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章 妾當作蒲葦

儒子心中亦是一片慌亂,不知為何,自己身在道門境地上一路斬妖除魔,所殺的全是這怪物妖藤,而此時自己身上竟會長出這許多妖藤。

身為修仙之人,他失去一條手臂後,在儒門中人眼裏看來已是一個怪物。此時又有千百條妖藤從身子各處長出來,更是怪物中的怪物。

他聽得眾人直斥自己為妖魔,心神更亂,怒氣更盛,千百萬條妖藤不由自主的向眾人掃去。

八大長老見此情狀,麵麵相覷,目瞪口呆,均想:“儒子這廝非但與妖魔勾結,還早已墮仙為魔,此時來殘殺同門來了。”

其實,八大長老的法力原本遠遠在那冤魂黑劍陣之上,以他們的修為而言,已臻“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之境。之所以被其攻得手慌腳亂,一來是過於輕敵托大,低估了那獨目少年;二來是從未見過這等邪惡之物,無所適從;三來毫無與妖邪作戰的臨敵應對經驗,自被黑血劍傷了些皮毛發膚之後,憂心中了這些詭異之物的惡毒會導致惡變。

試想,堂堂正正、威風八麵的儒門八大長老一起身染邪毒,墮仙成魔,這是天下何等的大笑話?因此,他們被逼倒在一旁後,立馬布下禁界法陣,潛功逼毒,唯恐有半分差池,萬劫不複。

其實,那黑血劍雖是詭異,卻無“墮仙成魔”之能。

此時,八大長老經過一番調息後,已覺無礙。他們空自憂心了大半日,仍是放心不下,此時見儒子滿身妖藤,心想:“自開山立派以來,儒門破天荒的出了個妖魔,當真是奇恥大辱,此事傳到老對頭的耳裏,儒門的氣場已然輸了大半。今日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將這廝收拾!”

德修長老尖聲尖氣的催促道:“諸位長老何在?儒門宗法是用來擺設唬人的麽?”看了一眼天命長老。

八大長老見儒子誅殺道門長老等,早已下定決心誅殺儒子,此時儒子已墮仙成魔,如何能輕饒?首座天命長老一聲令下:“降妖!”其餘七大長老應聲而動,各自祭出仙劍,仙風過處,將全身盡是妖藤的儒子團團圍定。

儒子心中惶急,自己在道門境內,曾大顯身手,將妖藤殺得落花流水。如今自己竟被本門長老當做妖孽一般誅滅。

如此逆轉,由喜而悲,心神不由得又是激**,這才想起孤燈大師的那句話來:“儒老弟,你害得我永世不得再見天日,我還你一身奇形怪狀,大家算是扯直!”心想:“原來,我變成今日這等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全是孤燈大師的故意安排。哎!我與他無冤無仇,何故如此?”

念及於此,心中氣餒。

眼見八大長老仙劍青光閃閃,直逼而來,儒子竭力自製,又想:“我本是儒門修仙之人,正道其始,玄術正宗,自斷一臂後,已然有損儒門修仙諸子的顏麵。如今全身上下又長出這許多妖藤來,簡直就是一隻怪物。儒門又豈容怪物?倒不如死在八大長老的劍下,一了百了!”念由心生,自覺坦然,非但不閃不避,反而直迎上去,任由宰割。

魯釀欲上前阻攔,卻被劍氣逼得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這儒門玄術畢竟是天下正宗,邪魔外道的克星,八大長老修為亦是非同小可,手中仙劍一出,即劈得儒子身上的妖藤枝飛葉散。兼之儒子無心與眾長老為敵,唯恐傷及無辜,竭力自控。頓時,身上的妖藤被清去一半,儒子也因此仙身漸失,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庸公自儒子變魔後,一直暗自擔憂,但他欲以陰陽大法嚇退那獨目少年,傷後強行催動玄術,早已一跤坐倒在地,盤膝調息。

此時,他見八大長仍是布陣誅滅儒子,喝令道:“八大長老聽令,立馬撤陣!”

