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破局

“阿彌陀佛……世間事,意難平,當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當時手握重兵的右將軍秋夢鶴,可那時他新得雙胞麟兒,一心報國而心意篤定,我無法可施,於是隻好小小施了一計,就使他先是拋棄一孩,心中有了虧欠,人心就會開始動搖,那信念鬆動之時,繼而漸漸萌生反意。隻可惜,他動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隻能另尋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強盛的阿古勒。而那個被他拋棄的孩兒,就是昔日的龍城郡主!”

他望向蘭若淩,仿佛悲天憫人的佛屠:“龍城郡主,本是你的親胞妹,不過現在,想必你已親手將她了結了吧?”

邀來清風使我涼,邀來明月照大荒!

意氣盈眉流星遠,倏然已逝離蒼黃!

**盡恩仇天山雪,黃河濁浪盡東流!

劍氣縱橫三萬裏,一劍光寒耀神州!

那些帶著血明晃晃的兵器,不知道飽飲了多少人的血,而此時,所有的刀兵全都已到了眼前。離得最近的虎頭刀已當頭砍下,他反射性地舉起唯一幸存的左手手臂去格擋,心知必然無幸,卻還存有一絲僥幸。果然,那把大刀,卻在距離他的手臂大動脈不盈一寸的地方,一瞬間定格了。

阿史那龍酋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那驚慌先是換成了一絲驚喜,隨即又閃過一縷慚愧無比的神色:“三弟,是你……”

想起自己前幾日對他所做的種種,阿史那龍酋忽然間愧疚得無地自容,於是不敢與阿史那晟雷坦**磊落的目光相對視。

“上來!”

阿史那晟雷一把將他拉上駿馬忽雷的背,駿馬呼嘯而過,鐵蹄橫踏,撞開了層層疊疊的包圍,快如閃電般的馱著阿史那龍酋衝出了校場中的重重殺機。

一瞬間,校場中所有失去理智的瘋子個個都像虎豹看到獵物一般,裏三層外三層的將阿史那晟雷圍住。

眼看那些平日裏那些個個號稱代表武林正義的俠士們,一個個如同猛虎餓狼般揮舞著兵器如同瘋魔般撲上來,阿史那晟雷一拍胸脯,作出一個驚恐萬分的表情:“嗷——我好怕怕喔!”一邊卻運錘如風,沉重的鏈子錘如同兩塊鋼鐵,攜雷霆萬鈞之勢橫掃千軍,在塵埃漫天中將周圍不斷撲上來的殺人狂魔們清理了個遍。

“找死。”校場之外,黃衣的僧屠眼睛眯成一線,輕輕伸手彈落由於片刻之前劇烈戰鬥而激起墜落在僧袍上的一粒塵埃,隻是一晃身,縱身如電般穿梭到了阿史那晟雷身後。

沒有人看清,那一襲黃衣是怎樣在頃刻間飄然而下的高台。

隻一瞬間,阿史那晟雷在掃開了離得最近的一個“血人”之後,驀然轉身,發現一張目無表情的臉,已距他的臉龐不盈三尺,倏爾遠逝,三丈之外。

就在那照麵的片刻之間,僧屠起手。一瞬間,他的手仿佛由原來的兩隻,幻化成四隻、八隻、十二隻、二十四隻、千重幻影!……阿史那晟雷隻覺得眼前越來越花,雖然遠隔三丈,可對麵的人起手帶起的氣勁緊緊壓迫著他的呼吸,恍惚之中,一對對手掌朝著自己的麵部、胸前、小腹等要害部位攻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阿史那晟雷匯聚其全身功力對上了對方的手掌,而令人驚異的是,一向力大無窮的他,奮力打出的一拳,卻如同打在了錚錚鐵石之上!眨眼之間,他們已對接了九九八十一掌!而到最後一掌,阿史那晟雷被對方的掌風逼得呼吸艱難,氣力一滯,被僧屠一掌打實在胸口要害檀中穴上,霎時間鮮血狂噴而出!

