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圍困

眼看石門就要關閉了,當其中一名子弟剛要把最後一隻扶著石門的手伸回來時,卻發現自己觸到了一件極其驚恐的事物,那個東西觸手滑膩,帶著腐爛的氣息和駭人的氣味。在他準備縮手的瞬間,腕骨竟被什麽東西給牢牢卡住了。

她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堵在小道上,她的舉止有些奇怪,早已沒了往日孤高冷傲的作風,整個人隻彌漫著死一般的沉寂,頭發散亂、渾身是血,深深低垂著頭看不到任何表情。

端木凰曾親眼目睹他們對端木家族的瘋狂屠殺,他們曾是自己最應該血刃的敵人!然而今日,身為紅塵城主的他,卻背負了那種莫名其妙的責任與道義,拚盡全力要去拯救曾經是仇敵的人的生命!多麽可笑的宿命!

黑雲壓城城欲摧。

任誰都想不到,狠厲冷傲的龍城郡主,此刻正躺在塌攆之上,任憑病弱之軀擁著冰絲蠶被,即使再上好薰香靈藥,也減輕不了她此時的痛苦。臉上的麵紗早已摘下,露出一張出塵的容顏,尤其是眼角下的那顆淚痣,更為她增添神韻。然而,美麗的麵龐此時卻因極度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你們誰都要死!都要死!啊啊啊啊!”

滿地碎裂的奇珍異寶、古玩玉器,靜靜地橫陳在地,卻無一人敢去收拾。五步之外,侍女戰戰兢兢地分成兩列,在旁邊默默低頭伺候著。十步之外,又有許多暗中守護的護衛,這裏是整所宮殿最安全的地方。

大家雖然不敢問,但隱隱感覺奇怪。長久以來,郡主武功絕頂,但每每有時候,她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爆發一次病情,先前還不甚嚴重,但這些年來似是不停地加重。可除了那個神秘而令人懼怕的綠衣女人,郡主不許任何人靠近她、查探她的病情,是以每次發病,若綠衣女人不及時趕來,所有的人都會戰戰兢兢束手無策。

甚至有一次,郡主竟然在發病的時候把伺候她最得力的丫鬟小梅一劍刺死!並連殺三十名醫者!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

“都給我滾出去!一群沒用的死東西!”

聽到這一聲爆喝,大家都如獲大赦的迅速散開了。藍婆疾步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龍城郡主:“這麽多年,苦了你了!若非親姐妹的心髒更有令你活下去的希望,也無須等待這麽多年。你放心好了,我們安插在瑤山的探子傳來消息,那丫頭已經回去了。端木凰自不量力,螳臂當車,居然還想把她藏起來,以此來搪塞我們。哼!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不管躲在哪裏,我都有辦法叫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乖乖被我們擒到手中!”

“我……咳咳……我還能等到那一天嗎?師傅……”龍城郡主氣息奄奄,混不似昔年叱吒風雲的戰場女修羅,藍婆也從未見過這個像男人一樣智勇雙全、智謀百出而君臨天下的女弟子,能虛弱到這樣的地步。

藍婆暗暗心驚——這個還未滿一歲就被凍壞了心髒的嬰兒,生命力竟然頑強如斯!若非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她苦心將武功練得爐火純青,已有了相當的造詣,恐怕很難活到現在啊!

“不妨事的,鐵甲銅屍已被我召回,此番前去,定能給瑤山的那群人一個大大的‘驚喜’!我的“追魂笛”,想必瑤山那人也已收到了吧!此番一石二鳥,既能為你抓來藥引,又能打探到那把神劍的下落。那把消失了那麽多年的飛瀑淩雲劍啊,我敢肯定它仍在藏劍於瑤山!瑤山紅塵城是麽?哈哈!我要我的鐵甲銅屍把那裏變成人間地獄!”

蓮華燈下,藍婆妖異的眸子裏閃著激動而邪異的光。似乎穿透山河望向遠方,在蒼翠的瑤山紅塵城周,一道暗影在激**的電閃雷鳴中,迅速向高山之巔的城中靠攏。

“咯吱——”

蘭若淩推開逝雪堂,自己“離開”了這麽久,這裏久久無人居住,恐怕,連那隻能說話的翠鳥也不見了吧?隻剩下一個空空的籠子,隔絕著一切。

“主人!主人!有客!有客!”

”撲棱棱”地一聲響動,蘭若淩剛進屋就看到,那隻翠綠色的鳥兒竟然在屋裏四處飛騰!而且,它居然學會了說人話!無論如何,這應該是蘭若淩最近遇到的一件最令人開心的一件事了。

“啊啊啊啊啊!你居然學會了說話!太好了!我們以後,就是生死與共的親人,嘻嘻。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放心好了!對了,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就叫……叫…….櫻仔?好不?嗯,你不反抗呢就是同意了……”

“櫻仔?櫻仔!哈哈哈哈!”

那隻翠色鳥兒撲棱了幾下,居然學著她的話:“櫻仔!櫻仔!”居然說得像模像樣的,可把蘭若淩開心壞了。

有了這隻鳥,她的快樂心情又很快回來了。在蘭若淩的孜孜不倦教導下,這隻原本就極具資質的綠色鸚鵡,居然很快學會了說一些日常用語。甚至偶爾,它還會把看見的東西說出來,比如“年糕、蒜蓉、梨子、五珍燴……等等好吃的。

餘下的日子,蘭若淩除了偶爾會悄悄的混到地牢去,躲在暗處查看阿史那晟雷的傷,就是在一旁觀察端木凰,卻覺得,那個人清瘦的麵龐上,終日布滿了愁容。貴為城主,靈山仙境,瓊漿玉液不能解其憂,珍奇異獸、琪花瑤草不能解其憂,甚至那隻學會了說話的鳥兒,也不能為他解憂。

“她在你心裏,是那麽的重要麽?”

皓月下,白衣男子劍眉緊鎖,似乎在等待。聽到耳後的詢問,頭也不回,卻沉聲回答:“唐瀟都和你說了?”

“是啊。她告訴我,你和厲雪南,你們……你們以前是仇敵。你是大龑的皇子,她是鑄劍師的女兒,你們倆本來沒有什麽仇恨阻隔,就因為世事傾軋、命運捉弄,你們…….”

“好一個‘命運捉弄’。好,我現在就告訴你,什麽‘命運捉弄’。蘭若淩,你知道你最初是怎樣來到紅塵城的嗎?為什麽我要把你留在這裏,教你琴劍,卻又將你趕出瑤山,現在又再度收留,並奉你為琴首嗎?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個人既有恩於你,卻又是你宿命裏注定了的敵人,你會怎麽做?殺了他?還是放著血海深仇,任憑內心深處的恨意凝結成冰?若是你,你會怎麽選呢!”

“……”

蘭若淩語塞,一時竟不知怎麽回應。在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算經曆生死,也不過咬牙堅持而已。然而,刀劍能解決的問題,卻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事,莫過於選擇二字。

“那……阿史那晟雷呢?他不過是身份迥異,流著的血不同於我們而已。你……何以震怒如斯,還要將他囚禁於此?那之後,你打算怎麽做?你要……關他一輩子嗎?”蘭若淩問得結結巴巴,就算她竭盡全力,也不能和他站在一個高度進行對等的談判。若是對一個人產生了那樣的感情,注定是要卑微到塵埃裏的。

“異族?哼……我不殺他已是莫大的寬容!你絕不要妄想我放了他,紅塵地牢,是他此生應得的歸宿!”端木凰說得不容置疑,蘭若淩已無話可說,隻能低著頭,沉默。

他竟然想要囚禁他一輩子!畫地為牢,終老於紅塵城。那個人,既是我帶來,便不會讓他被囚於此,了此殘生。那個如朗月般的男子,生長於遼闊的北方,生於斯長於斯,他已習慣了那裏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一輩子被關押在這,估計他會瘋了吧?

