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章 君子成人美

治子素有君子之名,行事光明磊落,大有儒門之風,此時蒙麵鬥儒子,如此行徑,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他真實麵目暴露後,厲聲喝道:“儒子,你可知罪?”

儒子早已察覺此人來曆極不尋常,但見他一直有意掩飾自己的武功路數,玄術修為,是以猜不準是何許人也。他素來敬重兄長,正所謂長兄若父,在他心目中,治子是端莊威嚴,正道其始之人,是以絕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若是換作旁人,知蒙麵人是修仙之人後,早已猜想到是治子。

此時見是兄長治子,儒子頓覺羞慚不已,情知今日已然難逃此劫,甘願領死,說道:“兄長,儒子知罪!”

治子青筋暴起,厲聲喝道:“敗壞祖規,該當何罪?”儒子應道:“罪不容誅!”治子道:“不錯!為兄決不徇私!”

眾人見治子鐵麵無私,大義滅親,無不肅然起敬,均覺他不負眾望,乃儒門新一任掌教不二人選。先前對他的疑慮此刻煙消雲散。

治子痛罵道:“你膽大包天,窩藏擅闖外人,凡我儒門中人,人人得而誅之!”頓了一頓,見眾兵卒目光中盡數聚焦在自己的臉上,又道:“你我兄弟二人,乃儒門諸子中人,倘若為兄亂宗違祖,你大義滅親,為兄決不皺一下眉頭。你如今以身試法,觸犯祖訓,為兄亦絕不能徇私!人生於天地間,能死而無怨,夫複何求?”舉起君子劍,便要往儒子頭上劈落。

眾人聞言,無不為之動容,心中暗暗折服。儒子眼見死於兄長手下,正是求之不得。

這時,宋扁鵲又是縱聲喊道:“劍下留情!”抱著恕子快步而來。

先前宋扁鵲有心回護儒子,讓他擺脫君子劍碎頂之厄,若非如此,儒子避無可避之際早已喪命於重劍之下。此舉畢竟太著痕跡,還是被眾人看了出來。此時,小德子見他故技重施,怒罵道:“狗奴才,還想搗鬼?”但見恕子確實在病中,怕再惹眾怒,也不敢貿然出手。

儒子向治子拱手道:“恕子奇毒尚未根除,請兄長恩準儒子替其診治。”心中暗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為諸子略盡綿力了。”說完眼眶一熱,心中一片慘然。

治子點了點頭,示意準許。

儒子摸出一把銀針,走到宋扁鵲跟前。此時他收斂起心中的狂傲,不敢炫技的激射,而是將銀針一根一根的插在小恕子穴道之上。他自內力大增後,針線功夫亦是隨之大進,運起針來,事半功倍,隻可惜一切轉眼為零,心中又是黯然。

眾人多半扼腕歎息,均想:“如此好手,為何偏偏要觸犯桃源祖法,枉送前程?”

奇毒盡數逼出後,儒子說道:“宋大哥,餘下的功夫就交由給你啦!”於是將刺穴之法詳細的和宋扁鵲說了一遍。宋扁鵲不敢稍怠,潛心暗記,反複吟誦,唯恐有半字記不準。

傳罷,儒子細細的看了一眼恕子,心想:“這是最後一眼了!”眼角不由得閃動著幾分淚花,轉身向治子道:“兄長,儒子甘領責罰,但有一事鬥膽相求!”

治子正色道:“兄弟所命,治子力之所及,無有不遵!”

儒子道:“不敢!儒子罪有應得,死而無怨;此女無辜,請兄長饒恕她一命。”向著琢玉劍之上那少女一指,又道:“如此儒子感激不盡,死而無憾!”