“瞧不出啊老國師……”阿史那晟雷受了重傷,如同一條死魚般被拋出,繼而在半空中墜落,卻依舊強顏歡笑謔道:“你竟是個絕頂高手!”

僧屠沒有答話,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分毫,隻迅速向麵前落地的人伸出一根手指,那一指如同一縷風般指向他的眉心,乃是“清風伴月銷魂指”,陰柔狠戾,據說昔年江湖中曾有錢江府霹靂堂的一百零八名悍勇之徒斃命於此指之下!

見他來勢洶洶,阿史那晟雷顧不得重傷,迅速催動體內僅剩的一點內力,帶起了地麵的塵土狠狠往後一退,而僧屠也在這一瞬間像如影隨形的魅影般使勁往前滑出。

一黑一黃兩道幻影,保持這一退一進的姿勢在寬闊的校場場中劃過,將血腥混戰之後留下的滿地屍身,一一掃開,直到出了場,被逼到那堵不可逾越的高牆旁,阿史那晟雷已退無可退!

僧屠嘴角扯起一個淡淡的笑意,這場無休止的混戰,終究是要結束了啊!

倏然間,琴聲叮咚響起,如同天風環佩,琳琅充溢。

人還未到,琴音先至。劍意琴發,那一縷縷破空而至的琴音,仿佛一支支如影隨形的利劍,隻一瞬間,就已洞穿高牆,將一疊疊斷雲穿石的劍氣送至黃衣的僧屠身旁!

“哧”!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僧屠改變了那一指攻擊的對象,一縷指風對上層層破空的劍氣,在兩股力量相碰的一瞬間,那些漂浮於半空中的細小微塵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爆炸!

聽到琴音,阿史那晟雷鬆了一口氣,放開緊緊捂住心口的手,以略帶驚詫的目光瞧去——高牆之上,白衣男子飄逸出塵的身影璿踵而至,輝映天際,半空中正手揮五弦,帶起一段段音波攻向敵人。上次解毒,這次解圍,這已是他端木凰第二次出手救我!我欠他兩條命!

這時候,校場內外,忽然間湧上來一大群人,個個青衣佩劍,乃是瑤山子弟。

這些人一踏入場內,就施展身手,將場內餘下的尚還存活的眾人能定住的人定住,不能定住的,就迎頭撒迷藥直接迷暈。轉瞬之間,偌大的校場內,流血四濺、瘋狂屠殺的駭人場景戛然而止。

一向淡淡無為的僧屠,看到此種場麵,不禁微微皺了一下眉。而眼觀正前方,忽然使勁睜圓了雙目:“是你?端木凰!”

高牆之上,白衣颯遝的男子手抱瑤琴,飄然而落。

“是我。別來無恙,太師叔。”

僧屠還沒來得及作出答複,又一個柔和而略帶氣勢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師叔,上次在破雲城見麵,你送的禮也太大了!這次,師侄唐瀟也回敬你一個!”場邊西北角上,一襲紫衣也飄然而至。

“唐瀟?你也來了!”袖袍微動,僧屠微微活動了一下纖塵不染的手指,眼前這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卻又有些意外:“很好,你們都來了。瑤山的繼承人們。既然如此,那麽我積攢了二十五年的宿願,今日便有了見證之人。”

“等等,還有我呢!”

一抹恬靜的水藍色淩風而來,躍過眾多的障礙物,瞬間已到了眾人跟前。

“老和尚!你安排去殺阿史那龍酋的那幫廢物,已被我們除掉了。想不到你外表出塵淡泊,心中卻比魔鬼還可怕!趕快放下屠刀,乖乖投降吧!”

“小姑娘,你的武功是長進了,但不能妄言。既要殺他,老僧安排的,自然不是你們能夠對付得了的人。”

“我們是對付不了。不過師叔,你可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張王牌呢,紅塵七殺!”

