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章 舊恨添新仇

碧血燈籠似乎誌在必得,數百條圍定儒子後,其餘的在四周悠閑的遊走,從旁助威掠陣,並不上前。

便在此時,奇峰突變,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山崩地裂,震耳欲聾,數百條碧血燈籠竟爾從中炸了開來。

原來,數百條碧血燈籠合力齊攻,儒子自忖單憑一己之力,無法抵擋,心念一動,反其道而行之。既然無法抵擋,何不將計就計,放棄抵抗?他拚盡餘力,將周身的力道猛然間往外一推後,約摸推出半丈,趁勢在腳下一劃,正是一招開天辟地,將地劃了開來,鑽了進去。

碧血燈籠正欲得儒子而後快,被儒子反推出半丈後,自是不甘,不約而同的催加力道,擬將儒子壓成肉醬。

儒子不是硬生生的與之對敵,而是驟然撤去靈力。靈力突然消失,數百條碧血燈籠自然“轟!”的一聲撞在一起,身上紅彤彤的燈籠相碰,火光迸射,如火山爆發一般。

儒子早已從地下逃遁,仍是被寒氣逼得打冷顫。

餘下碧血燈籠立馬變得異常激怒,四下湧動,尋儒子蹤跡所在。

儒子心想:“僅靠儒門的玄術無法對付得了其餘的惡龍,如今孤身奮戰,獨力難支,若不再用自創玄術,轉眼便要喪命於火海當中。聖人教誨固然重要,殺身成仁固然悲壯;但慘死在這些妖魔宵小之手,絲毫不值啊!”

當即麵東而跪,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說道:“儒門諸位長老明鑒,非是儒子有意胡鬧,蓄意違背儒門之道;而是情勢危急,逼不得已,隻好以邪製邪。這叫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亦是不失聖人教誨。”

說完,便往斷臂傷口上一拍,一股鮮血箭般激射而出。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本意是,明知道事情做不到,偏要堅決固執的去做。這話是勉勵人對追求的事情,要有鍥而不舍、孜孜不倦的精神。

此時,儒子曲解聖人言,將“不可為”解作“門戶規定不能做的事”,這些自創的胡亂招數就是儒門素來極力反對的,是“不可為”的;但如今“為之”,如此一來,亦是在聖人所言的準則之內,因此也就不違聖人教誨,無可厚非。

儒門玄術端莊博大,以陽剛的精氣神獨存於世,不畏艱難險阻,講求一招一式,真真實實的“力敵”,與道門所主張的“以柔克剛”“借力打力”大相徑庭,這也是儒道相爭已久的因由。但儒子自斷一臂後,若是再循規蹈矩的依照以往的路數施用玄術,顯然力不從心。當此情勢,非智取不可。

此時,儒子斷臂處鮮血一出,碧血燈籠嗅到風中傳來的腥味,嚶聲大作,聞到血腥便躁動不安,緊追不舍。

儒子謀定而後動,早已成竹在胸,眼見千百條火龍從四麵八方逼來,不驚反喜。

他微微一笑,長劍當空,禦風而起,來回遊動。霎時間,引得千百萬條火龍蜂擁而聚,群龍戲珠一般,火光萬道,直如天地為爐,將世間萬物放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他自逆用儒門心法以來,禦風而行之際的身姿不再似以往的四平八穩,中規中矩;而是隨心所欲,可以倒立而行,也可彎身扭腰而行,甚至五花大綁的平躺,惡狗搶屎也不在話下。

變化之多,令人舌撟不下。

此時,他身形忽而身在半空,忽然藏身石隙,飄忽不定,行蹤莫測。若是儒門八大長老在場,必定被他此舉活活氣死,就算不死,也氣得個靈力盡失,仙根受損。

忽見巨石壓頂,心中一動:“我躲藏在大石之內,你們這些家夥要將我甩出來,何不以牙還牙,用大石來將你們製住?”又將琢玉劍一揮,寒光驟起,所過之處,開山裂石,勢如破竹。

霎時間,淩空而起的石林當中穿出一個個大窟窿。

儒子禦風從中掠過,又突然後轉,在石林間的石洞來回穿插。碧血燈籠急於一味追吸儒子的血,不辨東西,千百條長長的火龍在半空石洞東一穿,西一插;上一絞,下一盤,幾經纏繞,已是縱橫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半空中結成一張巨大無比的火網,難解難分。

眼見一切盡在料想當中,隻是一招怪路子的招式,便將鋪天蓋地的碧血燈籠收拾得服服帖帖,儒子嘴角微動,本欲失笑,忽想:“本門聖人有雲: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隻好強忍笑意,但又見得意之作就在眼前,狂喜難抑,哪裏還能泰然?

