0038章 一日兮三秋

儒子見那老婆子追去,心想:“她必是料定敵人離去不久,尚未走遠。”當即與三女辭別,發足欲追,卻聽得三女齊聲道:“儒公子,請留步!”

儒子靈力被封,腰間穴道被製,手足雖得自由,卻仍是行動不便,尚未行出五丈之地,終究無法支撐,一跤坐倒在地,心道:“劍容妹子啊!劍容妹子!儒子此時真是有心無力啊!”

三女追了上來,扶起儒子。

阿風說道:“儒公子,婆婆吩咐我們要好生招呼你,你若是就此離去,我們不知將會受盡多少折磨!”儒子心中暗驚,因自己執念而致使三女受辱,非己所願,況且以那老前輩之能,豈有擺不平之事?當即站立起來,問道:“這老前輩行事古怪至極,到底是什麽來路?你們與她又有何關聯?”從三女的一舉一動中看來,儒子斷定她們與那老婆子雖是熟絡,卻並不親近。

三女麵麵相覷,茫然無語,顯然她們對儒子所問,一無所知。儒子眼見於此,也就不再多問。她們將儒子迎入屋中小廳,廳內布置亦是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案幾和數張席榻外,別無其它的陳設。

儒子見盛情難卻,隻得正襟危坐。

儒道兩門於秦末入遷桃源,仍是保留以往席地而坐的習俗,而桃源之外此時已是晉末。

魏晉時,胡人的椅、折凳等坐具陸續仍入中土,中原漢人受此影響,一致以往雙腿盤坐的姿式,變為垂腿坐在椅上。

阿風奉上茶來,說道:“儒公子,請用茶!”儒子接過,但見杯中飄著幾瓣桃花,心想:“這桃花瓣乃利瀉之物,豈可當茶?”他精擅醫技,於每一味藥性幾乎達到了了如指掌的境地,此時見阿風將桃瓣當茶葉,忍不住問道:“你們平素亦是以此招待客人嗎?”

阿風道:“儒公子見笑啦!這荒野之地,與世隔絕,素無客人到訪。這茶卻是我等慣飲之物。”

儒子苦笑,隻得喝了兩口,自覺另有一番風味。忽見木壁上掛著一幅長帛,畫像之人,正是儒門孟聖人,心道:“這老前輩果然是本門中人。”連忙上前,向著畫像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

三女見儒子如此畢恭畢敬,忍不住“噗嗤!”失笑。儒子說道:“敬奉開山師祖,那是應有之義。”阿風說道:“婆婆對長帛畫像中人敬若神明,想不到儒公子亦是如此。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向著畫像一指。

儒子單臂急揮,急急惶的說道:“聖人之像,不可輕侮,不可輕侮!”但一想到阿風是個女子,手臂便不敢推將過去。

如此情狀,甚是狼狽,令阿風三女笑不可抑。阿風笑道:“想不到儒公子如此敬重畫中聖人。”儒子說道:“聖人非常人所能及,咱們後輩子孫,唯恐敬奉不周。”於是頭頭是道的將孔孟之道與三人說了。

三女聽得雲山霧裏的,顯然對此不大感興趣,但見儒子說得畢恭畢敬,又忍不住暗暗竊笑。

儒子見三女暗笑,心惱她們如此行徑有辱聖人之道,正欲出言,忽見屋外桃樹旁一少年探頭探腦,向廳內張望。那少年似是道童打扮,眼見儒子目光掃過,又立馬縮了回去。

阿花與阿月亦早已瞥見那道童,一起對著阿風,抿嘴一笑。阿風早已滿臉通紅,但見儒子在旁,卻又不敢向外張望。

此時,桃林內那道童出手相招,顯然是衝著阿風而來。阿花笑道:“阿風姐姐,你的相……裏公又來找你啦!招呼儒公之事留待我們二人吧!”她說到“相裏公”仨字時,故意在“相”字之後頓了一頓,且“裏”字發聲低沉,顯然是想說成“相公”。

阿風望了一眼儒子,見儒子點了點頭,才步履蹣跚的行了出去。

儒子心急羊劍容,一直羞於開口,此時見那道童尚且敢在屋外與阿風相招,心想:“我堂堂八尺男兒,難道連句話也不敢說嗎?”當即問道:“兩位姑娘,那老前輩將那女子帶回此間,不知所為何事?能否見告?”