“哦?”僧屠似乎有些不願意相信,輕輕搖了搖頭:“難道那個人……真的是劍神謝氏的後人麽……”

“是啊,”唐瀟微微一曬:“紅塵七殺之首,王一,原是百年前在江湖中聲望震天的神劍山莊謝氏的第八代傳人,謝淩風!後因種種,投進了我們瑤山。”

“師叔,唐瀟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紫衣女子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竟然用‘七步失魂飲’化的水去澆灌曼陀羅花!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有違瑤山規定的麽?龍城郡主麾下的用毒高手藍婆,就是昔年瑤山四友之一的藍小月,本是出身於苗疆的用毒高手,隻因濫用蠱毒,一整個寨子都被無塵城主給滅了!從此瑤山有了禁令,你卻還在此,逆天行事!”

聽到這番話語,阿史那晟雷心中一驚:難怪那些武林人士隻要到了這裏,個個宛如得了失心瘋一般,隻知道喪心病狂的廝殺,原來是這般緣故!”

唐瀟眼角的餘光朝端木凰那邊瞥了一下,繼續道:“之前,出於一己私利,我為龍城郡主她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已深深自責悔過。而你呢?我以為我已經夠陰險毒辣了,沒想到我的手段還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僧屠默默無言地聽著,沉如死水的眼中漸漸多了一些複雜的神色。

“你的那些毒花,已被我命弟子用石灰粉通通銷毀了,而你偷偷安排在凹地埋伏著的大隊人馬,已被我用假傳令困在了渠溝!僧屠,你束手就擒吧!”

僧屠依舊沒有說話,卻不得不緊緊蹙起了眉頭。是的,從中原到異域,從大龑到番邦,曆經二十餘載,直到今天,他終於實現了當初跪在地上對自己發的那個誓言,可如今,悉心許久的部署皆化作了泡影,忍不住低低歎了一聲:“原來一直以來,我都過於小覷了一個人。”他絲毫不顧及周圍眈眈的種種威脅,隨心轉過身,背對著眾人,灑然將臉轉向唐瀟:“就是你,唐瀟。”

“鏗——”

空寂的天邊不知何時露出了一彎淡淡的新月,日月交輝中,僧屠拔出飛瀑淩雲劍,在場的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此劍乃上古聖人遺物,無塵能夠死於這劍下,厲乾為重鑄它而喪命。真是因果循環,生生不息。”僧屠自言自語地呢喃著,渾然不顧周身殺氣漸濃,花葉凋零。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

阿史那晟雷跌跌撞撞地奔到他左近,實則是和眾人站成品字狀,暗中將僧屠圍在其間。重傷過後,俊眉擰成一團:“我想知道,十年前那個前來阿古勒刺殺王汗的女刺客,到底有沒有殺死我父汗,還是……你另有所圖?”

“十年前麽……”僧屠費力地思索舊時的記憶,隨即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厲雪南那孩子……嗬嗬,資質還是不錯的。不過,千驪王汗所受的傷,其實也並非治不好了。隻是,當時的他已不聽我的擺布了,不肯傾盡全力入侵中原,所以我就隻好扶持另一個。”

他絲毫不在乎阿史那晟雷眼裏的紅血絲已經漸漸遮蓋了半個眼眸,依舊雲淡風輕的繼續:“你的叔父在繼承了王汗之位後,一開始還是聽命於我的,後來也不聽我的話了,所以,他也消失了,就在我接手破雲城那一日,嗬嗬。”

明明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陰謀,波及中原和異域,事關天下蒼生的大事,他的輕描淡寫,雲淡風輕,卻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膽寒。這樣的一個出家人,初見使那種一塵不染的潔淨,令人奉為神佛,而背地裏卻是如此的翻雲覆雨,玩弄天下於股掌中的敗類!

“老禿驢!你比起曾在這破雲城中翻雲覆雨的那個女人,簡直不遑多讓!”蘭若淩也悄悄上前幾步,圍在近前,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以防他突然發難。

“龍城郡主……”僧屠忽然慢慢露出一種奇怪的笑意:“你是否想知道十八年前那件事,有關你的身世,或許我能幫你解除疑慮……”

蘭若淩緊緊盯著他,腦中突然“嗡”地一聲,隨即萌發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不可能!絕不是!”

