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授藝
琴音如泉水般流淌而出,初時似是小兒女在燈下的呢喃耳語,忽然轉調,變成了鐵馬冰河的架勢,聆聽者被帶入了一種意境,那仿佛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就在曲子彈奏到最關鍵的時刻,塢外樹上悄然凋落的一枚樹葉,竟飄飄悠悠落到了琴弦的第五弦之上。這時的琴曲就像一把鑄造精純的好劍,任何雜質的滲入,都會影響它的劍質。
現在,這枚葉子令彈琴者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若繼續,則多動一下,都會使得琴意凝滯;若就此打住,整首曲子更是半途而廢,令人惋惜。
照著村裏人的指導,蘭若淩終於在午後走出了這個被群山環繞的小山村,中途休息了三次,雖然又累又餓,但她懷裏揣著的那個饅頭,被啃掉一半之後,卻再也舍不得吃掉懷裏揣著的那半個饅頭。
眼前這條官道又平又直,午後的陽光直射大地,萬物都在春風裏煥發出勃勃生機。看著這一切,蘭若淩心情大好。
行至陽光斜射的時候,她已經到了一個小鎮上。這個邊陲小鎮,比起紅塵城中的“紅塵集”還顯得更大,但不太繁華。
不知道為什麽,這鎮子總顯得有些奇怪。蘭若淩走進了一家飯館,精疲力盡的坐下後,不等店小二過來招呼,急忙大聲高呼:“小二,把你們店裏馬上就可以吃的都端上來,趕快趕快!噢再給我打點水來!”
雖然這種叫菜的方式有些奇怪,但店小二應了一聲後馬上照做,不一會兒,吃的東西就端上來了。
蘭若淩左手拿著一個包子,右手捏著一隻雞腿,正在大快朵頤之際,餓壞了的她竟然忘了要注意一下姿態。
看她一個長相甜美的姑娘吃相居然那麽不堪入目,店小二不禁齜牙咧嘴嫌棄起來,不過再看看她的狀態就明白了:頭發跟個雞窩似的,渾身上下風塵仆仆,一望而知是個外地來的趕路的人。
蘭若淩邊吃邊四處打量,這店雖不大,但生意卻一般般,好幾個桌子都有空座。忍不住嘟囔著詢問:“你……們(這裏)平時生意怎麽樣?”
即使她滿口食物,說得含糊不清,聰明伶俐的店小二還是聽懂了:“嗨,別提了!你是外地來,我告訴你啊,我們這裏,有僵屍惡鬼出沒!”
“啊?!你說什麽?有什麽……鬼?”這句話一出,嚇得蘭若淩嘴裏的食物都咽下去了。這次她變得謹慎無比——從鬼門關走過的人,總是會比別人更加珍惜生命的。
“僵屍惡鬼啊!”店小二一臉神秘地附在她耳邊,故作高深地低聲道:“我悄悄和你說,我們這鎮上本來繁華無比,但自從七日前來了一個僵屍惡鬼,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咯!每天都戰戰兢兢,別說晚上,白天大家都不敢出門,害得我們生意都不好了!你一個姑娘家的,晚上沒事就別到處亂跑了吧!”
“跑堂的,瞎嚼什麽舌根呢!還不快過來幫忙!”
“哎——來嘞!姑娘,我勸你沒事就趕緊走吧,小心遇上,就死定了!據說一旦被咬,就會全身潰爛而死,發臭,發爛,那才叫一個慘呢!”
店小二一溜煙兒跑開了,蘭若淩心頭砰砰亂跳,莫不是那具鐵甲銅屍追到這兒了?一邊擔心卻又一邊放下心來:那太好了,這就意味著它沒有找到那個小山村。
想起先前的遭遇,她實在是心有餘悸。但是,如果沒有人去製止它,任憑它四處害人,那學武功何用!江湖兒女,本就是老於江湖。若換做他,恐怕也會這麽做的吧?一想到瑤山的他,蘭若淩就心有牽掛,就算真的製服不了那具鐵甲銅屍,也不能這麽躲躲藏藏一輩子。
想到端木凰,蘭若淩已有了辦法——琴中藏劍,劍意琴發。若近距離接觸對那個怪物無用,且又危險至極,何不試一試琴劍之音?那東西如此邪門,說不定這正好能對付它呢!想到了這一層,蘭若淩順便在結帳的時候問:“附近哪裏可以找到古琴?”