阿史那晟雷並沒有瘋,卻也離瘋不遠了。

他的手和腳都被鐵鏈鎖住,除了吃飯時分會被解開雙手外,並沒有其它活動的可能。阿史那晟雷心中暗暗搖頭:自己目前的處境,還不如草原上被圈住用來擠奶的牛!

地牢陰濕,位於瑤山山腹之中。他的餘毒已被清除,卻滿心惆悵。她把自己帶來這裏求醫,然後就消失不見。整整十天,除了那個鐵閘門開啟時,青衣侍者送來的飯食和清水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阿史那晟雷心中疑惑不解,卻無人問津。轉眼又到了送飯食的時間,“哐哧”一聲巨響,鐵閘門起落間,一名青衣侍者如約而至。

就當他端著手裏的托盤向阿史那晟雷走來時,卻發現那個手和腳都被鐵鏈鎖住的人,頭顱低低垂下,如同一具屍體般靜靜靠在那堵石壁上,毫無動靜。

青衣侍者靠上去拍了拍他的臉頰,疑惑道:“喂!醒醒!喂!”

當再三確認對方已然暈厥過去,侍者連忙打開他的手拷,把他放到地上平躺,湊上去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急速縮手,轉身就要去稟報城主。

然而,就在這瞬間,青衣侍者眼前一花,卻發現自己眼邊多了一張笑嘻嘻的臉:“朋友!何必走那麽快,坐下來聊聊天吧!”

雙手恢複自由,阿史那晟雷隻一招就封住了對方的穴道,青衣侍者不得不委頓在地,陪著阿史那晟雷箕踞坐地,心中叫苦不迭。

“不要用苦瓜臉對著我嘛……我有那麽不堪入眼?喂!老兄,為什麽把我關在這裏?蘭若淩呢?噢……就是那個穿藍衣服的小姑娘啦!”

阿史那晟雷要連連發問,然而對方的神色卻始終冷淡無比,絕不吐露任何一個字。用盡全身解數對方也沒有反映,阿史那晟雷有些不耐煩了:“我看你舌頭也好好的長在嘴裏,怎麽就這麽不愛說話!你們這些有嘴卻不說話的人,都很無聊!”

停留片刻,略帶棕色的眸子一翻:“既然你執意不肯和我說話,那就一直陪著我好了!反正我也很孤獨,嘿嘿。”也不管那人同不同意,順手拉起他的一小撮頭發,開始專心致誌的編辮子,這樣不僅可以打發時間,順帶還可以活動一下久久被縛的手腕。

青衣侍者衝他瞪著眼睛,一翻白眼,整個人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無奈而沮喪的氣息。

暮色降臨,端木凰臨風站在觀月台上,俯瞰整個紅塵城腳下。但見蒼山如墨,殘陽如血,端的是一幅大好的錦繡江山。但如今,番邦犯我,龍城郡主為其爪牙獨掌中原,屠戮漸生,已不再是昔時盛世。

不知為什麽,近日總是心神不寧。尤其是今日,右眼跳得厲害,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這不同於這些年來他夜不能寐的心病,而是一種真正的征兆。到底,要發生什麽?離龍城郡主昔日之約不盈三日,莫不是她真的要攜龍城鐵騎來犯?

“傳我飛羽令,加強巡邏嚴守瑤山四門,從今日起,杜絕一切人口從此地經過,紅塵集中一切商鋪都閉門不做!普通人不許四處走動!命全城子弟枕戈待命,不能有絲毫疏忽。”

“是!”

青衣侍者答應著去了,雖然心頭有諸多疑問,但對於這位還算年輕的城主,他的決策就是一切,是以速去執行,不敢多問。

“記住,傳令七殺手,分位執守四山門,速去,不得有誤!”

青衣侍者動容,如若連紅塵城中不輕易露麵的王牌七殺手都要召出,若不是城主近日疑心病發作的厲害,便是真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夜闌人靜,曉風漸起。

負責東門的七殺手老大,王一,早已關閉了城門,靜靜盤膝等待月亮升起。瑤山上無人知曉他的來曆,不知道他為什麽來這,也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武功有多高。他的身份和他的劍術一樣神秘,但無論何時,他永遠是最謹慎的——自有這個組織起的四十九場刺殺中,他從未失過手,甚至,連受傷都極少。

而此時,南山門的張環和李友,北山門的錢誠和趙六,也已經按照之前的部署,完全做好了防禦,靜靜而謹慎地捕捉可疑跡象。隻剩下西山門的杜斌和燕夕,卻在發生爭執。

作為七殺手組織中的唯一女性,燕夕毫無疑問是出類拔萃的,尤其是她的武功,在她加入七殺手組織之前,得到過傳說中的“武當一劍”卓梵的悉心指導,可以說甚至猶在除王老大外的其他幾個人之上。而她的傲慢,卻也和她的劍術一樣厲害。

“有什麽好擔心的,依我看,城主就是疑心發作得愈來愈厲害罷了!去他的什麽龍城郡主!我可不怕她!這時候讓我們幾人來守山門?虧他想得出來!且不說瑤山子弟三千,怕他什麽!不如直接讓我潛到破雲城,殺了她不就完了麽!”

燕夕兀自喋喋不休,不肯去幫忙杜斌和其它人關石山門的機關,甚至還阻止他們:“有什麽好在意的,大哥他們就是太謹慎了,所以咱們七殺才會一直龜縮在這方寸之地,而不是逐鹿中原武林!”

“七妹,你不幫忙就算了,何苦打擊!城主一向英明果決,你若不相信他,總該相信咱們的大哥吧!”

杜斌語畢,眼看兩扇巨大的石門還未完全合在一起,不由得有些焦急:“你們幾個,趕快使點勁,不然會誤事的!”

燕夕兀自坐在一旁樹杈上,輕蔑地閉起雙眼,不去瞧這些在她眼中被認為是“蠢貨”的人。

那些瑤山子弟似乎早已習慣了她的無禮傲慢,都不當一回事,也不敢惹她。之所以排杜老二來盯著,就是怕燕夕不執行城主的命令,果然王一的決策正確極了。

眼看石門就要關閉了,當其中一名子弟剛要把最後一隻扶著石門的手伸回來時,卻發現觸到了一件極其驚恐的事物,觸手滑膩,帶著腐爛的氣息和駭人的氣味。在他準備縮手的瞬間,腕骨竟被什麽東西給牢牢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在他爆發出一連串驚恐的尖叫聲後,杜斌意識到事情不妙,飛身搶上前去,挾住他的身子往後一拖,一股血肉撕裂的聲音清晰傳來,那名瑤山子弟斷了一臂,在地上滾來滾去撕嚎了幾聲,居然就此一動不動。

“快!關緊城門!”

大家一擁而上,本想迅速把石門關個嚴絲合縫,卻沒想到,透過石縫中看到的一幕景象,令他們心驚膽寒:對麵並非有千軍萬馬,卻是一具令人作嘔的鐵甲銅屍!他全身上下都被惡心的東西纏繞,體型高出常人一倍,猙獰的麵相令人膽裂。

“使勁!見鬼!”然而,力量對比實在懸殊,毫無僵持的可能。

“砰”的一聲巨響,尚未完全關閉的西首石山門節節碎裂,巨石裹挾著滾滾煙塵一齊砸向前來抵門的幾名弟子,連同七殺裏的杜斌一起,全部被那股莫名可怕的巨力拋向半空中,隨即巨石落下,將一眾瑤山子弟砸得潰不成軍,滿地打滾,頃刻間血肉模糊。

燕夕驚覺,從樹上一個鷂子飛身落下,等雙腳踩上地麵的瞬間,她才意識到對手非普通人類可比——那個迎麵走來的怪物,更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腐朽氣味,更可怕的是,早已看不出他的本來麵目,那張被毒物腐蝕的臉,透露著駭人的殺機。

他朝燕夕抬起手來,巨大的手臂橫掃過去。受到某種詛咒般的指令,所有看見的一切,他都要毀滅。

“走開!”

