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期相逢是故人

周五與沈文謙聞言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跨出牢房,來到蘇道泉身後。卻見一鷹眼豐唇的跛腿老者負手立在獄中神像之下,望著蘇道泉,神態凝重陰沉,異於常人。獄神下方桌案之上趴了兩個獄卒,似乎已經醉倒。沈文謙倏然大驚,心道:“如何又讓他尋到此處,這人手段高深,心狠手辣,遇上他定然無法善了了。”

那老者見了蘇道泉身後沈文謙醉眼迷離卻掩不住一身非凡神采,歎了口氣,拱了拱手道:“大明使司馬星徽見過教主。”言罷雙手垂下,卻不施禮。沈文謙想起他一路苦尋,不由牽念起錢滿樓,出聲問我:“我兄長現在何處?”司馬星徽聞言冷聲道:“閣下與那下賤船工使的好計謀,害的在下好生找尋,人跑了不說,而閣下搖身一變,成了在下主人,可笑緣淺緣深,造化弄人。”目光陰鷙,隱現殺機。

沈文謙又出聲問道:“閣下隻需告訴我兄長如今現在何處?”司馬星徽陰笑道:“教主放心,那船工性最狡詐,我堵了他三次,都被他逃了,可憐我塞外辛苦了大半年,卻為人做嫁衣裳。”沈文謙臉上冰雪消融,一顆心落了下來。

蘇道泉甫見司馬星徽,初時尚有幻想,及見他此刻言語,登時便知他肺腑,一顆心冷了下來,麵無表情道:“你既還把自己當做明教中人,如何見明尊不跪。”司馬星徽道:“二十年分別,不期於道泉兄在此時此地相見,傳聞此處乃沈敬擎舊日發達之地,卻不知道泉兄可曾尋到舊人法傳?”

蘇道泉聽他直呼明尊大名,極其放肆,擰著眉頭,冷笑道:“目無明尊,輕慢教主,依教律當受火刑,可惜執法堂的兄弟不在。”司馬星徽哈哈大笑,望著蘇道泉道:“執法堂的堂主即使來了,也要叫我一聲師叔,他如何敢治我之罪?”蘇道泉臉色難看,此時凝神打量他,驚疑道:“你犯上不法,蘇某早晚縛你到聖碑前將你千刀萬剮。”司馬星徽哈哈大笑,指著他道:“道泉兄的蟄龍眠已修成不動心,怕是不弱沈敬擎當年,可喜可賀。”旋而陰下麵孔,冷笑道:“可惜當年你不如我,如今更與我有天地之差。安敢再有此妄念?”

蘇道泉眯著眼道:“你蟄伏二十年,我拜你所賜,也苦坐雙十載春秋,今日正借你手證道,試它個高下淺深。”司馬星徽見他殊無所懼,微笑道:“看來當年傷你一臂,似是成全了你。”蘇道泉麵無表情,入牢內斟了一杯酒,手臂一抖,將酒杯送出,斜飛向一旁,司馬星徽隨手一抓,那酒杯似有磁石般飛向他掌心,牢牢黏住,旋轉不休,少時酒液沸騰,氤氳酒香四處飄散。蘇道泉頃刻看破他手段,冷笑道:“故人但飲莫相問,此酒報仇亦報恩。”閉著眼睛,悲傷道:“喝了這酒,你我從此是陌路行人。”

蘇道泉哈哈大笑,大喝一聲道:“如君所願!”攥住酒杯,張口一吸,將**吸入腹中。旋即手中用力,那酒杯遽成齏粉,簌簌從他手心灑落。蘇道泉見他露出此一手,目光狐疑望他,試探道:“別人說你神功減半,我初時尚不信,如今一見……”話說一半,已知方才看走了眼,又住口打量他許久,遽然瞳孔收縮,踉蹌後退,似是不可置信道:“你……你修成了那邪技!”低頭望向地上瓷粉,目光灰暗。

司馬星徽哈哈大笑道:“道泉兄好眼力,我一年前已成就千疊。”蘇道泉恨聲道:“司馬星徽,你也忒自大些,此術毀經斷脈,害己害人,明尊當年便立下禁令,不許教眾習練,你偷練此術已是大罪,如今竟然仗技自逞,我神教百萬兄弟須不放過你。”司馬星徽道:“若非沈敬擎不肯借我心經一觀,助我調和內患,我何以被你等逼下棧道,使我明教匿跡二十年?”

蘇道泉不可置信道:“當年別人知你神功蓋世,敢於明尊較短長,但事實你早壓製不住那邪門功法噬心的陰勁,如今更兼你身體殘疾,即便你蟄伏二十年,我也不信你能全然平息體內禍患。”司馬星徽道:“凡事都瞞不過道泉兄的眼睛,沒錯,這些年這功夫我雖然習練的精熟許多,但始終還是無法壓製內患,所以,我此番出山,便是為心經而來。”

蘇道泉道:“你蟄伏多年,修成此術,這天下已無人是你對手,若心經落入你手,恐怕這莽莽灰天都要被你捅出個窟窿。”司馬星徽道:“說起對手,聽說玄門出了個周大拙?你可知此人?”蘇道泉傲然道:“他如今是玄門領袖,聽說還領了錦衣衛的頭銜,我自然知道。”司馬星徽道:“那你如何任由他殺我教兄弟而坐視不理?”