突然“波!”的一聲,大笑衝口而出;轉而仰天長笑,捧腹大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空前絕後,聲震四野,哪裏還管他什麽禮法不禮法?

便在此時,身後千百萬條火龍已然燒盡,化作一縷縷青煙寒氣,直鑽儒子體內。儒子冷不及防,突覺渾身上下一陣清涼,針刺般的陣痛,如此變故來得突兀,手中琢玉劍一探。但因周身奇寒難當,就此暈去,長劍亦不知去向。

正自得意之際,石林外有人疾奔而來,粗聲氣喘,當中有人怒罵道:“大膽儒子,竟敢亂我道門!”聲音熟悉,似是道門中的易知易行兄弟中人。

未知幾許,儒子一驚而醒,睜開眼睛,隻見風動四野,草地上竹節長壺短杯一片狼藉,長琴自橫,竟爾又是回到先前與眾仙相聚狂飲的密林之中。

儒子還道自己沒看清,伸手擦了擦眼睛,再定睛細看,哪裏還有什麽石林的蹤影?心中茫然不解:“我明明是身桃川宮前殺妖,此時為何又回到這密林來?綠竹翁等上仙呢?”忍不住縱聲高呼,聲動四野,卻無人回應,又想:“我明明是聽得有人疾奔而來,為何不見?”

突然有人喊道:“妖孽在這裏!妖孽在這裏!”隻見數十人從密林中閃身而出,當中一人喝道:“大膽儒子,膽敢與桃源外的邪魔外道勾結,裏應外合,禍害道門。”正是白臉道人易行,另一人黑臉道人易知也在其內。

儒子站起身來,心想:“我在道門石林外時曾與兩位會過麵,說不定他們能助我解開疑團。”當即整理衣冠,躬身行禮,說道:“兩位道兄,儒子有禮,不意此間相逢,別來無恙?”

二人見儒子恭謹有禮,反而退了兩步,怒目而視,手執短刀。那短刀與日前的長劍似乎差了好幾個檔次。

易知說道:“瞧你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令人作嘔!”易行指著儒子的鼻子道:“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快快受死!”

儒子乃儒門中修仙之人,自逆用儒門心法後,內力已臻上仙之境,此時被斥之為妖魔,心中難免不快。但因受儒門禮法熏染時日已久,克己複禮,仁義為本,縱有怒氣,還是強自抑製,心想:“你們道門與妖邪勾結,反而斥我是妖魔!”仍是客客氣氣的說道:“兩位道兄,先前那一番糾纏,純屬誤會,儒子在此致歉,還望兩位道兄寬恕則個。”

他說得極為誠懇,所說的糾纏,自然是指用玄術讓他們兄弟二人的兵器糾纏在一起,但一想到道門諸人的變故,仍是暗自提防,認定他們兄弟二人,也修成了人藤合一的妖術。

易知瞪著儒子,麵露苦笑,說道:“儒門中人,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做下這等泯滅人性、傷天害理的事來,還妄想用花言巧語掩飾過去。我殺了你們儒門小劍仙,諸位長老,儒門上下,隻是跟你們賠個禮、致個歉,就此揭過,行不行?”

儒子驚叫道:“什麽?道門諸位長老也遭人毒手?”心中忍不住暗責:“難道是他們被我定住後,再遭人暗算?”又問道:“不知諸位長老和道門上下,遭的是什麽樣的毒手?”