杜斌不愧是七殺裏排行第二的人,即使受到劇烈震**,在半空中早已扭換方向,不似其它人一樣如巨石墜地,而是一劍刺向那個半人半獸的鐵甲銅屍。

然而此等危急關頭,燕夕竟然改不了一如既往的自負和驕傲,不退反進。

電光火石之間,兩把劍同時刺到,一上一下,攻擊那具混不似人的怪物。

尤其是燕夕,對於自己的劍術是極有信心,多少人曾在一招之間死於這奇快無比的劍法之下,她出招之迅捷,難以想象,而後發先至。然,劍尖掃到的地方,卻如同觸碰到厚實的銅牆鐵壁,一下子折彎,饒是她應變奇速,卻還是被折斷的劍尖刺入肩胛,鮮血順勢流下,痛徹心扉。

杜斌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劍後到,眼見燕夕如此,卻也收不住去勢,“啪”到一聲應聲而斷,劍尖折回後貼著他的臉頰劃過,割出了一道血痕,且割斷了一大叢頭發。

杜斌與燕夕相視一望,心膽俱寒:這怪物竟然刀槍不入!瞬間都涼下心來。

前赴後繼衝上來的瑤山子弟,被那具鐵甲銅屍一手一個拎起,紛紛拋到石頭上,有的竟被摔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見他悍勇殘暴如此,杜斌急急下令:“退!大家快退!留下十人與我善後,其餘人都快離開!”

燕夕急紅了眼,此情此景皆因她的疏忽大意至此,她知道杜斌留下來的後果是什麽,是以一把截住杜斌:“二哥,我留下,你帶他們走!”

不等杜斌回答,早已騰身上去,順手抓起地上一把把遺落的劍,打算死拚。臨走最後望向杜斌一眼:“替我向各位兄長道別。”

杜斌含淚,卻也無法。他一向是個顧全大局的人,若不速速將此地的情況傳到城主那裏,恐怕會造成更大的損失。隻得轉頭向眾人揮手:“快跟我走!”

瑤山子弟節節敗退,迅速向其他方位的防守人靠攏。麵對這樣一個恐怖的龐然大物,大家都束手無策心有餘悸。

留下來的人愈發少了,鐵甲銅屍步步上前,凡是被他抓在手裏的,都會被像拋屍首一樣拋出去,燕夕身上帶著七把劍,狠狠注視著它:“來吧!你這醜陋的怪物!”

一劍,兩劍,三劍……一連刺了它七劍,但那鐵甲銅屍依舊沒有什麽異樣,燕夕的身上,卻多了七道傷痕。

身為殺手,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那種莫名的恐懼感,然此時手裏的利劍,卻再也不能保護自己,燕夕第一次感到絕望。可她絕不會放棄!

就在那個怪物再次襲來時,她站立不動,準備著以身作劍,做最後的拚死一搏。但當她的力量再次和鐵甲銅屍相遇時,燕夕很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此時她身在半空,咽喉已被牢牢卡住,餘下的寥寥幾人,竟無一人敢上前去營救她。

燕夕心內一涼,此生殺人無數,這大概就是因果輪回的報應了吧!就在她以為她的生命就要終結於此,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哨響,似是笛聲!

本來隻是大肆殺人的鐵甲銅屍,聽到這笛聲後,起了更加可怕的變化:他忽然彎下頭顱,照著燕夕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

燕夕就算是死也不會發出這樣一聲不似人類的慘叫!作為一個殺手,就算是多於斷手斷腳十倍的痛苦,也不會嘶嚎如此。其它幸存者皆大驚失色,紛紛拖著斷臂殘腿,一點一點向後挪動。

然而,事態的發展一步一步超出了控製!

就當端木凰已經坐立不安時,剛出清風堂卻正好碰上了拚命飛奔而來的杜斌。

“城主……大事不好!”

端木凰皺眉:“這麽快就來了?多少人?”

“隻有一個!是……是一具穿著鐵甲的屍體!可它刀槍不入啊!”杜斌自問已使出了全身的武學才盡快趕來,而此時還未喘息均勻:“它從西門來……現在……燕夕她們在那!快增援哪城主!”

“你說它……刀槍不入?”

“是啊!凡是砍向它的刀劍,一律會被折斷反彈回來,傷到自己!普通的兵器對它根本沒用!”杜斌滿臉是血,表情扭曲,顯得各位猙獰。

端木凰略微思索,心中已有了計較。

“不能再耽擱了!燕夕他們……就快被它殺死了!”

“傳我命令,城中所有子弟,無論男女老幼,所有人都退到後山的華清洞,關閉石門機括,待在原地不許妄動。”此時此刻,隻有那個地方能夠作為抵禦外敵以及藏身之處了。

“那……要棄他們於不顧嗎!”杜斌紅著眼:“我此生殺人無數,雖知此去必死,願陪城主義無反顧!”

端木凰冷冷回答:“我去。”

白影一閃,驚鴻般的身影略出,轉瞬遠去。

紅塵七殺。

那個曾經毀滅了大龑皇室餘脈的可怕的刺客組織。端木凰曾親眼目睹他們對端木家族的瘋狂屠殺,他們曾是自己最應該血刃的敵人!然而今日,此時此刻,身為紅塵城主的他,卻背負了那種莫名其妙的責任與道義,要竭盡全力去拯救曾經是仇敵的人的生命!多麽可笑的宿命!

一路上,端木凰負手狂奔,腦海裏卻回想著昔日的仇殺,道旁的花草樹木飛一般遠退,轉眼間他已來到了西首山門。然,眼前的所見令他更加駭異:滿地橫流的血證明了這場戰鬥的慘烈,而除了一些殘缺的屍體被零零碎碎的摔在一旁,和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外,竟空無一人。那些被鐵甲銅屍打死的人,都去哪裏了!

側耳傾聽,那種風中夾帶著的血腥和叫喊,端木凰似乎又回到了那種血淋淋的凶殺場麵。他深吸一口氣,終於眼神堅定地望向遠方,心隨身動。

錢誠和趙六才收到傳令之人的命令,剛要率領一眾人等撤走,卻在狹窄的路口碰到了燕夕。

她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堵在小道上,她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傲慢無禮的神情,隻彌漫著死一般的沉寂,頭發散亂,渾身是血,低垂著頭看不到任何表情。

“七妹?你傷得重不重?”

趙六一向對她關心,早已暗暗傾心多時,此時忍不住急急跑上去扶住她詢問。

然,女子抬頭的刹那,他看到的是一張完全沒有見過的臉,眼睛還是燕夕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但她的眼神卻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之而來的是一柄快如閃電的斷劍,它就那樣被那個女人握在手裏,毫無征兆的,插進了他的心髒!沒有一句多餘的解釋,她接下來已抬手狠狠掐住了趙六的脖子,一口咬下!

“啊!”