蘇道泉冷笑道:“你乃明使,我雖也是明使,但司職掌旗,有名無實,你不出頭,我如何敢越俎代庖?”司馬星徽道:“我已半殘之人,前些年竭力壓製內患,正是力不從心之時,你當年是血性兒郎,如今又功力日深,如何不替兄弟們出頭?”蘇道泉冷笑道:“你無非是想知他是何手段,明說即可,何必拐彎抹角。”司馬星徽失聲笑道:“你不為明教出頭,如今我神功已成,難道還不能為教主分憂解難?”目光掃視沈文謙,頗為肆無忌憚。

蘇道泉情知此刻難以勝他,沉吟片刻,心念轉動,耐著性子道:“智慧當年為此,曾專門去尋找過他。”司馬星徽問道:“結果如何?”蘇道泉沉默半晌,目光上移道:“智慧在華山腳下遠遠的看了他一眼,隨即避走。”司馬星徽道:“智慧年老體衰,神功較你尚遜半籌,你又是明使,合該你出頭血刃仇敵。”

蘇道泉聞言苦笑道:“智慧說自家與他隔了萬層法天,我哪還敢尋他晦氣?不怕你恥笑,我即便龜縮此處,也日夜驚嚇,怕他降階辱臨。”司馬星徽民色陰沉,疑道:“萬層法天,智慧法王對他好高的評價。”蘇道泉麵色陰冷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玄門已非吳下阿蒙,你若有膽,大可一試。”

司馬星徽放聲笑道:“二十年前他以我為尊,如今依舊要仰我鼻息,看我臉色。”目光陰鷙,環掃四周。蘇道泉雙手攏在袖中,冷笑不語。司馬星徽微微一笑道:“今日是除夕,你請我喝酒,難道不打算請我吃肉麽?”說著信手向前走來,衣衫無風自動,周身散發駭然氣息,連目光落下之處,也發出異樣光芒,驚得牢中囚犯俱下冷汗,不敢稍動。

司馬星徽從三人中間徑直穿過,轉入牢房,席地坐下,衝門外三人做個手勢道:“請教主上座。”低頭望見地上兩節竹筷,伸手撿起,放在眼前,目有所思道:“道泉兄不光蟄龍眠功參造化之境,這一手夜雨瀟瀟劍的造詣也能入教內前三。”蘇道泉道:“微末之技,有辱尊目。”司馬星徽對他道:“智慧也是用劍吧?我教除了沈敬擎與他,便以你為尊了。”蘇道泉冷冷道:“你司馬星徽當年也是使劍的行家,怎如此神功大成,反而自隳鬥誌?”

司馬星徽皺著眉道:“我先前遇到玄門隨山派的王道宗,當年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如今劍法已然卓然成家,如今前麵有擺了一個周大拙,尋了我好多年,我神功未成,也避他鋒芒,看來玄門要崛起咯。”用兩節竹筷,夾了一塊肉,放在嘴裏,咀嚼兩口,搖頭苦笑。片刻,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轉望周五道:“你這身功夫,底子打的著實紮實,你師父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吧。”周五皺著眉看著他,搖頭道:“我是孤魂野鬼,隻恨天資愚魯,不能盡得道泉先生法傳。”

司馬星徽吃驚道:“看來你還不是他徒弟。”旋即搖頭道:“明使、法王、堂主以上教眾若收弟子需經明尊同意,且在聖廟開香堂,行拜師禮,否則便是欺師滅祖,依律當廢去道藝,逐出聖廟。”仰頭看向蘇道泉,讚賞道:“沈敬擎當初力排眾議把掌旗使的位子給你,便是看你一心維護神教這份心上,我教傳承萬古,全賴你等,沈敬擎一代明尊,眼光放的終究比我要長遠一些。”蘇道泉臉泛青光,神色陰冷道:“明尊乃是開創偉業的不世英豪,我神教創教以來第一人,便有十個司馬星徽,也不比他老人家一根毫毛。”沈、周二聽他言語犀利,冒犯於他,忌憚非常,一顆心提到口邊。

司馬星徽不以為意道:“我今日來此,非是與你吵架,你若有心,還請坐下飲酒。”向一旁諾出個位置,好似主人。蘇道泉也不欲於他爭鬥,冷著臉招呼沈周二人坐了。幾人低頭吃喝,無人說話,頃刻便將桌上酒肉吃光。司馬星徽這才向後一靠,斜躺在枯草鋪上,雙肘支在地上,掃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幾塊青磚,轉望周五道:“地上的的磚是你踩碎的吧?”沉思片刻,又道:“你再給我打一趟拳,我看看你這一身手段得了常勝幾分真意,若你練得好,常勝留下的位置便由你來坐。”蘇道泉聞言勃然大怒道:“大膽,教主在此,你安敢亂封寶位,善做主張。”

司馬星徽置若不聞,目光如電,盯著周五。後者被他眼睛望來,心中恐怖,脊背竄起細密冷汗,強忍著懼意,抬頭迎向他的目光,麵孔陰沉的可怕。司馬星徽不曾想他能抵擋伏心法之威,心中稱奇,坐起身問道:“你不怕死?”周五道:“若刀劍加諸我身,我怕與不怕,死亡亦不能離我而去,司馬先生問的豈不覺得多餘?”司馬星徽道:“蘇道泉**的種,都是一路貨色。”麵露鄙夷,又指點周五道:“況且你縱不畏死,也不該和他死在一處。”說著出手指轉向蘇道泉。後者掀髯大笑道:“司馬星徽,你也忒自大些,莫非今天仗著神功大成,便是來尋蘇某一見高下的麽?”左手按住酒桌,暗施巧勁,欲試探於他。