治子心中打了一個突兀,絲毫沒有想到他性命不顧也要替此女求情,且自己又誇下海口,一時間頗為躊躇。良久才說道:“別的事情,為兄自會極力擔當;但此時事關乎祖法,為兄隻怕……隻怕有心無力。”

儒子又道:“儒子救助儒門後輩小子,尚有一分微薄的苦勞,望兄長顧念如此情份,全其性命!”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治子“啊!”的一聲,似是心頭一震,當即毫不猶豫,一拍胸口的說道:“為兄既已答允你,就必定會替她在庸公以及八大長老麵前拚死求情。”臉上堅毅之色,令人不敢正眼直視。

儒子又是一番感激致禮後才站立起來。

治子執著儒子的雙手,又道:“儒子本是我輩中出類拔萃之人,憑你如今的修為,定可教導後輩滅道門之威風,為我儒門仙劍派挽回一局,重振聲望,了卻世代宿願;然後協助掌教庸公,領我儒門上下人離開此地。隻可惜你不懂潔身自愛,與外界之人私通,敗壞桃源曆代祖先的聲譽,為兄取你性命,實是出於無奈。”方正剛直的臉上禁不住流露出幾分黯然,說完後,緩緩的舉起右手掌。

不知為何,那手掌如有千斤巨重,始終無法舉起;但儒門祖法無人膽敢違背,違者格殺勿論。治子的手掌縱有千萬斤重,終究重不過祖法,還是緩緩的舉了起來,然後拍向儒子的天靈蓋。

儒子自知理虧,羞愧難當,眼見兄長一掌緩緩的逼來,大義凜然,當下立定不動。此時此刻,他心中一片坦然,心想就此了結,未嚐不失完美。

豈料治子掌勢突變,轉為淩厲,強風夾麵,劈到中途後變掌為勾,搭住儒子手臂,反成送羊入虎口之勢,緊接著兩人身子向旁飛出。

儒子一時不明其理,隻聽得治子低聲道:“快夾持我!”勾住儒子手臂,趁機將君子劍塞入儒子手中。

此舉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須知治子素來大公無私,鐵麵無情,從不屑玩弄手段,此時竟是當眾回護儒子,儒子如何能不驚?此舉在旁人看來卻是儒子突然反抗,奪劍威逼治子。

治子手法巧妙,旁人無法看出其中破綻。

儒子一怔,不為所動,治子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反抗!”又是斜斜的一掌推出,力道奇大,準頭卻差,隻是從儒子的肋下穿出。這一招運上了靈力,正是先前所發的“開天辟地”,力道增加了三倍。一掌既下,地上立馬裂開一道三丈來寬,深不見底的大裂穀,將桃源兵卒遠隔在外。

這一招分明是替儒子阻敵,在旁人看來,卻是儒子反抗,治子出手懲治儒子,不慎被儒子推得偏斜,失了準頭。

眾人不知治子使計,還道儒子為了女色而對親兄痛下殺手,因為有了罔顧柏達人的性命的先例,先入為主,眼前此舉也就毫不出奇了。

治子又厲聲喝道:“狂徒,仍不知悔改!”突然手掌間催出一陣寒氣,直透儒子心肺。儒子打了一個冷顫,手中君子劍已被治子奪回,隨他身影一晃,飛空而起,竟是向著琢玉劍而去。治子手指一伸,淩空一點,點向琢玉劍。

琢玉劍正托著那少女,被治子一彈,竟爾極速疾飛。

儒子沒想到治子竟會以那少女相逼,無暇多想,急催玄術,直追琢玉劍而去。此時,他內力大增,竟爾後發先至,追到琢玉劍身後,攔腰一把抱住那少女。治子看似是輕輕一彈,卻非同小可,竟順勢帶得儒子前行。

頃刻間,儒子與那少女,連同琢玉劍,一同在雲端穿行。

儒子奮力掙紮,抱著那少女落了下來。琢玉劍收勢不住,仍是飛了出去,不知所蹤。治子這一推竟有如斯威力,眾人無不歡呼喝彩。

不意間,儒子已落到一片竹林之內。此時月已西斜,竹林間怪石嶙峋,寸步難行。儒子心憐那少女受傷,不忍再讓她忍受勞頓磨碌之苦,見不遠處便是一木亭子,即奔過去,讓她稍作歇息。

這木亭子,正是他們兄弟二人幼時對劍練武之處,其父常在此教授他們劍術,如今亭在人亡,睹物思人,辛酸之感暗湧心頭。

他剛將那少女置於木亭子的橫欄之上,隻見一身形高大之人早已背對站立在前,如寺臨淵,氣度非凡,正是治子。

儒子大驚,此時才醒覺,原來先前被治子一推,已進入他布下的幻境當中,而琢玉劍被擋在境外。他這一番飛行雖快,但因在幻境之中,仍可見三丈開外深淵邊上的小德子等眾。他們一動不動,自是被治子施了定神術。這定神術的修為又遠在儒子的“畫地為牢”之上。