趙六使勁掙紮,但那隻手像是長了吸盤,他做夢都想不到眼前的變故,對於那隻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將其砍下!心髒的血順著斷劍層層流下,頸上血肉撕裂的痛感清晰傳來,他從未體驗過這種生命在體內一點一滴流逝的感覺,他的身體已漸漸不受控製。

其餘人都被嚇呆在當地。尤其是錢誠,一向以心狠手辣號稱的他,此時亦手足無措。最終,他還是一劍揮出,想要砍掉燕夕的手臂,卻被殘餘一絲神誌的趙六看在眼裏,他,明知燕夕已不是燕夕,還是擋了這一劍——用他的頭。

“老六!啊!不!”

劍招已發,縱橫天下的七殺手,到頭來卻被自己的兄弟砍下了半邊腦袋!錢誠的劍上已鮮血淋漓!

趁著錢誠失神的瞬間,燕夕照著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

一連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剩餘的瑤山子弟不明所以,但看眼前的慘狀,都嚇得腿軟難行,更加一步都走不動了。

更為可怖的是,小道境頭,一群搖晃著的屍體紛至遝來,一遇活人就狠命咬下!

他們更沒想到的是,那些之前被咬過的人,竟然紛紛站起來!對著身邊的活人又是一陣撕咬!這種可怕的行為就像瘟疫一樣,瞬間在瑤山紅塵城裏蔓延開來。

等端木凰感到的時候,這些人早已失去了控製。他們不分敵友,不辨真假,對著人就是一陣狂咬,看得端木凰兩道劍眉緊緊糾結在一起。

白影在人群裏迅速閃過,出手如風,一連點倒了無數的人。然而,轉瞬間那些人又站起來繼續撕咬。普通的點穴手法已經對他們沒用了!隻是這樣,又怎能控製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呢?要趕緊尋求解救之法才是。

為了防止被擁擠的屍群擠在中間動彈不得,端木凰縱身掠上樹梢,足下點點殘雪墜落,引來了下麵一陣劇烈的**。

“城主!我們的人已經按令撤到洞中去了!”

張環和李友一路狂奔,終於在這裏找到了端木凰,作為接應。

“但是……我們一路上遇到的活死人太多,那種毒是會像瘟疫一樣傳染的啊!城主!我們也快撤走吧,再晚就走不掉了!”

張環、李友一路上遇到那些被咬了的瑤山子弟,為了求生,一路砍殺而來,雖為殺手多年,已習慣了流血和死亡,但這樣慘烈詭異的情形還是頭一次遇到,不禁都心驚膽寒。

“好!我們撤!”

端木凰帶著張環和李友,一路殺出屍群的重圍。

“琴首以及墨首知曉了麽?撤走了麽?”端木凰一路奔殺,一路詢問。

“稟城主,琴首我們已護送至華清洞了,隻是……不見墨首其人。”

“嗯,我知道了。”

端木凰略一沉吟,並不再說話,隻是帶著兩人一路施展輕功趕往瑤山的頂端華清洞中。

好不容易到了華清洞口,三人形容都已略顯狼狽,蘭若淩一臉疑問的迎上來:“發生了什麽事,要我們到這裏來?”

“三言兩語說不清。總之,所有人不得離開,也不得妄動,直到……事情平息為止。”端木凰依舊一臉的冷漠,除了授琴劍的那一個月外,他總是對蘭若淩十分冷漠。

蘭若淩一賭氣:“你既不肯告訴我,我自己去看總可以吧!”

“回琴首,敵人前來報複,此時城中危機四伏,到處都有伏屍,去不得呀!”張環一向沉默寡言,此時忍不住說話。他實在不願意看到,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下麵的屍群咬爛。

“啊?這也太恐怖了吧!”蘭若淩一聽,倒抽一口冷氣,趕緊把邁出去的一隻腳悄悄往後縮了一縮。隻一句,她也猜到是那具恐怖的鐵甲銅屍來此處報複了。

“那隻是一種毒。那些人被咬到後,神經麻痹後會失去神誌,見人就咬,用此毒的人,當真居心叵測,歹毒無比!”端木凰的語氣一瞬間轉為嚴厲:“在沒有找到解救之法前,任何人都給我乖乖呆著,否則,各安天命!”

“城主,除了已經被咬的百餘弟子之外,其它的人大部分都已安全撤到洞中,且不說此處仗著天險地勢極高,還有那華清洞三十六道機關,諒它們也沒奈何!隻是……大哥他們,還有墨首,都沒有回來。”李友說完,不禁有些神色黯然。

“我在此處。”

唐瀟踏著碎花鞋,一步一步侃侃走來。墨首之姿,纖妍如故。

端木凰嘴角微微一翹:“回來就好。”並不追問方才她身在何處,隨即清冷如常:“王一還未到,但我們不用管他,憑他的能耐,還不致有恙。”

雖然不明白城主為何在這種危機關頭作此說,但張環和李友,是絕不想再回到剛才那種險境之中了,他們此時寧願去做最危險的刺殺任務,也不願意再返身去和屍群搏鬥。

“啊!糟了糟了糟了!我怎麽把他給忘了!此時他還被關押在山腹的地牢之中!”蘭若淩驚恐萬分,哀求般地望向端木凰,有些急躁:“阿史那晟雷!他……他還被關押在山腹之中的地牢裏!求你……救他!”

聽到那樣的請求,端木凰睥睨:“我從不浪費時間在無聊的人身上!亦從不做於我無用之事!”

蘭若淩輕輕走上前去,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延伸望著他,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要爭取:“你答應過我的,不傷他性命……”

“我已經解了他的毒,並沒有殺他,也算是履行了諾言。此時他遇險,乃是天命,與我無關!”端木凰依舊未曾動容。

蘭若淩望向墨首,然而一旁的唐瀟也同樣沉默不語。

“好!既然如此,我自己去!”

蘭若淩打定主意,雖然還是畏懼那些如同僵屍一樣的東西,但為了被困在地牢中的那個人,她還是鼓起勇氣大步向前,竟然再不回頭。

身後的端木凰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想說點什麽,卻始終未吐出半個字來。

外麵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而山腹之中的地牢,卻依舊平靜如常。

地牢之中,阿史那晟雷還在專心致誌的給那個青衣侍者編著辮子,在他的堅持不懈下,那人滿頭的青絲,都被他捆成了一縷一縷的小辮——那是他們族人特有的標誌,算是審美的一種。然而此時這個青衣侍者身著漢裝,配上這樣的辮子實在是滑稽搞笑。

阿史那晟雷一邊搖晃著腦袋得意洋洋的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邊找茬兒和那人說話,青衣侍者十分無奈,但也肯偶爾和他說幾句話了。

“我說老兄,你別老繃著臉行不行?這樣會變很醜的!”看著眼前木然的臉,阿史那晟雷不依不饒:“別看我現在鎖住了你,待會兒你們的人看到了,也會放了你的,我隻是太寂寞了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你何必一副凜然赴死的樣子!我知道你身上沒有打開腳鐐的鑰匙,也懶得逼你,哎呀!笑一笑嘛!”

阿史那晟雷的耳力極佳,聽得外間傳來一絲細微的響動,咧嘴微笑:“老兄,你的夥伴來了,你馬上就可以解脫了!”隨即又悶悶不樂:“你走了,誰陪我說話呀!唉!又要孤獨一人了!”

話音剛落,長廊盡頭果然搖搖晃晃走來一人,模糊中看上去和身邊的這個青衣侍者是一撥人,阿史那晟雷鬱悶地轉過頭,不想看見這些人。

果然,被他鎖住的那個幾乎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青衣侍者看到同門,忽然放聲大喊:“快過來幫我打開手拷!我被這個瘋子銬住了!”

那名青衣侍者似乎被聲音吸引了,搖搖晃晃地過來了。

但直到他走近,卻一直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就像是喝醉了酒站不穩的人,也不說話。這讓那個被鎖住的人很是鬱悶:“九章!是你嗎?別給老子裝孫子,老子沒心情陪你玩遊戲,快來給我開鎖!”