司馬星徽袖角抖動,卸去勁道,蘇道泉陡覺半身已空,當下伸出右臂撐住身子,應對的不著痕跡,冷眼望著對方。司馬星徽知他窘況,收手不動,淡淡道:“你右臂脈阻經淤,隻發揮不出一半功力,縱然左臂錘煉有成,也難免有不調之累。”

蘇道泉小吃暗虧,麵色陰沉,問道:“尊駕此來究竟意欲何為?”司馬星徽道:“我所求無非為明王心經。”蘇道泉心下歎息,卻依舊耐心勸道:“教主大位空懸二十載,此番恰逢明尊後人出世,尊駕神功大成,若你我擁護教主登高一呼,萬千教民必然聞風來拜,則我明教一掃頹勢,再攀江湖之巔。”司馬星徽望向沈文謙,搖頭道:“如今玄門得勢,我教凋零,正需超世之才帶領我教再起,此子難當此任。”聲音傳入沈文謙耳朵,後者聞言麵色難看至極。心中念道:此人猖狂至此,竟全不將父親與我放在眼中。抬頭看著他蒼老麵容,一時心中雖有怨辭,卻不敢出聲。

蘇道泉見他說話全無顧忌,也無奈道:“偉業毀敗二十年,如今教內人心喪亂,正需一杆旗幟來聚攏人心,你我安能服眾?”司馬星徽笑道:“所以我欲借此子心經一觀,若能平息內患,如此你我方可攜手齏佛滅道,豈不正是聚攏人心,再興神教,樹立威望的萬載之機?”蘇道泉搖頭道:“看來你一心為心經而來。”司馬星徽道:“若不能借它平息內患,我也不敢與玄門輕啟事端,道泉兄說不得要在此臥牛之地終老一生了。”

蘇道泉道:“與玄門之爭未必隻靠尊駕一人手段,還需兄弟們齊心戳力,共抗強敵。”司馬星徽道:“當年我明教有沈敬擎這杆大旗,能教陳通微低眉順目,如今我教旗杆傾倒,玄門立起了周大拙,我教若無人與之抗爭,你我豈不受他欺淩?”蘇道泉勃然怒道:“尊駕之意,莫非教主當不起這杆旗幟?”司馬星徽冷笑不語。蘇道泉道:“那蘇某再問一句話。”沉吟片刻,盯著他道:“莫非閣下想借心經,自扯大旗,對抗玄門?”

司馬星徽聞言倏然起身,負手在監室內踱了數拳,旋即俯下身子,靠近蘇道泉,正色道:“正希望道泉兄助我一臂之力,教你我大名永刻丹青。”蘇道泉也起身與他對視道:“荒唐,明子守器承祧,乃教之主本,不可輒動,唯此神教方可永固百世,傳承基業。”沉吟片刻,又啟口道:“休說沒有心經,便是有,你司馬星徽也無權觀閱。”司馬星徽聞言眼合一線,露出殺機,獰笑道:“蘇道泉,你今日果真要阻我?”

蘇道泉忽歎息一聲,目罩痛苦道:“來去不知身是客,一丘黃土葬神功。你我如今已是將死之人,如何還勘不透這浮名?”司馬星徽凜然一笑道:“休要說我,你蘇道泉早為山野林泉之人,今日見這小兒,如何屈身事他?”蘇道泉道:“我為神教,非為自己。”司馬星徽縱聲邪笑,須臾一字一頓道:“司馬星徽亦同。”蘇道泉閉目痛苦道:“你我恩仇盡泯,已是路人,何必再續惡緣?”心知今日難善了,暗生悲酸。

司馬星徽望著他道:“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正要向他後人討償。若他拿不出心經,你等俱要死於此地。”蘇道泉抬眼望他,心中戒備道:“尊駕真有信心能留下蘇某?”司馬星徽道:“不是你蘇道泉,是你三人。”蘇道泉細看其色,少時二目倏**光,朗聲道:“今日我師徒二人合力接你十招,你放教主離開,保我神教一線血脈,方不失為我神教子孫,尊下海嶽一般的心胸,想必不會拒絕。”周五聞言神色激動,望著他道:“師尊!”額上青筋暴綻,驚喜非常。蘇道泉以目視他,點頭嘉許。

沈文謙心中大慟,望著眼前亦師亦友的下屬與長輩,見他衣衫破舊,花白須發垂在胸前,雖不雅觀,但此刻看來但卻透出一股衝天的擔當與豪氣,不覺鼻頭一酸,忙低下頭,淚珠斷線一般灑在身上。

司馬星徽到了此時,反靜下心來,微微一笑道:“你二十年保全右臂,不知取舍,休說接我十招,三招你也難接。”蘇道泉平靜道:“十年磨一劍,今朝把示君,尊駕請。”腳下一彈,飄身至牢外。周五也一跺腳,來到蘇道泉身旁,沈文謙長歎一聲,正欲動身,蘇道泉跪在地上衝他拜道:“老蘇無能,不能光複明教大業,唯有舍命為教主遮擋風雨,效此微勞,若我師徒果有不測,還請教主將我師徒帶回聖廟,為老蘇在明尊寶塔畔葬我屍身。”連叩數下,淚灑當場。