易知揮刀便來劈儒子,卻被儒子啄玉劍架住,隻得說道:“虧你如此厚顏無恥。他們都是死於你的啄玉劍之下。我們查了觀天水鏡,看得一清二楚。”

儒子這才放心,甩開易知的短刀,心想:“我在石林中打算以傳音之法知會道門長老,卻傳發不出,那自是因為石林裏早已布下結界陣法。既已布下結界陣法,傳音之法傳不出去,那觀天水鏡自然就無法查看內中的動靜了。”見他們隻是一番胡編亂造,也不怕把話挑明,說道:“我見你們道門中人修煉人藤合一的邪術,隻是對他們使了定神術,並未殺人。儒門修仙之人,信義為本,絕不信口雌黃。”

易知狂笑道:“看!原形畢露了吧?你們儒門卑鄙無恥,鬥法不勝,便勾結桃源外的妖魔,加害我道門諸位長老和小劍仙。妖魔怪獸,人人得而誅之!”明知不敵,仍是揮刀又上。

儒子見他再度含血噴人,且斥責自己是妖魔怪獸,不由得激起一股被冤屈的不平之氣,心想:“你們道門是妖魔,卻反過來說我是妖魔,且待我妖給你們看!”眼見易知一刀劈來,索性站立不動,待短刀刺到,突然雙目一瞪,短刀竟爾歪歪斜斜的軟了下去。

兩人嚇得大驚,不明所以,隻道儒子當真是妖魔。

其實,儒子是暗催靈力逼得他們二人短刀,卻裝模作樣的瞪眼,自兩人看來,自然就是妖魔的行徑了。

易行“哼!”的一聲,滿臉不屑的說道:“我們兄弟二人凡夫俗子,報不了這血海深仇;但身為道門中人,能替道門出一分力便算一分,就算今日屍橫就地,也在所不惜。”餘人亦是一齊稱是。

儒子長劍一橫,說道:“倘若我真的要與你們道門為難,為何不連你們也一起殺了,還容你們在此胡說八道?”

易知叫道:“你已墮仙成魔,自不能以常理揣度。你不殺我們,說不定背後還有更陰毒的手段!”易行突然“啊!”的一聲叫道:“果真是妖心難測!你是要將我們逼為妖魔,為虎作倀,發你的清秋大夢,我們兄弟寧死不從!”橫刀而立,作勢欲自刺。

儒子昂然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儒子一心隻為抗擊儒道兩門的共敵,殺的全是妖邪之物,並未傷害道門中人一絲一毫,問心無愧!”

易行見儒子大義凜然的模樣,也毫不退讓,厲聲道:“你殺的明明是我道門的長老和諸子,還將他們汙蔑成妖魔!欺人太甚!”

儒子還欲爭辯,忽然想道:“玄冥教既然會打道門長老的主意,自然也會對庸公和諸位長老動手,儒子不才,卻也要力護本門一眾周全。”急欲返回儒門,欲禦劍而起,忽聽半空中一人氣衝衝的喊道:“儒子走得如此猴急,給庸公送終麽?”

隻見一大鳥淩空而來,當真有“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之勢,自是非凡神物;但鳥上之人喊聲雖高,卻是中氣不足,顯然是個內力修為尋常。

如此凡人竟可操控神物,古怪至極。

那人直咒庸公,正著了儒子心頭所忌之事。他本欲看清來者何人,問清情由;但聽得此言,立馬轉驚為怒,整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化作一道寒光,箭般而上。

一起一落之間,早已將大鳥上的人一揪而落,然後往地上重重一摔,又“啪!”地一聲,在那人臉上打了一巴,喝道:“無恥狂徒,竟口出狂言!”這一切全是不由自主,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這一巴出力不重,後勁竟是綿綿不絕。那人受此一巴,竟站立不住,坐倒在地,麵頰上浮腫,突覺口中奇痛無比,往石上一吐,竟吐出兩塊硬物,自是兩顆牙齒了。

易知失聲喊道:“儒子欲殺尚父!儒子欲殺尚父!大夥快快保護!”眾人一陣驚惶,張弓搭箭,將儒子圍在當中。

儒子視而不見,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神駿無比的大鳥身上,此時才看清那大鳥原來是一隻大鵬。

《莊子·逍遙遊》開篇有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儒子心想:“靈物非凡,竟受此庸人驅禦,當真可惜!”

