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沒有雨傘的孩子

CHAPTER 18

等我來找你,這句話童鄲說了兩次。單寧每每想到,心底就都是甜意。她把童鄲的想法和梁衡他們一說,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於是,接下來的一周他們就開始了第二輪魔鬼式突擊。單寧在機器人發型上做了改進,一個是圓圓的包子頭,另一個是方方的腦袋上麵一根細細的天線。大家不眠不休突擊了一個禮拜,最後一天差一點睡過了比賽。

常自健小心翼翼地抱著紙盒,像抱著一窩剛孵出的小雞,“梁衡呢?”他一看見單寧就焦急地問,其他參賽隊伍都已經在場地上調試了,而他們的隊長還沒到。

“他去找大神了。”

“都這時候了,還找他做什麽?”常自健氣呼呼地說,說話間,梁衡已經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個白白胖胖的高個子男生,“這是李師兄,我們的技術指導,來給我們加油啦!”

單寧和他打了個招呼,這個師兄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時從不參與小組討論,梁衡費這麽大力氣把他拉來,就是為了當啦啦隊?

梁衡仿佛看穿她的心事,在她耳邊小聲解釋道,“李師兄是吉祥物,有他觀戰的隊伍,一定會入決賽的,加油!”

單寧撲哧一笑,“真的?”

“當然!”

“快,輪到我們了。”常自健把一隻遙控器丟給梁衡,沒好氣地催促他抓緊調試。

場地外已經擠滿了人,單寧在人群中搜尋了一圈,沒有看到童師兄的身影,心裏有幾分失落,他答應有空來看比賽的。倒是站在前排的吉祥物師兄,對她鼓勵的微笑,作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單寧醒過神來,加油,她對自己說,這麽長久的努力,她一定要用最好的狀態來應戰!

參賽的共有十八支隊伍,分成人工智能、競速搬運、藝術動漫三組比賽,隻有每組的第一名才能代表學校參加決賽。

單寧他們在藝術動漫組,有舞蹈機器人、書法機器人還有像他們一樣的動漫卡通機器人。

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是展示,因為功能都是事先設計好的,隻要臨場發揮正常,做出規定動作即可。

單寧他們排在第四個。第一個是舞蹈機器人,做了廣播操的第一節,規規矩矩的慢動作回放,引來台下一片掌聲。

第二個也是動漫卡通機器人,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身子,長得像哆啦A夢,身上也有一個大大的口袋,隻見它依次從口袋裏拿出紅綠藍三色的套圈,把它們套在了麵前的木杆上。單寧覺得十分有趣,也跟著鼓起掌來。

第三個是書法機器人,寫的是校訓,前麵的動作都行雲流水,可惜寫到最後一撇時按遙控器的女生手重了,洇了一大滴墨汁在宣紙上,那女孩子下來就哭了。

輪到單寧他們了,前麵一組的失敗也影響了他們的情緒,單寧看見梁衡和常自健握著遙控器的手在微微發抖,走上前去,雙手各握了握兩人,“放鬆,我們就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也沒關係,梁衡,你隻要跟著常自健的節奏就好啦!”

比賽已經開始計時,單寧顧不上多說,退在一旁。

一對機器人從入口緩緩滑了進來,手拉著手向觀眾三鞠躬,然後緩緩轉向對方,麵對麵站著,天線寶寶字正腔圓的說:“你好!”

丸子頭用陝西話說:“你好!”

天線寶寶說:“額滴個神啊,你會說陝西話!”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哄笑聲。

丸子頭說:“Yes!”

天線寶寶手放在胸前,“天啊,你還會說英語!”圍著丸子頭轉了一圈,然後緩緩鞠了一躬,再次站起時,手裏拿出了一支玫瑰,遞給了丸子頭。

丸子頭說:“謝謝!”接過玫瑰,手拉著手,向觀眾拜拜,又一起滑回了入口。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長久不息的掌聲,單寧放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裏都是冷汗。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盡力了!

