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該來的終歸會來
一、
老人打開瓶塞，一股香氣從瓶內肆意躥出，孟翔有種微醺的感覺。老人口中的寶貝就是這瓶美酒？孟翔不喜喝酒，哪怕珍藏多年的陳釀，他也不會多看上一眼。
老人見孟翔不感興趣，拋出這麽一句話：“這可不是普通的美酒，它會讓你青春永駐。我喝過它，今年已經快五百歲，依舊保持著七十歲左右的容貌。”
世上真有長生不老藥？難怪古時帝王為了永遠掌握權力之巔，挖空心思苦苦追求。可惜他們的願望成為人們飯後的談資，不少人因為誤食含有大量重金屬的丹藥，在壯年時期就不幸撒手人寰。麵對這難以抗拒的**，孟翔接過這個瓶子。瓶口沾到嘴唇，就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你不能喝，那是毒藥。喝了，你就會變成冤死鬼。”
這麽嬌美的聲音，讓孟翔暫時停下飲用“仙藥”。這個女孩有著一張薄薄的瓜子臉，微微有點蓬鬆的烏黑卷發，有幾絲散落在平整的額角上，一對彎彎的柳眉下，嵌著一對水汪汪的鳳眼，鼻梁端正，適中的小嘴棱角分明。下巴尖尖的，端然托著那隻嬌小玲瓏的嘴。皮膚白皙秀麗，牙齒細白，一雙手又軟又白。
她說的是真的嗎？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怎麽會有這般狠毒的心腸。女孩見孟翔愣著，一把奪過孟翔手中的瓶子，使勁地往地上一摔。隻見地上冒起一陣白煙，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果真是毒藥！好險！要是女孩再晚來一步……
孟翔用手指著老人：“我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害我？”
老人的臉上露出獰笑：“害人還需要理由？我就是喜歡害人，一個以害人為樂趣的人。都怪這個小妞，要不然早已得手。不過，你今天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女孩一個箭步衝上來，拽著孟翔的手就往外走：“快離開這裏，要不讓你就走不了。”
孟翔還在狐疑，一陣眩暈瞬間布滿神經。眼前的物體，也漸漸變成雙層。通過殘存的意識，孟翔感覺被一個人背著往前走。
孟翔又聞到一股清香，好像是女孩子的體香。慢慢睜開眼睛，就是剛才阻止自己喝毒藥的女孩子。孟翔還在整理記憶，她率先開口：“剛才你好懸，幸好我及時趕到，不然又一條無辜生命要葬送在這個惡魔手中。”
記憶的碎片，終於被邏輯逐漸拚接起來。女孩告訴孟翔，這個老人原本有一個兒子，因為是中年得子，他很疼愛這個孩子。沒想到孩子六歲的時候，被一個“心理變態”用藥毒死。從此他喪失理智，一心想向別人複仇。村裏的人都知道他的底細，外鄉人卻不知道。好幾次未能及時阻止，那些無辜者誤食所謂的“長生不老藥”，毒性發作而身死。他屋子裏有一種瘴氣，呆久了會中毒。當然，他自己服過解藥，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剛才你暈過去，就是瘴氣在起作用。女孩給孟翔服用了清毒散，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孟翔在女孩家將養數日，身子依舊有些綿軟，好像渾身骨架被人卸去。這天日出時分，女孩對孟翔說：“快點離開這裏，災難馬上就要降臨。”
什麽災難？既然女孩有預卜先知的本領，為什麽她不走？
“你不要再多問，這是一個受到詛咒的村莊，終將有毀滅的那天。村子裏的人，誰也逃脫不了灰飛湮滅的宿命，無論逃到那裏都沒用。你卻不同，你是外來人，何必要陪我們一起殉葬？”女孩說的很懇請，眼神中帶著一絲哀怨。
“不……不……”孟翔怎能拋棄這個救自己的女孩？可她抱定必死之心，孟翔的苦勸不會發生作用。孟翔含著淚水，離開女孩的茅舍。
