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伯仁之死

CHAPTER 11

英語四級考試前一天,姍姍來自習教室找單寧,“怎麽辦?明天我和莊其俊一個考場?”

“這不是好事嗎?”單寧奇道。

姍姍懊惱地說,“莊會長讓我幫他。”姍姍用手比劃寫紙條的動作。

“怎麽幫?讓你給他傳紙條?這可是作弊,被抓到要處分的?你忘了非典封校時候有人偷溜出校門被記大過?”

“是啊,我說了,可他說我作為女朋友,竟然見死不救!他四級都考了兩次沒過了,這是第三次了,不好好複習,難道還怪我嗎?!更關鍵是,我們班好多同學在那個考場,萬一抓到了,我多沒麵子!”

姍姍焦慮的兜圈子,單寧道,“你直接拒絕好了,這是違規的事情,難道他殺人,你還幫他遞刀?”

姍姍搓著手道,“他說這次要是再不過,他可能拿不到畢業證了,你說,我能眼睜睜看著他畢不了業嗎?而且,上次我拒絕他,他就已經很生氣,說我不是真心和他在一起,這次要是再不幫他,他還不知道怎麽說我呢?”

雖然學校裏有四級不過就不發畢業證的規定,但莊其俊才大三,還有機會,怎麽就過不了了呢?單寧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上次你拒絕他什麽了?他還敢威脅你?”

姍姍臉上一紅,“沒什麽,就是,唉,說了你也不懂。唉,怎麽辦?”

“姍姍,你到底喜歡莊會長什麽?他怎麽總是給你出難題啊?”單寧想起莊其俊和鄔晴的曖昧舉止,心裏沒一陣好氣。

姍姍“嗐”了一聲跺跺腳,轉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單寧一直懸著心,提前十五分鍾就交了卷,也沒檢查,四級考試的難易程度和高考英語差不多,單寧想總歸能過。或許對莊其俊這樣作為特長生招進來的學生來說,是難了一點,他心思也不在這上麵。單寧試圖為莊其俊開脫,也給姍姍一個台階下,從昨天姍姍的態度她已經領悟到,姍姍可以在她麵前抱怨莊其俊,但她單寧卻不能說莊會長的任何不是,隻要她還想和姍姍做好朋友。

想明白這一點,單寧很失落,所謂友情永遠不變,那都是相對的,友情和愛情一樣,都容不得第三者,莊其俊就是她和姍姍的第三者,他倆好,姍姍心情就好,她倆就好,反之則都不好。

現在,單寧隻希望莊會長平安無事的通過考試,她已經不止一次聽見姍姍在她麵前抱怨此事,若是中間又出什麽幺蛾子,姍姍又來找她抱怨,她會不會控製不住自己又說出什麽得罪莊會長的話很難說,那她和姍姍的感情可就岌岌可危了。

單寧站在姍姍考試的教室之外,翹首以盼,直到考試結束鈴響結束好久,也沒有看見姍姍和莊其俊,倒是同在一個考場的梁衡出來看到她張望的神色,走了過來,說,“等你好朋友嗎?”

“嗯,她人呢?”單寧就像已經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口氣裏都是希冀。

“嗯,她和另外兩個男生被叫到輔導員辦公室去了。”梁衡有些為難地說。

“什麽?”單寧轉頭就往航空樓跑去,梁衡在後麵跑,“等一下,你別急。”

梁衡邁開兩條長腿晃悠悠地追上單寧,一邊跑一邊說道,“他們去了快二十分鍾了,急也不在這一時。”

經管係輔導員辦公室在六樓走廊盡頭,門窗緊閉。單寧把耳朵貼在門上,也沒聽見裏麵有什麽動靜。走廊盡頭是一個綠化天台,梁衡拉了她一把,兩個人站到綠化天台上,透過那麵的側窗,模糊的看見姍姍背對著窗垂首而立,站在中邊,左邊站著的是莊其俊,右邊的單寧看背影認不出來。

解黎明銳利的目光透過紗窗掃了過來,單寧忙把頭一低,將身子隱在綠化叢後麵。好險!

門窗緊閉,單寧聽了一會兒,隻模模糊糊聽見姍姍低低的啜泣聲,其餘什麽也沒聽見,她越想越是焦急,低聲問梁衡,“到底是怎麽回事?”