“古琴……那是什麽玩意兒?”
“哦哦,就是一種彈撥樂器,通俗來講就是一塊能發出聲響的木頭。”
“木頭……”店小二抓耳沉思,終於一拍腦袋:“鎮子西邊的林子裏,好像有個老木匠!他那裏有很多木頭!你去他那裏看看吧!出門大概五裏地吧!”
“多謝!”
蘭若淩伸手在兜裏摸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錢袋已經不見了,裏麵僅剩的幾文錢也不在了。一定是在幾天前的那場劇烈的打鬥中丟掉了,那時危在旦夕命懸一線,哪裏還顧及這些東西!可現在就十分尷尬了。
“不會吧!你這麽個清清秀秀的姑娘,居然想學人家吃白食?”似乎是見慣了,店小二片刻之前的殷勤立即**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冷眼加白眼。
“你如果實在拿不出錢來,倒不如賣了自己來賠!”看她實在沒有錢,店小二語氣也凶了起來。
“我……我給你立個字據,我一定會還的!”蘭若淩最氣不過別人冤枉她,尤其是那種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角色。
“咦……我看你脖子上掛的玉佩還不錯,要不,就拿它來抵債吧!”這店小二眼睛賊得很,居然看到了她戴著的玉佩。
這其實不是一塊玉佩,而是半個玉決。蘭若淩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這半個玉決,也不明白它怎麽隻有一半。但這一定是幫她找回過去的關鍵。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看到店小二作出像是要搶她的東西的樣子,蘭若淩大急,推開店小二就往外闖。
店小二本以為可以攔得住她,哪知被她那麽一推,忍不住踉踉蹌蹌地退到了半邊,還撞在了桌角上,雖然不是很疼,但麵子上實在是過不去,於是衝著門外大吐口水,連連大罵:“晦氣!”心想這回碰上一個吃白食的,又要挨掌櫃的罵了。
對此,蘭若淩雖然覺得過意不去,但一想也是無意之舉,所幸也就不那麽愧疚了,誰讓他一言不合搶我玉決?
雖然地處偏僻,且一路上行人寥寥無幾,但靠著敏銳的洞察力,蘭若淩還是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店小二口中的“竹林塢”。
這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密林,修竹,一片蒼翠。
映入眼簾的是一處簡陋但詩情畫意的居所。那些籬笆被葛藤層層環繞,成為竹屋天然的圍牆。
蘭若淩的目光順著門縫打量起來,這裏雖然不大,卻被綠竹環繞,十分幽靜。塢外有矮矮的柵欄,裏麵甚至圈養著一些小黃鴨,小隻小隻的滿地都是,十分可愛。隻是不知道塢裏的人去了何處?這裏果然是“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好一個世外桃源!
“有人嗎?”蘭若淩隔著門縫大喊,隻驚動了滿地的小黃鴨,嘎嘎圍著籬笆亂叫,塢裏卻並無人回答。
“屋裏的主人啊,我不是來偷東西的,隻是想進來看看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蘭若淩邊自言自語,邊“吱呀”一聲推開了塢門。
一踏入這塢裏,蘭若淩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放眼望去,這麽小小的一個地方,居然擺放著各種各樣精致的古琴!
雖然在前些天跟著端木凰隻學了一些入門,但此時麵對這些古琴,蘭若淩竟認得出最基本的幾種:伏羲式、落霞式、仲尼式,除此之外還有些簫笛等管弦之物,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樂器,隻見那樂器有著繁多的品項,雕花的琴頭,像是一個梨形。上麵還刻滿了繁複的花紋,看上去十分賞心悅目,走近用手一撥,居然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還挺清脆悅耳的。
誰知音符餘音未落,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什麽?”這張大網迎麵覆下,不留餘地。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過可怖,蘭若淩心驚不已,頃刻之間,連忙滾落在地,想要閃到一側極力掙脫大網的覆蓋。誰知,躲過了大網,躲不過一旁的機關,雙腳還未站定,小腿腿骨早已被地麵突然冒出的機簧死死鎖住了。
這……蘭若淩想起上次恐怖的經曆,不淡定了:“喂!有沒有人呐?救命!”