然,那個人晃著腳步走到他麵前,一下子撲了上去!

尖利的牙順著脖頸咬下,血肉撕裂的疼痛感從一個點傳遍全身。

“啊啊啊!九章!你狗日的為什麽要咬我!”

聞聲驚覺,阿史那晟雷始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頭。

那個從外麵進來的青衣侍者,正歪著腦袋咬住了被他鎖著的那個人的脖子,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牢中。

阿史那晟雷驚呆了,如果說外麵發生了變故,那麽這裏也不安全了——何況這地牢的門還開著,自己的雙腿依舊被鐵鏈牢牢縛住!不由得大聲罵起來:“見鬼!”

果然,不到一刻鍾,那個咬人的人連同被咬的人,一起齊刷刷的站起身來,朝著阿史那晟雷搖搖晃晃的挨近。

雖然隻有雙手能動,但阿史那晟雷還是一招斃敵:麵對這樣詭異恐怖的場景,他總覺得似曾相識,那天晚上在那個邊陲小鎮上,不也是這樣的情景嗎!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擰斷了兩人的脖子,這樣才不至於被咬啊!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兩位老兄,我實在不想傷害你們,但不這樣你們就會咬死我了,所以我隻好,對不住你們了!我以後會幫你們燒香的!”阿史那晟雷一邊磨磨唧唧的念叨,一邊滿頭大汗的找東西——就算不能打開腳鐐,至少有防禦的武器,還不至於束手待斃。

果不其然,一大批的活屍,已經擁到了長廊盡頭。他們像這地牢裏的老鼠一樣,成群結隊的向一個方向進發。

阿史那晟雷心中一涼:看來今日,自己是要交代在這了!轉念一想,蘭若淩那個死丫頭,把我丟在這裏不管不顧,此時……唉!但願她能安好就是!

命在頃刻,他居然想到這個,阿史那晟雷也是很服自己的。

屍群搖搖晃晃,卻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來到跟前。阿史那晟雷先前心急如焚,想著各種各樣的解脫之法,但此時注視著眼前一大群的活屍,棕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篤定的澄澈,死又何懼?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的大幹一場!

他的掌心已被捂熱,準備著第一波襲擊。那些首先湧上來的活屍,已被他的千鈞之力分筋錯骨,紛紛頭顱落地,血流如注。

這樣的抵抗進行了好大一會兒,但湧上來的活屍何其之多!再加上他的雙腿無法移動,漸漸被堵在了屍群中,施展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再這樣下去,不被咬死也要被擠死!阿史那晟雷心中暗歎,“我已盡力了!”

“小心身後!”

話音與琴音齊至,身後與身前的活屍,都被琴弦上發出的劍氣截殺!

阿史那晟雷驚喜抬頭,果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你來了!你來救我?”

一擊即中,撥琴的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這些時日來我夜以繼日的反複習練老閑翁授予的琴劍之技,否則,此時此刻,這個人恐怕就要遭遇了!

蘭若淩一邊撥琴一邊朝他靠近:“那當然!我豈是那種貪生怕死,棄人於危難之中的人麽!”

“你當然不是啦!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現在真是開心得很呐!”阿史那晟雷不顧眼前還未解決的難題,一臉興奮不已。

蘭若淩聞言,收斂快要崩潰的內心,專心運氣於弦,劍意琴發,活屍連連倒下,瞬間殺出一條路來。

“我的雙腿不能動彈,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阿史那晟雷看到自己被鎖住的雙腿,剛被點亮的內心瞬間暗淡下來。按照這種陣勢,如果不能解開束縛,是萬萬出不去的。況且那些活屍層出不窮,劍意琴發的招式極耗功力,這樣耗下去,蘭若淩也支持不了多久啊!

“我沒有鑰匙啊!”

蘭若淩知曉這些鎖鏈都是玄鐵所鑄,一般的刀劍是砍不開的。那怎麽辦,任由這樣下去嗎?等功力耗盡,屍群不斷湧來,那麽到最後,兩個人都要死在這裏。

阿史那晟雷自然是明白的。在打倒了身邊的一個活屍後,他衝著蘭若淩大喊:“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麽關係,連朋友都不是!你又何必為了我這樣一個外族人失掉性命呢!走!”

然,任憑他怎麽吆喝,怎麽說道,那個人就是不肯離去,反而一步一步,打散屍群走到自己跟前來。

對上那個倔強的眼神,阿史那晟雷不在該說什麽。她緊緊貼著自己,殺死每一個靠上來的活屍,眼神決然而專注。

“臭丫頭。現在你也被困在這裏了,後悔吧?”

“有什麽好後悔的,就算是戰到最後力竭身死,被屍群咬死,也總比不遵從自己內心強啊!但凡做發自內心的事情,死又何懼?死也無悔!”

阿史那晟雷一呆,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似乎又成長了許多。她的篤定,她的內心,正漸漸強大起來。目光一瞥,竟發現她身上有傷:“丫頭……你……你受傷了?”

“去逝雪堂取琴的路上,遇到了伏屍的襲擊。一點小傷,算不得什麽。”

蘭若淩不再說話,專心禦琴,打退了屍群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身旁的人盯著她,比之初遇時的純真無邪,此時的她更像是浴火重生後的另一個人,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心智堅定的女戰神。

人本就是為自己而活。

疲累的感覺襲來,但她強打精神絲毫不敢鬆懈,直到,再次見到那具令人恐怖的鐵甲銅屍。

隻一瞬間,似乎這**的場麵立刻安靜下來,地牢之中,所有的屍群都為它讓步,陰森的長廊盡頭,它踏著潮濕的地,一步一步向兩個被圍困的人走來。

蘭若淩早已不再害怕,隻是她沒想到,也想不通,死神的腳步來的那麽快。阿史那晟雷盯著這個怪物,目光中陡然充滿了驚懼,然他卻微微側身,隻要一發力就能擋在蘭若淩身前。

猝然之間,琴音忽止。

蘭若淩停下手中的擊殺,積攢著最後的氣力為作最後的淩厲一擊,心中還存有活下去的幻想。

十,九,八,七……還有三步。這樣的距離,足夠搏殺!

然而,那具鐵甲銅屍先發製人,還未等劍氣從琴弦上發出,就已經閃電般的來到兩人身側。忽然抬手“啪”的一聲,將蘭若淩打得向前飛出!重重摔在石牆上,又擦著牆壁急急跌落到地上。

阿史那晟雷驚呼,同時對著這張湊到跟前的“臉”,不盡想要嘔吐。手中之拳已經打出,卻也隻是聽見“邦邦”的兩聲響動,以血肉之軀對抗非人之物,力竭,意失。那雙重逾千斤的鐵拳,卻雙雙顫抖著流出血來。

“不要傷害他!”

蘭若淩忽然極速向前掠出,顧不得擦去嘴角殘餘的血跡,瞬間已去到鐵甲銅屍旁邊,側身而過的瞬間,一記淩厲的劍氣發出!周圍的空氣似乎為此停留了片刻,那一記撥弦過後,她竟生生扯下一弦,“唰”地一聲,呼嘯的琴弦帶著淩厲無比的劍氣,一下割破了鐵甲銅屍刀槍不入的鐵甲!

那身鐵甲應聲落地後,它的主人也跪落在地,低頭不動。與此同時,發劍的女子也倒在地上。

“蘭若淩!”

阿史那晟雷扯動著地上的鎖鏈,把手伸得最長限度,卻還是夠不到她,焦急不已:“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然就在此時,那具剛剛寂靜下去的鐵甲銅屍,抖落身上被卸掉的鎧甲,又發動了。

而他的目標是倒在地上的蘭若淩。擦著自己的身子走過,任憑阿史那晟雷怎麽狠狠用勁刺激它,它都置之不理,直直向著目標走去,顯然,它是衝著蘭若淩去的。

“不要!你衝著我來!”

