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羅又地網

“呀,我道是誰呢?原是盡歡樓的大掌櫃呀。不知來這芥子幫的三層地牢,有何貴幹?”小七幽聲細語道。

“嗬嗬,有何貴幹?”燃燈酒一派閑適作派:“沒事兒幹呀,出來溜溜彎,僅此而已。”說完還不忘看向銅牆鐵壁的地牢四周。

“那大掌櫃的可真真不會挑地兒,這哪裏是遛彎的好去處呀。”真真是吃飽了撐的,小七在心裏不經腹誹著。

“這些稍後再議。”說著,燃燈酒拿出腰間的鑰匙,向著鎖槽裏插去。時光在流逝,鑰匙一把一把進去又出來,卻沒有一把打開那阻隔的兩地的鎖。

顧輕塵和小七亦麵麵相覷,顧輕塵狐疑道:“你該不是盜錯鑰匙了吧?”

“你怎麽知道?”燃燈酒煩躁道,帶了少許怒意。

“因為它打不開呀。”攤開雙手,一副看白癡的樣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顧輕塵不自然的錯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白癡兩字,在燃燈酒貌似吃人的目光中生生咽在口中。

此時,外麵傳來了喧鬧之聲:“快點,快點!”,“別放走了地牢裏的那兩人!”,“小心你的狗頭不保!”……喧鬧的人聲之後是嘈雜的走動之聲。

“這破鑰匙,白白浪費了我四壇鎮樓之寶,還把看守也招來了!”燃燈酒的惋惜之情溢於言表,說著就著鑰匙半插入鎖槽的狀態,狠狠一腳踹向鐵門。

“轟”的一聲,鐵門應聲倒地,地麵頓時揚起一陣灰塵。陰冷潮濕的地麵,經年的塵土揚起,嗆人得緊,弄得三人咳嗽了一番。待塵埃落定,才發現原來是那燃燈酒那狠命的一腳將鐵門和鎖鏈齊齊踹斷,打開了那緊閉的大門。顧輕塵和小七都向燃燈酒投去佩服的目光。

彼時,外麵嘈雜之聲已近在眼前,原是芥子幫的獄卒聞聲趕來。此時,雖已大開牢門卻亦無路可退,三人隻得與前來的獄卒正麵相戰。

當三人打退地牢的守衛和趕來援助的眾人,從三層地牢逃到地麵之時,飛貓君等人,已經等在出口,布好天羅地網,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後麵是幽幽的三層地牢,前方是圍得密不透風的人牆,在這傲然挺立的介子山之下,顧輕塵三人已然是甕中之鱉,插翅難飛。已無法思考為何飛貓君等人解了酒中迷藥,且設好埋伏,亦沒有時間較量進退得失,唯有孤注一擲,方有一線生機。

情急之下,小七將用手中的長刀挾持燃燈酒,飛貓君才有所顧忌,沒有一開始就群起攻之。但此計終究不是良策,雙方僵持著,顧輕塵等人亦走不出芥子幫。

正當眾人以為就此陷入僵局之際,一群青衣人從天而降,向著飛貓君的陣營襲去,小七順勢將燃燈酒推向飛貓君,擋住了飛貓君殺出的絕命一擊。

顧輕塵和小七在青衣人與芥子幫眾人打做一團之時,借力殺出重圍。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然在地牢禁閉三日,缺少休息,外加缺水少糧,終歸不適合持久作戰,不多時,顧輕塵與小七二人就有些體力欠佳。

一個晃神,一把長劍襲向包圍圈中的小七,直直刺向他疏於防衛的左肩,小七正全力應對眼前的勁敵,對於明晃晃能致他於死地的長劍毫無察覺。

顧輕塵解決掉眼前礙事的人,回首一看,心下一驚,長劍猶如有了自己的思想,向著襲擊小七的那人擊去,迎麵的一擊雖然卸去大半的力道,大刀生生與顧輕塵手中的長劍緊緊纏繞,尖銳的聲音過後,淬起點點星火,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已然在三寸之處豁然開了一個口子,不大不小,正是一柄劍的厚度。對方的大刀已在燃起的星火中化為齏粉,人也無力的癱坐在地。

如此一番,卻沒有抵擋住那些如亡命之徒般殺將而來的人,小七已然在包圍圈中腹背受敵,芥子幫的幫眾猶如過江之鯽源源不斷湧來,前來營救的青衣人亦被他們困在包圍圈中。

又有人繼續向著小七的左肩擊去,顧輕塵欲拿劍格擋,奈何手中的長劍重若千鈞,一時無法出手。千鈞一發之際,顧輕塵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小七前麵,替小七擋住了所有攻擊。

“唔。”輕輕的悶哼聲傳來,小七終於解決完眼前的一波勁敵,又有一波不怕死的圍上來,圍攻受傷的顧輕塵。腥紅的**瞬間染紅素白的長裳,入目皆是腥紅,觸目驚心,本人卻猶不自知。長劍終於失去了附加之上的重力,顧輕塵重新握劍在手,奮力揮出,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就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嗜血的弧線,繪出一幅幅血染的江山。