塢後簾微微動,蘭若淩死死盯著,仿佛看到那具腐爛發臭的鐵甲銅屍就要穿破幽簾,詭笑著朝自己撲過來。
良久,屋內外還是沒有一點動靜。蘭若淩狠命掙紮了幾下,雖然腿上的油皮都已被磨破,她腳下的鐐銬是沒可能打開了,蘭若淩一咬牙—————除非切了雙腿,否則沒可能逃得出去!可是,還沒到最後關頭,不能輕易放棄。有過之前屍前逃生的經曆,蘭若淩的內心變得沉穩很多。很多時候,沉得住氣意味著能夠生存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屋外傳來一點響聲。
蘭若淩的心“砰砰”跳著,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如果來的是鐵甲銅屍……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過,還未見來人,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塢外傳來:“哪家的孩兒不請自來,怕是吃了苦頭喲!”隨即似乎順手給地上的小黃鴨投了食物,一群群的小生靈圍著那人活蹦亂跳、呱呱歡叫。
聽到外麵的動靜,蘭若淩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
簾子一卷,身著麻灰色長衫的白須白發老叟躬身而入。朝著屋內的不速之客端詳片刻,老翁撫了撫齊胸的雪白須發,眉目間盡是慈祥:“小姑娘,你無緣無故地闖到我這塢裏來做什麽呢?”說話的同時收了機關,“哢”的一聲,地上被鎖住的人終於掙脫了束縛。
蘭若淩見他眉目慈祥,雖須發皆白,卻顯出一種少年人身上才有的勃勃生機,霎時好感頓生:“老前輩,我今天是不請自來冒昧了,冒昧打擾了。”
“不妨事。有緣千裏來相會,你我即是有緣人。”老人捋須笑道。
她活動了一下被禁錮的腿腳,一瞥眼看見了桌上的琴譜:“您還懂音律?”
這句話一出,蘭若淩瞬間後悔了——可不是嘛,作為一個木匠,這些可不都是出自他之手嘛!不然這竹塢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琴呢!
“我是一名琴師。”老人微微一笑,抬手作了一個彈琴的手勢。
“彈琴嗎?”蘭若淩眼中閃現出激動的光:“我聽過世界上最美妙的琴音。”
“哦,是嘛小姑娘。敢問何時何地,彈琴者誰?”似乎是被她的執拗觸動了,灰衣老人微微一笑,就近坐在了一把伏羲式古琴麵前。
轉瞬之間,琴音如泉水般泊泊流淌而出,初時似是燈下小兒女在絮絮耳語,低聲呢喃;忽而轉調,由哀婉的低訴變成了鐵馬冰河的鏗鏘架勢,聆聽者被帶入了一種意境,那仿佛是另一個完整的世界。
在這個宛若夢幻般的意境裏,一朵花就是一個世界,一片葉就意味著一盞菩提,一粒沙包含著宇宙萬物——那些煙雨江南,大漠孤煙,統統攏到指尖,一齊展露在眼前,這個世界裏,除了五彩的虹霞,還有黑白分明的山水,隨著曲子的彈奏,永墮深情。
就在曲子彈奏到最關鍵的時刻,塢外樹上悄然凋落的一枚樹葉,竟飄飄悠悠落到了琴弦的第五弦之上。這時的琴曲就像一把鑄造精純的好劍,任何雜質的滲入,都會影響它的劍質。
現在,這枚葉子令彈琴者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若繼續,則多動一下,都會使得琴意凝滯;若就此打住,整首曲子更是半途而廢,令人惋惜。
蘭若淩緊緊盯著灰衣老叟的雙手,不知不覺間已把自己的雙手絞在一起,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如果換作是“他”,那個人會怎麽做?
就在這緊急關頭,隻見那灰衣老叟並無停滯,依然悠悠然撥動琴弦,沒有絲毫的停滯和猶豫,那枚掉落在琴弦上的樹葉,他就好像沒看見。我見眾生,眾生如我。就在他手起音落的瞬間,帶著絲絲的震顫,曲子依舊在圓滿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意境,而那片落葉,已輕輕掉落在地。
蘭若淩悠悠鬆了一口氣。
一曲既畢,灰衣老人輕輕抬手,做了個收的手勢。
“我彈奏這曲子,比之那人,如何?”