“阿彌陀佛。我就是十八年前住在秋夢鶴的將軍府上那個遊方和尚,是我,令你們姐妹成仇、家破人亡的。”

此話一出,除了提前猜到一點的唐瀟外,,每個人心中又是一驚。尤其是蘭若淩,困擾於心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感情仿佛又不受控製了:“老和尚!你為什麽要這樣啊?害得我們好好的一家人離散殆盡,自相殘殺!”

“阿彌陀佛……世間事,意難平,當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當時手握重兵的右將軍秋夢鶴,可那時他新得雙胞麟兒,一心報國而心意篤定,我無法可施,於是隻好小小施了一計,就使他先是拋棄一孩,心中有了虧欠,人心就會開始動搖,那信念鬆動之時,繼而漸漸萌生反意。隻可惜,他動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隻能另尋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強盛的阿古勒。而那個被他拋棄的孩兒,就是昔日的龍城郡主!”他望向蘭若淩,仿佛悲天憫人的佛屠:“龍城郡主,本是你的親胞妹,不過現在,想必你已親手將她了結了吧?”

這一切的腥風血雨,在這個毫無人性可言的人口中,卻說得平平淡淡,似乎是理所應當的。在他的心中,還有什麽是喚起“良知”的!

“是你慫恿她去的阿古勒,是你給她出的主意麽?!”

仿佛要咬出血來,瞥眼見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紅花殘枝,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蘭若淩生平第一次想把一個人碎屍萬段。

“僧屠!”

“你用心如此刻毒,四處撥弄天下霸權,為的就是引起烽煙,令生靈塗炭,百姓流亡嗎?你還有沒有人性!”蘭若淩惡狠狠地盯著他,恨不得立啖其肉:“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師叔,當初厲乾師叔一家的遭遇,也是你做的吧?”眼看蘭若淩馬上就要失去控製,唐瀟立刻厲聲責問,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當初,大龑王端木培得到了飛瀑淩雲劍的殘骸,於是我指點他,去天雲山劍廬找厲乾來鑄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阿彌陀佛……我向來對死人慈悲。”僧屠說起這些往事時,情緒波瀾不驚,毫不在意圍在他身周的一幹人等已經各自被氣得震顫不休。尤其是端木凰,提及往事,那些難以分辨對錯的舊日恩仇,更是猶如萬箭攢心。

唯有唐瀟一人還尚且保持著理智。

“那麽,我師傅無塵尊者的死,也和你有關吧?”

“無塵大哥麽?”僧屠點了點頭:“我的確忌憚他的武功。昔年的紅塵城主季展涼,琴劍雙絕,但我深深知曉,他那近乎厭世的畏畏縮縮不願承擔大任的性格缺陷,隻要稍加利用,就足以置他於死!這些年來,我的所作所為,之所以還要躲躲藏藏,就是因為他。不過,現在他已經死了,而我此時飛瀑淩雲在手,已今非昔比了!”

唐瀟搖了搖頭,有些難以相信的看著他:“當初,你從外麵帶回厲師姐時,我還十分嫉妒她,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所有的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而我們,隻是你血腥屠殺的無辜犧牲品而已!”

“不過,可我漏算了你,唐瀟。沒想到短短十幾年,你竟成長得如此之快,強大到了能猜中這場迷局的地步!沒能早點除掉你,實在是我最大的失誤!否則,今日之局麵,又會是另一番景象了。”

“僧屠,你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撥弄是非,挑起中原和番邦狼族的爭端和血仇,這對你,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端木凰克製良久,但一想到昔日大龑被毀、自己遇上了所愛之人,卻注定了是世仇的命途,都是眼前這人蓄意造成,敏感的內心瞬間充滿了仇恨和悲戚。

“不為什麽。每個人做事都有他的理由,我所承受過的一切,也要世人同樣的來嚐遍。不過今天,既然你們都來了,而我布置清場的大部隊還未到,那就讓我們先做一個了斷。你們死了以後,我將統攝三軍,從今往後,我要這地方滴血不流,我要這天下,隻在我一人之手!”