梁衡坐在後排,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隻是從考場被老師帶走,想想也知道和作弊有關,但那兩個字他沒能說出口,他看看單寧的表情,把自己的推測咽了回去,隻是搖了搖頭。

楊姍姍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演變成現在這一步,她明明是給莊其俊扔的紙條,偏偏落在林為洲的腳邊,林為洲坐在她正後方,和莊其俊是鄰桌。她扔的時候太過緊張,所以偏了。可是林為洲隻需要輕輕一踢,紙條便到了莊其俊那裏。但他沒有,也許不屑替她做幫凶。或許是為了避嫌,他把紙條用腳踩住了。

楊姍姍沒有辦法,隻好鋌而走險又丟了一張,這次落在林為洲和莊其俊的正中間,被巡考老師解黎明捉了個正著,讓他們三人站起來的時候,解黎明又撿起了林為洲腳下踩著的那一枚紙條,這下林為洲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解黎明敲了敲桌麵,“我再問一遍,這個紙條是誰寫的?寫給誰的?早點交代早點回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有勇氣犯錯就要有勇氣承認,你們以為一直這樣沉默就定不了罪是嗎?人贓俱獲!拒不招認,罪加一等!等下我就報告,給你們三個記大過處分!”

“不,是我寫的,是我一個。”姍姍咬著下唇,這是她生命中的奇恥大辱,她用盡極大的力氣才控製著自己沒哭出來。

“寫給誰的?”

姍姍低下頭去,林為洲是無辜的。可是讓她親口把莊其俊點出來,她怎麽也開不了口。

“解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寫小紙條,可是並沒有造成實際後果,您可不可以隻處罰我一個人,他們兩個,是無辜的。”姍姍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抬起頭來看著解黎明,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反正都要被罰,罰一個總比一雙強。

“是給我的。”林為洲和莊其俊同時開口道。

解黎明頗為意外地看著林為洲,他今年剛剛調過來做輔導員,係裏的學生他認識的不多,但林為洲他是認識的,年級第一,又是4班班長。瘦瘦高高的,戴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白淨。

他直覺林為洲和這件事沒關係,偏偏紙條在林腳下,出於保護學生的目的,他才把他們三個叫到辦公室來,其實心裏早有判斷。

現在姍姍已經承認紙條是她扔的,以林為洲的成績,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是我,解老師,我和楊姍姍是同班同學,至於這位同學,我根本就不認識。我們兩個,也不是作弊,老師您可以查一下,我們兩成績一直都是班裏最好的,沒有必要在英語四級考試上犯這種低級錯誤。”

“你可要想清楚再說,你要紙條做什麽?”

林為洲看了一眼姍姍,隻看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一雙彎彎的月牙眼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變得晦暗不明。“我不需要紙條,楊姍姍也知道,我們之前從前有些過節,她也許隻是想和我開個玩笑,擾亂一下我的心神,影響我成績發揮,我們是競爭對手。”

解黎明哼了一聲,“我看你才是在開玩笑。林為洲的解釋聽起來太牽強了,隻是解黎明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搶這麽一個不光彩的名頭。”楊姍姍更是不明白。

“你呢?又怎麽說?”解黎明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拱在胸前。他並不知道楊姍姍和莊其俊是情侶,所以才會費這麽多唇舌。

“紙條是給……”

“不,不是。我是給林為洲的,他總是和我爭第一,我很討厭他,所以故意扔紙條給他。”楊姍姍右手指尖深掐進左手,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

莊其俊收到楊姍姍說完這句話後的匆匆一瞥,那目光含著警示、祈求還有絕望。

“你叫什麽?是哪個係的?”

“莊其俊,自控係。”

“你認識楊姍姍嗎?”

“……認識,她是……她是我們舞蹈協會的。”

“你們認識,那這個紙條是給你的嗎?”

莊其俊看著楊姍姍,她正下意識地撚著自己的發梢,以前緊張的時候她就會如此。她回避著他的眼光,是自己把她逼到如今的境地,可他現在連承認都不敢承認,林為洲的那個解釋雖然聽起來荒唐,但如果成立,就成功地把一樁作弊未遂事件改成了一樁惡作劇,他稍稍一想就明白,林為洲在幫他們。他可以不承情,但不能再害姍姍。

“不是。”莊其俊低下頭,手心汗津津的,像握著冰冷濕滑的蚯蚓,在黑暗裏蠕蠕而動。

解黎明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最後用手指點一點桌子,語氣頗為痛惜,“你們覺得這樣就能糊弄了事是嗎?我不管你們是什麽動機,是真的作弊還是別的,違反考場紀律就要受處分。我最後再問一遍,是給誰的,自己主動承認,不要讓無辜同學替你們背鍋。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如果沒有人承認,那麽就由楊姍姍一個人作記大過處分。至於其他人,取消這次四級考試成績和今年獎學金評優資格。”

姍姍臉色蒼白,來的路上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親耳聽到,她還是接受不了,別的都罷了,她覺得第一個對不起林為洲。

“我反對,解老師,請您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林為洲靜靜地說,“解老師,第一次楊姍姍給我扔紙條的時候,我之所以踩住,就是想給她一次機會。”

“可她又扔了一次。”解黎明看著林為洲。

“是,楊姍姍應該接受懲罰,但是解老師,她也要有改過的機會,處分是會進檔案的,如果記大過,以後找工作都會有影響。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解黎明冷哼一聲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為別人求情,你現在說不是扔給你的,我都不信了。你們到底什麽關係?”

