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卷幽穀伊人渺無蹤-0037章 縹緲桃穀亂
那老婆子以長竹竿挑著儒子,身形騰起,去勢如風,竟是不須禦物而行,且勢道較之上仙禦劍有過之而無不及。
儒子見神技如此,自愧不如,心中忍不住歎道:“就算自己禦劍而行,也無這般快捷。”身在半空,但覺穿雲破霧,耳際風聲呼呼作響,一時未知這老婆子意欲何為,隻得說道:“儒子謝過前輩救命之恩!”那老婆子卻是置若罔聞。儒子因整個身體被懸在長竹竿上,無法看到那老婆子的神情,隻道風聲急促,又重複了一遍。
此時那老婆子喝道:“少在這裏羅羅嗦嗦,誰想救你來了?若不是那小女娃急著要見你,老婆子才不管你的死活!”儒子道:“小女娃?哪個小女娃?”隨即想到她先前劫去羊劍容,心道:“劍容妹子又豈是小女娃?難道這位老前輩是來帶我去與劍容妹子相會?必定如此,跟著這老婆子定能見到劍容妹子。”
想到此節,心中一陣歡喜。
那老婆子瞥見儒子臉有笑意,突然長竹竿一抖,令儒子整個身子淩空而起。儒子心中不由得大急,此刻受製於她,且靈力被封印,如此半空往下跌落,非摔得個粉身碎骨不可,心想:“劍容妹子尚未見到,卻先行枉自送了性命。”
卻聽得那老婆子罵道:“你這家夥怎地如此薄情?這麽快就將人家忘得一幹二淨了?人家苦苦盼你等你,你一時糊裏糊塗的尋死,一時又糊裏糊塗的傻笑。當真不知所已!”
話音未落,長竹竿又是一抖,急追下墜的儒子,卻聽得“啪!”的一聲,儒子額頭撞中竹竿,頓時浮起雞蛋般大小的紅腫,而身子又被長竹竿勾住。
那老婆子出手,全無征兆,令儒子毫無防備。他隻因一笑便遭那老婆子一番戲弄,心中氣憤,苦於受製於人,無可奈何,伸手扶正帽子道:“前輩,你要摔儒子,何不提早打聲招呼?”那老婆子“咦!”的一聲說道:“儒子?儒子?你的法號當真叫‘儒子’?哼!就你這點微末道行,也能被那些混賬老糊塗封之以‘儒’字,儒門無人,可見一斑!”
儒子聞言,暗自心驚:“聽這位老前輩的口氣,似乎對本門極為熟稔,又極為不屑,難道她便是儒門當年奇女?啊!果真如此,她此刻有心為難我,豈不是為報仇而來?”一時未知其底細,見她出言誹謗儒門,應道:“儒子身居當年諸子之末,年紀最小,修為尚淺,那是儒子一己之事,並非儒門無人。”
那老婆子卻道:“修為尚淺是真,儒門無人亦是真。就你這點應變之能,亦能入選諸子之列,並混得個‘儒’字,想必是你族中之人想臉上有光想瘋了,暗中給那幫老混賬、老糊塗不少好處吧?那些狗東西任人唯親,唯利是圖,選你這種如此不成器之人修真,儒門焉能不敗?”她口中出言,腳下仍是如踏疾光一般,絲毫未停。
儒子聞言大怒,叫道:“前輩,你……你胡說八道。”但回想起德修長老等人的行事,心中亦老大不是滋味。那老婆子道:“是啊!老婆子向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老愛胡說八道,行事更是隨心所欲。老婆子要你扁,你不得不扁;要你圓,你不敢不圓。老婆子要摔你,你也隻能乖乖的被摔!”
儒子生性隨和,雖覺這位老前輩所言極不中聽,卻認定她是個率真坦白之人,也就一笑置之,明知她不講理,卻覺每一句話未嚐毫無道理。
那老婆子見儒子神色古怪,說道:“是不是心裏暗罵老婆子蠻不講理?”儒子連忙道:“不敢!不敢!”那老婆子道:“儒門之人,口是心非,盡是些偽君子!”
儒子見他大罵“偽君子”,立馬想起兄長治子,治子所修練的仙劍名號正是“君子劍”,但他為了儒門掌教之位,行事與君子相去甚遠,冠之以“偽君子”實不為過。他心裏雖然從不會如此想,但一聽到“偽君子”三字,總是覺得極不入耳,忍不住陡生怒氣,說道:“儒子雖不肖,但請前輩勿玷汙儒門!”
那老婆子道:“儒門有何了不起?生死穀出來的又有幾個?出得來的還不是挑在老婆子的竹竿上?老婆子素來說一不二,你這號稱‘儒子’的家夥膽敢再頂撞半句,老婆子定將你痛摔一番不可!”
儒子一時為之語塞,心道:“似乎這位老前輩對儒門十分明了,難道她當真是當年的儒門奇女?若非如此,何以得知儒門之事?”