“妙極!妙極!簡直就是妙不可言!”蘭若淩欣喜地望向眼前這位“普普通通的老木匠”,心念電轉之間,充滿了疑問:“敢問您……”蘭若淩詫異地望著他,心裏的話不敢說出口。
“老朽隻不過是江湖中一名籍籍無名的宵小罷了。因老朽年輕時,崇敬昔日魏晉風骨,嵇康阮籍之賢流,而自己的性格卻有些怕世,所以才躲到了這一方邊遠荒城,想逃避俗世紛爭。如今閑散人一個,你就喚我作‘閑翁’即可。”
雖然不是一模一樣,但他彈琴的手勢和動作,竟與瑤山紅塵城的那人如出一轍!難怪蘭若淩會忍不住猜測他的身份。望他年紀,也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卻又顯得格外朗健。這其中,到底有著什麽淵源?
“賢翁,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呢?我想……借您的琴一用。”
老賢翁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姑娘,我這些琴都是老木匠一點一點親手製作的,這麽多年來,老木匠就靠它們吃飯咯,你若有心到此處來,又深諳此道,為何不買下它呢?”
蘭若淩心裏有苦說不出,今日在那店裏已經吃過白食了,難道還要繼續白拿這老賢翁的東西?不不,這種事情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但即便如此,眼前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還是沒有錢買下這裏的任何一把琴。
若然實在不行,那隻好這樣了。
蘭若淩伸手解下脖子上的掛墜,把那呈弧形的半個玉決捏在手心,恭恭敬敬地遞上去。
“這是什麽?”
“我的玉決。實不相瞞您說,不知為什麽,一個月前我得了失憶症,過去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隻有它,是唯一能和我的過去聯係在一起的東西。如今,就當做是付了琴的定金吧。”
老賢翁接過玉決,忽地有些遲疑,怔怔出神了片刻,不過仍舊拿在手裏仔細研究了一下,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我老賢翁快八十了都還沒得失憶症呢,你說你年紀輕輕竟然失憶了?”
蘭若淩摸了摸額頭:“真的不記得了。自從在瑤山醒來,我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
她也許沒有注意到,聽到“瑤山”兩字的老賢翁,眼神裏流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伸出舌頭。”
對於這近乎命令的語氣,蘭若淩竟然沒有違抗,自然而然的伸出舌頭讓眼前這個隻相識了半日的老頭看。
“不是。”
老賢翁奇怪的看了又看,確信自己的判斷是對的。是了,忘憂酒,人生如夢,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那是昔年瑤山紅塵城初建之時,兩個人的共同回憶啊。
“孩子,你是否曾飲下過什麽特殊的酒水?”
思及忘憂酒,再加上剛剛拿在手裏的玉決,他已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來如此。
“你是怎麽去到瑤山的呢?”
“我不記得了。我隻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是瑤山的那個紅塵城城主端木凰和墨首唐瀟姐姐在一旁的。
然後……我記不得了以前所有的事情,他們收留了我。哦,端木……端木城主甚至教我了一些劍法和琴曲,喏,這琴中藏劍的絕技,便是他教給我的。今天我之所以找到這兒,也是因為後來他又不讓我留在那裏了,我被迫出來遊**,卻遇上了一件生死攸關的大麻煩。也知道為什麽,他做的決定,大概都是對的吧!”
雖然沒有任何的抱怨之詞,但老賢翁還是從她語氣裏聽出了忿忿之意,忍不住莞爾:“那你就溜達著溜達這就到了我這偏僻的小竹塢,想要用一塊玉決換走老頭子辛辛苦苦做成的琴麽?”
“我也是想為民除害……其實……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
從見麵到現在,蘭若淩已經對麵前這個充滿了仙風道骨的老賢翁抱有極大的信任了,甚至有些依賴。麵前這個慈祥的老翁,如同自己的親人一樣,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於是她把下了瑤山之後所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對老賢翁說了。
一直以來,聽她絮絮訴說的老賢翁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隻在聽到了“鐵甲銅屍”這幾個字的時候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你是說在大蒼山莽林邊緣遭遇的鐵甲銅屍?它是不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味?渾身腥臭卻又混著濃鬱的奇香?”