雖有燃燈酒的相助,有小七的青衣屬下趕來,但顧輕塵和小七從天羅地網的芥子幫地牢逃出生天還是頗費了一番功夫,顧輕塵更是因小七身負重傷,讓從來習慣生殺予奪的小七有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一番浴血奮戰之後,顧輕塵和小七在青衣眾人的掩護下,選擇就近的不屬於芥子幫勢力範圍的盡歡樓避風頭,畢竟此時的顧輕塵已身負重傷,不宜遠行。從後院的小門踏入盡歡樓,就有小廝將小七和一青衣人引入了六樓的天字號和地字號房間,顧輕塵則被安置他處。

這廂,小七剛進入天字號房間,青衣人並開口道:“宮主,屬下來遲了。”言語中頗有自責的口吻。

“煙舟,你怎麽來了?”小七問出心中的疑惑,此來雍州,是莊主授意,說務必暗中行事,故自己隻身一人前去,最後帶著顧輕塵一同前往,實屬一時興起,他隻是想要看看百曉笙那一卦的真假。不料就因他這一時興起,竟差一點致他們有去無回,卻也因他這一時興起,有人為他受了重傷,如果沒有他,後果不堪想象。

堂堂逍遙宮宮主魚時七,被囚禁於芥子幫地牢,最後被困死在牢中。這種事情光是想想就已經極是丟人,如今還被自己的屬下撞見,還被自己的屬下從刀光劍影中救出來,怎麽想,魚時七的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是莊主。”煙舟一板一眼道。

小七沒有想到,此事驚動了莊主,遂道:“你下去吧。”

“莊主讓宮主立即回宮。”

“什麽?”

“莊主讓宮主立即回宮。”煙舟很敬業的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

“好吧,那我走前去看看那個呆瓜。”

“來不及了。”煙舟話音剛落,外麵的走廊就傳出疑似芥子幫幫眾的聲音:“給我一間間搜!”怒氣十足的是為首飛貓君之聲。“都是貴客,飛貓兄,悠著點。”是那客棧掌櫃燃燈酒之聲。

兩人對視一眼,煙舟率先走過去打開窗戶,看向魚時七。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音,魚時七單手撐著窗台,輕輕一躍,向著那棵巨大的千年杏樹飛去,卵色的衣服隱在黃色的葉片之中,融為一色。

煙舟則單手撐著窗戶一角,**過靈巧的身子,踹開地字號房間的窗戶,一個利落的翻滾進入地字號房間,又在房門從外麵打開之際,通過窗戶借著最高一層躍上房頂,幾個起落,隱進了鬧市,消失在人潮裏。

追擊的人看到人去樓空的屋子和大開的窗戶,破口大罵一番,而後悻悻離開。風風火火前來搜索的飛貓君無功而返,罵罵咧咧向著臨街的客棧酒肆殺將而去,所過之處,驚起一場雞飛狗跳,人荒馬亂。

雍州在芥子幫的庇護下,外人不敢肆意妄為,同樣的,雍州百姓的大多災難,也是出自芥子幫之手,那魚龍混雜的龐大幫派,隨時能做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喪盡天良之事。雍州百姓幸福和悲慘都來源於那個無法無天恣意妄為的芥子幫,得一方庇護,就得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尤其是麵對土匪一樣的芥子幫幫眾。敢怒不敢言者甚,不想離開這方風水寶地者更甚,故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己的選擇,半點怨不得別人。

風平浪靜之後,魚時七從後院的千年古樹上下來,從虛掩的門扉潛入三樓酒閣最不引人矚目的酒閣——蝶戀花。從樓梯拾級而上,都是去往臨江仙、清平樂這些酒閣,隻有蝶戀花是往著反向而行,一般人往往注意不到那一扇門,燃燈酒所幸封住了那一扇門,所以對外的酒閣隻有十一個。蝶戀花通常是從掩在後院的小門直接而上。

小七推開那扇不易察覺的門扉,迎麵襲來的是濃濃的血腥之氣,快步走近,有大夫正聚精會神地為顧輕塵處理傷口,連小七進來也不予理會。

本來肩頭的傷口不大亦不深,但因著後麵頻繁揮動的劍招,流血不止的傷口造成二次甚至三次傷害,現在看去裂開的傷口足有最初的兩三倍之大,像潑墨的地圖如蜿蜒的蛇形橫亙在肩頭,簡直慘不忍睹。

一盆清澈的水不多時就化為一盆腥紅的血水。那濃烈的味道,連外室焚燒的檀香味也淡不去。

小七久久呆立在床前,身體側倚在牆角,失神的看著**無知無覺的顧輕塵,眼底神色不明,思緒卻飄向了遠方——那是剛進雍州的那一天。

八月的秋風,帶著桂花的清香,吹進路人的心扉。

小七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光傾城的午後,踏入這座魚龍混雜的城。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踱步步入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突然,一白衣老道攔住小七,雙手緊抓小七一側衣擺,小七不耐的盯著那隻抓住他衣擺的爪子,眼神犀利地掃向白衣道人,目光如炬似要將人燒光殆盡。