阿花道:“儒公子是說劍容姐姐嗎?劍容姐姐可是婆婆的座上佳賓,婆婆請姐姐來是要姐姐彈琴奏樂啊!”儒子心想:“這老前輩乃粗豪之人,並非精通音律之人,也絕計不喜此道。”問道:“難道是彈給你們聽?”

阿花突然嗔道:“儒公子,你幹嘛罵人?”儒子更是奇怪,問道:“我什麽時候罵你們了?”阿花道:“婆婆請劍容姐姐來,是彈琴給那些火鳥聽,而你卻說成是彈給我們聽,豈不是將我們視同火鳥?”

儒子立馬醒悟過來:“惡禽!惡禽!原來老前輩口中所說的惡禽就是火鳥。”當即站起身來,說道:“儒子失言,多有冒犯,請兩位姑娘恕罪。”阿花道:“儒公子不怪咱們不敬聖人之罪,我等豈敢怪儒公子?更何況不知者不罪。我等隻是婆婆撿回來的丫頭,儒公子不必多禮。那些火鳥素來受婆婆敬重,在她眼裏,隻恐怕它們比我們還高貴些,不過那些火鳥也當真情深意重。”

阿月忽然失聲叫道:“情深意重,它們隻是些大鳥,也這般有情義,而阿雪是咱們的好姐妹,死後暴屍日下……”兩人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淚來。

阿花道:“儒公子,我們要先安葬阿雪,失陪啦!不過婆婆回來後,問起咱們有沒有好好招呼你,還請你多多美言幾句。”儒子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心中早已恨不得插翅去追羊劍容,此時不須多費口舌,正是求之不得。但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招呼不周,定遭嚴罰,又道:“你們放心好啦!三位殷勤備至,服侍周到,儒子定當在老前輩麵前極力大讚一番。”

兩人聞言,謝過儒子,才放心而去。

儒子見二女出去,欲運功調息,衝破封印穴道,但他除了以逆用“儒門心法”勉強支撐不斷消耗的靈力之外,別無他法。眼見本門聖人畫像在前,若當麵逆練,自是大大的不敬,當即快步出屋向林外而去。

自羊劍容元神出竅阻止他鮮血元力外溢後,儒子雖保住了性命,卻與常人無異,因此敵不過木青牙,亦無法運內力替治子解毒。此時他心急羊劍容,向東而去,在桃林中尋了一靜處所在,欲運功解封印。殊料體內仍是一陣陣翻江倒海,數度衝擊,竟爾暈去,跌倒在地,“哇!”的一聲,正是胸腹一痛,似是被針紮中。

儒子無須伸手去摸,也可知道如此一跌,懷內的銀針恰好有數根刺入體內。

自被銀針刺中後,也不知過了多久,漸覺封印自除,穴道自解。正欲掙紮起來,熟料就這麽一站,整個人竟爾衝天而起。無比驚駭之下,儒子正好撞上一枝橫出的桃枝才被攔下,隨著桃枝上的熟透的紅桃一起跌落在地。

他心中倍覺驚奇,沒想到這無意中被銀針一刺,內力竟有如斯變幻,立馬意識到這是此處的桃源靈氣遠比儒門桃源更為充足的緣故,兼之銀針一刺,正好衝破萃吸天地靈氣的穴道。想到這一節,心中大喜,當真取出所有的銀針,平息凝神,依照此法來吸收靈氣。

但不知為何,此時欲刻意吸收靈氣時,卻是徒勞無功,心神雖被收攝,腦海卻是一片迷糊。

正自不解,忽聽得一少女說道:“咱們私下幽會,倘若讓婆婆知道,難逃罪責!”正是阿風。另一人說道:“風風,我一天見不到你,心裏覺得隔了三年!別說一日不見,就算是一刻不見,我也打不起精神來!”