聽到那樣瘋狂而近乎變態的狂言,所有人都不再遲疑,那些被時間的野火催生得愈來愈旺盛的仇恨之火,已經熊熊燃燒。

“瘋子!我現在就殺了你,替我父王報仇!”

阿史那晟雷盛怒之下,第一個衝到僧屠前麵,用盡全力揮出肩膀上的大錘,照著他的腦袋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去!

麵對這樣同歸於盡的姿勢,而僧屠卻沒有轉身,手中攥緊了的利劍向後一揮,斷金割玉之聲不絕於耳,阿史那晟雷那副純火淬煉刀槍不入的大鐵錘,竟被生生削成寸寸碎鐵!

淩厲劍氣去意未歇,若非阿史那晟雷仰身與地麵平行的太及時,之差一毫之間,可怕的劍氣貼著他的鼻梁劃過,將他順勢舞動的頭發削掉一大叢!頭發可削,頭顱自然也不在話下!

“晟雷!”

經曆過上次的事情後,蘭若淩已經蛻變成一個經得起感情波折的人,此時被痛苦包圍的感覺,她已經能夠自由處理應對,當看到心愛之人麵臨生死威脅之時,立時奮不顧身地去拯救。

本就是昔年“瑤山四友”之一的僧屠武功甚高,似乎沒有廢太大力氣,輕輕朝著來人揮出一劍,劍氣破空而至,蘭若淩知曉飛瀑淩雲劍的厲害,不敢迎其鋒芒,立刻在半空中連接翻了兩翻落於高牆之上,遠遠躲避於劍氣之外。

“接住!”

一抬手,端木凰已將手中之琴拋向空中,蘭若淩會意,伸手接過“飛瀑連珠”,四指連彈,空氣中的音波一道強過一道,居高臨下向僧屠攻去。

經過無塵尊者的授藝,在琴劍上的造詣,端木凰深知蘭若淩已然超越自己。

“來得好啊。無塵的琴劍我早就想領教了,嗬嗬。”

“以‘飛瀑連珠’琴對‘飛瀑淩雲’劍,琴劍相向,這還是第一次呢!哈哈哈哈……”

僧屠劍指眉梢,將全身的真氣都匯聚於印堂之上,等到真氣匯聚到一點,疾速劈出毀滅之劍!

唐瀟等候此刻多時。就在僧屠剛發出一劍後,全身空門大開的空隙裏,唐瀟袖裏的“銀鉤鐵畫”雙筆早已蓄勢已久,此時便如同狂風驟雨般攻出!

點點朱紅在半空中,圍著淡黃色的身影上下沉浮。墨首的奮力一擊,破開了僧屠的護體真氣,從而將僧屠襟前別著的一朵紅色曼陀羅花重重打落,紅花一經落地,瞬間便浸染了殷紅的鮮血。

隻一瞬間,一向眉目不改、古井無波的黃衣老僧,突然怒不可遏,如同失了控般的,霍然轉身,全然不顧身前身後空門大開,手中利劍霍然刺向唐瀟。

“躲!”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即使端木凰已提前看破這一招背後隱藏的殺意,然而唐瀟已來不及躲避。

千鈞一發之際,一排銀針激射而來。僧屠無懼銀針,卻畏懼恐針上有毒,而此時護體真氣已被摧毀,於是隻好將劍指偏,改刺為割,劍氣匯成圓弧以抵抗飛襲而來的銀針。

下一個瞬間,劍刃入肉的嗜血快感,傳到僧屠手裏。他迅速抬眼,卻是疾速閃過的端木凰,為唐瀟擋掉了這一劍。

“端木……城主……”