那老婆子又道:“老婆子今日救你,已是大大的破例啦!倘若換作旁人,老婆子才沒這番功夫呢!再羅哩羅唆,瞧我不掌你的嘴?”
儒子當即噤聲,但未知此行為何,忍不住問道:“承蒙前輩另眼相看,劍容妹子已落入你手,此時不知她身在何處,還請賜告。”那老婆子突然雙手一抖,長竹竿應聲而脫。但令儒子倍覺驚奇的是,自己身在長竹竿之上,非但不下墜,反而在她雙手一抖之間,已穩穩坐在長竹竿之上。那竹竿隻有茶杯口之粗,卻生出一股四平八穩的力道,讓儒子如置磐石,穩坐泰山。
他一時未知所以,隻見那老婆子長竹竿脫手後,立馬一躍而起,身形似一縷輕煙落在長竹竿之上,突然雙膝一曲,竟爾跪在竹身之上,拜了下去。
儒子忙不迭的還禮,說道:“老前輩,這是為何?折煞儒子啦!”
那老婆子喝道:“坐穩啦!老婆子要向你磕頭啦!”儒子道:“婆婆是前輩,儒子受不起這般大禮!”那老婆子道:“錯便是錯,既然有錯,還分什麽前輩後輩?給我站好啦!老婆子給你磕三個響頭。”
儒子心中大急,想必是先前的語言衝撞了她,心想:“既是衝撞了她,那老婆子自當出手懲戒,何以突施此大禮?”急道:“儒子不知天高地厚,說話不分輕重,還望老前輩恕罪,如此大禮,還請明示!”
那老婆子道:“老婆子一時糊塗,不知那女娃是你心肝寶貝,害得你們二人分離。老婆子要給你賠個不是。”說完,當真恭恭敬敬的磕了下去。
儒子靈力雖被封印,但穴道未被製,突見那老婆子當真磕頭,並聲稱賠不是,連忙跪倒還禮;但雙腿尚未鬆開,已覺腰間一寒,穴道早已被那老婆子淩空一點而製住,動彈不得。無奈之下,隻得問道:“老前輩,你口中女娃所指,是不是劍容妹子?”
那老婆子行了一番磕拜之禮後,說道:“頭也給你磕過啦,還羅嗦些什麽?”儒子摸不著頭腦,正自沉思,忽地裏整個身子又被提了起來,不管如何追根問底,那老婆子始終不發一語。
那老婆子提著儒子飛過一片片桃林後,降落在一絕壁處之上,隻見穀下雲煙飄渺,深不見底。
儒子心道:“難道老婆子要將我扔下深穀麽?她先是給我磕頭行禮,然後再下毒手,這叫先禮後兵。唉呀!難道劍容妹子早已……”突然問道:“前輩,你殺了劍容妹子,此時要我去黃泉和她相會?”那老婆子道:“是啊!你們儒門待我不仁,也休怪老婆子待你儒門中人不義,老婆子對不住你的劍容妹子!今日教你斃命於此。”說著長竹竿橫掃,將儒子往崖下一推。
儒子因心中不舍羊劍容,平素的定力修為**然無存,所以嚇得心驚肉跳。他見那老婆子行事稀奇古怪,令人無法捉摸,不問情由的將自己捉來;又自稱有錯,出其不意的給自己行三跪九磕的大禮。此時又平白無故的將自己推落深淵,如何能不犯愁?雖在心驚之中,仍是暗罵:“我素來與之無怨無仇,今日卻白白搭上性命,心中實有不甘。”
正自暗罵,忽覺背脊上一痛,兩肋一緊,整個人似乎又被長物挑中,急墜之勢立緩。儒子張開眼來,隻見崖上藤蔓成屏,那老婆子早已抓住藤條,攀援而下。
儒子心道:“原來老前輩與我開玩笑來著,她如此修為,非儒門諸仙中人能及!”雖被驚嚇得魂不附體,冷汗如注,仍是忍不住歎道:“前輩神技,當真令人大開眼界!”
那老婆子道:“少來拍馬屁這一套,小心摔死你這個薄情寡義之徒!”攀援良久,四周雲霧漸淡,隱隱可見穀底一片泛紅。又過得一盞茶功夫,幽穀底已清晰可見,眼下便是一片桃林,整然有序,但見桃樹上全是果子,殷實飽滿。
得見此番美景,儒子心中那份驚懼立馬煙消雲散,心道:“這老前輩果真是儒門中人,若非如此,又何必在此種下如此之多的桃樹?此時桃源的桃樹隻是開著桃花,而這穀底的竟是結著桃子。難道這裏時日比桃源要快些?”