八大長老正殺紅了眼,先前又被那來曆不明的黑血劍弄得心驚肉跳,不知所以,此時若再不對妖藤痛下殺手,顯些手段,顏麵何存?又如何下得了台?是以並不遵奉庸公的號令。

庸公又喊道:“儒子護教有功,可將功贖罪。八大長老快快住手!”天命長老道:“這儒子本就是妖魔,與同伴勾結,故意製造這一場功勞來替自己贖罪,當真是奸詐無比。”庸公又道:“若不是儒子在此,你們八大長老早已屍橫就地。”說到最後,聲音竟爾變得尖銳,倒有三分女子的聲調。

八大長老毫不退讓,反而越殺越急,庸公索性禦風而起,祭出長劍,喝道:“你們不講信義,休怪本座無情!”長劍劈出,寒光直射八大長老。

但八大長老聯手,且已布成誅仙陣,威力何等強大?這一劍,有如蜻蜓撼石柱,無可奈何。

八大長老正在全力誅殺儒子身上的妖藤,萬萬沒想到庸公身為儒門掌教之尊,竟會為了本門一個早已墮仙成魔、且禍及儒門的叛徒而出手。

德修長老唯恐夜長夢多,再起變故,絲毫不敢鬆懈。隻是庸公出劍之際,靈力平平,且透著幾分邪氣,令人不解,數度欲破早已結成陣勢誅仙陣而不可得。

天命長老陣陣得意,不住的催促喊道:“降妖!”

庸公一時彷徨無計,忽喊道:“慎獨長老,你的臉怎地變黑了?咦!人道長老,你的印堂有黑血!啊!天道長老身後有血斑……黑血劍!一定是黑血劍!”

眾長老聞言,無不大驚,突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見眾長老有何異樣。

庸公又道:“這黑血劍詭異無比,中了此術者起初不見有何異樣,若是催動靈力,觸動妖氣,任你仙法玄術高深精湛,仙身亦是難免遭其禍。本座先前那一劍有何異樣?”

八大長老心中一凜,隱隱覺得庸公先前那一劍確實是有幾分邪氣,隻聽得庸公又道:“諸位是否覺得那一劍透著邪氣?這是為何?本座身中黑血劍,即將墮仙,你們亦被其劃傷,在所難免。你們看,慎獨長老的臉是不是變得更黑了?黑血!黑血!這自是中了黑血劍後應有之象!”

無風浪自起,更何況此時庸公無中生有,推波助瀾?

眾長老不由得又細細各自打量,隱覺不妥。這慎獨長老本就天生的臉黑,似乎真的變得更黑;至於人道和天道等人先前確實是被黑血劍一番急攻,手忙腳亂之際,難免有損傷。他們聽得庸公自稱已中毒墮仙,且劍招中確實是有幾分邪氣,不由得信以為真。

庸公早已察覺到眾長老心中的微妙變化,有心維護儒子,即趁熱打鐵的說道:“八大長老身中黑血劍盡數墮仙成魔,此事傳之天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德修長老一抹額上的傷痕,隻見血絲已然轉黑,心中驚惶不已,長劍一揮,喝道:“胡鬧!那個膽敢胡言亂語,便殺那一個!”

其實血絲既久,轉而為黑,本是應有之象,但被庸公這一番話一嚇,德修長老哪裏還會想到這些常理?

庸公道:“如今天下大亂,成千上萬的流民湧入桃源。這些流民不知天高地厚,到時四處宣揚,說儒門的八大長老名義上是儒門中人,修的卻是妖道邪術,那儒門千百年來的基業和顏麵……哎!當真是不堪設想!八大長老縱然神功蓋世,也無法殺得盡這天下的流民;殺不盡天下的流民,就無法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八大長老不知為何,額上竟已冒出了陣陣冷汗,但劍陣仍未撤去。

庸公又道:“不過,諸位長老大可放心,這黑血劍雖然妖邪,仍不是儒門的敵手。要解除這黑血劍的禍害,唯一之法就是放血!天命!看劍!”一劍往天命長老麵前直劈而去。

天命長老眼見庸公仙劍刺來,突覺不對,心想:“必定是庸公有心偏私儒子,才與我等為難。世上哪有這放血療魔毒之法?定然有詐!”

眼見他先前一劍劈來,這靈力上的修為仍是平平無奇,又想:“你的法號中有個‘庸’字,自當稟乘承中庸之道,公正不偏私。如今偏偏傾向儒門叛徒,豈不枉了自己的法號?數十年來,你我之間亦未曾有個一招半式的較量,也不知你這老糊塗是中庸還是平庸?今日正好趁機領教領教。”當即挺劍迎了上去。

兩劍即將相交,庸公的劍鋒中途突轉,劃向離天命不遠處的德修長老。這一招聲東擊西,毫無征兆,靈力雖是稀鬆尋常,卻占盡先機,寒光過處,已將德修長老刺落在地。

德修長老的道法修為原本不在庸公之下,先前他見庸公禦風,起玄術較之自己頗有不如,且擊向劍陣的那一招亦是靈力平平,並未見得有何過人之處。此時德修長老著了庸公的道兒,全因庸公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行詐。

德修長老正欲破口大罵,又見一劍逼向自己的下巴處,無法開口,一時不知所以,驚懼中聽得庸公道:“所有的長老!都給我住手!”