儒子聞言,心道:“好癡情的少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對劍容妹子又何嚐不是如此?”他向來都是謹遵聖人教誨,自覺如此思念羊劍容,有違修仙之道,心底裏不免自責。此時聽得身為老婆子丫環的阿風也是這般,心中立覺釋懷,認為人之常情的事,確實是無法壓製得住的。

此念一起,自覺眼前一片光明。得意之下,忽覺偷聽人家幽會之言,自是不該,本欲離去,卻又怕冒然走動會驚擾他們的好事,隻得一動不動。

兩人一陣甜蜜暖意之話,聲聲入耳,儒子聽得耳紅麵赤,無意中聽得那少年名叫尚賢,複姓相裏。阿花故意將“相裏公”說成“相公”,就是因為他這個姓。

他一時拿捏不定是否就此離去,忽然聽得阿風驚道:“不可!不可!”

儒子更是難為情,心想:“人家正在此處花前月下,月色融融,而我卻在一旁偷聽,當真是卑鄙無恥至極。”回想與羊劍容舟中的一番情意,更是羞得麵紅過耳,也沒注意到此時日光日白,隻有“花前”而無“月下”,更沒有所謂的“月色融融”。聽到這裏,立馬伸出左手堵住耳朵,但此時僅剩一臂,一臂卻無法遮住兩耳朵,仍是聽得阿風連連叫喊:“不可!不可!咱們不能這樣!”

相裏尚賢道:“桃源外的天地大得很,咱們豈可一輩子困在此荒野之地?見你日夜受那老婆子的惡氣,我更是心痛難過。”

阿風歎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倘若讓婆婆發現了,另一條腿也打斷了,你還會好生相待麽?”儒子聽到這裏,才緩緩的籲了一口氣,原來阿風所說的“不可!不可!”是指不可私自逃出桃源,又聽得阿風說什麽“另一條腿也打斷了”,心想:“難道風花雪月四姐妹身上之殘,就是拜那老婆子所賜?”想起那老婆子性情乖張,下此毒手,亦是在情理當中。

相裏尚賢卻道:“不會的!不會的!風風,你可知道,那婆婆為何一心一意要和那老頭子鬥法?”阿風說道:“他們門派之見極重,積怨甚深,自然要分出高下!”

儒子一聽到“鬥法”兩字,立馬緊張起來,須知他們儒門諸子中人苦苦的修真求道,為的就是這“儒道鬥法”。此時陡然聽到這兩字,神經不由得為之一繃,心想:“這老婆子也要與人家鬥法,卻不知她的對手是何許人也?”

相裏尚賢道:“依我看來,他們要分高下是真,情深意重更是真。尤其是那位婆婆,她素來是個最敬重情重義之人,就連那些有情有義的火鳥也敬重到不得了,倘若讓她得知我們亦是情深意重,說不定能放我們出去。”

儒子心道:“這少年來與阿風在此幽會,原來是想與阿風一起離開幽穀。”又聽得兩人計較一番,全是逃離之計,卻始終覺得逃不出那老婆子的手掌心,心想天下有情之人為何總是要躲躲藏藏?想到這裏,又是一陣癡呆,自己與羊劍容因曲韻相知相交,如何又不是躲躲藏藏?他想過逃避,卻始終逃不開心中思念束縛。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相裏尚賢笑道:“良辰美景,春宵千金。今日我們就在此桃林情深意重!”