沈文謙聞言如失魂魄,呆立當場。

司馬星徽冷眼望著他,少時不緊不慢道:“道泉兄,還請接我一指。”蘇道泉起身站立,雙腳不丁不八,目含一線之光,站在獄牆之下,傲然道:“正欲領教尊駕道藝。”司馬星徽望著他,緩緩道:“此術乃我少年時從禪宗少林一掌燈老僧處所學,名喚蓮花轉指,也叫慈悲指,傳說乃是他日夜托燈於佛像前,神王入夢所傳之技,此術一念慈悲,一指生死,道泉兄可要小心了。”蘇道泉冷笑道:“指法狠戾,猶勝刀劍,尊駕上來便施毒手,殺心不小。”司馬星徽麵有微笑,手心虛扣,五指張開如蓮花花瓣,抬手衝向蘇道泉,飛縱而來,指尖幻化虛影,罩住他左臂“陽池”、“外關”兩穴。蘇道泉見他出指味淡意深,天然入妙,一時萬念皆拋,手指並攏,以劍指磊磊落落迎向對方。

及至兩人指尖相交,蘇道泉陡然變換掌法,手腕翻轉,一把裹住對方小臂,腿法縹緲,潛步向前,少時已占住對方重心。手法遒勁酣暢,已然將他纏實。司馬星徽卻不換式,手臂任由對方纏繞,手指浩然高韻,玄曠清虛,如飛箭離弦,已然點在蘇道泉肩頭。指頭一勾,隨手黏下一片袍布。蘇道泉肩膀一麻,不及反應,斜飛出去,忽在空中翻個筋鬥,穩住倒飛之勢,雙腳入地,勉強拿樁站定。

一招已判高下!

司馬星徽拈了拈手中布片,笑道:“大摔碑手不愧是天下一等的掌法,我以為常勝死後便絕了傳承,沒想到他死前倒教給了你。”蘇道泉此刻腳下猶發飄,如駕雲霧,腳底腳下一震,脊柱抖動,才整活了身形,望著他道:“明尊當年憑借此術打遍玄門,連少林羅漢堂的匾也排得粉碎,可恨蘇某被你毒手傷了右臂,不能擒住你這狂夫。”司馬星徽哈哈大笑道:“當年天下武林受元韃百年霍亂,已是人才凋零,精髓盡失,不料沈敬擎橫空出世,當年他憑此術發拳壇革命之先聲時,釋道兩派猶脫不盡六朝風氣,道本共有,豈可獨珍?不如你將此術傳我,也不枉法術失傳。江湖上也要傳你一個以德報怨的美名。”

蘇道泉森然冷笑道:“常勝兄弟傳藝之前曾說,此術傳於何人都可,但獨一人不可傳之。”司馬星徽哈哈笑道:“我知此人就是我司馬星徽,當年我殺他愛人,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目光深遠望向暗處,少時冷笑道:“可惜他不等我入世便魂歸道山,否則我定親自送他與亡人相會!”

蘇道泉想起往日痛苦之事,心如刀割,閉目切齒道:“你如今非複人類,我與你多說無益,還有九招,出手罷。”司馬星徽道:“那第二招便請道泉兄一試提柳散陰刀,乃八極門不傳之秘,此刀法逆刀而進,拙中藏巧,巧中藏奸,須臾取人首級,道泉兄看好了。”言罷以身為幹,以臂為枝,以手如刀,以刀化葉。俄而忽起一陣逆風,司馬星徽衣衫飄動,須發淩飛,那手刀似柳葉般在風中搖晃,忽逆風而進,式若飛霜,劈向蘇道泉麵頰。

蘇道泉大驚,側閃躲避,司馬星徽手刀卻似跗骨之蛆,擦著他鼻間不輟,蘇道泉瞳孔收縮,腳下連踢八腳,使出八種不同變化,才滴溜溜轉到司馬星徽身後,脊背已是一片冰涼。司馬星徽不曾想他竟躲閃開來,扭頭衝他笑道:“道泉兄絕技不少,竟連少林失傳的蹬萍渡水也練得出神入化。這功夫八步蹬空,每步暗含八種微妙變化,合計六十四種套路,道泉兄不簡單。”蘇道泉冷笑道:“先說失傳,再說破這功夫由來,尊駕是誇自己吧。”

司馬星徽不以為意,笑道:“且再看道泉兄可否還有第三種功夫。”沉吟片刻,望著他道:“我這第三招乃是槍術,名作大奇槍,是左把使槍的無上之秘書,天下精擅此槍法者,不超五人,少林、玄門無一人能得其要,道泉兄請指正。”麵相溫良,卻不怒自威。旋見他左臂彈起,自腰眼處鑽出,繃直如槍,手指蹙成槍尖,如蛇吐信,變換萬端。蘇道泉造詣高深,聽見他體內骨骼隨著槍尖顫抖,心下一沉,神情亦莊重起來,少時左手虛向前伸,右手兜在**,兩腿一前一後,目如鷹隼盯著那槍頭不放,有凜然不可侵犯之勢。