此時,德修長老才明白過來,庸公原是要以自己為挾,威脅其餘長老。其餘七大長老盡皆失色,無不驚呼:“庸公!”眼見德修長老命懸一線,隻得收起仙劍。

儒子見庸公為了相救自己而對同門中人痛下殺手,此舉對庸公和自己來說,都是死罪。

此時,他身上的妖藤已被斬去大半,其餘在驚詫之中亦是已全然不見蹤影,也不顧得此時赤膊露肩,極是不雅,上前一把抓住庸公持劍的右手,跪倒在地,說道:“儒子萬死難辭其咎,庸公何必為儒子而與眾長老為敵?”

突覺著手處冰涼,仍是那股熟悉至極的透骨冰寒。

庸公右手被執,不由得一抖。隻聽得“啪!”的一聲,一晶瑩剔透之物從他袖中掉了下來,形似羊首,泛著白光,正是一塊羊脂白玉。

儒子低頭一看,見到“劍容”二字,便“啊!”的一聲驚叫道:“劍容白玉!庸公!你不是……”

便在此時,那股刺骨般的寒氣又傳入心扉,刹那間心電急念:“若是當眾呼出她的名字來,她必定慘遭眾長老的毒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如何能……能揭其身份?”

儒子心中一片慌亂,不忍再看“庸公”,俯身下去撿起那塊白玉,心中立馬又猶豫道:“若是不揭穿她的身份,庸公又蒙受弑殺同門的不白之冤,這如何是好?”

“庸公”見儒子遊擺不定,已然知曉儒子的心思,“哼!”的一聲,慍聲道:“救羊劍容那廝毫不猶豫,救我慕容寒卻是遲疑不決。我慕容寒在你心目中,始終不及羊劍容!”長劍一拋,拔出腦後的三根銀針,一張胡女麵容映入眾人眼簾中,正是慕容寒。

儒子正欲解釋,隻聽得慕容寒“啊!”的一聲,身中一劍。

儒子喝道:“德修長老,你……”

一人手持長劍,站在慕容寒身後,正是德修長老,喝罵道:“妖女,膽敢冒充庸公!”又將劍鋒向前推入半寸。

其實讓他覺得無地自容的,倒不是慕容寒冒充庸公,而是被她聲東擊西的行詐,一擊而中。慕容寒口中明明喝著的是天命長老,手中的長劍卻來攻擊自己,這一口氣,德修長老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倘若當真是折在庸公的手中,那倒也罷了,偏偏是栽在一胡人女子的手中,心中如何能忿?此時他趁慕容寒不注意,一舉偷襲,但口中仍是罵她冒充庸公,在別人的眼裏看來,自然是顯得是替庸公抱打不平一般。他目露凶光,潛功運力,一招便取慕容寒性命。

長劍透體而入,慕容寒是視而不見,一把抓住儒子,說道:“儒郎,你已墮仙成魔,快隨我去見天德君百藥王!”

儒子心神一陣激動,當即收起羊首白玉,左手急向德修長老手中的劍鋒按去,叫道:“德修長老,劍下留情。”

慕容寒渾似全然不覺,仍是說道:“儒郎!百藥王貴為玄冥教的天德君,醫術通神,乃天下魔道的克星。他看在我爹爹的情麵上,必定會全力救你仙身。儒郎!我們一起去找他老人家。”語氣極為平靜,令在場中人無不驚歎佩服。

儒子惱她工於心計,逼自己脫儒門,不領她的情,喝道:“是你!是你冒充我誅殺道門上下,致使儒門違背儒道鬥法本義。我……”慕容寒連忙搖頭,說道:“不!不!不!不是我……”儒子怒道:“你說過的,定要我身敗名裂。如今一切如你所願。”

慕容寒臉色煞白,說道:“儒郎,憑我這點微末道行,如何殺得了道門諸長老?我……”儒子聽而不見,自己並未加害道門長老中任何一人,而觀天水鏡中殺人的正是自己。若不是慕容寒易容冒充,還會是誰?可是慕容寒身受重傷,又如何能潛入道門行凶?