孟翔望了一眼天空，發覺西邊出現滾滾的黑煙……
二、
旅途歸來首日，孟翔的辦公桌上壘起厚厚一摞文件。副科長暫時借調其他單位，隻剩下一個小科員和一個見習大學生。他們工作經驗有限，很多事情還不能獨當一麵。這不才離開幾天，很多事情就耽擱下來。趕緊翻開他們放在孟翔桌上的材料，孟翔思索每件事的處理方案。王局長對孟翔做了一個手勢，他隻好停下手頭的事。
王局長開門見山地說，局裏的邢副局長明年年底退休，將從局裏物色一個副局長後備人選。他讓孟翔這階段工作小心一點，千萬不能出現差錯。
離開王局長辦公室，他立刻回歸到先前的平靜。此時必須保持低調，不能讓其他可能的競爭對手抓到把柄。
果然不到半個月，單位公示欄內出現一張競聘局長助理的公告。局長助理是通往副局長道路上的路標。這次采用公開競聘的方式，要求每位報名者做一次十五分鍾的演講，根據演講中的表現，由區委組織部、區人社局領導組成的考評委員會進行打分，確定考察人選。經過民主測評、組織考察，對考察預選對象的德、能、勤、績、廉進行全麵考核，對是否適合或勝任職位作出客觀公正的評價。
孟翔準備演講時，手機出現一條曉夢發來的微信。她說心裏很煩，想和孟翔好好聊聊，問他明天晚上有空嗎？
這是曉夢第二次邀孟翔出來，上次是周六下午，孟翔還能用同學聚會搪塞。明天晚上隻是普通工作日，聚會不可能放在這樣的日子。還是不要和婷婷說，反正她習慣了孟翔不回家吃飯的習慣。也就是和曉夢說說話，沒什麽大不了。
這次沒去咖啡館，而是去一家據說在朋友圈裏熱度很高的情侶餐廳。說實話在這種地方和曉夢見麵，很容易在旁人眼裏產生歧義。孟翔到得早，坐在靠牆最裏邊的那桌，無聊地看著餐館的擺設。周圍坐著一對對情侶，卿卿我我、恨不得把自己和對方融化在一起。
那個最不願意看到的人，再次出現在這種尷尬的場合。他旁邊是一個很嬌小的女孩，看樣子像是大學生。這小子騙不了成熟的女生，隻好去勾搭這種清純的學生妹。
曉夢來了，穿得嫵媚性感。她露出胸口那個敏感的部位，不知道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孟翔不敢正視曉夢似有企圖的眼睛，隻能將視線逗留在曉夢身後的牆，帶著試探的語氣問：“這裏人多，說話不太方便，要不換個地方吧。我單位附近新開一家港式茶餐廳，味道不錯、環境也清淨……”
“不嘛，我就要在這裏。”曉夢突然用這種很嗲的方式說話，差點沒讓孟翔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如坐針氈地坐了木椅子的三分之一，身子刻意往後仰，就是為了保持和曉夢的安全距離。而那個“危險分子”還在孟翔時刻監控的目標。
“你個人渣。”那個清純的學生妹發火的樣子很可怕，用力地給了坐在對麵的男人一巴掌。這種情場老手，哪是一巴掌就能趕走？他心裏一直惦念著那個時刻，不到那個地步，他絕對不會中途而非。
孟翔佩服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隻可惜這種精神用錯了地方。要是花在正道上，他也能覓到氣質、容貌、能力俱佳的女生。可是如果這樣，這就不是他的性格。他就喜歡好吃懶做，就喜歡不勞而獲，喜歡在外麵沾花惹草。那種安穩、平靜、相濡以沫的生活，在這個一向叛逆的先鋒分子眼中，絕不是什麽值得憧憬的幸福。
他把女生扶回到座位上，拿過一張餐巾紙，幅度很小地擦拭濺在女生腳上的果汁。女生的怒火降溫不少，又吵著要檸檬汁。他言聽計從，大聲吆喝服務員。安頓好學生妹，這廝朝洗手間的方向步履優雅地走去。
說實話，他的身材和模特有得一拚，感覺仿佛走在大眾矚目的T台。盡管他的觀眾，隻有區區那個學生妹。
不幸的是從他的位置到廁所，孟翔和曉夢的桌子是必經之地。看到孟翔和曉夢在一起，詭異的笑容在他臉上顯現。
既然事已至此，孟翔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目光從容地曉夢說：“有什麽事就說吧，我最近很忙，耽誤不起時間。”