俄而司馬星徽怪叫一聲,長槍奮發如龍,飛向蘇道泉麵門,蘇道泉大喝一聲道:“來得好!”槍到中途,卻忽然下探,掃向他下盤,蘇道泉出手去攔,那槍頭卻又虛晃,刺向他丹田。蘇道泉就欲做出變化,那槍頭卻妙化陰陽,在他麵前開出萬點梅花,失了軌跡。蘇道泉倏然後退,腳底在地上一彈,脊柱與腰胯齊動,猶如龍潛入海,猛虎出山,硬打硬進,搶入司馬星徽中庭,肩膀貼靠,欲強行粘住大槍,使出抖絕之勁。司馬星徽忽收手側身來迎,鐵肘又成槍頭,向蘇道泉紮去,蘇道泉那他使槍雄深雅健,正大高古,駭然後退,卻不防那槍頭如電紮在他肩窩之上,蘇道泉迭退數步,嘴角溢出鮮血。

司馬星徽道:“你會嶽家真傳的心意十二形不稀奇,可這龍形搜骨的架子卻非嫡傳不能學,道泉兄讓我刮目相看。”蘇道泉右臂本有暗疾,此時又添新傷,已是酥麻無覺,麵上卻不動聲色,說道:“都說大槍乃百兵之王,是掃**乾坤,改朝換代的神器,一日一見,果然不同。”

三招換過,兩人以意會神,以神教技,已然駭得牢內眾犯人目瞪口呆,均屏氣凝神,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周五雙手緊攥,心懸口中,暗暗替蘇道泉捏一把冷汗。沈文謙也凝神細望,心神浸在其中。

司馬星徽卻鬥得頗為盡興,眉開眼笑道:“我這裏有泰山李半天傳下來的三招半腿法,號稱學成三招半,踢倒英雄一大片。道泉兄咱們再來。”不再遲疑,出腿如風。蘇道泉凝神使出金剛地躺的拳法,與他暗腿硬拚,高高飛起,摔在地上,喘息不已。司馬星徽雙目如電,麵目猙獰,喝道:“道泉兄再看我螳螂絕技。”不給他喘息機會,又以摔手螳螂拳中最精妙的密門螳螂向他抓去,蘇道泉騰身而起,使出鹿步梅花樁的轉身之法,不防身上一緊,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飛出丈餘,被抓處皮開肉綻,口中熱血長流。已是難再與他爭鬥。

司馬星徽負手而立,形容張狂,不可一世道:“才五招而已,道泉兄幾成死狗一條,我看接下來這五招就不必了。”蘇道泉不聽猶可,聽得此言,不覺勃然怒道:“狂夫安敢辱我。”起身以最精擅之術,向對方襲去。司馬星徽道:“若是賢雨峰使這夜雨瀟瀟劍,我還有幾分忌憚,道泉兄就不必出醜。”麵上露出不屑。矯捷間身形如電,向前跨出一步,旋既收回,已經立在原地。蘇道泉再度飛退,隻覺胸口發涼,低頭看去,卻見衣衫碎裂,一血紅腳印印在胸膛,皮開肉綻,鮮血染得周身如塗丹一般,衣衫俱赤。許久蘇道泉才強打精神,扶牆起立,搖搖欲墜,大聲喊道:“還有四招,狂夫快動手吧。”

蘇道泉哈哈大笑,正欲再出手,卻見眼前黑影一晃,有人站在他麵前,聲音低沉道:“剩下的幾招,我來代師領受閣下高深。”確是周五,身穿一身黑色常服,抬眼望著司馬星徽,麵如塗墨,目炯寒星,雖在灰暗牢獄之內,仍掩蓋不住周身森然殺氣。

司馬星徽登時目有讚揚之意,心中惜才,望著他道:“蘇道泉微末手段,你跟著他早晚要練歪了,跟著我如何?”周五見他雙目炯炯盯著自家,眸子中紫氣橫空,搖頭冷笑道:“心歪拳難正,還有三招,尊駕速戰速決。”眸子中已有決然之意。司馬星徽搖頭歎息,問道:“你一生求道不易,但如今連道之玄妙在何處也不知,如此死去,豈不可惜?”周五冷笑道:“如果尊駕之道乃是傷親害故,泯滅天良,那周某誓舍此玄虛之道。”司馬星徽見他神意決絕,無能勸挽,歎息道:“有句話叫朝聞道,夕可死矣,你命在今日,可有興趣一睹道之高妙天然?”

周五聞言森然冷笑道:“若能飽此眼福,周某死亦陶然。”司馬星徽閉上眼睛,似在思索,少時又睜眼打量他道:“你下盤練的紮實,但上身太死,不懂上虛下實,練再多也不懂勁,我有一套清虛雷電手,深合陰陽升降消長,五行生克製化之理,中者無不骨酥筋麻,有如觸電,你需好好體會。”周五各自望了蘇道泉與沈文謙一眼,似有不舍,旋收目光,拉開架子,目盯司馬星徽沉聲道:“尊駕先請!”