林為洲淡淡笑道,“我是……她的班長。”

楊姍姍道,“不,解老師,跟林……跟班長沒有關係,處分我好了,不要取消他的評優資格。”

解黎明不傻,事情說到這一步,來龍去脈他心裏早已有數,最後他望向莊其俊,“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處分我好了,跟他們都無關。”莊其俊不顧姍姍拚命向他使的眼色,緩緩說道,“姍姍……是我女朋友,她本來不願意幫我,是我求她的……要處分就處分我吧。”

莊其俊說完這些,心裏一陣坦**,要女朋友替他受過,他一個北方爺們兒怎麽能如此。

解黎明點點頭,這是最順的邏輯,如果紙條是扔給林為洲的,楊姍姍就不會再扔第二個。至於林為洲的解釋,他覺得那是自作聰明。

“我知道了。”解黎明抬抬手,製止住正欲說話的林和楊,“其實要處分你們我直接在教室裏就可以直接宣布,之所以把你們帶到這裏,還是出於保護你們的目的。年輕的時候,犯點錯太容易了,重要的是及時悔過,及時補救。”解黎明看看泣不成聲的楊姍姍,說道,“不給你們一點教訓,你們是記不住的。

三個人,四級考試成績取消,取消今年評優資格,你們兩個,係裏通報批評。”

“解老師,林班長還要取消評優嗎?”楊姍姍紅腫著眼睛問道。

“當然,包庇也是錯,是縱容和推手,解黎明頓了頓,如果他沒踩住你第一個紙條,你還會再扔一個嗎?”

解黎明的最後一句話讓在場的三個人都沉默了,如果林為洲沒有踩住紙條,而是裝作沒看見,或者,他告訴巡考老師讓他提醒楊姍姍注意,甚至他順水推舟踢給了莊其俊,自己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都不會到這一步,至少不會把他自己攪和進來。

但他遇上了,就不能置身於外,他的每一個舉動,包括後來的說辭,都把這件事情離最初的樣貌推的更遠。解黎明意味深長地說,“身為班長,要幫助同學,而不是包庇同學,包庇也是一種私心,人一旦有了私心,就會失去公正的判斷,有時你以為自己是在幫她,卻可能在推她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其他關係也是一樣。”

他這話意有所指,三個人都低了頭,各自想心事,沒人再提出異議。

等到辦公室的門終於打開,單寧準備上前去找姍姍,梁衡把她拉住,低聲勸道,“你同學現在心情不好,未必願意見你,你還是等她主動找你時再說吧,她不說你就先不要問。”單寧一聽有理,一路跟著姍姍見她回了宿舍才回去,終是不放心又去探視了幾次,都被她以不舒服擋了回去,沒有見上麵。

一周後,楊姍姍和莊其俊在各自係裏被通報批評,說是不遵守考場紀律,單寧在電子係,沒看見消息,倒是同宿舍的譚晶晶因為同在舞協,回來告訴單寧,她才知道姍姍和莊其俊因為這件事,分手了。

鄔晴和辛柏也正式分手了,此前他們分分合合多次,每一次都是辛柏回頭死乞白賴的道歉、送花、送禮物,大張旗鼓地高調複合。這一次辛柏沉寂了多日沒有任何表示,此後鄔晴突然在小班群裏公布了正式分手的消息。

舞蹈協會裏最令人矚目的兩對情侶就這樣風流雲散了,對於這些小道消息,單寧向來都是後知後覺漠不關心,然而這一次重要人物卻都是和她有關,她卻不能不跟著擔心。

尤其是姍姍,過了一個月才來找她,隻字不提莊其俊的事。從前姍姍不這樣,當初她和蔡驚瀾互有好感的時候,連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她都要和單寧絮叨說上半天,後來蔡驚瀾去了北京,兩個人慢慢淡了,姍姍提起還不無懊惱。那時姍姍的心事都寫在臉上,她們倆無話不說。現在的姍姍,總覺得是哪裏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