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時不識月

CHAPTER 10

看著單寧窘迫的樣子，姍姍大笑起來，“好啦，逗你玩的，其俊都告訴我了，昨天鄔晴和你們班辛柏吵架，情緒很激動，他怕她有事送她回去，看見你了，生怕你有誤會，第一時間向我解釋了。還說今天一定要請客，寧寧，別生他的氣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原來是這樣，單寧鬆了口氣，捶了姍姍兩下，“你早知道還逗我，是想看我為難開心嗎？”

姍姍笑道，“我知道要是我一直問，你肯定會告訴我的。你吞吞吐吐不肯直說，是怕我傷心。其實我有什麽好傷心的，若是其俊真的喜歡鄔晴，我就讓給她，我最煩瓊瑤女主角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一套，若其俊不喜歡我，和我在一起也不會開心，那又有什麽意思？”

單寧見她口中雲淡風輕，腳步卻不由自主慢了下來，隻是望著遠處出神。便知她心裏並不輕鬆，她倆從小一處長大，彼此最是熟悉，姍姍向來吃軟不吃硬，心底自尊驕傲，就算受了傷，麵子上卻咬死不肯承認。也不敢再往深了說，隻陪她默默站著。

吃飯時一向冷峻的莊會長談笑風生，不住給兩人夾菜，單寧因為昨天的事剛開始有幾分尷尬，但是很快就自然起來，對莊其俊也添了幾份好感，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姍姍，莊其俊昨天晚上一直心事重重，直到最後才主動坦白他送鄔晴的事，她心裏多少有些芥蒂，但是他之後的舉動著實大度有風度，她若耿耿於此倒顯得自己小氣了。特別是解開了單寧的誤會，也讓姍姍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因此賓主盡歡。

如果說單寧還有什麽生日願望的話，那就是來上一堆零食，再來上一套武俠小說，看它個通宵！於是茶餘飯飽之後單寧踱到了租書店，她在這裏碰見了同好老孫，彼此交換了了然的眼神，各自選書去了，單寧已經把金庸小說來回看了兩遍，站在花花綠綠的書架前猶豫，老孫在背後拍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套《歡樂英雄》，單寧不以為然的眼神落在老孫眼裏，老孫跳腳道，不要挑剔，別以為隻有金庸小說才是正道，太正兒八經了有什麽意思，看看這套，你會喜歡的。

古龍的小說單寧看過幾本最著名的，什麽多情劍客無情劍，邊城浪子，流星蝴蝶劍，絕代雙驕，都多多少少結構鬆散，邏輯不嚴，挖的鬥大的坑胡亂一埋，有些埋也不埋，就這麽敞著口，讓理工科出身的單寧頭痛。老孫說的對，即便對這些通俗讀物，她也改不了挑剔，不像老孫胃口奇佳，甜鹹雜進。但是今天單寧在老孫淩厲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尤其當老孫提高聲量說，你已經十九歲了，要做點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時，租書店裏齊刷刷射過來的眼神簡直有把單寧盯在靶盤上的趨勢，單寧隻好息事寧人，接過老孫威逼利誘推薦的書，付錢出了門。

單寧站在大學生超市門口，用超市裏免費的塑料袋把書包好，拎了進去。在單寧她們上大學的時代，塑料袋還不要錢，租書店還很火，網絡還不流行，手機和電腦還不像現在這樣普及，但是該有的煩惱一樣不少，至少從今天晚上看來如此。

還有半個月，單寧這個月的生活費隻剩下可憐的一百塊了。因為一時衝動，報了廣告設計的選修課，光教材就花了她三百大洋。西部物價便宜，宿舍裏四個人在門口新開的湯包館大吃一頓，隻要二十五元，扣去發票中獎的十元，人均四塊，還吃得到粉蒸排骨。一百元可以撐上十天，每個月學校還往飯卡裏充上三十，又可以撐上三天。那剩下來的兩天怎麽辦，還有接下來的十一，她和老孫約好要去旅遊的，又是一筆不小開支。

站在超市琳琅滿目的貨架前，單寧把購物籃裏的零食一樣樣放回原位，隻留下了一袋橙子和一包吊爐花生。她在父母麵前誇下海口，大學期間，學費由他們支援，生活費都自理。單母心疼女兒，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亦是小康，供她上學綽綽有餘，隻願女兒安心學業，不為外事幹擾，因此並沒把她的話當真，一應所需照常供給。但是單寧上學年拿了係裏的一等獎學金，第一時間向父母報喜，順帶炫耀了一下獎金數額，差不多是半年生活費的數字，單母不願打擊女兒的積極性，也就順水推舟，沒再堅持給她打錢。