治儒兄弟兩人曾師承其父,儒子的修為遠遠不及治子。但先前兩人交手,儒子自覺靈力精進,今非昔比,似乎淩駕治子之上。

兩人在亭中站著,相對無言,忍不住一路追思往昔的兄弟之情。亭中兩孩童正在驅劍相鬥,自是兄弟二人昔日練劍之境:治子厚重,儒子靈動。儒子靈動之餘,不免罔顧章法,此舉在治子的眼裏看來,全是胡鬧,卻又不忍出言相責,而是語重心長,悉心開導……

良久,治子才道:“儒子,還認得此木亭嗎?”儒子點頭。

治子略一沉吟,和顏悅色的說道:“儒子真乃性情中人,做兄弟的豈能眼睜睜看著你受死?”突然雙膝下跪。

儒子素知治子大公無私,不知為何,竟會私下力護自己潛逃,大驚之下連忙上前攙扶。

兩手相觸,儒子猛然間覺得治子有心試探自己的內力,心中一愣,卻聽得治子道:“為兄先前一番惡行,多有得罪。隻是若不假裝痛下殺手,恐怕瞞不過眾人的耳目。”

儒子心中感激不已,心想:“自己真是多疑了!”說道:“先前兄長一番美意,儒子愚昧無知,竟誤會衝撞,心中好生過意不去,還望儒子寬恕則個。”

治子又道:“本門聖人有雲:君子成人之美。你既對此女如此眷戀,死心塌地,為兄也不阻攔你。你快抱此女北行上山,可以從山道中逃出桃源。如此一來,既可保住此女性命,亦可逃脫宗法的責罰。”

儒子道:“北山密林乃迷陣,如何能出?”治子道:“儒子放心,那裏的禁界最弱,為兄自有安排,請放心去吧!”語氣中大有感慨之意。他雙手往空一托,白光閃處,從法道行藏中取出一食托,食托上長壺細杯具備。

儒子一愣,想不到兄長竟有如此準備。

治子提起長壺,斟下兩杯美酒,將其中一杯遞到儒子跟前,說道:“儒子,為兄能力有限,欲有心周全你,也隻有杯酒之微力。此番一別,你我兄弟二人永無相見之期。”話音中盡是無奈、悲苦之意。

儒門修仙之人須忌酒,治子竟爾先行備下,足見他的盛情。

儒子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回敬了一杯後,說道:“兄長,儒子送此女出桃源後,再回桃源領罪,儒子絕不能背負違背祖法的千古罵名。”

治子聞言,勃然色變,喝罵道:“放肆!逃出桃源後,豈有再回之理?”杯壺落地,“當啷!”一聲,盡數化為碎片。

儒子道:“儒子雖是戴罪之身,但生為儒門人,死為儒門鬼,豈可背棄儒門?”

正在此時,竹林四周響起洪鍾巨聲,聲聲相傳,方圓數裏外又是一陣鍾聲。此鍾乃桃源儒門為防範外來之敵而設,桃源之人一旦發現外來之人,必定撞鍾。一鍾警響,全鍾具響,桃源之內,全民應聲出動。數百年來,此鍾聲僅響過兩次,先前一次已是六年前之事,如今隻是第二次。

洪鍾聲過後,頃刻間,大隊人馬雲集而來,高聲喊道:“休走了逆賊儒子!休走了逆賊儒子!”

治子心中一驚,立馬撤去幻境。他正為儒子執意要回桃源而發怒,此時眼見竹林四周人影漸近,突然眼露凶光,罵道:“你膽大包天,窩藏擅闖外人,凡我儒門中人,人人得而誅之!”又變得和先前一模一樣,手起一掌,急催靈力。

正欲一掌劈落,大隊人馬已潮水般圍將過來,將三人圍定,與萬丈深淵對麵的白石營等眾圍成一個大圈。

此時,小德子等眾人兀自開口大罵,對先前被定神術定住了心神那一幕,渾然不覺。

當中一人喊道:“綠林使常有為有事稟告上仙!”催坐騎上前,正是與柏達人同掌綠林營的綠林使常有為。隻見他飛身下了獨角獸,向著治子行了一禮,然說道:“稟告上仙,靈火鳳凰大量被滅!”從懷中掏出一塊黑木令,又道:“庸公已頒下誅仙令,凶手殺無赦!”