德修長老懷恨在心,冷冷的說道:“儒郎!儒郎!好不親熱!慕容寒!清河使到底是怎麽死的?”

慕容寒凜然不懼,說道:“清河使施於人?是我殺的,那又如何?”

德修長老道:“我侄兒到底哪裏得罪了你?”原來這德修長老乃施於人的族叔,眼見施於人死於非命,卻一直不明所以。今日眼見黑血劍和慕容寒的情狀,前後一加對照,立馬想到凶手與慕容寒有關,是以直言詢問,卻沒想到慕容寒直承其是,又問道:“你為何要殺他?”

慕容寒道:“這人不安分守己,多嘴多舌,妨礙我和儒郎在鏡練河的好事,自然饒他不得!”

德修長老“哼!”的一聲說道:“果真是一對狗男女!今日讓你們攜手共赴黃泉,也不枉了這一番情意。”手中長劍又是一催,麵目十分的猙獰。

如此手段和相態,哪裏是什麽有道之士?

其餘長老一時不敢確定慕容寒所說的中劍墮仙之事是真是假。若真有此事,那解毒之事還得從她頭上落手,意欲出手相救;但又見她假冒庸公,滿口胡謅,也不能當真。是以一直搖擺不定,並非上去阻攔。

此時慕容寒終於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回過頭來,雙眼直瞪德修長老,一咬牙根說道:“儒郎,你說這些長老蠢不蠢?他們不顧庸公的死話,竟欲置我於死地!”

眾長老“啊!”的一聲,心想不錯,自覺一時疏忽,示意德修長老住手。

德修長老被慕容寒使詐,中了一劍,此時正是報仇的良機,哪裏聽得進其餘長老的勸誡?咬牙徹齒的說道:“殺侄之仇,不可不報!”靈力不減反增,直逼慕容寒。

儒子不忍慕容寒坐以待斃,說道:“德修長老,請住手!”左手緊握德修長老的仙劍,不容它稍進半寸。

德修長老道:“你這個叛徒,又是個殘廢的怪物,憑什麽在此大呼小喝?”儒子聽得“怪物”二字,心中突然冒起三千丈的無明業火。霎時間,千百萬條妖藤應怒而出,繞著長劍纏向德修長老。

德修長老失聲喝道:“怪物!休得逞強!快快受死!”欲拔出仙劍來刺儒子,卻哪裏拔得動?

慕容寒趁機掙脫長劍,欲乘勢一巴煽向德修長老,卻被七道青光圍定,正是天命長老等長劍刺去,封住慕容寒。

慕容寒急按傷口,叫道:“庸公要死要活!悉聽尊便!”七長老聞言,凝住不發。天命長老卻厲聲喝問道:“妖女慕容寒,庸公身在何處?你為何要假冒庸公?”

慕容寒哈哈大笑,然後說道:“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老,矯情飾貌,終日高高在上,自詡法力無邊。我小小一個妖女,就可在你們眼皮底下弄手段,你們卻是絲毫察覺不出來。天底下最可笑之事,莫過於此。”

此時,儒子身上妖藤已收回,反被德修控住。

天命長老喝道:“布陣!”其餘七大長老應令而動,將兩人掌控在劍陣之中。

慕容寒仍是有恃無恐,渾不將眼前凶險放在眼裏。天命長老見她如此,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又道:“慕容妖女,隻須你說出庸公的下落和……和說出解這黑血劍惡毒之法,咱們便饒你不死!”此時,語氣倒是緩和了不少,如此屈尊向她討解毒之法,自是惜命的無奈之舉。

慕容寒又是一陣大笑,然後說道:“儒門八大長老道法精深,又何須向我這個妖女卑躬屈膝?這區區小毒,何足掛齒?”

德修長老一心想報仇泄恨,立馬露出一副猙獰的嘴臉,說道:“這妖女花言巧語,不可盡信。庸公道術高深,豈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受仇恨和私怨的蒙蔽,他哪裏還有顧及什麽“名聲若日月”之訓?當即仙劍一挺,刺向儒子。

眼見劍鋒將及。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錚錚琴聲,悠揚悅耳,暢人心魂。德修覺得奇怪,手中的長劍凝住不發。

儒子心中大喜,認得此曲正是自己獨創的《在水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