“你急什麽，我們今晚好好聊聊。工作為了什麽？還不是就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嗎？如果隻知道工作、賺錢，沒功夫坐下來喝喝茶、吃吃飯，人生多無趣呀。這段時間，我可算是想通了。過去的我，真的太傻太傻。我的上一段婚姻，就是因為太遷就、太包容，才讓那個賭鬼得寸進尺。現在想起來還可笑，為什麽要那麽在乎這個死鬼？早一點和他一刀兩斷，也不至於搞到生不如死的地步。隨後我又開始拚命工作，想用高強度的工作來麻痹自己。結果發現這隻是飲鴆止渴，越是壓抑內心的欲望和訴求，越會讓自己痛苦不堪。”
孟翔從心底裏理解曉夢說這話的心情。
這個命運坎坷的女孩，幼年時家庭破碎、父母離異，家庭的溫暖**然無存。結婚後丈夫嗜賭成性，敗光家底，她不得不結束這段婚姻。剛想幹一番事業，又遇到好色的老板，將她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再次澆滅。她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她突然抓住孟翔的手說：“我越發感到離不開你。自從見到你的第一刻起，就產生對你的依賴。盡管分別很長時間，但是這條連接的紐帶從未割斷過。當生活的浮華褪去，這條紐帶就從幕後來到台前。”
孟翔用力掙脫她的手，仿佛那雙手上有致命的病毒，他不安地說：“曉夢，不要這樣好嗎？一個女人經曆這麽多苦難，再堅強的人也扛不住。但我是有家室的人，有一個愛我的妻子。”
曉夢身體晃動了一下，眼睛裏放出一道令男人難以抗拒的閃電：“我不要你給我什麽，隻要能經常陪陪我就行。我不會影響到你的家庭生活。”
“不行！”孟翔變得淒厲無情。
曉夢一下子抱住孟翔，哭得梨花帶雨。對於她的舉動，孟翔不忍心再說什麽更絕情的話。那個柔軟的身軀，就這麽近距離地貼近自己，不僅有她體溫，還有專屬於她的香味。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如果自己還是單身，他肯定義無反顧地接受曉夢的主動。但現在這麽做，就是無恥的背叛。他已經享有婷婷不計回報的愛，盡管還談不上飛蛾撲火，卻也日月可鑒。他的眼前閃過影視劇中那些破壞家庭的小三，但眼前的曉夢，怎麽也不能和那些讓人不齒的小三畫上等號。
兩個女人，兩個愛自己的女人，孟翔都不想去傷害。
但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兩全之策，特別是愛情，隻能兩者選一，勝利者踩在失敗者的屍體歡笑。
那個人旁邊的女孩已經離開，他正專注地看著孟翔和曉夢發生的一切。糟了，這又是他要挾自己的把柄。
孟翔的身體一陣抽搐，似一根攢足力氣的彈簧，用力將抱著自己的曉夢彈開。他有點慍怒地對她說：“曉夢，你有什麽煩惱盡可以找我傾訴。我們是知己，有什麽話可以直說。隻是請你放尊重一些，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見異思遷的人。請你也不要作踐自己。”他把100塊錢扔給曉夢：“你打車回去吧，今天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曉夢冷笑一聲：“打發叫花子嗎？既然你這樣對我，我還自作多情什麽？我這就走，好好地去做你的正人君子吧。”
曉夢帶著一顆受傷的心走了。
孟翔突然湧起一股歉疚，奇怪！明明做得很對，為什麽要歉疚？
三、
曉夢前腳剛走，孫思捷昂首挺胸地向孟翔走來，一臉壞笑地說：“你怎麽能這樣呢？人家女生對你一往情深、一片癡情，你卻這麽冷酷地對待她。不過，你的這些風流韻事，早被我完整地記錄下來，想不想看看呀。”孫思捷從領口拿出一個微型攝像機，這種攝像機是很多記者對某些地下黑工廠暗訪時必備的武器。
