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遲來的軍訓

CHAPTER 08

老孫這次沒有食言,大一暑假回來,她比走前苗條了一圈。但是她變美的夢想很快就受到了現實無情的暴擊,長達一個月的軍訓開始了。

不知道學校出於什麽考慮,把軍訓放在大一暑假,譚晶晶的理解是,沒了高考的壓力,剛上大學的女生都免不了要吃胖,正好利用軍訓來減肥。老孫的理解是,西安高校太多,教官也輪不過來,輪到她們就隻有這個時候了,就像每年買火車票得排半天的隊一樣,誰叫他們係人多,排不過來呢。而老大的理解隻有一句話,暑期軍訓,純粹有病。

無論大家如何抱怨,該來的還是要來。老孫她們抹了再多層的防嗮霜也擋不住臉被迅速曬黑,譚晶晶終於領悟,也許學校的本意就是讓女生變醜,男生變得更醜,從而減少戀愛幾率,讓他們專心於學業無暇其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西洲大學男多女少,單寧她們電子係的女生和姍姍她們經管係的女生被合編成一個女生連。誓師那天,姍姍激動地說:“寧寧,幫我們買火車票的帥哥就是咱們連的教官,據說可是校草,咱們太幸運了!”

單寧隻看見一個連隊褐色麵孔的年輕教官站在操場前麵待命,腦袋點頭,心裏嘀咕道:“管他多帥,我隻喜歡小白臉,古天樂曬黑之後的樣子實在令人失望。”

等他們連的教官走過來站定,女生連裏起了一陣低低地驚呼,“好帥!好帥!”孫華瓊的指甲掐進了單寧的肉裏,單寧沒好氣地說,“教官可不是單眼皮,也不戴眼鏡哦。”

“那也擋不住他帥!”老孫已經徹底淪陷了,兩眼冒著粉紅泡泡。單寧歎了一口氣,看看站在左邊的姍姍,也是一副花癡的表情。

真的……有那麽帥?

單寧抬起頭來,不以為意地掃了他一眼,正巧他也朝這塊望過來,單寧感覺他銳利的眼光像一道薄薄的刀片,所到之處片甲不留,收獲了滿滿的少女芳心,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弱弱的聲音淹沒在一片讚歎聲中,“好帥啊!”

“我姓廖,叫廖小強。大家訓練時喊我廖教官,私下裏喊我小強哥都可以。”呃,小強哥……真是接地氣的好名字。女生連裏的**很快被一陣低低的竊笑聲所取代。

稍息……立正!

帥帥的小強哥給單寧她們示範起了標準的軍姿和踢正步。上午站軍姿、踢正步,下午踢正步、站軍姿,晚上打五步拳。如是往複,一個星期下來,除了電子係的係花鄔晴、經管係的鬱辰潔天生麗質,曬不黑曬不老。其餘女生不同程度的黑了好幾個色號。

老孫拚命對著鏡子貼麵膜,也沒能挽救,哀歎道:“怎麽才能讓廖軍官對我多看一眼呢?”

譚晶晶笑道:“每天對你單獨訓練,還不夠另眼相看的。”老孫知她在取笑自己踢正步時同手同腳,和其他幾個女生一起被拎出來集訓。不以為忤,反而追問道,“要不,我也遲到?”

單寧看了孫華瓊一眼,“花花,我可不是故意的。都是因為幫梁衡他們在食堂打包子晚了。”

“廖教官也太過分了,罰你在太陽下站了一下午,寧寧,你怎麽不裝暈倒啊?”譚晶晶打抱不平。

單寧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不會。”

廖教官帥是帥,無情起來一樣無情,從來也沒有因為手下兵是女生而降低訓練強度。因為軍訓成績計入學分,除了幾個少數體弱的女生實在撐不住暈倒,大多數還是嚴正以待,畢竟因為不合格而站在隊前特訓是一件不那麽光彩的事情。

這天單寧被罰完,梁衡很不好意思地等在她宿舍樓下給她道歉,單寧奇怪:“怎麽不見你受罰?”

