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2章 柳暗轉花明

擅闖桃源之人突然變成柳三妹,治子盛怒難抑,七竅生煙,厲聲道:“大膽儒子,竟敢對你……對你嫂子不敬!”

眾人心中登時一片燦然:儒子之所以甘願冒死,全力護佑,是因為這人是柳三妹。儒子與柳三妹昔日之情,儒門上下盡人皆知,見他將柳三妹暗藏家中,不言而喻,自是行那苟且之事了。如此舍命,既為遮羞,又為風流,就一點也不稀奇了。

眾人一下子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如同炸開的熱鍋;又見其眾目睽睽之下,不惜耍手段,嘩眾取寵,行事乖張,不由得直覺儒子乃天底下無恥至極的卑鄙小人。

儒子呆若木雞,百口莫辯,心道:“原來小玉不肯看護她,自是她早已感知此女是嫂子,而非那少女。哎!小玉素來對嫂子頗有敵意,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節。”

他素來敬重兄長,自柳三妹嫁從兄長後,對她毫無非分之念。但如今柳三妹就在懷中,無可辯駁,見眾口一辭,指責自己越禮,急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光明磊落,我豈能做這般卑鄙的勾當!”其實,那還送俺為何突然變成柳三妹,他也是摸不著腦袋,更無從分辨。

柳三妹聞言,暗自傷神,低聲道:“清者自清,敢作敢當乃男兒本色!”此言一出,無疑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儒子想不到柳三妹非但不去辯白澄清,反而推波助瀾,興風作浪,毫不客氣的喝道:“嫂嫂!何故汙蔑儒子?”突然身形一晃,已從常有為手中奪過一把長劍。

眾兵卒見儒子突然意欲行凶,紛紛揮動鐵器農具上前,不由分說亂打一通。儒子橫劍一掃,灌注內力,青光一閃,“當啷!”一聲,將眾兵卒手中農具攔腰砍斷落地。然後躍退一步,對眾兵卒仍是行點首之禮,昂然道:“兄長,儒子素來為人,兄長最清楚不過,儒子與嫂子清清白白,天日可鑒!”一番言語說得神威凜凜,令人莫敢逼視。

眾人眼見治子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本以為他必定立取儒子性命,卻聽得他緩緩的說道:“儒子,既然你與三妹餘情未了,做兄長的雖然心痛,也不忍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有情之人,飽受相思之苦。如今,我就當眾宣告,將三妹許還於你,如何?咱們是切肉不離皮的親生兄弟,豈可因一女子而傷害到咱們骨肉之情?”言辭誠懇,語意卑微,雖是商量的口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抗辯之勢。

秦前貞節的觀念,不如後世人看得重,治子此說亦在情理之中。

儒子更是驚慌失色,雙眼圓睜,顫聲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我與嫂子絕不是兄長所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眾人又是一陣哂笑。此時此刻,此情此境,一切振振有詞的解釋,一切的信誓旦旦的明誌,都是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那麽的多此一舉,那麽的滑稽可笑。

治子見儒子仍是作偽,也不再多看他一眼,不慍不火的道:“人心隔肚皮,知人口麵難知心,為兄又沒有你那妙手回春的本事,能將銀針探進你的心,如何能知?”此言一出,無疑重上加斤,既責儒子表裏不一,又怒其先前救治禮子時有意賣弄手段,削其麵子。

儒子雙眼紅腫,黯然道:“兄長,儒子窩藏外人,本就身犯大錯,死不足惜,但不能玷汙了嫂子的名節,侮辱祖上的清譽。”

眾人聽儒子如此一說,窩藏外人確有其事,可如今搜出來隻是柳三妹,不是外人,又何來窩藏之罪?