儒子停止調息後,略覺體內舒泰,忽聽得兩人此時才是真正的舉動親密,不欲擾人春夢,立即站立起來。不料頭頂卻碰到桃枝,桃枝上果子已是飽滿泛紅,一觸之下,竟有兩顆掉在地上,悶聲雖小,卻清晰可聞。

相裏尚賢聽得周遭有人,立馬嚇得魂不附體,也不顧阿風腳瘸,行動不便,竟然獨自溜走。

儒子心道:“這個相裏尚賢說得油裏調蜜,原來是個膽小鬼,天性薄凉。”阿風無法逃走,心中陣陣驚惶不安,硬著頭皮走了過來,見是儒子,頓覺寬懷,又覺羞不可抑。

儒子見阿風一副難為情的模樣,不動聲色的伸伸懶腰,說道:“睡了大半天,竟然被兩個爛熟的桃子砸醒了!”

阿風臉現喜色,扶住儒子,說道:“儒公子在此當真是睡了大半天?”儒子為求逼真,打了個嗬欠,顯得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說道:“大半天沒有,小半天倒是有的。”阿風更是得意,說道:“婆婆要我們姐妹好好照顧你!你這就跟我回去吧!”

儒子知無法尋得見那老婆子,卻不願就此放棄,說道:“不!不!不!我要去尋劍容妹子。”

阿風見儒子執意甚堅,也替他高興,卻覺不妥,說道:“儒公子就此一走,我們定受婆婆痛責!”想到這裏,不寒而栗,但覺天將要塌下來一般,站立不定,竟要暈倒。

儒子無奈,不願她受到牽連,隻得伸手去扶住阿風。不扶倒也罷,一扶之下,才知自己力氣不繼,跌倒在地。阿風受此一驚,反而醒過來扶住儒子,沿來路而回。

此時花月二人正自來尋,見阿風扶著儒子同歸,心感欣慰,當即上前扶住儒子。三女均是手足不健全之人,又要扶住已斷一臂的儒子,倒是不易之事。

四人好不容易才到茅屋。阿花將葬阿雪之事說了,三人又是一番痛苦,神色黯然。

儒子正欲出言安撫,突然桃林傳來一聲幹咳,一人喊道:“天地合一,唯我陰陽!風花雪月,石橋相侯!”喊聲由遠及近,尖細悠長,一聽之下,三女立馬一陣慌亂。阿花說道:“不好啦!不好啦!是泰山王木青牙來了!”三人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盡是些空有焦急,毫無頭緒之詞。

儒子認得那是木青牙的聲音,聽得阿花等人尊稱他為“泰山王”,且又手足無措,心想:“難道她們亦是玄冥教中人?她們既是玄冥教中人,為何又是那老前輩的丫鬟?那老前輩敬奉先聖,所用玄術正大光明,與本門幾乎同出一轍,不會也是玄冥教中人吧?”

正自不解,阿風卻雙眼直瞪儒子右臂,說道:“儒公子,請你救命!”阿花與阿月聞言,亦是一同看著儒子。

儒子心想:“救命?難道木青牙是來取她們的性命?如此說來,她們就不是玄冥教中人了。但我此刻亦是自身難保!如何援手?”

隻聽得阿風道:“我們姐妹四人,阿雪已被殺,風花雪月少了一人,一定會被問罪責罰的!我看你正好和阿雪一樣,斷了……斷了……儒公子正好假扮她一番。”也不等儒子置可否,直奔回茅屋中取來一套女子的衣服,三人七手八腳的替儒子打扮。

儒子不明就裏,眼見這三女要將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模樣,身為儒門修仙諸子中人,此舉實在是大大的不妥;但眼見三女情急之狀,問道:“你們是玄冥教中人?”

阿風道:“什麽玄冥教?那是什麽地方?”滿臉詫異,又道:“儒公子,時間緊逼,還望儒公子成全,此番恩德,我等銘記於心,泰山王轉眼即至,我等七手八腳的,或許能應付得來。”儒子見她不似作偽,也就不加拒絕,心中卻想:“你們三人又何來七手八腳?加上我這個斷臂,才是名副其實的七手八腳。”

三女替儒子打扮一番後,忍不住“噗嗤!”而笑。

儒子道:“三位妹子,儒子的模樣很難看麽?”阿風說道:“比那姐姐還美!”此時又有人喊道:“風花雪月四個小賤婢,還不出迎?”三女神情慌張,拉著儒子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