治子心中一凜:“隻有修真之人才會覬覦靈火鳳凰,因為此靈物的內丹可以提升靈力。儒子與我先前在桃林的一番爭鬥,顯然靈力已然超過我,自是儒子內力陡然增加之故!”

眾人雖不是修仙之人,亦明其理。

小德子喝道:“儒上仙啊儒上仙,我真想將你剖開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哼!你為了勾結這桃源外的妖女,居然對靈火鳳凰下毒手。”

儒子更是惶急,說道:“德兄何出此言?”小德子道:“凶手不是你儒大仙,難道還會是我這等凡夫俗子?你的內力陡然猛增,自然是殺了靈火鳳凰後,掏了它們的內丹,和酒服用了。”說完,順手奪過身旁一人手中的酒壇,重摔在地。

儒子本欲說出因逆用儒門心法而內力大增,但此舉對儒門的祖宗極是不敬,一時不敢喧之於口。儒門心法天下正宗,博大精深,豈容顛三倒四?悌子在與禮子比試劍法時,僅僅是驅動一根小小的桃枝來擾敵,便遭到同門的攻擊,如果儒子將逆用心法之事說了出來,這等胡鬧無異於逆天。

儒子不得不啞口無言,見情勢又變,立馬抱起那少女。

治子既是憤怒,又是妒忌,喝道:“儒子!你膽大包天!如此喪盡天良的事,虧你做得出。做兄長的再也沒有你這個兄弟!”掌上加足十二分力道。

儒子不閃不避。

治子見儒子竟不抗拒,心感歉意,突然瞥見他懷中女子眼珠泛綠,心頭一震,掌勢突然轉向那女子。這一招仍是“愚公移山”,直如引動太行、王屋兩座巨山壓了下去。

儒子急喊道:“兄長,手下留情!”舉手去隔,兩掌相交,豪光迸出,如晴空霹靂一般。這巨山壓頂的力道實在太霸道,儒子終究抵不住這猛然一擊,身子一偏,已被壓得一個膝蓋著地。

治子見儒子被壓,當即催加靈力。

儒子心想:“若是頂不住這泰山壓頂般的力道,兩人轉眼即化為掌下一團肉泥。我送了性命原是罪有應得,但知音難求,豈可禍及無辜?”想到這裏,再也顧不得祖法,又是逆運儒門心法。

治子見儒子大耗內力後,手中抱住一人,仍是可以抵住自己的掌力,不知他是逆運儒門心法之故,而是認為他是偷服靈火鳳凰的內丹,是以心中怒火更盛,這才轉攻儒子手中之人。

治子實在不敢相信儒子的靈力竟會超越自己,下手之際,毫不留情。他所修的法道行藏便是太行山和王屋山兩座山。此時,他使用“愚公移山”這招玄術時,移的便是法道行藏中的這兩座大山。一招“愚公移山”既下,掌風立馬逼得儒子衣衫鼓脹,欲裂而未裂,而儒子懷中之人更是抵受不住這股力道。

隻聽得“呼!”的一聲,那女子的麵紗被吹開,火光中,一張冷豔之臉映入治子眼中。治子心中一驚,頓覺四肢無力,靈力陡竭,整個人被儒子的反擊之力震飛在半空。

眾人“咦!”的一聲,驚詫無比。

宋扁鵲得意忘形,縱聲高呼:“柳三妹!柳三妹!儒子兄弟沒有窩藏外人!”原來那女子跌在儒子懷中,麵紗被吹開後,暴露出來的竟是柳三妹的麵容。

儒子既驚且喜,手中抱著的人一路未離手,其間曾催琢玉劍看護,以琢玉劍之能,看護一個穴道被製之人,定然無虞;若是中途被調,自己也可感知,但此時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