唐瀟一時間喜怒交加,她萬萬沒想到,這九死一生的關頭,竟是端木凰救了她!此時,她極力護著以手撐地、血染白衣的端木凰,竟怔怔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以為,他是毫不在乎她的,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的躲避和討厭。昔日在大龑皇宮內,即使她暗中那樣拚死護他,直至厲雪南護著他闖出皇宮,得以逃生;而十年前,他當上了紅塵城主,也是她一直在他身後嘔心瀝血地支持他。她這麽多的付出,隻為能讓他多看自己一眼啊!哪怕一眼也好。而如今,他竟然肯為她這麽做,那麽,即使立刻就為他而死,她也心甘情願!

變化來得太突然。看到端木凰也受了重傷,蘭若淩反而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運起真氣,隻有以精純的內力禦琴,更加全力地彈奏殺伐之曲,才有以對抗眼前這個世間最變態、最恐怖的魔鬼的實力!

僧屠揮舞手中的飛瀑淩雲劍,與層層傳來的琴音戰了片刻,久久不與人動手的他被激發了興致,隨手揮出幾劍,從各個方位來封鎖一切琴劍上的殺氣。“陽關三疊”曲子越奏越快,竟令僧屠不得不集中精神來應對。

以飛瀑連珠奏“陽關三疊”,乃是昔日琴劍之技的創始祖師李詩音縱橫江湖的絕技。那琴音一疊快似一疊,一疊緊過一疊,劍氣殺氣層層疊加,以排山倒海之氣勢壓向僧屠。

“有點意思!”

僧屠亦集中注意力,全力催發飛瀑淩雲劍的劍氣,一劍劈向自空中而來的琴音之殺。轉瞬之間,肉眼可見的虛空裏,兩股力量急劇碰撞,竟把半空中的空氣激得膨脹!僵持了片刻之後,最終,琴音還是沒有蓋過劍氣,在琴聲喑啞的刹那,“陽關三疊”的氣勁,被生生截殺在天際!

最後一個音符餘音未歇,僧屠手腕一翻,劍氣力破琴音!此際,樂聲戛然而止。抱琴之人的嘴角,慢慢滲出血來。

高牆之上的磚瓦塵土,一時間紛紛變得酥鬆,而後層層剝落!

蘭若淩不敢停留,縱身一躍而下,阿史那晟雷在她即將墜地時接住她,眼中盡是關切不已:“怎麽樣……”

此際,四個人都已不同程度地受了傷。看上去似乎是僧屠被圍困,其實,按這種勢頭,是僧屠一人,降住了他們四人。

“阿彌陀佛——不要妄作抵抗了。大家還是塵歸塵,土歸土,由我一人來拾掇這荒誕的世道吧!”

“妄想!”

唐瀟一邊出言斥責,一邊向各人使眼色。各人會意,在她左手微微一抬的一瞬間,紛紛運起全身的功力攻向僧屠!使的都是最厲害的殺招!

成與不成,盡在此舉!

“幼稚。”僧屠見狀,無所謂地瞥了瞥這些想要掙紮著破網而出的魚,全身的骨骼一節一節起了響動。下一個瞬間,仿佛炸裂般,飛瀑淩雲劍的清光在他身周三尺之內泛起,帶起了陣陣飛煙!

“不好!裂體之術!不要近身!”

那樣的終結之術,勢要將所有憂患一同平息。端木凰一聲怒喝,卻也來不及阻止各人,在這爆裂一擊之下,四個人,黑的,白的,藍的,紫的,全都像飛花一樣,跌落在距離僧屠不盈一尺的範圍內。下一刻,四人不約而同地張口嘔出鮮血,再也無一人能夠站起。

“阿彌陀佛——你們之中,誰要先死?”

“是你?”

“還是你?”

飛瀑淩雲劍的劍尖依次在端木凰、唐瀟、阿史那晟雷頸間掠過,最後靜靜地停留在蘭若淩頭上:“你!”

“不要傷她!”