那大鵬見主人受辱,也不上前相阻,而是振翅高飛,長空啾鳴,聲震九天,激越雄渾。正自逃離,忽地裏地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嘯聲,似是召喚那大鵬。大鵬本欲不從,卻抵不住那嘯聲,急身下來,向儒子啄了下去。

儒子心想:“原來如此神物是受控於人!”心中早生愛才之心,不忍加害。豈料奇變又生,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驅動著身軀,令他禁不住手起一掌,一道寒光閃出,竟將那大鵬劈了下來。

大鵬急墜而下,撞向林中一株大樹,“哢嚓!”一聲巨響,將一株大樹壓去大半邊枝椏。大鵬的身子絲毫無損,卻因受了儒子這一記突如其來的掌力,支撐不住,轟然墮地,眼眶尚未閉合,流露出陣陣的迷惑和不解。

儒子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憐憫之意,奔將過去,撫摸著大鵬餘熱未消的羽毛,心中一片淒然。

眾人見儒子一招便取了神物的性命,驚懼不已,哪裏還敢阻攔?

那從大鵬身上被揪下之人更是心中不忿,舉起長劍,喝道:“儒子殺我道門少主!又殺我道門神物大鵬靈鳥!我要你儒門全部陪葬!快納命來!”對著儒子迎頭劈落。

餘人亦是虛張聲勢,大喊:“助尚父報仇!”

儒子竭力克製住體內那股不受控製的力道,側身避過,問道:“閣下是尚父?不敢請教尚父何許人也?”

易知得意的說道:“尚父者,當今道門少主之父是也。這位正是尚父,姓李,至於名諱,我等不敢麵提。”

此人,正是李可道。“可道”之名,取法於《道德經》開篇之言:“道可道,非常道。”

六年前,自道門五子暴斃後,道門掌教之位落在後輩小子身上。李可道乃道門少主的父親,因少主年幼,李可道趁機以尚父自居,把持道門仙班,在道門中的權勢大有熏天之勢。他素來專橫跋扈,欺壓桃源鄉裏,動輒開罪於人。身為道門的尚父,眼見儒道鬥法隻需再勝一輪,便可讓儒門稱奴,哪裏會將儒門之人放在眼內?如今被儒子當眾羞辱,又如何不羞怒?

儒子道:“可道兄,儒子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令郎乃道門少主,桃源之人,無不敬仰。儒子又豈能加害?更何況祖法明令,兩門諸子中人私下不得相互鬥法。”

李可道摸摸臉頰,突覺口中苦澀,往儒子身前一吐,罵道:“儒子就是這般敬仰的嗎?”

儒子也不閃避,心想:“我連你的坐騎大鵬也不忍加害,難道會害你道門中人?但如果你是妖邪,儒子降魔伏妖,責無旁貸!”也不屑向這等庸人解釋,賠禮說道:“可道兄,你出言辱罵我儒門庸公,儒子一時魯莽,多有得罪,還請可道兄見諒!日後儒子必定登門,負荊請罪!”轉身欲去。

易知懼於李可道的權勢,見儒子離去,硬著頭皮的喊道:“放箭!”

箭如雨點般打來,儒子動也不動,長袖一揮,將箭逼在周身半丈之外,唯恐再傷無辜,又是輕輕一帶,數十枝長劍盡數插落在地。

易行急喊道:“你殺我道門小劍仙和諸位長老在先,如今又對我等凡人施用玄術。人在做,天在看,難道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李可道見奈何不了儒子,跳起來罵道:“見諒你的祖宗十八代!你殺了人就想走,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大夥快殺了他!替少主報仇!替我令郎報仇!”

儒子聽得“我令郎”一詞,心中略覺突兀:“什麽‘我令郎’?原來此人當真是草包一個,不學無術,將自己的兒子稱作‘我令郎’。怪不得那頭大鵬見你受辱而不肯上前相救!”心中不喜,仍是恭敬的問道:“可道兄,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凶手,可有證據?”

李可道說道:“六年前,我們道門向你求醫,你不醫治我道門五子,如今又加害道門少主。此番血海深仇,今日非報不可!”突然手中長劍唰聲而動,攻向儒子三處要害。

儒子後退一步,問道:“可道兄且住!道門少主被我加害,你可是親眼所見?”

李可道不答,從懷中摸出一布帛,取出一長物,正是一柄長玉劍,“啪!”的一聲往地上一扔,說道:“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