蘭若淩一臉震驚:“什麽大蒼山莽林……您怎麽知道?”
“大蒼山莽林是一塊采藥的好去處,老頭子偶爾也會抽空去幾趟。”老賢翁悠悠歎了口氣:“至於那個‘鐵甲銅屍’,卻應該是老頭的故人所製。這鐵甲銅屍不是生來就有的,它是被用‘五毒’煉製出來的。而製造它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普天之下,隻有她一個人了。”
蘭若淩詫異地看著他:“這麽說那個人也是老前輩?可為什麽她要要害我?我可沒得罪過什麽人呐!再說了,那麽恐怖的一具屍身,整天追在身後,想想都令人作嘔。”
這話剛說完,她又弱弱的“回憶”了一下:“或許,我失憶前得罪過。”一瞬間,失去記憶的痛苦和恐懼再度襲來,她隻好以一個嬰兒的姿勢抱住了頭來抵抗。
“鐵甲銅屍是由毒物煉製而成的,鐵甲銅屍的毒來自滇南。早年,老頭子還在江湖上飄零時,認識了一個人,她就是我後來的師妹藍小月。她本是南疆苗寨裏的一位頭人的女兒,卻拜在了我師父門下,和我做了同門。可惜後來,她由於偷學巫術和蠱毒,心術漸漸發生了變化,被師傅逐出師門了。唉!想不到我隱退這麽多年,她竟暗中還做著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真是令人痛心!”
似乎是一段遙遠而深刻的回憶,老閑翁在說起當年的事的時候,不禁一直歎氣。
“那怎麽才能破了那具鐵甲銅屍呢?我先前吃飯的時候,打聽到它都來到這附近的小鎮上了,我覺得它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記得它上次衝著我來的那種殺氣,真的是無懈可擊!所以我才會想到找辦法對付它……”
“莫慌。孩子,你曾學過琴劍是吧?”老閑翁衝她露出慈祥的微笑,“我記得你說過端木凰那孩子教過你,既然,你是這麽多年第一個來到這裏的客人,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啊。老頭子別的不會,這彈琴吹簫的本領,如若再要藏著掖著,恐怕就要隨著老頭子入土咯!既然是有緣人,那老頭子也在你麵前耍耍寶了!”
蘭若淩知他要授自己絕技,不由得拍手歡呼:“好啊好啊!”
“首先,琴劍的入門功夫‘九韻’,練這門功夫,需講求凝神靜氣,氣沉丹田,劍隨意走,音發其後!看好了!”
“第一招‘泉落幽冥’,這是琴劍功夫的起手式,講究的就是一個‘意’字!”
“第二招‘碎玉嘎聲’,是一個暗器的手勢,用於突襲!”;
“第三招‘花落寒潭’是一招散花式,便於劍意隨著琴聲而發出!”;
“……”
一直到第九招“飛瀑追雪”演示過後,隻見人影的老閑翁才停下了方才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身姿。
等蘭若淩回過神來,老賢翁已在她麵前教完了一整套的“琴中藏劍”。
“接下來,是琴劍的最高層次‘陽關三疊’!”
“首疊”
“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度關津。惆悵役此身,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二疊”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西出陽關無故人。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無複相輔仁。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
“三疊”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飲心已先醇。載馳駰,載馳駰,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的傷感,楚天湘水隔遠津,期早托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
“連疊”
“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注:此陽關三疊出自《琴學初津》)
……
“這套琴中藏劍,重要的是劍意,你要時刻謹記,劍發琴音,琴就是劍,劍就是你,當劍聲與琴音完全相通時,能夠輕易打倒三丈之外的東西!你,懂得了麽?”
待從頭到尾地演示了一遍琴劍之意後,老閑翁一瞥眼,看到了一個進入了忘我世界、怔怔僵在原地的人。
“天……世間……竟有如此超凡脫俗的琴藝與劍技!”
蘭若淩呆呆站在那裏,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這套‘陽關三疊’,乃是昔日琴劍技藝的締造者,李詩音所創。唉……可惜流傳至今,曲譜雖在,劍法猶存,卻失了在前輩手裏的那種意韻!真是可惜了!”
