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分手的季節

CHAPTER 12

是姍姍長大了,而她還原地踏步?而她和姍姍的生疏,就是從姍姍戀愛逐漸開始的,現在姍姍恢複了單身,她們卻回不到從前了。

有一天姍姍和她坐在西館的睡蓮池前,漫不經心地說道,“寧寧,我覺得你說得對,大學裏,就不該談戀愛。”

單寧提起了耳朵,姍姍卻沒有往下說。過了一會兒,姍姍問道,“寧寧,你有喜歡的人嗎?”

單寧的心裏飄過一個抱著籃球的身影,可是那個人卻對她說,他喜歡一個女生,喜歡了四年。

單寧的恍惚落在姍姍的眼裏,“嗯?”

“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單寧低下頭,心道,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也是沒有結果的吧,那不如不喜歡。

姍姍點點頭又搖搖頭,“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永遠都沒有煩惱,沒有心事。寧寧,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又夢見他了。醒來發現是一場夢,我哭了好久。”

“姍姍,既然你都做了決定,就不要想他了。”

姍姍搖搖頭,“不是我做的決定,是其俊。他說,他和我在一起,反而拖累我,不如分手。”

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午後,姍姍在練舞房裏無聊的壓腿,四級考試結束後,她還是常常來這裏,不過更多情況是在發呆,而不是像往常一樣粘著莊其俊,那件事情之後他們在一起常常是沉默。姍姍無法責怪莊其俊,如果她堅持不遞紙條給他,憑他自己的實力,說不定僥幸能過,這次考試並不難。而她弄巧成拙,讓兩人背了處分,最關鍵,這樣一來,莊其俊大三下萬一還不能通過四級的話,很可能會被延期畢業。

她也無法原諒莊其俊,如果不是他逼她太緊,她也不會出此下策。但她最終不能原諒的,是自己。什麽時候,那樣堅持原則的自己,也會一步又一步的退讓,不斷讓出自己的底線呢?

她想起那次去乾縣旅行,莊其俊在她耳邊提出的要求,被她紅著臉拒絕了。這之後他又提出過幾次,最後一次,是在西館前,他輕歎一口氣,搖搖頭說,“姍姍,原來你還沒有認定我。”

她一下子就懵了,可是本能的,她可以背著媽媽偷偷談戀愛,卻不敢在沒有得到父母認可前就付出她最寶貴的東西。莊其俊說的話,聽起來那麽殘酷,卻又讓她無法反駁。

可是,她們都太年輕了,不是嗎?未來那麽長,誰可以預料以後的事情?

“姍姍,我是認真的,你有想過以後和我在一起嗎?留在西安。”

姍姍的臉騰的燒了起來,“其俊,我是愛你的,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像她最討厭的瓊瑤劇女主角。

“但卻未必,是最後一個,是嗎?”莊其俊輕笑,擁她的手臂似乎鬆開了些。

感覺到他身體的疏離,姍姍雙手勾住了莊其俊的脖子,踮著腳尖去吻他,似乎想彌補些什麽。熱戀的時候,他們在學校的天台上吻過,在華山頂上吻過,在城牆上吻過,在宿舍樓下吻過,在西館背後吻過,每一次,都是莊其俊主動。

這一次,是姍姍主動,她用柔軟的舌尖,耐心而輕柔地撬開莊其俊緊閉的唇舌,他很快繳械投降。隔了一會兒,卻輕輕地推開姍姍,啞著聲音道,“別對我這樣。”感覺到姍姍的囧,低聲道,“我會忍不住。”

那聲音像從她耳朵裏幽幽鑽進的一縷魂魄,姍姍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她能感覺到擁抱過後莊其俊身體的異樣,可她沒想到這對他是一種折磨。

也許,已經很久了。

姍姍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莊其俊話語中的含義她聽懂了,卻不能回應。

答應他考試幫他,不過是一種變相的補償。想必他也知道這一點。

那個暖洋洋的午後,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練舞房的地板上,映出手臂上茸茸的汗毛。姍姍像隻慵懶的貓一樣滿足地打了個嗬欠。那天是周五,她下午沒課,練舞房沒有其他人,她很久沒有這種舒暢的感覺了,把所有不愉快都通通忘掉。姍姍把腿放在牆壁上,身子躺在地板上,手臂打開成一條直線,透過窗戶,她可以看見西樓頂上的大鍾。她看了一會兒就閉上眼睛,在腦中想出大鍾的模樣,有規律的滴答滴答。

一個人影悄悄挨著她坐了下來,她不用睜開眼也知道那是莊會長,他周五有一節馬哲課,但他常常翹課來找她,今天也不例外。

上次考試之後,莊其俊開始還安慰她,見她反應冷淡漸漸也不提了。兩人之間總隔著什麽。但姍姍今天心情好,她在心裏說,過去的就過去吧,她可以幫莊其俊補習英文,還有半個學期,隻要好好複習,四級總歸能過。

她在腦海中模擬出莊其俊對著英文愁眉苦臉的樣子,噗嗤一笑。莊其俊黯然地坐了五分鍾,啞著聲音喊她,“姍姍?”