這家夥忒毒了，這是把孟翔往死裏整。他將攝像機在孟翔眼前晃了晃說：“要是弟妹看到這樣勁爆的視頻，那肯定會氣得血脈噴張、七竅流血。當然表弟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想想這些悲慘的圖景，我都感到不寒而栗。”
孟翔問他：“你怎麽會知道我和她見麵？難道僅僅是巧合？”
孫思捷收起攝像機，坐在孟翔的對麵有些忘乎所以：“其實上次你和她見麵以後，我就和她有了聯係。我知道這女生的心思，她就是想接近你。我就對她說，我有辦法讓你得到想要的東西。這女生真容易被利用，其實我就是利用她而已。我管你們這檔子破事做什麽，我隻要搞到錢，讓自己過得逍遙快活。隻要你給錢，我立馬就會站到你這邊。”
孟翔攥緊拳頭，渾身肌肉繃緊用力，嘴裏的牙齒咬的“哢吧哢吧”作響。他真想狠狠揍一頓這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但那段視頻就是他的護身符。即使打了他，最後還是要賠付醫療費，外加他訛詐的錢財。隻能試著打一打親情牌：“表哥，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一個人？你都忘了我們小時候的事？”
孫思捷就像一個被魔鬼上身的凶靈：“說那些做什麽？時間會改變人，你敢說自己沒變？說實話，我以前很佩服你，因為你為人正直，不會輕易向權貴低頭。看看你現在，為了地位和名利，可以像一條狗在別人麵前低三下四。呸，你難道對現在的自己不覺得惡心嗎？”
感覺有一塊東西卡在喉嚨口，這家夥的話還真刺中孟翔的七寸。這個階段，孟翔在不斷反思自己：以前那個嫉惡如仇、剛直不阿、是非分明的自己，怎麽被歲月磨損得無影無蹤？可能在周圍人眼中，這是一種成熟的表現。孟翔卻不這麽認為，過去的孟翔才是真實的自我。現在的自己，隻是一幅徒有虛名的麵具。
孟翔想起榮格的人格麵具理論。 、一個人公開展示的一麵，其目的在於給人一個好的印象，以得到社會的承認，保證能夠與人，甚至不喜歡的人和睦相處，實現個人的目的。難道為了所謂的夢想，就必須戴上人格麵具、讓那個真實自我毫無聲息地死去？
不過還輪不到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教訓自己。這類貪得無厭分子，即使再多的錢也不能到達他的底線。
孫思捷有點惱羞成怒，甩下一句“你會後悔的”。
過了好些天，命運沒有攪起一點波瀾。他究竟怎麽了？這不符合他有仇必報的風格！
離麵試演講還剩下2天，王局長遞給孟翔一封信。這是一封匿名信，上麵的字跡不敢恭維，孟翔看完後氣得七竅生煙。
信上主要反映孟翔生活作風有問題，在外麵和女人有不正當關係，收受賄賂數十萬元。如果這封信上反映的情況被證實，前途什麽都將成為過眼雲煙。
孟翔立刻開始為自己申辯：“王局長，您對我很了解的，我是這樣的人嗎？請您為我做主，一定要將造謠者繩之以法。”
王局長拍了拍孟翔的肩膀：“小孟，你不要激動。以我對你十多年的了解，你絕不是信上寫的這種人。但這封信是從組織部轉給我的，說明有人已經向組織反映你的情況。可能過不了多久，組織部就會派人下來調查情況。小孟，我希望你這段時間還是低調一些，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需要冷靜。如果你執意跳出來申辯，反而會讓別人認為你做賊心虛。你放心，在這件事上我會幫你的。”
王局長是過來人，孟翔隻好聽從他的建議：“謝謝王局長。不過我希望組織能盡快下來調查，還我的清白和名譽。”
離開王局長的辦公室，孟翔在想這封匿名信的作者是誰？是表哥孫思捷，還是競爭局長助理的對手？
四、
組織部的調查組來到人社局，分別找了王局長、幾位副局長、科室的負責人以及一些科級幹部談話，核實匿名信上的情況。孟翔看到競爭對手——工資科錢科長帶著微笑走出會議室、哼著小調從身邊走過。他肯定借這封匿名信大做文章，在謊言的基礎上進一步添油加醋。