單寧做了一份詳細的預算計劃，每月支出都有定額。這個月已然超支，她愀然不樂，站著發呆，聽見貨架後有人笑道，幹什麽呢？轉出一個人來，正是辛柏。

單寧下意識地看向他身後，沒有人，沒有鄔晴跟著。

“看什麽呢？”辛柏又笑。他那一頭卷發不知什麽時候剪去了，一水兒的短發碴子，幹淨利落，本來狹長的鳳眼倒顯得大了些，像暗夜下的湖水，粼粼閃著波光。

單寧把頭一偏，看向旁邊琳琅滿目的貨架，“沒看什麽。”“你怎麽一個人逛超市？我哥們在外麵等我呢，一起去吃烤串吧。”單寧還沒反應過來，辛柏已經伸手把她購物籃裏的東西拿了過來，走到收銀台，預備一起結賬。

單寧緊跟上去，小聲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謝謝。”辛柏也沒強留，看著她緊張兮兮地把東西扒拉出來，抱在胸前，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覺得好笑。

等出了超市門口，他才笑嘻嘻地問，“你緊張什麽？多大點事？我還欠著你們錢呢，幫你付個帳應該的。”頓了一頓，放低了聲音道，“你臉那麽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單寧“呸”了一聲，“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啊！”

“怎麽，我很差嗎？”辛柏氣不忿。

單寧看了看四周人來人往，覺得在眾目睽睽的超市門口和辛柏討論這個，實在是太過曖昧，隻想快快結束談話，打個哈哈道，“嗯嗯，和你沒關係，你挺不錯的，挺不錯的哈哈。”

“那你再說一遍，我覺得辛柏挺不錯的。”辛柏認真地說。他站在旁邊一直等著的哥們也靠了過來，一身黑色運動服，頭上套著連帽衫的帽兜，站在陰影裏，看不清楚長相。兩個大男生並排站在那裏，單寧覺得氣勢迫人，可是不肯就這麽服了輸，這都是哪跟哪兒呀？太傻了吧，她想起小時候放學被同桌的男生帶了一大幫小男生截胡，一定要她答應長大後嫁給他。那陣仗才叫浩大呢。

單寧笑嘻嘻地說，“我覺得辛柏你挺不錯的，挺不錯的。”

辛柏兜裏的手機嘀的一聲，他拿出來得意地晃了晃，“留此存證，你被我錄了音啦。明天我就放到班裏去，讓大家都知道，你喜歡我。”

單寧怒道，“無聊，幼稚，這種初中生的把戲你還玩，難怪……”她想說難怪鄔晴會和你分手，但是忍住了沒有出口。

但是辛柏已經猜到，變了臉色，冷笑道，“難怪什麽？你怎麽不說了？”

單寧心想今天真是出門不利，遇上個瘋子，還是專門找茬兒的瘋子，怎麽偏偏就惹上他了。

她素來吃軟不吃硬，要在平時，她絕不肯示弱，但現在是晚上，對方還是兩個人，單寧迅速地估量了一下形勢，覺得硬來自己可能吃虧。思來想去，還是自己那句玩笑話可能傷了辛柏的自尊心。他這樣自戀的一個人，剛才又揭他短，雖說是話趕話，但也不能說自己毫無錯處。便大度地笑笑，“咱倆扯平了，你要放就放好了，要不要我再說一遍，辛柏挺不錯的，辛柏挺不錯的，哈哈哈哈哈。”

她沒等辛柏再說話，三步並兩步下了台階，沒跑出兩步，手裏的塑料袋被書的棱角磨穿了，橙子散了一地。單寧急忙去撿，有幾個滾到了台階下，那個站在辛柏旁邊的黑衣男生彎下腰來，一顆顆撿了起來，遞給單寧，“給你。”

單寧抬起頭來，剛要道謝，路燈之下，隻見那男生臉上皮膚凹凸不平，疙瘩連著窪坑，像是被烤化的塑料袋，五官都顯得模糊。心裏大吃一驚，哪裏還敢再看，低頭接過橙子，用力穩了穩心神，小聲道，“謝謝。”

她進校門就聽說有這麽一位人物，還曾在白天見過幾回，隻聽說他五級燒傷，穿衣打扮卻很炫，人群中遠遠就很惹眼，待到看清那張臉，卻不敢再看第二遍。他常常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單寧形容不出心裏的滋味，辛柏已經走下台階，語氣懇切地對她說，“一起去吃烤串不？”

“不去。”單寧聽見自己的聲音，清冷的有些陌生。

單寧有些鄙視這樣的自己，她安慰自己道，並不是那個男生的長相嚇壞了她，而是她本來就不想和辛柏混在一起，她本來就準備走了。但如果今天幫她撿橙子的是個帥哥或是某個她仰慕的學長，她會不會還如此立場堅定，她不敢深想。

友誼廣場上人還很多，今晚上是聯誼舞會，有一大群人在跳兔子舞，譚晶晶看見了她，一把把她拽進了隊伍，在後麵指點她，先左邊跳，再右邊跳，最後雙腳跳。單寧被這樣的熱鬧裹挾著，那一絲絲內疚也藏到了心底深處。然而不一會兒她突然想到，那個被火燒傷的男生估計永遠也不會像他們一樣在廣場上一起跳舞，她又覺得這熱鬧很浮華，而自己的同情很虛偽。