治子冷冷的道:“你敗壞儒門清譽,為兄決不容你!”話音未落,君子劍劍通人靈,暴怒已極,“哢嚓!”一聲,將一株鬆樹攔腰砍斷。

儒子見兄長如此,心有所感,不由得仰頭一嘯,淒然苦笑,左手高舉長劍,說道:“儒子身犯死罪,罪不容誅,但此間諸事未了,儒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倘若儒子做過對不起兄長的事,有如此臂!”說完,寒光一閃,“唰!”的一聲,已將右臂砍了下來。

此舉對儒門中人而言,當真是莫大的恥辱。須知《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如今,身為儒門中被賜“儒子”之名號的儒子,竟是當眾自斬一臂,足見其意之誠。

眾人見此,又是驚疑,又是佩服,卻無惋惜。當中更不乏包藏窩心之人,雙眼通紅的看著柳三妹那樣的花容月貌,心中癢癢的想:“僅僅斷一臂就想洗涮如此醜惡的罪行,為自己的風流了賬,占的便宜未免太大了吧!”

常有為更是怒罵道:“狂徒的臭血,沒的玷汙了我的長劍!”

儒子揮劍,柳三妹立馬飛身來救,卻已不及。她本就重傷在身,此時情急之下,牽動內息,踏出三步後,突覺眼前一花,軟軟的摔向儒子。

儒子不忍柳三妹就此跌落,伸左臂去扶,又覺不合情理,忙縮了回來。將扶而未扶之際,柳三妹早已順勢跌入儒子懷中,被儒子斷臂上的鮮血打落在臉麵上,又立時醒來。她見儒子血流如汨,眼淚忍不住簌簌直下,咽嗚道:“儒郎……你素來愛音律,自斷一臂後,日後如何撫琴彈曲?”淚水盈盈,心中一陣劇痛,撕下衣衫,替儒子包紮,渾不知四周的凶險。

儒子本欲抗拒,但心神恍惚,兼之身受重創,已無力氣。

眾人見他們叔嫂二人相依相偎,相憐相愛,雖在刀光劍影中卻是溫馨喃呢,風光旖旎,無不愕然。

治子見他們旁若無人,老羞成怒,冷笑道:“苦命鴛鴦,患難見真情,恩愛得很!”向著眾人拱手道:“各位鄉親父老請了,治子不才,愧為人兄,懇請恩準我今日為儒門清理門戶!”眾人連聲附和,催促治子立馬行刑。

治子即祭起君子劍,一道白光直指柳三妹。

儒子見治子陡然行凶,欲置柳三妹於死地,猛然回神,無奈琢玉劍一去未返,無法相召。君子劍既下,自是勢不可擋。儒子左手長劍隻得一翹,灌注全力,“蹦!”的一聲,迸出一道幽幽的藍光,將治子君子劍所發的白光盡數**開;餘勢未衰,又逼得君子劍脫手而落。那長劍是常有為的佩劍,身屬凡物,雖被儒子靈力強逼,卻無法抵受得住,藍光過後,登時斷為三截。

儒子重傷之下急運內力,斷臂處更是血湧如泉。

治子全然沒料到儒子重傷之下仍有如此神威,一時大意,手中君子劍竟爾脫手而飛,這當真是前所未有之事。而這一幕偏在儒子身受重傷之後當眾上演,頓時自覺顏麵掃地,平生所受的奇恥大辱,以此為最。

他盛怒之下,立馬淩空躍起,也不顧下盤破綻大露,雙掌擊出,灌注數倍於先前“愚公移山”的力道,已是性命相搏的進招路數。此時,他要移的何止太行與王屋?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的大川大山盡數移來,一股腦兒壓在儒子頂上,以泄此憤。

儒子自知無法抵擋,本能反應,不假思索,手中斷劍一揮,逼向治子,令其回撤自救。但見治子毫無退意,不忍就此刺傷自己素來敬重的親兄長,隻得劍鋒稍偏。

豈料治子為了力取儒子,欲避開劍鋒,千鈞一發之際,反而將雙掌送向斷劍,斷劍透掌而過,一道血柱直射儒子。斷劍中掌,掌勢大減,仍是聽得“轟!”地一聲,柳三妹與儒子雙雙激飛而出,摔倒在地。

治子強忍劇痛,也不去抽出穿掌而過的斷劍,而是迫不及待飛身上前,化掌為拳,帶劍砍出,誌在取二人性命。如此舉動,與治子素有的威名相去甚遠。

柳三妹見無可抵避,又見儒子近在咫尺,突覺能與之共赴黃泉,實是求之不得,見斷劍逼來,心滿意足的閉目就斃。

儒子無力躍起,眼見頃刻殞命,忽地想起悌子落敗時情景,此時也顧不得儒門端莊正大的武功家數,橫腳一掃,頂著柳三妹腰間,將其挑在一旁。如此姿式甚是不雅,卻救了柳三妹一命。