還是一模一樣的語氣,卻來自不一樣的兩個人。隻不過白衣憤怒,黑衣關切。

“哢”

飛瀑淩雲劍架在端木凰脖子上,僅僅是劍氣,就令那白皙的脖頸上滲出血來。

即使命在頃刻,可端木凰望向僧屠的眼裏,卻依舊充滿了運籌帷幄的神色,下巴高高抬起:“僧屠!你的那盤死局,我已解了!”

“哦?”僧屠一揮飛瀑淩雲,殺氣盈滿了袖袍:“是麽,可惜的是,你們還是要死!”

“你給我住手!老禿驢!”一聲暴喝響起,阿史那晟雷劇烈地喘息著,“你憑什麽?端木凰,你連為她死的資格都沒有,你不要再自以為是了!”

阿史那晟雷憤激地望向僧屠,眼神堅定而可怕,仿佛一匹來自地獄的狼:“老禿賊!你最好先殺了我!”

“嗬嗬,你們都這麽想快點死麽……那也要問問它們同意不同意。”僧屠有些滿意地盯著自己那雙緊握天下蒼生命運的大手,它翻雲覆雨,它天地獨大,它瞬間永恒。他能夠主宰天地萬物的命運,淩虐蒼生。

“那又怎樣?你這一輩子,機關算盡,到頭來根本就是一場空!你根本、連一隻螞蟻都不如,連給別人提鞋、倒夜壺都不配!”

“什麽?!你說什麽!你……”

語帶顫抖,沒想到阿史那晟雷生死關頭那一句十分難聽的叫罵,竟再一次地激怒了僧屠。不同於往日,這一次,那個變態的僧人的眼睛一瞬間變成了血紅,一向沉著冷峻的聲音變得震顫:“你……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你、不如螻蟻、還不配給別人提夜壺!哼!”阿史那晟雷倔強地重複著,一心想要引他先來殺死自己,給其他人製造逃離的機會。

“豬玀!螻蟻!你們才是!你們!”

“死吧!你們都去死吧!”

受到莫名刺激的僧屠,臉上的肌肉瞬間扭曲得十分可怖,牙齒咯咯作響,仿佛瞬間換了一個人,他的行為已不受控製。揮舞起飛瀑淩雲劍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就要終結了。

但,下一個瞬間。

“當——”

隨著雙劍相交,虛空中綻放出一朵朵絢爛的火花,斬向阿史那晟雷頭顱的那一劍,被定格在了一瞬。

“不可能!沒有什麽能夠擋得住握在我手裏的飛瀑淩雲劍之一擊!”僧屠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恐的表情,望向那把普通的青鋼劍的主人。

那雙鎮定的手,隻是握著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鋼劍,在與飛瀑淩雲劍交手後,留下了一個缺口。

“是你?!你來了!”

此人一來,唐瀟眼睛一亮,瞬間燃起了希望。

此時,七殺手中的王——或者應該說是謝淩風,正大大方方站在僧屠麵前,用一把普通的青鋼劍,架住了他手中那把名動天下的飛瀑淩雲劍。

望著這名突然出現的無名之人,僧屠心中莫名湧起一種不詳的感覺。僧屠臉上殺氣大動,用盡了畢生所學,力求一擊將殘局收拾。

飛瀑淩雲劍在手,他匯集了十二分的內力,僧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蓄勢片刻,對著眼前那個毫不起眼的普通劍客,發出了毀天滅地的重擊!

麵對這樣的對手和那可怕一擊,而那個劍客隻是閉起眼睛,不理會他的劍招。隻在神冥平息之間,細細感受那一劍發出的數百種變化,而在這一瞬間,手中的劍慢慢平起,將其全數破除,招招拆解!

劍隻是承載劍意的一種載體,而劍術練到至高境界,已無需借助劍器這種外在的形式了。

邀來清風使我涼,邀來明月照大荒!

意氣盈眉流星遠,倏然已逝離蒼黃!