司馬星徽向前一步,手掌箕張,罩住周五頂門,周五隻見眼前俱是掌影,虛幻難覓真招,正欲反應,便覺頭皮一緊,全身失去知覺,向後飛跌,摔倒在地,一時麵目驚愕,細味方才電光火石之間玄奧,難以置信。

司馬星徽進退如電,收展莫測,眾犯眼前一花,便見他立在原處,哈哈大笑道:“這第七招乃是教你聽勁,第八招給你玩點粗淺的莊稼把式,教你懂勁。”牢中犯人何曾見過如此手段,一時俱生恐懼,心中思道:此人是人是鬼,身法如魈魅般讓人難以捉摸。當下更是瞪大眼睛鎖住司馬星徽。

少時司馬星徽側身下蹲,龍腰熊膀,雙手前後向內環扣,提臀坐丹,脊背一抖,周五放眼望去,便覺他衣衫之下似藏了一條大龍,天勢騰然,似要自他背後破空欲飛,駭然至極。司馬星徽冷笑一聲,忽然動了。隻見他雙腳貼地,膝蓋相磨,滴溜溜繞著一丈方圓之地趟步行了一圈,將地上青磚踩碎,畫出一個極周整的大圈。立在周五麵前笑道:“這是開封府心意六合門的慢步行功,又名溜雞腿,你可看仔細了。”語落便搖肩一晃,向周五貼身靠來,周五下意識向後躲閃,陡覺根勁全失,整個人飛起,貼在牆壁之上,將牆上青磚撞碎,停滯片刻,才重重摔在地上。渾身骨頭欲碎,丹田滾燙。

司馬星徽散去功架,負手笑問道:“此招叫貼牆掛畫,乃是從不傳外姓的絕密之術,你今日體會,死亦無憾。”驀地如風飄到周五身前,獰笑道:“時候不早,且看老夫轉生指滅神殺佛。”手指瞬息成鐵黑之色,如電射向周五胸前,便要下重手。沈文謙本在一旁觀看,見蘇道泉身受重傷,饒是他書生性格,也是怒火竄頂,高有萬丈,但他雖有心助拳,奈何無力施為。此刻又見周五命有危厄,情急之下,再難坐視,合身鋪上,但司馬星徽身法矯逾閃電,眼看周五便要命喪當場。靈犀一動,抄起懷中硯台,使盡全力向司馬星徽砸去。

司馬星徽餘光掃視,見一物飛來,口中冷笑,左手閃電朝那物一揮,右手轉生指正槊在周五肋下,手指盡沒,實是狠辣至極。周五此刻猝臨危厄,卻顯出十分凶悍,驀然抓住司馬星徽手臂,一擰一轉,手法老練,忍痛將他皮肉抓破,暗施重手,欲將他肩膀卸脫。司馬星徽手臂微抖,周五手上帶著他一塊皮肉向後飛去,肋下血紅一片,倒在地上,不辨生死。

沈文謙睚眥欲裂,不防硯台砸在當胸,當下口中熱血狂噴,好似在牢內下了一場紅色花雨,向後飛去。才落在地上,登感胸前被砸之處似烈焰焚心,幾乎燒焦了胸膛,才知他手段奇高,自家攔他無異螳臂當車。

司馬星徽方才被周五抓了一把,雖未傷筋骨,麵上卻又羞又惱,出手封住肘底穴道,止住流血,恨意大聲道:“豎子而敢傷我!”正欲再出手,忽見一人攔在身前道:“尊駕且慢,此時已經是最後一招了,蘇某尚未倒下。”司馬星徽不料他此刻猶有力阻擋,抬眼看去,見他滿身血汙,冷笑道:“道泉兄還是二十年前那個噙齒戴發的血性男兒,老夫真不忍自斷手足。”蘇道泉眼望沈、周二人生死不明,眼前仇敵意氣風發,忽覺心中悲涼,搖頭苦笑道:“尊駕還記得那些腳踩灰地,手頂蒼天,怒灑血性天良的光輝歲月否?”

司馬星徽心中訝異,少時肅然點頭道:“我無時不刻想與道泉兄再度並肩,將大好河山一肩挑起,不知道泉兄今日能否圓我之願?”蘇道泉此刻心境已與此前不同,想起舊日往事,不覺肝腸欲碎,搖頭道:“我此刻唯恨當年不能勸阻明尊投崖,毀我神教萬載基業,否則山河猶在,手足猶親。”司馬星徽亦長歎一聲,似有無限感慨道:“天生諸葛真明士,不教周瑜死白頭。可憐我生不逢時,沈敬擎將天地靈秀、神佛恩寵俱集一身,使老夫望天空歎,痛苦一生!”

蘇道泉見他猶執迷不悟,心中更添冷意,哂笑道:“明尊才學勝你十倍,高我百倍,你到如今如何還有幻想?”司馬星徽道:“你是鐵心不肯幫我了?”雙目倏放冷電,驟顯異相。蘇道泉低頭道:“你我方才見麵時,你說我不知取舍,我天生不如你灑脫,所以二十年苦禪也無所成就,但今日你一言點醒我,教我死前可證至誠之道。”說著默然轉身,來到那獄中神像之下,出腳一挑,將獄卒腰間配刀抄在手中。

司馬星徽目有迷茫,笑道:“你以為有刀便可擋我一擊?”蘇道泉低頭不聞,端詳手中配刀,隻見刀鞘磨得光滑,伸出右手持鞘在手,感受冰涼,指肚不自覺摩挲鞘上雲紋,少時左手抽刀而起,刀刃騰起耀眼光輝,灑下一片祥瑞。蘇道泉目光柔慈凝視著右臂,如望至親妻兒,少時柔光盡斂,瞳孔中透出一絲堅忍。旋即扭過頭去,左手揚起,閃電落下。鮮血飆射四野,蘇道泉一條大好臂膀被齊根斬落,斷手此刻猶緊握刀鞘,傳遞溫熱。