下班的地鐵依舊擁擠，雜亂無章的人流，似乎都長著一張被抽去各種表情的臉。孟翔和他們毫無區別，木然地看著地鐵車廂的屏幕。上麵正播放一條娛樂新聞，某女星與某男性爆出醜聞，這些事在娛樂圈來說是家常便飯，甚至還能成為炒作的由頭。也許演員們入戲太深，把真實生活也當做導演喊“action”的片場。
婷婷沒有像平常到門口歡迎孟翔，悶著頭在廚房裏忙著做飯。孟翔叫她一聲，沒有應答。
廚房裏，孟翔把婷婷做好的飯菜端到客廳裏，說了一句：“辛苦了，親愛的。”
婷婷似乎不領孟翔的好意：“我辛苦？你還知道我操持這個家庭的辛苦？”
看樣子，婷婷窩了一肚子無名之火。自己何嚐不被莫名之火炙烤？孟翔走到婷婷身旁，用手把她的頭撥正過來，迫使她正眼看自己：“我們夫妻之間有很長時間沒好好溝通。也許你聽到什麽風言風語，但請你相信我。這個當口肯定會發生某些情況，無論如何，你應該選擇相信我。我對你的心不會變。我在外麵很辛苦，也請你能體諒。”
婷婷冷笑一聲：“我知道，你辛苦，你在外麵太‘辛苦’了。”
孟翔聽懂了婷婷的話外之音，急忙問：“你究竟聽到過什麽？”
婷婷望了孟翔一眼：“我聽到什麽？虧你還說得出來。那些做錯事還不敢承認的男人，我最看不起。”
孟翔輕輕撫摸婷婷的秀發：“那封匿名信一看就是邏輯、文理不通，你怎麽能相信上麵的鬼話？”
婷婷氣惱地把孟翔的手拍開，以往的安撫在此刻變成厭惡。她站起來，拿出一張光盤說：“很多事情不由得我不相信。孟翔，結婚這麽多年，我對你付出這麽多，你竟然這麽對我！我是一個很傻、很單純的人，沒想到你竟然利用這點在外麵胡搞。真是世事難料啊！沒想母親身上發生的事，要在我身上重演。可悲可歎啊！我之前還蒙在鼓裏，還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孟翔問婷婷這東西哪裏來的，她說是從信箱裏拿到的。孟翔拉住婷婷的手：“婷婷，你一定要信任我。我對你保證，從未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婷婷第二次甩開孟翔的手：“算了，毒誓對我不再起作用。飯菜在桌上，你自己吃吧。”說著，婷婷把身上的飯兜接下來，隨手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出家門。
這個藏在背後的敵人，打出這樣一通組合拳：先是匿名信，讓孟翔在競聘中顏麵掃地，接著是匿名光盤，讓孟翔的家庭陷入危機。孟翔把光盤插入電腦光驅中，裏麵也就是自己和曉夢擁抱的幾張照片，背景就是在那家情侶餐廳。這種斷章取義的拍攝，造成孟翔和曉夢**的假象。
整整一個晚上，婷婷都沒有回來。孟翔又在無奈和痛苦中守候了兩天，每天獨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婷婷的母親遠在東北，不太可能回老家，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她閨蜜小郭的家。
電話那頭傳來小郭嚴厲的斥責聲：“孟翔，你還有臉打電話過來。婷婷對你這麽好，為什麽要背叛她？婷婷說過，永遠不想見到你。”
這種情況，隻有當麵才能解釋清楚。不過，氣頭上的婷婷肯定不願聽孟翔的說辭。孟翔隻好再等上幾天，等她氣消了一點之後再道歉認錯。一周後，孟翔從婷婷的通訊錄內查到小郭的地址。孟翔特地買了一束鮮花，趕往小郭的家中。
按響門鈴，開門的是婷婷，她說：“你來這裏幹嘛？小郭不是和你說過嗎？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說著就要關門。孟翔急忙拉住門柄：“婷婷，你聽我解釋好不好？”婷婷一把推開孟翔：“我不想聽你的解釋。”接著，就是砰地一聲把門關上。孟翔無助地站在門口，手中的鮮花滑落到地上，似乎失去它鮮豔的光澤……