任憑他怎麽呐喊,那具鐵甲銅屍都充耳不聞。阿史那晟雷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撕心裂肺和無能為力。

鐵甲銅屍一手擒起地上的人,閃開後,其餘的屍群便會一擁而上,終結這場戰鬥。

阿史那晟雷迎麵看去,一襲白衣的男子縞冠束發,飄逸除塵的姿態中隱隱透露出一絲貴氣,五指的彼端,正握著一柄清光泠泠的長劍,劍柄雕龍,劍光如水,似是籠罩著一層厚厚的嚴霜。而那持劍的人神情泰然,宛若天神。

鐵甲銅屍雖然沒有什麽意識和辨識能力,但是對危險的預判,令它停住了腳步。

“端木凰?”阿史那晟雷雖然一直沒有見過這個人,但關於這位城主,他多多少少從侍者那裏也聽到過一些。即使是解毒陷入昏迷時,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此時危急萬分他能現身此地,此等氣勢,除了城主端木凰,還能有誰!

端木凰並未答話,劍指對麵的鐵甲銅屍,目光中透露出濃烈的殺機。他手裏執著的這把曠世奇劍,不是飛瀑淩雲劍還是誰!

隻一瞬間,飛瀑淩雲劍的清光在黑暗的地牢中亮起後,所有的屍群都伏地不動,鐵甲銅屍忽然嘶聲怒吼,一下子衝了上去!它竟想越過那劍的人,逃離這裏!

端木凰凝神禦劍,隻一招“飛花亂墜”,身形交錯間,那個刀槍不入,無懼兵器的怪物身上,竟“咕嚕咕嚕”冒出了森森綠液!

“小心!”

蘭若淩急急墜地的刹那間,阿史那晟雷情不自禁地大喊,卻見端木凰身形微微一動,卻終究沒有伸手接住她,任由她貼著劍背滾落塵埃裏,鐵甲銅屍身上流下的綠液,一滴一滴落到蘭若淩身上,順著她先前所受的傷口,融入了血液之中。

就在端木凰要終結這一切時,那奇異的笛聲再次響起。

鐵甲銅屍不再和端木凰戰鬥,它竟縱身一躍,將嚴緊的岩石頂了個穿,再次落下時,已在長廊盡頭,倏然消失不見。

漫天灰塵模糊了視線,端木凰不再追趕,亦不理會滿地橫斜的屍群。他徑直走到阿史那晟雷麵前,兩雙同樣俊逸的眸子相對,似乎要看穿對方的內心。然,卻一個沉穩厚重,冷若冰霜;一個情緒澎湃,眸如火焰。

端木凰舉起飛瀑淩雲劍,朝著他一劍劈下。

阿史那晟雷眼都不眨一下,卻發現頃刻之間,自己竟恢複了自由。

“你不殺我?你放了我?”

他有些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情,不由得追問。

“我為何要殺你?我們無冤無仇,囚禁你,隻因你來自異域番邦,是一個我所討厭的外族人而已!”隨即一字一字道:“我討厭番邦的人!”

“就因為我們奪了你們的天下?你應該明白江山更替,日月無恒的定律……”

“夠了。”端木凰冷冷道:“不要讓我改變主意。你速速離開這裏!”手中的劍似乎是感應到了持劍者的心緒,一瞬間發出淩厲的劍氣。

他走後,端木凰忽然覺得自己莫名的難受——那種近在咫尺的溫暖,為什麽自己不能給她,以前做不到,現在也同樣做不到!為什麽!為什麽!

他忽然很嫉妒那個外族人。

當這場混亂被徹底平息,已經是三日後的正午。城主端木凰精研醫書,並時時外出,終於在瑤山之巔的絕壁上,找到了一種叫做“碧雪”的藥草,可以解除百毒。那些被鐵甲銅屍咬到後中了屍毒的人,隻要沒死,都被一一解救,隻是,那些被殺死的人,卻再也救不回來了。

墨首唐瀟靜靜站在百草堂前,手裏捧著一盞蓮子銀耳羹。為了找出解救之法,他將自己關在這裏三天三夜,時時勞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而他的心血沒有白費,現在,除了兩個人還處於異常狀態中,其它人終於都得解救。其一是瘋了的燕夕,她被救後得知是自己親手殺死了趙六,在過度悲傷自責中竟失去了神誌,變得瘋瘋癲癲,誰也不認識;其二便是琴首蘭若淩。她在浴血奮戰後,被那具鐵甲銅屍的毒液侵蝕,體內正發生著不知名的變化,一直昏迷不醒,臉上青黑不斷。

“呀——”

端木凰終於推門而出,迎來了久違的一縷陽光。

唐瀟驚喜地迎上去:“城主!你終於出來了!”隨即滿腔熱情的奉上手裏的羹湯:“幾日未曾進食,趕快喝一點提提神吧!”

其實,自他閉關尋找解救之法起,她已連續在此守候了三日。

然端木凰像是沒聽見一般,目光停滯在略帶輕柔的天空中,想是疲累過度,有些失神。

隨從而來的紫衣侍女忍不住插嘴:“城主,我們主人已在這等候多時了,您就喝了吧!”

似是才緩過神來,端木凰終於向身旁的女子投來目光:“勞你費心,多謝你了,唐瀟。”順手接過那盞羹,一點一點喝下。

唐瀟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是屬下的使命,無需言謝。”

“唐瀟,以後不用自稱屬下。昔日的瑤山四友,到後來的紅塵四首,本就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從屬地位。對了,琴首的症狀,好些了沒有?”

聽到這裏,唐瀟有些不自覺的收斂了笑意:“琴首……還在昏迷不醒,而且……似是加重了。”

“喔。我去看看吧。”

唐瀟一直以為,端木凰閉門三日不眠不休,是為了尋找解救眾人的辦法,直到現在,看到這個男子詢問到蘭若淩時目光中的急切,她才明白她又自欺欺人的不願去相信。

是的,有了之前幫阿史那晟雷解毒的經驗,端木凰又怎會看不出來,這兩者之間的奧秘。閉門三日,隻是為了那一人而已。

隻是四月尾音,瑤山雖屬高寒,雪卻也不再飄揚而下,隻剩下滿地的殘雪未融,想來應如往年一般,直到六月,殘雪才會消盡吧?

“我找到了解救之法,但是,需以身試險。”

“以身試險?!”唐瀟一臉驚異:“不!你不能那樣做!”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命令他,趕忙改口:“我是說,如果實在要那樣,也應由我來。你是紅塵城中唯一的領袖,不能有任何差池,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所以,由我來吧!”

端木凰皺眉:“不行。且不說你的內力恐中途不繼,單是過穴這道,便已是千頭萬緒,十分複雜。稍有差池,兩個人都會逆轉經脈,成為廢人。”

唐瀟還欲說什麽,卻被他下一刻不容置疑的行為打斷,白衣一翻,一枚“飛羽令”斬釘截鐵地落在她繡花鞋邊,斜斜插在地上:“為我護法!”

話已至此,焉能如何?

端木凰出手如風,一連在蘭若淩的身上埋下了七七四十九枚銀針。隨即盤腿而坐,讓真氣在體內運行了一個小周天,才慢慢過渡到蘭若淩身上。

唐瀟在一旁沉默不語,甚至連一個輕微的舉動,都沒有。因她知道,這時候任何一個不恰當的舉動,都會造成不可彌補的大錯,是以小心翼翼地為他護法。

可她那平靜的外表下,內心卻波濤洶湧:自己那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不僅是她,連專心運功的端木凰心中,也在處於焦灼的掙紮當中:那個人能夠做得,我為什麽做不得?舍身成仁難?看是為了誰吧!