“嗯?”姍姍閉著眼,模糊地應了一聲,她還不想睜開眼睛。

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的莊會長,“怎麽啦?”

莊其俊轉過頭,他不敢看姍姍的笑容,再看兩眼,也許他會說不出口,但他狠了狠心,站起身來,低聲說道,“我們分手吧。”

“什麽?”姍姍以為自己聽錯了,腿放在牆上太久,放下來有些發麻,扶著護欄站起身的時候,她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分手吧,我們不是一樣的人,和我在一起,隻會拖累你。一個連四級都過不了的人,還害你跟著受處分。”莊其俊開始還磕磕巴巴,後來越說越順暢,顯見是憋了很久。

姍姍忍住自己快滴下的淚,“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分手吧。”莊其俊提高了聲音,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姍姍在心裏冷笑,她想起不知在哪裏看過,薄唇的男人大多薄情,她的莊會長,因為這一點點小事,就要和她說分手。

“為什麽?為什麽要分手。”

“我配不上你,姍姍,你很聰明,你要的不會是我這樣的人,你說過不喜歡笨的人,你不會喜歡一個連四級都過不了的人。姍姍,別自欺欺人了。你也許現在喜歡我,但以後不會的。和你在一起,我很累。”

莊其俊說完,也不等她回話,轉身就離開了。但他沒有走遠,他在舞蹈教室門口站了幾分鍾,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期冀,如果這時姍姍衝出來找他,求他不要分手,不要離開,隻要她說一句,自己從來沒有嫌棄過他,沒有怪他拖累,他就能放下一切,毫無芥蒂的重新愛一回,愛他的驕傲的公主、愛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女孩。

時間滴滴答答,仿佛很長很長,其實不過過了幾分鍾,莊其俊苦笑著搖搖頭,拋開腦中荒唐的念頭,他不想再等了,他順著樓梯走了下去,一切都和來的時候沒什麽不同,隻是胸腔像剛做了一場大傷元氣的手術,隱隱有傷口疼得厲害。那是心痛的感覺,可是和他的驕傲比起來,不值一提。是的,他和姍姍,都是驕傲的。他的公主,不肯為他低頭。

姍姍有些懵,她的第一反應是不公平,憑什麽,說在一起的是你,說分手的也是你?把我當什麽?可是淚水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睜睜看著莊其俊消失在了門後,她不知在舞蹈教室裏待了多久才走,她想,她以後再也不會來這裏了。

“寧寧,我真希望你談一場戀愛,那樣你就長大了,可我又怕你會受傷害,又希望你永遠就這麽簡單快樂下去。”

姍姍說出這些的時候,單寧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了解姍姍,從小不高興時姍姍就喜歡一個人躲起來,等到心情好了才會出來。她開玩笑說就像蛇,蛻皮了要找個無人的角落。找不到姍姍的時候,單寧就知道她去蛻皮了。

隻是蛻皮過程中的鮮血淋漓和苦痛,隻有姍姍自己一個人知道罷了。

“你知道嗎?昨天我去舞協拿回東西,看見莊會長和鄔晴在練舞,他們兩個,好像要代表學校去參賽了。”

姍姍仿佛隨意一說,單寧聽著,卻不知說什麽好。鄔晴和辛柏分手,鬧得沸沸揚揚,姍姍不可能不知道,這兩個曾經有過曖昧的人,現在都恢複單身了。

姍姍想起了什麽似的笑起來,“寧寧,你還記得勸我不要趟舞協的渾水嗎?我這算是抽身幹淨了。”

“從今以後,心無掛礙,一心向學。”

單寧點點頭,“加油!”