一切都那麽完美,除了童師兄沒有來。單寧不無惆悵的想,也許他是被什麽重要的事情耽誤了。臨近畢業,他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然而李師兄也要畢業了,平時從來不參與他們小組活動的他,也抽出時間來看他們比賽。單寧有幾分心酸地想,他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她的事情,對他而言,沒那麽重要罷。

此時此刻,童鄲確實被絆住了,他那幾乎從來不到實驗室的導師突然心血**來巡視,大家都恭恭敬敬聆聽他的指點和教誨,等導師走了,他一看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匆匆趕到友誼廣場,那裏已經在宣布比賽結果了。

廣播裏報出單寧他們小組的名字,獲得了台下一片熱烈的掌聲,應該表現得很好吧,童鄲欣慰地想。他看見那小組的一名男生伸手摟住了單寧和另外一名瘦高男生的肩膀,三個人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他們是動漫組的第一名,他們可以如願參加決賽了,真好!

隔著那麽遠,童鄲看不清台上人的臉,卻可以想見單寧臉上興奮的表情。頒獎結束,很多人湧過去和選手們合影,童鄲微笑著搖了搖頭,決定不去湊這個熱鬧。

單寧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裏一閃就不見了,她匆匆忙忙追了出去,是童師兄嗎?為什麽不來和她說話。在廣場的盡頭,她終於追上他,喘著氣:“童……童師兄……”

“對不起,”童鄲微笑著說,“我來晚了,沒看到比賽。”

“沒……沒關係,來了就好。”

“恭喜你們。”

“謝謝,”單寧想到一事,“你什麽時候來的?”

“頒獎的時候。”

頒獎的時候……單寧的臉刷的紅了,那剛才梁衡摟著他們合照的樣子都被童師兄看見了,他可不要誤會才好。這個梁衡,怎麽一激動就忘形了呢?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訥訥地問,“怎麽就走了,也不打個招呼,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童鄲剛要回答,看見台上的那個男生向他們這裏走過來,微笑道:“你同學找你來了。”

說話間,梁衡已經走了過來,他認出這是上次在西門和單寧一起吃飯的男生,笑著問單寧:“大家找不到你,這位是?”

單寧給他倆介紹:“這是童鄲童師兄,表演的主意就是他幫忙想出來的。這是梁衡,我們班同學,也是我們小組組長。”

“你好,童師兄、太感謝了。”梁衡鄭而重之地伸出手,“決賽還請多指點。”

童鄲笑著伸出手和他相握,“客氣了。”

“我們準備吃飯慶祝,一起去吧。”梁衡邀請他。

“謝謝,不用了,我還得回實驗室趕畢業論文。”

“飯總是要吃的。”梁衡誠懇地說。

“嗯,導師下午剛提了意見,還是早點改完的好。你們去吧,謝謝。”童鄲轉向單寧,衝她擺擺手,“走啦,加油!”

單寧悶悶不樂的擺了擺手,看見童鄲走遠,想起了什麽,又跑上前去和童鄲低聲說了句話,隻見童鄲回頭向梁衡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又點了點頭。

他們,還真是親昵啊。梁衡贏了比賽的喜悅一點點在變淡,滿心裏酸酸脹脹的,卻又發現自己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單寧發現梁衡的步子越走越快,有些著急地喊道:“慢一點,我快跟不上了。”

梁衡沒好氣地說:“跟不上你不會跑嗎?你剛才不是就跑得很快!”

單寧噤了聲,她就脫離小組單獨行動了幾分鍾,梁衡不至於這麽小氣,就生氣了吧?比賽都結束了啊!偷偷看了幾眼梁衡,見他鐵青著臉,似乎是真的在生氣。

常自健看見他們回來,沒好氣地說,“一個兩個都跑了,還要不要參加決賽?機器人都快被人拿跑了!”

單寧趕緊上前幫他收拾,討好地笑道:“剛才組長說了,晚上出去吃飯慶祝,我請客吧!”

常自健“哼”了一聲,“不用!”

單寧“哦”了一聲,把東西收拾好放在紙箱子裏,“那我先回宿舍了。”

“不是去吃飯嗎?”常自健瞪了瞪眼睛,看見單寧詫異的表情,反應過來,“我是說,不用你請!李大神說了,他請客,已經先去占座了。”

這樣啊,單寧偷偷撇了撇嘴,好好說話不行嗎?一個兩個都這樣,跟她欠了他們錢似的。

李師兄果然定好了位子等著他們,他說自己幫導師做項目有額外收入,一定不肯AA,說等他們拿了獎金再回請他,單寧他們隻好領了這份情。

梁衡的別扭在單寧答應和他們一起去K歌後也不藥而愈了。不過單寧說要多加幾個人才熱鬧,大家各自叫上舍友,浩浩****一群人去了錢櫃。常自健本來堅持不去,但是他與梁衡打賭輸了,隻得奉陪,在一旁悶不作聲,隻聽別人唱。辛柏沒有來,他在準備校園音樂節,據說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了。大家便都說明天晚上要去捧場。