危難之中,他雖救了柳三妹一命,自己卻無法避開治子雷霆狂怒的一擊,隻聽得治儒兩人同時“哇!”的一聲,斷劍早已趁勢插入儒子的左腿。

治子一招得手,即大步上前,乘勢進擊。他不顧手掌連劍,“唰!”的一聲割掌抽劍,喝道:“你內力在我之上,哪又如何?”又刺儒子。他打定主意,若是催動玄術,徒有自取其辱,唯有趁勢連環進擊,令其喘不過過氣來方可取勝。

因為他早已試探出,儒子的內力確是在自己之上。

其實,治子催儒子入幻境之時,突然向儒子下跪,趁著他相攙之際,確實是試探他的內力。就這麽若無其事的一搭,治子已然試出,儒子的內力確實遠在自己之上,心中驚疑無比。修仙者的玄術靈力取決於自身的內力,內力越是精強,靈力越盛。儒子自逆用儒門心法替諸子逼毒後,耗費雖大,但反吸收之力更大,不意之間竟是內力大增,這是連他自己做夢也不會想到的事。

儒子被試探內力時,因為心神激**,所以並未留意,就算有所察覺,也不會去懷疑。更何況他見兄長如此維護自己,心中已是感激無已,一時茫然無措,又哪裏會多想?

儒子又再中劍,命在頃刻之間。治子心中一陣狂喜。眾人亦是如釋重負,心想儒子內力精強,玄術通神,終究還是伏法,無不暢懷稱快。唯獨宋扁鵲急得手足無措,苦於眼前橫亙著一道三丈來寬的深淵,無法上前相助。

熟料劍到中途,月色下,一陣虎聲嘯嘯,黑煙白氣,混而為一,排山倒海一般湧向治子。變起倉猝,令他措手莫及,一眨眼間,狂風將他湮沒,正是被擅闖桃源的胡人稱之為“陰陽大法”的玄術。

危急中,君子劍感知主人有難,化作一道白色光幕護在四周,抵住了狂風的進逼。治子趁機飛身躍開,仍覺全身上下陣陣劇痛,斷劍“當啷!”一聲落地。低頭一看,隻見胸口、肋下、腰間……插滿長臿短锛,破鏵爛鐮。

柳三妹施展玄術,且邪惡至極,除了治儒兩人之外,餘人無不大驚失色,就連手中的農具一一被其卷走,亦是渾然不覺。

柳三妹本在重傷之下急催玄術,自是大耗靈力。她既傷治子,仍是唯恐傷之不重,罔顧自身安危,躍身上前,一陣狂拍急打,將治子身上的鈍器狠狠推進血肉之中。此舉與治子唯恐傷不到儒子之舉毫無二致。

治子雙手急按身上的鐵器,苦笑道:“為了儒子,竟要弑夫?”柳三妹又被鮮血一灑,血上加血,麵容更顯得陰森恐怖,一時也不作答。

常有為從身旁之人奪過一把大钁,說道:“賤人重傷,快快將其擒下!”狂舞亂劈,直取柳三妹,餘人蠢蠢欲試,圍將過來。

柳三妹急推治子胸口上的長臿,喝道:“儒門新一任掌教在此,膽敢放肆,屍橫就地!”

眾人見治子命懸一線,一時也不敢上前。

治子伸手按住長臿,抵住柳三妹的力道,仍是鎮定如恒的問:“三妹,你我夫妻一場,何故同床異夢?”這一股臨危不亂的氣勢,令人折服。

柳三妹兩眼通紅的瞪著治子,“呸!”的一聲說道:“好一個夫妻一場!好一個同床異夢!”手一加力,又將長臿插入數寸,然後又狠狠的說道:“若不是你強加相逼,誰願意和你做夫妻?”