西洲大學共有東、西、南三個大門,從南門進去是一條長長的梧桐夾道,左邊是校區,右邊是生活區,女生宿舍都在生活區裏。生活區的盡頭是一條馬路貫穿東西兩門,東門外是美食一條街。西門則通往教工宿舍和校外的男生宿舍。

校區和西門之間有條小路,男生們為了圖方便也常常從小路裏直接進入校區,趕上早晨上大課的時候那條小路總是水泄不通,因此時常有人遲到或直接翹課,坐在教室裏的學生便以一代三的簽到。在協會時,梁衡經常幫單寧清潔負責片區,單寧投桃報李,也會偶爾幫他點個到。剛開始還膽戰心驚,時間長了,單寧漸漸摸出訣竅,有些老師是一上課就點名,上完第一節課就可以溜了;有些則是第二節課才點,遲到也無妨;有些不是次次都點,點之前會通知,給學生一個補到的機會;有些則是不點則已,一點必掛。這種時刻隻好鋌而走險,替沒來的學生應一聲到了,最慘的一次是單寧先幫梁衡點了到,結果自己又被點到,還是老孫替她應了才逃過一劫。她和梁衡的名字都很中性,點名簿上又沒寫著性別,老師對不上號。但是時間久了,難免露出紕漏,有記性好的老師發現前後兩節課點的同一個名字站起來是不同的人,勃然大怒,以後再上他的課就要按小班分區坐,哪個班少人超過四分之一全班期末考試不及格。

這招夠狠,隻要上他的課,班長就得提前發動班裏同學上課。還好效仿的老師不多,否則單寧真有重新讀高三的感覺。

她和老孫也翹過幾次課,但是翹課也不過是在校園裏閑逛或是看看碟片,有幾次還在幫協會做事情。除了逃出教室那一刹那驚險刺激的快感,並沒有太多驚喜。老孫說她是個循規蹈矩無趣的人,這話還真挑不出錯。

單寧在逃課的時候認識了校園的另一麵,十一樓前有兩顆高大的核桃,有四層樓高,可惜太高了,隻能遠觀不可褻玩。後麵是一個小噴水池,裏麵種著睡蓮,五六月份開花,蠟梅黃的花瓣,猩紅的花蕊,漂在水麵,像精雕的燭台。

再往後是一排柿子樹。寬大的柿葉看起來很稀疏,風穿過時一路呼嘯,發出嘩嘩的響聲,聽起來很悅耳。

單寧喜歡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的背單詞,柿子熟的時候,有校工搬著梯子來采摘,學生要買的話,五毛錢兩個。柿餅是西安的特產,剛上學時單寧專門從回民街買了柿餅帶回家鄉讓父母嚐鮮。可她自己並不喜歡那甜膩的味道,老孫喜歡拉著單寧買核桃,殼硬的時候就放在宿舍的門後夾,畢畢剝剝的,像隻覓食的鬆鼠。

單寧買回一小筐還硬著的柿子,摸上去像石頭,時間久了,漸漸熟軟、透亮,在窗台上擺成一排,像紅彤彤的小燈籠,來宿舍串門的人隨手拿起就消滅一個,往往驚訝於它超出預期的甜。

有幾回單寧會從小門裏翻出去,站在西門連接男生宿舍的天橋上向下張望,來來往往的車輛裹挾著遠處的塵土,在天橋下接成一條大而僵硬的長蟲,時而緩慢時而快速的移動著。天橋上貼滿了單寧他們最痛恨的小廣告,往往在他們協會集體清掃活動結束不久後又密密麻麻生長出來,像燒不盡的野草。天氣好的時候有人坐在地上拉二胡,單寧剛入學的時候他就在這兒,這一年多也沒有長進,來來回回還是不成調。

聲音實在是太難聽,單寧塞上隨身聽的耳塞,趴在欄杆上,嘴裏跟著哼著調,“哈薩雅琪,哈薩雅琪,一朵小野菊。”她一會兒要去上自習,書包裏背著模擬電路和英語課的作業,這會兒越發覺得沉重,仿佛有隻手在扯著似的。

單寧覺得肩膀猛然一沉,耳朵裏的音樂戛然而止,忽然反應過來,一回轉身,隻見一個小男孩左手拿著她擱在包裏的單詞本,右手拿著隨身聽,上麵的耳機線被拔了下來,耷拉在書包兩側,像斷了線的木偶。

那小男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反應過來,迅速向天橋的台階跑去,單寧的書包拉鏈被拉開,裏麵的書籍文具掉了一地,她胡亂把東西往包裏一塞,拔腿去追小男孩!這是什麽情況,這不是小偷,這是搶劫!