司馬星徽如遭雷擊,口張不能言,伸手指向他,心中不安。蘇道泉出手連點右肩穴道,將血止住,目光森冷衝司馬星徽望來道:“無舍哪有得,此受傷右臂累我二十年,乃是人生至贅,如今一朝舍棄,使我如獲新生。”二十年苦禪之功此刻厚積薄發,體內瞬間洶湧起滔天巨浪,四肢百骸有澎湃之力往來肆**,一時隻覺周身上下從未有過的豁達爽快,仰天長嘯,聲音雄渾,不啻神佛巨吼,四野生物聞聲,不覺膽裂魂飛。

周五與沈文謙俱被此巨響驚醒,抬眼望向蘇道泉,見他右臂空****,血流滿身,又低頭望見地上斷臂猶握刀鞘,不覺同放悲聲,淚沾衣襟。

司馬星徽少時醒神,露出敬色道:“司馬星徽此生不服沈敬擎,獨服你蘇道泉。”蘇道泉擒刀在手,仰天歌唱道:“聖廟之上,我的故鄉,你的雄鷹折斷了翅膀……”連唱數句。轉垂首哭泣,少時抬頭,紅著眼睛望著他道:“司馬星徽,老蘇最後一招不死,你便不能動教主分毫,使他安然離去。”司馬星徽點頭道:“說實話,我本無意放他,但今日為你,我也會信守諾言。”蘇道泉麵上現出釋然之色,勃然道:“司馬星徽也是真漢子!”少時,神色平靜道:“當年明尊傳我一套亂意夜門的夜行刀,乃是最毒辣的殺人刀法,老蘇生平從未與人施展,你仔細體會。”刀尖垂在地上,刀身鳴響不絕。

司馬星徽聞言失笑道:“你反倒學起我的神氣來了。”思索片刻,說道:“你用夜行刀,我也有幾式三湘女子所創的映日荷花劍法與你一搏。”彎腰撿起半根殘筷,捏在手中。

蘇道泉刀尖下垂,微微撤後半部,衣衫忽然飄起,神意集中望著司馬星徽,四體鬆融通透。司馬星徽立在一旁,似有感應,衣角輕**,神色凝重下來。沈、周二人俱駭然色變,凝神守意,身體卻微微搖晃起來。

正逢此時,雙方忽有感應,蘇道泉閉上雙眼,手腕一轉,單刀無聲無息刺出,仿佛炙火加身,不得不做出反應,刀意蕭條凜冽,獨臂身形隱在刀後,數丈之內人物難逃。

司馬星徽心下暗驚,見他出手之快,幻變之奇,遠勝方才,長刀使來虛靈在骨,盈虛在心,不勾不勒已有天然獨造,橫掃六合之能,一刀之堂奧,已邁俗流。此刻方知他自斷傷臂,體內已豁然貫通,二十年感悟厚積薄發,神功大進,心中驚訝非常,語發浩歎道:方才老夫一語點醒夢中人,從此天下化境高手,再添一人!

念隨劍起,手中竹筷探出,貼在那刀上,將彌布的森然刀意引化開來,使出非凡手段,與他鬥在一處。但見他旋而竹筷頻頻點刺,劍劍平淡,宛似天成,少傾又大匠運斤,拙中見巧。在蘇道泉看來,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隻見他出手無拘無束,快中藏慢,虛中有實。忽如銀河瀉地,浩浩然無孔不入;又似一葦浮江,瀟瀟然零落寂寥。才知他與道合真,功參造化。

周五修真有日,將二手交手看得清楚,心下驚駭道:空空洞洞,不掛絲毫之拙力;至虛至靈,無有點滴造作之神意。守靈台一線之光,妙造自然之境。師父頓悟,終至武道之化境,從此超凡入聖,合道可期。心中狂喜。又見司馬星徽出手自然恬淡,隨應隨發,心中一沉:此獠究竟是神功傲世,難窺涯岸。麵上掛起憂慮。沈文謙也在一旁,二手出手雖看不通透,但也覺此刻蘇道泉有脫胎換骨之意,能與司馬星徽一較短長,一時悲喜交加,心神難寧。

酣鬥片刻,二人萬念悉滅,純任自然,出手無拘無束,隨感而發。或以神會,或以意交,行雲流水,夜行刀與映日荷花劍各放光芒,灑腰眾人。頃刻間換過數招。直將牢中犯人看的眼花繚亂,雖不解其中高妙意境,卻看的心神迷離,也覺精彩非凡。

須知二人此刻皆化境手段,天下能有此造詣者無不為一方山鬥,連玄門隨山王道宗也須遜色半分。鬥到酣暢淋漓處,更激發淩厲劍氣,激**開來,攪得二人衣衫破碎,環繞飄飛。正這時,漫天虛影中忽然一人飛退,卻是蘇道泉撤下手來,拈刀而立,縱聲狂笑道:“十招已過,司馬兄還請自便。”周身衣衫被劍氣攪碎,但臉上氣色明旺非常。

司馬星徽棄筷在地,哈哈大笑道:“道泉兄已臻化境,若日後還有華山論道那天,長空棧上必然有你蘇道泉一把交椅。”蘇道泉也將刀擲在一旁,淡然道:“蘇某已是耳順之年,枯木朽株,早已無意爭奪虛名。”司馬星徽道:“三國的曹操寫過一首詩: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如今教主初登寶位,更兼年幼無知,道泉兄神功有成,貴主甚為倚重,此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切不可失此千載難逢之機。”蘇道泉聞言似有羞惱道:“我生死都是明教門下看守門戶之犬,不複有雄心大誌,更不敢做出廢棄尊卑,悖逆人倫的醜事,司馬兄把蘇道泉想的也太不值錢了。”