治子問道:“三妹,當年你答應托付終身,到底是我逼你,還是你求我?”柳三妹道:“當年我命懸你手,自願亦好,相逼也罷,毫無分別。”

儒子心道:“原來當年是兄長相逼,柳三妹才嫁他。”見柳三妹刺殺兄長,喊道:“三妹!不可!”卻無力上前。柳三妹衝著儒子冷笑道:“三妹!三妹!叫得好不親熱!可惜世上早已沒有三妹了!”儒子不解的問道:“你不是柳三妹嗎?”

治子突然變得異常緊張,說道:“你自然是三妹,三妹就是你!”柳三妹說道:“治子夫君,你怕我自曝身份嗎?你若不從中偷襲,無意中揭開麵紗,此刻我早已和儒子到桃源外雙宿雙飛了。你今日壞我美夢,我亦要教你身敗名裂!”

儒子登覺心寒,心想:“原來柳三妹仍是想方設法,要帶我出桃源。”

治子更是神經繃緊,強顏歡笑的說道:“儒子已自斷一臂,你們二人自然是清清白白。三妹,我們一起回家吧!溫良二子還在等著咱們。”暗地裏卻以密音之法對柳三妹說道:“你可要三思而後行。我身敗名裂,你亦難逃祖法處決。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誰都沒有好下場!”大有威逼之意。

柳三妹極是得意,問道:“治子夫君?你說些什麽?怎麽這麽婉轉動聽?”轉過身來,對著眾人說道:“桃源的諸位鄉親父老,你們想不想看一下我的真麵目?”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均不知柳三妹的葫蘆裏,還要賣些什麽藥,心想:“你不就是柳三妹嗎?難道還有別的麵目?”

其實,儒子當真想看清她的真麵目,卻一直看不清而已。

柳三妹見眾人不解“真麵目”之意,又道:“既然大家不想看到我的真麵目,我就讓大家看看你們這位英明神威、端莊威嚴、人所共仰,即將接任儒門掌教之人的真麵目,如何?”說著,從頂上取下荊釵,當空一揚,荊釵上的鈴鐺立馬傳出一人的聲音:“你可要三思而後行!我身敗名裂,你亦難逃祖法處決。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誰都沒有好下場!”正是治子的話音。

這荊釵本是一對,那日柳三妹將其中的一隻還給了儒子,還留著一隻。治子本是以密音之法威逼柳三妹,沒有想到她竟然以荊釵留音,當眾揚了出來。

眾人自然認得治子的聲音,心中嘀咕不已,半信半疑。

治子冷冷的笑道:“三妹,濫用這等邪術大傷身子,你這又是何苦?”見她先前施展黑煙白氣的邪術,此時竟汙蔑她荊釵留音亦是邪術。

此時,荊釵的鈴鐺又再響起:“德子兄,你速帶白石營的人馬前往木屋搜查,我隨後接應。事成之後,重重有賞。事關重大,你得小心在意,若有半分差池……”

突然聽得深淵對麵一人喝道:“不錯!你這不守婦道的妖婦,亂我桃源祖法!”緊接著“嗖!”的一聲,荊釵上的鈴鐺迎空飛出,聲音戛然而止。正是小德子突然舞動短锛,投了過來,砸中柳三妹的手,柳三妹被撞跌在地。

常有為見小德子擊倒柳三妹,喝道:“妖女,妖言惑眾,大逆不道!你眼見治子出任掌教在即,故意勾結儒子,誣賴我們儒門新掌教,快快受死!”舉钁來劈。

柳三妹中掌受傷,見常有為大钁逼來,側身避過,隨手撿起一根長臿往常有為腹下刺去。常有為雖有些修為,始終畏懼善用邪術的柳三妹。其實,他哪裏知道,柳三妹此舉隻是虛張聲勢而已,此時隻須輕輕一推就可倒斃,哪裏還用得著大钁?

柳三妹虛刺常有為,早已將自己的虛實暴露無遺。眾人見有機可乘,紛紛上前。柳三妹無可遮攔,隻得大聲喊道:“且慢!大家看清楚我的真麵目啦!”

治子急點身上的穴道,大呼:“三妹,不可!”柳三妹置若罔聞,從腦後勺拔出三根銀針,火光中竟露出一張俏白嬌嫩之臉,膚色與桃源中人不類,本來的麵目與常日所見的柳三妹截然不同。

那,正是一張胡女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