小孩大概沒見過單寧這麽鍥而不舍的追逐者,繞了幾個圈越發跑得飛起來。若是對方是一個成年男子也許單寧會認栽,可自己竟然被一個看起來不滿十歲的孩子在大街之上公然搶了隨身聽,單寧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且小男孩速度再快,畢竟人小腿短,單寧可是拿過校運動會百米和八百米比賽的冠軍的!

單寧追著追著來到了男生宿舍西園,正遇上背著單肩包搖搖晃晃的辛柏,看清遠處跑來像一團紅色的火一樣的女孩是單寧後,辛柏喊道,“單寧,你跑什麽?”

“抓小偷!”單寧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跑。

“什麽?”辛柏把書包往門衛師傅那邊一扔,追了上來,“在哪裏?”

單寧指著前麵一個藍色的小點,嘴裏喘著粗氣,一時說不上話來。她已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快兩公裏,沒人打岔還好,回答了辛柏這兩句話,整個人就像被紮了孔的氣球一樣,一點一點在泄氣。

說話間,那小孩鑽進一個巷弄,不見了蹤影。單寧和辛柏站在巷子口,此時大概下午四點多,晚飯還沒有開張,賣肉夾饃的、賣涼皮的、賣烤串的、賣饢的、賣蓋澆飯的、賣過橋米線等的店家都很安靜,偶爾有幾家進進出出的做準備,看見他們,抬起眼招呼了一下,見他們沒有要就餐的意思,自顧自地回去了。西北人做生意就像處對象,你看不上我還看不上你呢,放不下身段來招徠你,若是你讓他不爽快,寧肯不賣給你,就是這麽硬氣的可愛。

單寧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鋪麵,失了主意,馬路邊有個修鞋配鎖的師傅,她湊上前去,問了一句,“師傅,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麽高的小男孩?他去哪裏了?”那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單寧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辛柏把單寧扯到一邊,“他偷了你什麽?”

“隨身聽。”

“還有呢?錢包在不在?身份證?鑰匙?”

單寧如夢初醒,手伸進書包裏層探了探,謝天謝地,錢包鑰匙還在,身份證她向來放在宿舍裏。

辛柏看到單寧的表情,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別追了,那小孩你追不上的。”

單寧沮喪地點點頭不說話。

天色暗將下來,辛柏低聲道,“走吧。這些店家都知道他去哪裏了,但沒人會說的。一個小孩兒,好好兒的不上學偷東西,都是有人指使,他的同夥兒說不定就在這附近,快走。”

單寧唬了一跳,再看那些人,都像是居心叵測的樣子。默默跟著辛柏走了一段路,才低聲道了謝。

遠遠望見西園,兩人才放鬆下來,辛柏笑道,“你膽子怎麽這麽大,就為了一個隨身聽,你就追了一條街,萬一追上了,你還打算拚命?”

單寧此時也覺得後怕,不好意思地笑道,“當時隻是氣,他那不是偷,可以說是當著麵搶劫了,又是個小孩子!”

辛柏點點頭,“萬一再遇到這種事,你可要記牢了,破財免災,你的命比什麽都值錢!別再這麽冒險了。”

單寧感激地點點頭,“我現在也是越想越後怕,可是也不能讓壞人這麽猖狂,你剛才還幫著我追呢!”

辛柏哈哈一笑,“看見是個孩子我才追的,要是個窮凶極惡的歹徒我早把你拉住不敢追,我可是怕死!”

辛柏越說得輕鬆,單寧越是不好意思。辛柏從門衛那裏取回了書包,隻見那個名牌包上多出一個指頭大的洞,原來他剛才擲的著急,正扔在門衛來不及扔掉的煙蒂上。

單寧過意不去,“我賠你吧!都是因為我。”

辛柏擺擺手,“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老爸買個書包總沒話說。你就別賠了隨身聽又折包了!”

單寧記得,剛上學那會兒,辛柏最忌諱別人在他麵前提他老爸,仿佛自己是個二世祖似的。後來他老爸出錢替他補虧空,他更覺得沒麵子。此刻這麽一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她沒法接話,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就說,“那我請你吃飯吧。”

沒想到辛柏愣了一愣,“你說什麽?”

“我請你吃飯啊!謝謝你幫我這麽大一個忙。”

辛柏臉上爬上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嘴唇動了動,又沒說出來。忸怩起來,“不用不用!”

單寧推他一下,“怎麽了?”

辛柏看她認真的表情,思忖著,“我說了,你不許生氣!”

“什麽呀?”

辛柏點點頭,“是你讓我說的啊,你,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