梁衡訕訕地摸摸頭,“那個……我跟連長說吃壞肚子了。”

這樣也可以,單寧更鬱悶了,梁衡點撥她道:“誰叫你那麽老實,說自己買飯遲到了。就算你們教官想放你一馬,你也得給他個理由啊,你這麽說,他不罰你不足以振軍威。”

“你有理,以後別讓我幫你買飯。”單寧有些著惱,額上一滴汗珠亮晶晶的。

梁衡抬起手來,很想替她擦去,想想又放下,“你這麽……傻,以後會吃虧的。”

“你才傻呢!”單寧白了他一眼,轉身噔噔噔進了宿舍,留下梁衡傻站在那裏,是,他是夠傻的。梁衡搖搖頭,苦笑了起來。

廣播裏傳來甜美的女聲,“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心裏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不想念……”

在女生宿舍樓下又站了一會兒,梁衡才抬腳準備走人,卻看見樓下一對情侶吵了起來,定睛一看,竟是鄔晴和辛柏。

“隻是出去集訓,一周就好了,為什麽不可以去?”

“隻有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辛柏沒好氣地說。

“那非典的時候,你和淩思嘉還被關在一幢樓裏呢。整整兩個星期。”“我和她沒關係。”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爸單獨請她吃飯,你們高中時候就在一起。”

“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

“你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你根本就不懂我!”

“是,我不懂,莊其俊懂你,你們配合的最默契,他知道你喜歡什麽,你和他去吧,去吧,去吧!”辛柏甩甩頭,走了。

鄔晴怔怔站了一會兒,昂起頭邁開兩條長腿上了樓梯。

夜裏一點,單寧睡得迷迷糊糊,被孫華瓊搖醒,“快起來,快起來,吹哨子了,起來拉練了。”

單寧從被窩裏跳了出來,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打著哈欠,匆忙之中穿錯了老孫的鞋子,好不容易把腳趾頭塞了進去,腳後跟卻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跑下五級樓梯,鞋子掉了三次,她隻好像灰姑娘的後姐一樣狠狠心把腳塞了進去,立刻覺得腳像發了麵的饅頭一樣慢慢腫脹起來。

“單寧,出列!”廖小強一雙鷹眼銳利的掃到了遲到還企圖渾水摸魚的單同學。

“怎麽搞的,一天兩次遲到。現在是和平年代,要是打仗的話,全連也要等你一個人嗎?你這種行為,放在戰時,就是目無法紀、自由散漫的典型,槍斃了都不為過!”

廖小強來回逡巡,淩晨的操場寂靜無聲,隻聽見廖小強高亢的嗓音在操場上空回**,單寧沮喪地低下頭,心裏想著:“完了完了,這下丟臉丟大了。”要在平時,她早哭了,可是餘光瞥見孫華瓊撐船一樣穿著她的鞋,因為怕掉把鞋帶綁的死死的,不知為什麽覺得荒謬之極,情不自禁抖著肩膀暗笑起來。

廖小強看見她低頭,身子不住的顫抖,想想畢竟是個女生,也不好說太過,語氣緩和了些,繞著女生連巡視了一圈,微揚起下巴點點頭,“全體都有,今晚拉練三十公裏,現在出發!單寧,歸隊!”

隻聽見一聲哨響,操場上的各個連隊依次跑了起來,單寧想找到孫華瓊,把鞋子換回來,沒想到廖教官在一旁不停催促,後麵的人簇擁而上,單寧怕亂了隊形,腳不敢停,跑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覺得腳後跟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看她越跑越慢,廖小強讓鬱辰潔帶著大部隊接著跑,自己和單寧站到一旁,不耐煩道:“你是不是有情緒,說你兩句你就跑不動了?這才一個小時,你就跑不動了?”

“廖教官,我腳疼。”單寧覺得自己就像失去尾巴的小人魚,行走在塵世上每一步都錐心的疼。

廖小強壓抑著怒氣,低聲道:“為什麽要軍訓,就是要鍛煉你們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遇到一點困難就退縮,這樣下去怎麽行?”

“廖教官,我穿錯鞋了,我和孫華瓊鞋穿反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單寧可憐巴巴的祈求道。

廖小強後半截的訓話一時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他打量了一下單寧,似乎在思考她說話的真實性,單寧脫下鞋子,腳後跟的水泡已經和襪子粘在了一起,脫下時疼得她“嘶”了一聲。

“為什麽不早點報告?”

單寧心想,是你根本不給說話的機會好嗎,嘴上乖乖答道:“哦,本來還想堅持的,不想耽誤了大家。”話一出口自己先抖了一抖,原來自己也學會耍滑頭了,倒不枉付梁衡下午諄諄教誨。

廖小強有些不忍,“還能走嗎?”