常自健便推說包廂裏空氣不好,頭暈,要先走了。單寧站了起來,也說有事要先走。其餘幾個都是麥霸,無可無不可的挽留了幾句,便隨他們去了,隻有梁衡不爽,但活動是他一手組織的,此刻也不能扔了眾人先走,隻好叮囑常自健將單寧送回宿舍。

路上常自健也不說話,單寧沒話找話道:“明天的音樂節你去不去?”

“不去!”

單寧隱隱知道常自健與辛柏不大合得來,沒想到成見如此之深,內心深處她雖然覺得辛柏做事張揚不甚靠譜,但心地不壞,她也不知道兩人之間有何齟齬,可是看到常自健把辛柏當仇人一樣,她還是委婉勸道:“咱們好不容易進了決賽,不如明天和大家一起去看看,就當放鬆放鬆了。”

見常自健不說話,她又問道:“辛柏欠你們的錢,還清了嗎?”

常自健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而是手指著路邊的公交站牌說:“你看,我們要不要坐公交車回去?”

單寧搖搖頭,回去不過一站路,車少人又擠,不如走回去快。

她想常自健也許不願意和她討論辛柏,所以轉了話題,也就知趣的不再提起。沒想到常自健接著說道,“我上高中的時候,為了省兩塊錢車費,每天下了晚自習,要走十站路回家。”

“走那麽遠,為什麽不住校?或者在家裏學習?”

常自健自嘲地笑笑,“住宿也要交錢,家裏學習環境又差,再說走路也可以鍛煉身體。那時候我父母剛下崗,姐姐在上大學,爺爺奶奶身體又不好,我小時候雖然家裏也不富裕,但是窮到快揭不開鍋的日子,我還是第一次過,那種滋味真不好過,你知道嗎?每個周末我都要去很遠的批發市場批發一大包廉價的生活用品,大包的衛生紙,”常自健頓了頓,想起偶爾他還要拎回那種包裝花花綠綠的衛生巾,臉上掠過一絲紅潮,“洗衣粉、牙膏,都是那種又大包又重又不值錢的東西,一趟趟往家背,還不能一次買太多,因為錢隻夠一周的量。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單寧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常自健從沒說過這麽多話,這麽多他不為人知過去,她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你不會知道,你們這種城裏的孩子,”常自健苦笑道,“我吃過沒錢的苦,所以我發誓,等我上了大學,我再不要花家裏一分錢,我做家教、發傳單、各種實習機會我都去,除了剛開學的時候花過家裏的錢,後來,我一分都沒有動過,後來,辛柏找到我們,說隻要投資他可以給我們30%的利潤,年底還有分紅,都是一個宿舍的,大家都投,我也投了,那可是我一個學期的夥食費。結果……”常自健搖了搖頭,“後麵的事你知道了,奶茶店倒了,辛柏後麵是把錢還了,可是中間的那段時間,我不得不再次開口問家裏要錢,後來我才知道,我爸為了給我寄錢,去鋼廠扛了三個月的鋼板,腰扭了也沒舍得去看,落下了傷,現在一到天陰就起不了身。單寧,人跟人是不一樣的,辛柏他可以那樣無所忌憚折騰,追求那些所謂的夢想,是因為他老爸給他兜著,他就算什麽也幹不成他還可以回家。我不同,我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也許對你們來說,參加機器人比賽隻是一個興趣而已,可對我來說,我需要獲得大獎,需要獎金,需要保研免試的資格,因為那樣,我就可以省下讀研的學費和準備考研的時間,來賺取生活費養活自己。”

“現在你知道了,單寧,我不是怪辛柏欠我的錢,而是我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辛柏,他是上帝的寵兒,而我,沒有雨傘的孩子,隻能奮力奔跑!”

常自健說完這些,已經到了單寧的宿舍樓下,他一言不發地走了,路燈之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看起來那麽孤單,又那麽倔強。單寧默默地看著他走遠,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她想,在常自健的心裏,渾渾噩噩如她,估計比辛柏也好不到哪去,都是拿著父母的血汗錢糊糊塗塗過日子的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