白衣老道一個激靈,迅速出口道:“公子印堂發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災。”小七聽著那明顯是江湖術士行騙的伎倆,心中不禁嗤笑,麵上揶揄道:“既如此,那道長可知化解之法。”

“這個嘛,待我為公子好好算上一掛。”說著示意小七坐到凳子之上,小七卻不想多加理會,隻是老道後麵出口的話語讓他打消了離去的念頭。他說,妙絕山莊逍遙宮宮主魚,後麵的話小七打斷了,沒有讓其繼續說下去。既然此人已知道其身份,就且看他如何胡謅,權當打發無聊時光。

老道將碩大的簽桶放到小七麵前,讓他抽一支,簽桶在小七手中晃動幾下,就有兩支簽子同時灑落桌麵,兩人麵麵相覷。小七欲拿起掉落的簽子再來一次,老道卻快人一步,將兩支簽子拿到手裏,一支上上簽和一支下下簽就那麽映入眼簾。

老道快速拿了紙筆,讓小七寫了一個字。此時,正有人騎馬過街,噠噠的馬蹄聲遠去,揚起的微塵於日光的照射中浮浮沉沉,小七心念一動,一個“塵”字躍然紙上。

老道看著那筆走龍蛇的“塵”字,幽然道:“化解之法,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不易,前方十裏盡歡樓,盡歡樓後院有一千年古樹,此樹乃銀杏,此時正是杏葉變黃之際,與公子卵色錦衣正為一色。”

小七投去疑惑的目光,老道卻自顧自接道:“明日一早,你去後院的千年古杏,等著跨窗而出之人,帶其同去芥子幫,可免去你一身血光。”

小七還想問什麽,老道卻急急催促其離去,並仔細囑咐他明日一早盡早去盡歡樓後院等候。所以次日他才在顧輕塵欲躍窗而出之際,將人逮了個正著,也才有了後續這奇葩的一係列。

小七不知道,顧輕塵是否為他卸去了所謂的血光之災,隻是這人實實在在為他挨了一劍,救了他一命,現在仍躺在**昏迷不醒。

夜半時分,遠方渡口升起七彩煙火,緊閉的小窗被人敲響,繼而有聲音響起:“宮主,時辰到,該上路了。”小七應過一聲,複又看向或是昏迷或是沉睡的顧輕塵,悄悄退出掩了門扉,向著碼頭的方向行去。

顧輕塵醒來已是次日清晨,重傷的他在盡歡樓的蝶戀花休養了整整三日。

三日後的清晨,借著曦微的晨光,辭別了燃燈酒,獨自向著渡口方向走去。身上已換回那套藤紫的素衣,背上還是不變的鏽跡斑斑的破劍,手裏把玩著一個錦囊,那是燃燈酒臨行前予他的。那人說願結交他為好友,不但分毫未收自己的酒錢藥錢宿店錢,反倒送了不少銀兩予他,顧輕塵推辭一番,奈何抵不過燃燈酒的三寸不爛之舌。

“無功不受祿,酒兄已然免去我的酒錢藥錢,我又怎好再拿酒兄的銀錢。”

“顧小弟呀顧小弟,此去皇城,山重水迢,若無銀兩傍身,隻怕一路走去,頗為艱難。”燃燈酒說著搖頭晃腦一番,看著顧輕塵眉間隱隱現出的無奈之色,話鋒一轉道:“不然,算哥哥我借你的,待他日你發達了,再還哥哥我便是。”

“那便當我借酒兄的,他日必當加倍奉還,小弟還有要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完作揖作別。

“如此甚好,後會有期。”看著顧輕塵在晨曦中走遠的身影,燃燈酒久久佇立於晨風中,目光悠遠,像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周身沉浸在晨曦中,身後是濃得化不開的霧氣。

顧輕塵的方向亦是去往渡口的,也是,在依山傍水的雍州,出行自是水路方便得多。晨光曦微中,碼頭渡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早出的漁船已是滿載而歸,不遠處是人聲鼎沸的早市,迎來送往,皆是相熟之人。早行的渡船,還未歸來。

眺望一周,顧輕塵看到近處的小舟,和船夫商量了價錢,便上了小舟。一葉扁舟,在平靜的江麵快速略過,如一尾在江水中嬉戲遊曳的小魚,很快便被茫茫的江麵吞噬。

金光灑遍的江麵,時不時有低飛的水鳥,小舟順流而下,一路向北,向著繁華的皇城進發。

顧輕塵看到對麵有一艘大船駛來,逆光中逆流而上,速度卻也輕快。倏然,隻覺小舟在左右搖晃,來不及問出發生了什麽事,翻滾的波浪就席卷向小舟,顧輕塵被迎麵打入水中。江水在不斷翻飛,顧輕塵被卷入海浪的更深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