單寧本想說可以,踮著腳尖走了兩步,立刻便現出痛楚的表情。廖小強道:“算了,我找兩個人送你回去吧。”

說著便和路過的十七連教官洪誌宸招了招手,耳語了幾句,隻見洪教官點了兩個男生抬著一副擔架出來,“上來吧。”竟是辛柏和梁衡。

“你們兩個,抬她回操場吧,路上注意安全。”

什麽?深更半夜,讓兩個男生送她回去,單寧怎麽想都覺得不妥當,“廖教官,我還是跟著大部隊吧,我能走。”

“你不是鞋子小,腳疼嗎?”廖小強道。

“大不了不穿鞋子。”單寧脫下鞋子拎在手裏,“赤腳走路對身體有好處。”

“這裏是柏油路,還算平整,前麵有一條煤渣路,你怎麽走?”

“沒事,大不了我們背你走。”梁衡道,“我們幾個人輪流背你,就過去了。”

搞這麽大陣仗?單寧紅了臉,“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如果你們有人能幫我把孫華瓊叫過來,我和她換一下鞋子,就可以走了。”

廖小強道:“我去前麵讓孫華瓊回來找你,你們幾個人護送單寧在這兒等下。”

等廖教官走遠了,梁衡道:“你怎麽不早點和教官說,為什麽這麽傻?”

辛柏笑道:“咳,正好歇歇,我快跑斷氣了,單寧,還是你機智,逃過一劫,托你的福,再這麽跑下去,我就廢了。”

“可是拉練不過不能進方正隊表演,你們就拿不到優秀學員了。”單寧道。

“誰稀罕那個,老梁,你稀罕嗎?”辛柏把頭一擺,衝梁衡喊道。

梁衡笑,“不稀罕,單寧,你腳還疼嗎?”

“不疼。”說話間,第二十四連也經過了他們身邊,還有七個連隊,隊伍就全線超過他們了。

“我們走吧,萬一拉在最後,太不安全了。”單寧站起身來,一雙白襪踩在水泥路上,立刻被露水打濕了。

“廖教官怎麽還沒來?”梁衡脫下自己的鞋,“你先穿我的鞋吧,辛柏有腳氣。”

“你丫才有腳氣呢。”辛柏推了梁衡一把,嘻嘻哈哈的並沒有真生氣。

“不用了。”單寧有些慌,“不用麻煩。”

“那隻好我們背你了。”辛柏彎下腰,“上來不?老封建,我女朋友可在前麵。”

梁衡已經穿著襪子走出了幾步,回頭衝他們揮手道:“不錯,紅軍赤腳過草地,你們怎麽還不來?”

單寧猶豫片刻,把腳放進了梁衡的鞋子裏,立刻便被那裏殘留的溫暖包裹了,從足底到心尖升起一股暖流。

她彎下腰把鞋帶係的緊緊的,小心翼翼地走了起來。

辛柏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根粗直的樹枝遞給她,戲謔道,“給你拐杖,老封建,好好走,別摔著哈!”

單寧把自己的鞋子係在“拐杖”上,衝梁衡喊道:“你還好嗎?”

“好極啦!”梁衡衝他們調皮的揮揮手,“我光腳的不怕你們穿鞋的,看誰快。”

嘻嘻哈哈走到那條煤渣路,也沒看見廖小強帶著孫華瓊回來找他們。

三十一連胡連長看見落單的三個人,“同學,你們掉隊了,哪個連的?”

“十六連。”

“十七連。”

“什麽情況?”

辛柏眉飛色舞的把情況渲染了一遍,胡連長道:“天氣預報一會兒有雷陣雨,我們要在下雨之前趕到南營房。這條煤渣路有五公裏,不穿鞋肯定過不了。單同學,你把鞋子還給梁同學,我們大家用擔架輪流抬你過去。”

單寧想說我能走,不要麻煩別人,胡連長看出她的猶豫,道:“要懂得求助、接受別人的好意。我是最後一個連的連長,不能放任何一個同學掉隊,不管是不是我們連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孤勇,單同學,你如果一早就和別人換鞋,就不會到現在連路都走不了。你如果現在還拒絕我們的幫助,就會害得這兩名幫你的男同學和你一起淋雨。不要逞強,單同學。”

那天晚上,單寧覺得自己像一件珍貴的文物,被一個又一個好心人,小心翼翼地傳遞到下一個驛站,又下一個驛站,直到終點。因為平時他們訓練的營地和十七、十八連在一起,一直到軍訓結束,她都再沒見過三十一連連長,隻知道他姓胡。而那份沒能說出口的感激,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使她在以後的歲月裏,一直對穿綠軍裝的人,都保持一份崇敬,對那些素不相識需要幫助的人,都保持著一份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