**盡恩仇天山雪,黃河濁浪盡東流!

劍氣縱橫三萬裏,一劍光寒耀神州!

驚魂一瞬間,身周紅塵十丈,全部被鋪天蓋地的劍氣席卷!蒼穹似乎靜止在這一瞬間不動,天際的斜陽柔柔地照在那人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他整個人站在那裏,就是一把出了鞘的絕世神兵!

在這漫天劍氣中,那一襲在長風中流離轉徙的淡黃色的僧衣,極速膨脹後片片碎裂,戛然間如花葉凋零!

“謝家的後人……原來就是破局的那顆棋子呀……”

伴隨著最後一聲長歎,“倉啷”一聲,飛瀑淩雲劍掉落在塵埃裏,離劍柄不盈寸許的地方,有一滴淚的形狀,靜靜對著蒼天,仿佛在嘲笑著什麽,在訴說著什麽。

所有人都慢慢鬆了一口氣,望向這個將他們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的人,終結一切的人。

“謝謝你。”

唐瀟眼裏露出讚許的目光:“你終究還是作出了這樣的選擇……”卻被他立即打斷:“唐城主,我已盡力了,杜斌他們已護送番邦王汗脫離險境,而那人布下的大軍,就要來了。你們好自為之。”

有淚盈睫。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那個已不算年輕的劍客,眼裏最後一絲目光溫和地望向遠方山穀裏最後一抹將要沉淪地夕陽,倏然閉上了眼睛!身上的衣衫一點一點裂開,肌膚寸寸皸裂,忽然化為齏粉!僧屠的劍術雖不能打敗他,但飛瀑淩雲劍的鋒芒卻悄然擄走了一代劍神的生命!

光泯滅。人已逝。

“謝淩風……”

唐瀟靜靜地撿起他身上的一塊碎布,虔誠地合在手心,對著他倒下去的地方拜了下去。

“真相已明,宿願已了,這迷局已破!”

嘴角上還殘留著血跡,阿史那晟雷尚懶得擦去,卻忙不迭地伸手去扶蘭若淩。蘭若淩望向眼前這個黑衣勁裝的年輕人,臉上依舊掛著那樣一副玩世不恭但樂觀熱血的模樣,但那眼底的焦急與真誠,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了的。姑娘的眉梢不禁輕輕舒展開,伸袖拂去他嘴角的血跡:“好。”

一手捧著飛瀑連珠琴,任由阿史那晟雷拉著另一隻手,兩人並排向前走了幾步,蘭若淩的身形略略停頓了一瞬,卻始終沒有轉過身去看那人一眼,也沒有再留下一句話。

她和他,終究隻是相遇在滾滾紅塵中的兩粒微塵,本應永不相交,卻躲不過命途捉弄。命運讓他們成為仇敵,但她卻沒有執著,選擇了放下。所以,終究,緣來緣去,逝水微寒。

直到他們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端木凰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空洞的目光沒有作出任何停留,掙紮著站起身來,就要轉身緩緩離去。踉蹌走了兩步,而後,忽然轉身對著佝僂著腰站在原地的紫衣女子,聲音不帶一絲悲喜:“保重,唐瀟。”

此刻,唐瀟是多麽想緊緊跟隨在那個人的身後,與他攜手並肩歸去。即使,在他心裏還是沒有她的位置,那也沒有關係。她還是心甘情願地去守護、付出,直到老去。

可她不能。

若她一旦離去,那些剩下的人,連同瑤山八百子弟,連同前往破雲城的那些武林人,都會被頃刻而至的大軍一一清理。而她終其一生去守護和成就的一切,也會付之東流。

有的人,窮其一生的在追尋,卻還是會在最後的尋覓中,和對方擦身而過。

“你也保重。再會了。”

那一襲白衣正轉身,離去。終於,他還是在那個遙遠的地方站定,側過身來,對著身後目送他的女子致意——忍痛舒展開眉頭,微微揚了揚嘴角,那是最後的告別。

白衣如瀑,黑發如墨,漸行漸遠,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