由於將她體內的毒素引渡到自己的體內,莫約兩柱香的功夫,端木凰臉色已現青黑,頭頂上雲蒸霧繞,眉間沁出細密的汗水。

終於,在唐瀟連續蹙眉兩個時辰之後,端木凰手勢回收,“唰唰唰”的數聲響動,初時紮入蘭若淩體內那七七四十九枚銀針,終於被最後一波功力震得全部倒飛了出來,紛紛跌落在地。蘭若淩“哇”的一聲嘔出墨綠色的血液,隨即轉紅。而地下那些閃亮的銀針,早已變得烏黑。

唐瀟懷著複雜的心情,暗暗鬆了一口氣。

毒一拔出,蘭若淩竟然迅速轉醒:“我……我在哪裏?”隨即看到身旁的端木凰和唐瀟,心中一暖,但看到平日裏盛氣淩人的冷酷麵孔此時竟虛弱無比,還挨靠得那麽近,不由得百感交集。

“蘭若淩,端木城主親自為你拔毒,耗功甚過,需要精心調養,你也先休息吧。”唐瀟說完,伸手扶起端木凰,而他居然沒有拒絕,兩人一同離開了逝雪堂。

才走到離逝雪堂不遠的地方,端木凰竟忽然掙開了唐瀟的手,搖搖晃晃的自行走回清風堂。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唐瀟靜靜站在那裏,盡量睜開雙目麵對著滿天的繁星,注視著最亮的那一顆,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唐瀟握緊了拳頭,任由修長的指甲陷入肉裏。她的目光望向遙遠的夜空,這一次,一定要成為最閃亮的那一顆!

回到映楸苑已是子夜。唐瀟剛剛踏入,就覺得房內充斥著異樣。果然,那具戰無不勝的鐵甲銅屍,此時正虛弱的委頓在她的翰墨桌腳,奄奄一息。

她厭惡地走到跟前,打開櫃子,拿出一支短短的玉笛,撫摸著走向那具鐵甲銅屍。

這跟玉笛,是禦使它專用。此時它雖然虛弱不已,唐瀟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步步謹慎。

“咕……”

窗外竹葉瀟瀟,一聲清晰的鷂子啼鳴,在此時顯得格外清新。

她迅速走到窗前,打開窗欞,那隻魔的信使熟悉的飛入。

她取下鷂子腿上的箋,就著月光拜讀:

依計而行,協議繼續。

此事不成,吾已知悉。

限三日內設計將其遣出,於醉仙樓前。

否則——空白處畫了一隻鳳凰,頭上卻懸著一把刀。

唐瀟幽幽地收回目光,順勢將玉笛插回腰間。她轉身去箱櫃裏翻出一瓶治傷靈藥,走到鐵甲銅屍麵前,朝著它的創口傾倒而下。

——你若是走了一條路,便再也回不了頭。無論對錯,都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天。

蘭若淩受傷本就不甚重,隻是外傷較多,體內毒素一拔出,隨即又恢複了平日的神采,活蹦亂跳如常。

端木凰卻因拔毒用功過度而沉浸在半睡半昏迷的狀態中,蘭若淩肩上站著一隻綠色翠鳥櫻仔,躡手躡腳走到清風堂外,門外侍者正要說話,卻被蘭若淩豎起中指,示意禁聲。

她輕輕推開房門,走到那人跟前。

眼前的他虛耗內力,再加上連日不休不眠的折騰,愈發顯得清瘦蒼白。不知為什麽,蘭若淩忽然又不記恨他了,反而莫名的心疼起來。

她看到他身上蓋著的褰被有些斜斜墜地,忍不住上前去,輕輕拉起,想要把他包裹得更溫暖些。卻不料,她的手才觸碰到褰被,卻被他潛意識中一把抓起,狠狠擒住。

可是,他即使是在睡夢中,卻還是那種緊張惶恐的表情,眉間微皺,似乎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愁——他的夢,都是那麽冷漠無情嗎?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雪南……宿命讓我們永遠不能在一起……可是……咳咳……喜歡一個人,為什麽要付出那樣的代價……”

“不……我要報仇雪恨……我要報仇……”

夢囈般的,他總是在顛三倒四的重複著這些話語。蘭若淩默默歎氣,這個被仇恨和感情牽絆的可憐人。即使他有著多麽強大的外表,也填塞不了那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終於,他悠悠轉醒。

“你,什麽時候來的?咳咳……”

“我……我才剛來的。”

在這個人麵前,蘭若淩一開口就結巴。

“那就好。”端木凰依舊很有距離的看著她:“看你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門外的侍者送進一壺清茶,櫻仔快嘴快舌:“看茶!看茶!”蘭若淩接過,順手到了一杯捧到他麵前:“給。”

端木凰輕輕抿了一口,頭也不抬地對她說:“咳咳……你也喝一杯吧。”許是為救她運功過度,肺腑中吸進了少許的屍毒,端木凰時不時便會止不住的咳嗽。

蘭若淩於是自己坐到桌前,自斟自飲三杯,又拿了一杯在手裏,心中有千言萬語,嗓子卻如鯁在喉。

就在此時,端木凰坐到她對麵,自顧自品起茶來。

終於,蘭若淩還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和我講講她的事情。她是怎麽死的?”

“誰?”

“厲雪南。”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端木凰蒼白的臉顯得更無血色:“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呢?”

“一個人若是藏了太多的心事,便會抑鬱成疾。不若痛痛快快的講出來,反正我也是不相幹的人,前些日子,唐瀟姐姐已把你們故事的前半段和我說啦!反正你若不說,我遲早也會曉得!還不如找個人傾訴一下,說不定你會因此變得開心一點呢?”

端木凰看著她真摯的眼神,忽然不忍再用那種幾近薄涼的眼光去看她,難道這竟是天意?同樣的輪回下,在那關頭自己別無選擇,而眼前這個人,卻能幸運地遺忘。但如若有一天,她恢複了記憶,也要做出選擇時,不知她會如何選呢!

“好。你既那麽想知道,我就……咳咳……成全你。”

一盞熱茶,一爐清香,一段陳年往事,就這樣一點一滴的完整清晰重現。

十年前的瑤山,除了風景和現在一樣好,人心,卻一點也不比現在簡單。

尤其是在厲雪南重掌紅塵城主之後,她的心病卻越來越重。

在聯手了大龑王端木培的得力助手右將軍秋夢鶴顛覆了靖朝王室之後,天下由如今的大胤王秋夢鶴做主。

即使瑤山遠在塵世之外,獨立於朝廷和武林之間,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看著這樣的局麵,厲雪南不僅越來越擔憂,而與此同時,她手裏握著的神兵利器飛瀑淩雲劍,也為她招來橫禍。連續三個月來,明搶暗殺不斷。明知飛瀑淩雲劍威力無比,而且持有此劍的瑤山紅塵城主厲雪南更是武功卓絕,但前來試水的人依舊連連不絕,搞得她舊怨未除,又添新憂。

這天,天空飄著如飛絮般的小雪,臘梅開得正豔,她一人在梅樹下練劍。

輕盈的如同一隻鶴,在自由自在的伸展,更像是一朵迎風綻放的雪蓮,搖搖擺擺傲立於世間。飛花無極十二式。六年前,無塵城主第一次在雪地裏教她這一套劍法時,總不忘諄諄教誨:“雪兒,日後任憑江湖浪急,你的初心不能忘!亦不能罔顧民族大義!師傅朽矣,此生空空,無誌無為。你勿學我,切莫為一己之私,棄大義於不顧!”