司馬星徽沉吟半晌,目光古怪道:“道泉兄果真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蘇道泉搖頭勸他道:“司馬兄何不與在下一起共扶新主,再造聖廟?”司馬星徽聞言冷笑不語。蘇道泉歎氣搖頭道:“你雖盡喪人良,但老蘇猶守純真,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司馬星徽道:“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山高水長,你我後會有期。”隨見他身形微微一晃,倏然欺進蘇道泉身前,雙目如電,元神於額間化作一道靈劍,向他額間靈台逼來。隻聽眾犯一齊驚呼,各個手捂雙眼,似被利箭射入,倒地呻吟。沈、周二人雖傍技在身,也覺有物直紮在額間,兩眼發黑,鼻間流血。

蘇道泉冷然不防他使出大光明如意伏心法,雙目刺痛,飆射出兩道血箭,口中驚呼,向後跌倒。須知此術乃聚精氣運於上焦,鼓電目懾人魂魄的以神打神之術,高深者運此法可須臾抹人神誌,淺顯粗通者也可駭人心膽,使人鬥誌頹喪。乃是明王心經中至高無上之典籍秘術,自來練成者萬中無一,當年明教唯沈敬擎與司馬星徽將此術大成,餘子不過粗通技藝,難窺玄奧。尋常教眾更是不知世上有此神乎其神之技。

司馬星徽偷襲得手,本自心喜,但見他此刻卻不過雙眼流血,神氣依舊完足,也吃了一驚,恨聲道:“連我最得意之術也殺你不死,今日若是放你,來日必成我勁敵。”忽而身形暴漲數寸,麵目似魔王般猙獰暴戾,張口大喝一聲,牢內犯人耳膜皆被震穿,溢流出血。蘇道泉眼睛睜不開,此刻將耳朵索性閉上,扭頭衝沈文謙一喝道:“教主快走,老蘇製服強賊便去尋您老人家。”沈文謙雖功夫略有小成,但此刻一吼之下也心神失主,茫然四望,搖頭道:“我如今能棄你於不顧。”

蘇道泉喝道:“周五,護送教主老人家速離此地!”又望向司馬星徽道:“今日讓蘇某見識一下尊駕千疊,乃是何等的妖邪手段。”抱丹坐胯,力彌四梢,率先出手,使出亂打之術,雙手穿花一般紛亂向他拍去。沈文謙本自說什麽,卻被周五一把拉起,慌亂中順手抄了地上硯台,便隨周五沿著獄道向外跌跌撞撞跑去。

司馬星徽見二人離去,目眥欲裂,縱身向前道:“豎子而敢!”一掌遙遙拍出,就欲留下兩人,蘇道泉飄身而至,奮力硬接他一掌,口吐熱血,攔住他道:“教主速離地此地!”

沈、周二人再不敢停留,搖晃至那獄中神像之下,周五奮力挪開一方石台,露出後麵一眼兩尺見方的拱形門洞,洞口幽深,有冷風吹入。沈文謙打個冷顫,問道:“這是運送屍體的死囚洞,如何卻從這裏出去?”周五惶惶拜倒,磕頭道:“每日提牢點視後幾道正門都已鎖死,無管獄官的鑰匙,誰也打不開,教主您老人家遷就一下,這後麵不遠處便是城門,今日除夕,必無宵禁,您老出城就重見生天啦。”不住扣頭,連呼萬死!

沈文謙急道:“我如何能走,老蘇還在裏頭。”周五連連催促道:“師父他老人家一朝頓悟,如今已是化境手段,司馬星徽殺不死他,您老人家快走罷。”語氣頗為焦急。沈文謙又回望獄內,心如火焚,忽想起什麽,搖頭道:“我此番若是越獄,這一生的功名都要葬送,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卻不肯走。

周五不防他此刻說起這些話,急的滿頭大汗,拉住他腳腕道:“我的爺,什麽時候了,您還擔心這個,你老隻管安心去,後麵有周五打點,保管不損您老功名。”此言一出,沈文謙也驚疑不定,欲要拒絕,周五起身扶住他道:“我知您老人家黑白分明,不肯徇私,但滾滾紅塵中總有那大片的灰,讓我等渾濁之人在其中翻騰,您老快快去吧,我周五做事有分寸,總不會損您老人家氣節修行。”

那死囚洞頗長,沈文謙爬了數十息,才覺得眼前漆黑中透出一片深灰之色,冷風吹來,沈文謙爬起身子站立,卻是站在城牆根處一塊荒地之中,抬眼望去,卻見鋪天蓋地的大雪從容落下,天地盡蓋上了一片潔白,映著夜空,淒慘而聖潔。是夜正值除夕,滿城響起爆竹之聲,遠處煙火在高空綻放,久久不絕,和著鼎沸人聲,嘈雜一片。

沈文謙低頭向死囚洞內望去,正欲招呼周五,但見洞穴深處傳出的一點光亮湮沒在一片黑暗中,周五的聲音隔著幽深的囚洞傳來:“教主您老人家快走,周五義不敢欺師滅祖,棄我敬愛之人而去。”沈文謙呆立多時,惶然坐倒在雪窩之中,望向身後獄牆高深,回味月餘來的經曆,猶如蒼茫一夢,好似過了半生。

正是:一路煙塵才落定,無盡悲歡滾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