“孩子,你,記下了多少?”老閑翁見她失神的模樣,打趣:“老頭子一把老骨頭,可再沒有精力來為你演示第二遍了呢!”
雖然沒有完全領悟老賢翁剛才演示的那一套琴中劍,但好在蘭若淩記性不壞,抬頭撞見老人那慈祥而充滿期許的目光,於是蘭若淩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如此甚好。”老閑翁捋了捋雪白的胡須,“孩子,你一定有些疑問,但時至今日,舊事老頭子亦不願再重提。江湖浪急,昨日是非昨日逝,老頭子隻想安安靜靜地在此安享晚年。至於你,你就好好撫琴磨劍,爭取早日渡過自己的難關吧!”
“若淩記住了,閑翁。”蘭若淩虔誠地望向這位年高德劭、看上去似乎是快要行將就木的老年人,心中卻充滿了敬畏。
“還有一件事,這裏所有的琴,你想要什麽,你便隨意挑選就是。至於你這玉決,就當是送給老頭子八十歲的賀禮啦!哎,不過我有言在先,我隻讓你這一次,以後白拿這種事情我可不要再來找老頭子了。畢竟,老頭我還是要吃飯的喲!”
蘭若淩被他逗笑,也故意嗔道:“知道啦,阿翁!”
“還有呢,以後有事沒事別來找我啦,也不能到外麵去說我,知道嗎?這套‘琴中藏劍’的功夫,也別說是我教你的,懂嗎?”
蘭若淩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這絮絮叨叨的勁兒,總和模模糊糊記憶中的誰有些相似,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因怕他絮叨不停,隻好速速答應:“我自然是明白的!江湖規矩我雖不太懂,可我總不是傻子,隻不過記不起一些事情罷了。”
老賢翁滿意地點點頭:“今天這裏的事情,除了那套功夫之外,你最好都忘掉。好了,你我也算有緣,你這女娃子也還算不錯,老翁再贈你一卷琴譜吧。”
說罷,一摺泛黃的舊物被老賢翁從懷裏掏出,再三確認後,摩挲了一下,終於遞到蘭若淩手中。
蘭若淩低頭一看,這小小卷軸上的褶子不知道經曆過多長時間了,能保存到現在,也是不易。雖然上麵的減字譜比較複雜,但日後還可請教一下端木凰。本是陌路人,老翁待自己很不錯了,蘭若淩不禁感激不已,就要拜下。
老翁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人生在世,本就圖個逍遙自在,何需太在意凡俗禮儀!你若真心感激我,以後便好好修習這卷琴譜吧!也算是傳承了老翁的琴藝。老翁不留人,你且取了琴自便吧!”
“這個……這個……那個……”
糾結了半天,當發現蘭若淩實在是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喜歡哪一把琴,老閑翁隻好無語地歎了一口氣,痛心疾首:“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挑來挑去了,這把‘飛瀑連珠’琴,跟隨老夫多年,是一把上好的古琴!如今,就送給你了吧!”
“什麽?!飛瀑連珠?”
老閑翁輕輕取過一把琴來,將它抱在懷中,如同抱著一個十分疼愛的孩兒一般,再三看了幾眼後,鄭重地把琴送到了蘭若淩手中。
“這琴……不不、這琴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不必多說。送給有緣人罷了。”
斜陽夕照,溫暖地灑滿了竹塢四周,給這裏鍍上了一層神秘而優雅的紗衣。俯仰之間,似乎世間所有的紛爭,都要終止於片刻之間。
蘭若淩抱著那把“飛瀑連珠”琴,一步一步離開竹塢。剛走到屋外,老賢翁趕來遞上一物:“這玉決既是你貼身之物,對你應是十分重要的,切勿弄丟了!”不等對方做出任何反應,老閑翁已將它擺在蘭若淩手心,隨即轉身,合上了塢門,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蘭若淩怔怔站在當地,不知心中是喜是悲。這老閑翁與自己才相逢了半日,可那種親切的感覺卻如同早已認識了太久太久。隨著那扇門的合起,自己這一走,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再和老閑翁相見了吧?
悵然若失許久,蘭若淩才遙遙對著竹塢拜了幾拜,踏著最後一抹斜陽,頭也不回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