一閉眼,師傅無塵尊者的話仿佛曆曆在目,但那時的她,一心想著為母複仇,救出父親,哪裏管得上什麽大義不大義的!因此無論劍法還是琴藝,她都十分下得苦功,無塵城主那套“飛花無極”的劍法和琴發劍氣的絕技,她一樣都沒落下!可如今,大仇得報,她得到了什麽呢?她的內心,隻剩下虛無!而且端木培一死,秋夢鶴坐上了江山後,整個中原,反而都處於番邦的狼環虎伺之下,社稷垂危!這些,是她想要的嗎?

還有……兒女私情。他和她之間,終是隔了一條永不能渡過的河,那條河叫做“仇恨”。

昨夜,墨首唐瀟的話依舊清晰在耳邊:“如果當初不是為了你的一己私利去刺殺了大龑王端木培,如今的中原,也不會落入那個驕奢**逸而毫無作為的大胤王秋夢鶴手中!再這樣拖延下,番邦一旦整肅了內亂,就會攻入中原。到那時,百姓流亡、生靈塗炭……”。

“在想什麽呢?”端木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見你練得正好,怎麽忽然停下了?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噢……沒……沒事。”連他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都未曾發覺,是他的武功進境太快,還是自己過於走神?厲雪南連忙收斂心緒:“你什麽時候來的?上次教你的劍法,你練得怎麽樣了?”

端木凰微微一笑:“我又不指望著靠武功天下第一來名揚天下,練得再高作甚?”

那微笑好似一泓清泉,厲雪南一腳跌落進去,竟然有些暈眩。

“喔……也對、也對。”厲雪南停留良久,任憑雪花落在眉間,終於下了個決定:“我三日後要出去辦一件事,如果……我回不來,瑤山紅塵城,就由你來接管!我會和七殺他們交代,也會詔告城中其他人。你,能答應我嗎?”

“因為,我要去刺殺一個人,要去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要刺殺的人,是阿古勒部的千驪王,如今番邦最大族群的領袖是嗎?你想挑起番邦內部的爭鬥,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向自身,從而減輕番邦對中原大龑王朝的傾軋吧?”

沒想到他竟說得分毫不差,厲雪南也不否認:“對,隻要千驪王一死,番邦內部必起爭鬥。我不想看見中原大好的江山,落在外族人的手裏!”

“然而你卻肯為一己私利,聯合叛亂,顛覆朝綱是吧?”即使再怎麽掩飾和不去回憶那段往事,端木凰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原來你一直是記恨我的。”厲雪南悠悠歎了一口氣:“我本不該以為你已經忘了。仇恨有時候,的確比感情來得持久呢!”

端木凰緊緊抿住嘴唇,不再吐出半個字,也任憑雪花落在自己眉間。

浩瀚蒼茫之間,一片雪白的映襯下,兩顆年輕的心挨得那麽近,卻又離得那麽遠。看似漫長的一生,這樣肩並肩的看雪,似乎也成唯一的一次奢望了。

臘月初八,她帶劍遠走。

臘月初九,端木凰一個人賞雪;

臘月初十,雪大,壓斷了梅枝;

臘月十一,雪大封山,飛鳥絕跡;

……

直到臘月十五,雪逝,天清,帶劍遠走的女子終於回來。

似乎已成了習慣。但凡她出去一次,回來了之後,一身雪白的衣衫總是會被染成絳紅。而這次所不同的是,端木凰一看她,幾乎是遙遙的最後一眼,她踉蹌的腳步早已不能支撐她的身體,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後,最後一點念力消解,她如一片雪花墜落。

“雪南……”

端木凰奔到近前,她滿麵潮紅,兩片薄薄的嘴唇卻慘白如紙,臉上充滿了釋然的欣慰:“我……刺殺成功……千驪王已死……”

“不要說話,我馬上救你。”

“不……我已斷了十一根肋骨……心脈早已被震斷……這次……不要勉強了,就讓我靜靜地看看你吧……”

端木凰瞧著她,心中閃過一絲哀恫,心弦似乎在一瞬間被人抽離了,但卻沒有撕心裂肺的衝動,他心內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雪花旋舞之際,厲雪南忽然有了一點精神,似乎是回光返照:“你……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你拿飛瀑淩雲劍指著我,卻始終沒有下手殺我……後來,我們一起患難,一起……共渡難關,我以為你已經放下芥蒂……嗬嗬……我真是天真啊!竟忘了我們兩人之間,永遠隔著那條仇恨的鴻溝!你要永遠記住……我厲雪南,不僅是你端木凰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是……喜歡你的人。”

懷裏抱著的人漸漸如冰雪般冷卻,端木凰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崩潰,多少往事注到心頭,仰天悲嘯,聲音在空寂的雪地上傳出多遠。風漸漸揚起微微的雪,像極了她剛離開的那一日,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裘子,闌珊的背影突然在道路盡頭轉身一笑:“再會。”

昨日種種,如花永謝。空無一人的雪地上,白衣男子喉頭凝噎許久,熱淚終於洶湧而出。

他和她,這一世都奔波在“愛恨”與“情仇”之間,上一輩的恩怨,如同牢牢縛在二人身上的枷鎖,至死方休。命運對他們是如此的不公,愛一個人,同時也要去恨一個人,麵臨生死,對著自己的仇人也是情人,是殺或是救?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明白。

放下和執著,都一樣難以抉擇。那些傷痛,銘心刻骨,隻能隨著時間的洪流去淡忘、去趨避。

從此後,厲雪南以前居住過的“雁回堂”便被更名為“逝雪堂”,屋外兩株梅樹,其中一株被端木凰齊根斬去,將那把劍深埋塵土之中;而他接任了瑤山紅塵城主的位置,一直勤勉有為,護佑眾生;第二年,他孤身遠赴異域取植,在逝雪堂外,親自手植了一株紅梅,直到如今。

可是,那場奔襲萬裏、以生命為代價的刺殺,卻終究是以失敗告終。塞外傳來消息,千驪王竟然沒死,隻是受了重傷,而在不久後,又重振旗鼓,再次出兵席卷中原大地。

“怎麽樣,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吧。”端木凰的眼神木然空洞,不知道是因為功力未複而精力不濟,還是憶及往事,勾起舊日心疾。

蘭若淩全程安靜聆聽,恍惚之間,仿佛自己走進了這個故事,感受著那個人的悲歡離合。他和她,親近卻又疏離,那些遙遠的記憶,卻又在一瞬間清晰。蘭若淩憶及瑤山往事,不禁心中酸楚。

原來,逝雪堂是為了她而紀念;

原來,授藝琴劍的那一個月,他對她偶爾露出的笑意,竟是對厲雪南的追憶;

原來,瑤山城中集市上,他肯買下一串糖葫蘆贈與自己,也是因為厲雪南;

原來……

竟全是因為她!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眼睜睜看著她死!你明明可以救她不是嗎!”蘭若淩控製不住自己,有些嘶聲力竭的朝他吼。

“你……不明白。不過,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若喜歡上一個原應被你仇恨的人,或許,你也會這麽做吧?”端木凰瞧著她,說出了這一句充滿機鋒的話,然蘭若淩並沒有放在心上。

見他這副模樣,蘭若淩不忍繼續責備他,卻又不知道接下來的談話該何以為繼,隻好起身告辭:“我走了,你養傷吧。”櫻仔在她肩上跟著學話:“好好養傷!好好養傷!”

她走後,留下那人,對著空空的翡翠盞發了一個下午的呆。

而走出去的那個人,才走到屋外,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打濕了衣襟,搞得青衣護衛一臉莫名其妙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