這真是個糟糕的晚上，單寧的心情糟透了。她趁著自己換到隊尾後悄悄地離開了，結果樓道裏一片漆黑，看宿舍的阿姨說突然斷電，正在搶修，讓她晚點兒再回來。

去自習教室吧。單寧百無聊賴地在11樓門口的花園小徑上走著，有幾對情侶在月下親吻擁抱，單寧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在航天樓背後，有人叫住了她，“單寧？”

她轉過頭，童鄲抱著籃球站在小路上，穿著白T恤牛仔褲，很隨意地衝她一笑，“幹嗎去呢？”

“去自習。”單寧舉舉手裏的袋子。借著路燈的光，童鄲看見裏麵花花綠綠的封麵，大笑起來，“你上自習是去看武俠小說呢？還帶著零食？”

“宿舍停電了。”單寧好脾氣的等他笑完，“你去哪兒？”

“去操場上打會兒籃球，你去不去？”

“好啊。”單寧想了想，點點頭。

單寧陪著童鄲走回操場，經過友誼廣場，大學生超市，租書店，把之前經過的路又走了一遍，月亮又大又圓，廣場上的人都散了，路燈把人影拉的長長的，拐了個彎，那影子又縮短了，像堆起來的兩座小山，重疊在一起，那個圓圓的山頭是童鄲手裏的籃球。

單寧看著影子，心裏麵覺得很空很空，像是有許多蒲公英的傘兵浮在空中，四周飄著粉紅色的花雨。

童鄲站在圈外投了幾個三分球，那球也像是漂著的，都沒有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沒打，生疏了。”抱著球在單寧身邊坐下，“你知道我為什麽叫童鄲嗎？”

單寧想起那個邯鄲學步的自我介紹，笑道，“難道是因為你小時候走路走得晚？”

“當然不是，我十一個月就會走路了，是我們院走的最早的一個。因為我姥姥，她是河南鄲縣人，我媽回姥姥家生的我。你呢？”

“我爸姓單，我媽姓寧啊。我媽說，希望我一生安寧無憂。”

“你這姓是多音字，不知道還以為你爸愛喝葡萄酒。”

單寧對著空氣傻笑起來，她喜歡聽童鄲說話，連同他對她說的那些即將畢業的煩惱，她也耐心聽著並試圖理解。特別是童鄲說道他不顧家人的反對，一定要離開西安去深圳工作，激動地用胳膊肘擦掉眼淚。單寧心裏柔柔的，她覺得童師兄就像一個任性的小男孩，執拗的可愛。

“上次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童鄲說，“我喜歡一個女生，一直沒有機會對她說。”

單寧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她想，那會是誰呢？她和童師兄不過見了幾麵，偌大的校園裏，好巧不巧的遇上那麽幾回。童師兄是她進校認識的第一個男生，可她對童師兄來說，不過是再普通的一個路人而已。

“我喜歡了她四年，”童鄲幽幽地說，“她一直都不知道，你說，我該不該向她表白？”

“快畢業了，大家各奔東西，說不說又有什麽意思？”

單寧耳邊粉紅色的傘兵紛紛墜落了，她聽見自己苦澀地說，“說啊，為什麽不說，你不是鼓勵我，寧願做了沒成後悔，也不要什麽也沒做遺憾嗎？”

童鄲笑了笑，“你電話多少？”單寧說了宿舍電話，她還沒有手機。童師兄報出的一串數字她默默在心裏記了一遍，又複述了一遍，但她想也許沒有機會給他打電話，說什麽呢？聽他的愛情故事？

回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童鄲和她在操場分了手，從操場回西門更近些，男生宿舍都在西門外。

單寧心裏說不上是失落，是慶幸，還是些別的？這是她與童師兄第六次見麵，除去開學第一天，後麵的兩次吃飯，他們還分別在自習教室、圖書館擦肩而過，偶遇的次數多了，連她自己都以為，也許不經意在校園的某個角落，就會突然遇見他，像一份不期而至的禮物。他們的交往，最初僅僅是認識，但今天晚上，童師兄更像是個朋友一樣傾心交談，包括他的煩惱、他的愛戀。他還記住了她的電話號碼。然而一切又與想象的有那麽一點不同，單寧不願再回想童鄲的話語，她覺得心裏很亂。

宿舍的電話鈴聲在她剛踏進門的那一刻響了起來，她順手接起話筒，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了過來，“單寧嗎？你到宿舍了？”

她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童鄲，“嗯，我到了。”

“那就好，早點睡，晚安。”

“晚安。”

單寧聽見電話那頭滴滴的忙音，卻還傻傻的拿著話筒，直到老大在上鋪大喊了一聲，“單寧，你大開著門幹什麽？我都快被風吹死了！”她才緩過神來。輕手輕腳的洗漱完畢，上了床，卻是久久不能安睡。

（第一卷完）

第二卷

沒有夢想的鹹魚

PART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