那老婆子在桃林間兜兜轉轉,片刻到了一茅屋前,見地下一片狼藉,將儒子擲在地上,快步搶進茅屋中。倏然之間又風一般的奔了出來,躍上屋頂四周察看,眼見不遠處躺著一人,當即躍了下去,一把抱起那人,喊道:“阿雪!”隻見那叫阿雪的女子胸前一片殷紅,如同儒子一般,右臂空空如也,卻早已斷氣。
儒子見此情景,心憂羊劍容,心道:“果然是這老婆子殺了劍容妹子,要麽她為何向我磕頭?這老婆子奸詐無比,她害死劍容,故意帶我來此,要將我羞辱一番!”
此時屋後長草間傳來兩聲嗚嗚悶響,那老婆子將阿雪的屍身放在一旁,飛奔過去。儒子順著望去,隻見長草間躺著三名女子,衣飾打扮與阿雪一般模樣。她們手腳被綁,無法動彈,六顆眼珠滿是哀憐淚意,又是驚惶萬分。
那老婆子伸手扯斷三女子身上束縛,厲聲喝道:“三個丫頭就隻會吃喝拉睡,丁點的事也做不好,老婆子隻是離開一陣子,便讓那女娃逃走啦!”
那三個丫環跪倒在地,搗蒜般叩頭喊道:“婆婆饒命!婆婆饒命!”那老婆子道:“老婆子不饒你們的話,早就在你們身上戳幾個窟窿啦!快說!那女娃哪裏去了?”一丫頭道:“她……她……”全身抖嗦,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老婆子扇了她一記耳光,說道:“沒中用的東西!”指著另一丫環道:“阿風,你來說!”那叫阿風的丫頭上前,一步一拐,原來是個瘸子,說道:“是!是!那女娃……那三名漢子……”也是結結巴巴,滿身冷汗。那老婆子好不耐煩,又是一巴。她隻顧連珠炮問,而那三女子本就驚慌過度,哪裏回答得清楚?
儒子聽出其中之意,得知羊劍容隻是不知去向,似乎是被人劫走,立馬上前相詢:“姑娘有禮,請恕儒子冒犯!”
阿風“啊!”的一聲,但見儒子眉清目秀,自有一股英氣,急忙問道:“你是儒……儒什麽?儒子?不是儒郎麽?”儒子點頭道:“我叫儒子,是誰叫我做儒郎了?”阿風興奮的說道:“儒子儒郎!原來姐姐掛念的是你。怪不得,怪不得,原來你長得這麽俊!”
那老婆子急不可奈,喝問道:“那三名漢子到底怎麽回事?”此言一出,阿風又低下頭去。那老婆子霹靂火一般,見阿風又低下頭去,好不奈煩,喝道:“那女娃被劫走,我的那些惡禽怎辦?”
此時儒子才醒起,當日這老婆子突然現身蓼兒窪,揚言攜羊劍容去便是為了伺侍惡禽。眼見阿風受其驚嚇過度,慌不能言,已猜到其中關竅,因此故示閑適,不徐不疾的問道:“是三條漢子將那姐姐擄去了?”
阿風點頭應道:“是!是!是!那三漢子說道,是你這女娃娃害得我家儒子兄弟如此田地……”儒子心道:“我家儒子兄弟?”問道:“請問那三位漢子怎生模樣?”阿風道:“相貌如何,倒是沒留意。但他們的兵器奇特,一個用殺豬刀,一個用長木勺,一個用占卦竹片,劫了那位姐姐後往東邊逃去了!”此時竟回答條理分明。
儒子心道:“殺豬刀?長木勺?竹片?難道是燕屠、吳皰和晉卦三位兄弟?不會!不會!燕兄弟他們哪裏會知道桃源外有桃源?”八俊中人,燕屠專事宰殺,吳皰專事皰廚,晉卦專事占卜算卦;而齊牧、魯釀以及秦軒分別專事畜牧、釀槳和弓弩舟車;另有宋醫事藥,楚鍾主祭祀禮樂。
儒門中人對這八人,表麵上倒是一副恭敬,以示儒門之風;而心底下卻或多或少存了輕蔑之意,更有甚者,私底下卻斥之為奴。儒子卻與之交好,並與兄弟相稱,人前提起他們,更是稱之為“八俊”。
那老婆子長竹竿在地上重重一錘,喝道:“真是吃了豹子膽啊!殺豬、烹煮和會巫術的家夥,竟敢到老婆子頭上動土!”猛地裏,長竹竿落在一株桃樹上,那株桃樹竟攔腰折斷,如同一柄大傘般斜斜飛出。她轉身向著儒子一指,說道:“這是老婆子請來的客人,你們替我好生招呼,若有半分怠慢,小心狗命!”發足便走。
眾女點頭哈腰,驚惶萬狀,隻得連連稱是。
儒子一看,心中暗暗納罕:“這長竹竿乃脆弱易折之物,竟能打斷碗口般粗細的桃樹毫不稀奇,奇的是她出招不見風聲,又能打得桃實不動。靈力之強,縱是本門八大長老,也未必能辦到。”
正自讚歎,那老婆子早已風一般消失在桃林中;而風過之處,桃枝仍是不住的來回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