第二天上班孟翔無精打采，漫無目的地轉動手中的水筆。王局長見狀後，把孟翔叫到他的辦公室。王局長勸他發生這麽大的事，不能一蹶不振啊！那樣不是遂了匿名信始作俑者的心願嗎？
孟翔把家裏發生的事告訴他：“王局長，單位裏發生的事情，我還能勉強應付。有人把一張光盤塞到我家信箱，我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王局長：“什麽光盤？難道你真的有所謂的生活作風問題？小孟啊，個人作風問題很重要，當然曆史上都有皇帝愛美人不愛江山，有英雄難過美人關一說。可是，我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發生在你身上。”
孟翔再次強調照片上的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初戀，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是昨日黃花，現在沒有任何瓜葛。盡管她還想糾纏自己，但自己不會再給她機會。沒想到有人借題發揮。
“小孟，你遇到的事情也曾經發生在我身上，我能理解你此時的心情。雖然你沒有匿名信和光盤上說的那些事，但作為長者還是規勸你一句，家庭是一個人最溫馨的港灣，親情才是一個人最寶貴的財富。平時你是感覺不到這一點的，隻有當你要失去的時候，你才會珍惜。”
孟翔點了點頭：“王局長，你說的太對了。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
王局長語重心長地說：“放心吧，小孟。你的妻子是在氣頭上，過一段時間就會回到你身邊。我也會在合適的時候幫你打圓場。你還年輕，未來的道路還很長，希望你能正視匿名信中涉及的經濟和家庭生活問題。美色和金錢確實是兩道鬼門關。如果不能抵禦**，你就不能走得更遠。”
看樣子，短時間內無法洗清身上的汙穢。隻有把這一切交給時間，讓它慢慢將這些緋聞稀釋，最終息事寧人。
五、
孟翔打電話給曉夢，始終處在無人接聽狀態。她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了和孟翔在一起，寧願被表哥利用？她這麽做，其實也在損害她自己。表哥是什麽人，孟翔比誰都清楚。他今天能敲詐孟翔，或許下一個目標就是曉夢。孟翔和她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怎麽就這麽糊塗呢？一直活在過去，真的好累。為什麽就不能徹底放下？
孟翔不會記恨曉夢，或許她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也許她也在傷心，為自己的莽撞而後悔。
婷婷不在的這段時間，孟翔回家吃飯的次數多了起來。帶著壞心情工作，心裏堵得慌，什麽文章也寫不出，什麽事情也辦不好。與其在辦公室內幹耗，不如回家調整狀態。孟翔發現，所謂的“工作忙、沒時間”都是偽命題。很多事其實並非非做不可。如果揮動奧卡姆剃刀、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務從日程表中刪除，或許可以活得更加從容。
孟翔隻好自力更生，偶爾帶一些單位食堂的葷菜，還有就是光顧那條美食街，買上一兩個熟菜。順路逛一逛菜場，采購一些時鮮蔬菜。即便如此，開飯時間要推遲到七點多鍾。
梅永健四點多就放學，這孩子還算聽話，基本上就在“學校—家庭”兩點一線活動。從放學到開飯時間，將近三個小時。孟翔怕餓壞孩子，買了一些餅幹甜點讓他充饑。兒子喜歡吃食堂的葷菜，吵著要孟翔多帶一些。孟翔不想讓他吃成一個小胖墩，他眼裏很失望，嘴裏嘟噥著什麽。
梅永健兩歲時的那場大病，讓孟翔瘦掉整整十斤。為了治病，孟翔隻得放下尊嚴，低三下四去求任何人。幸好後來那筆天外飛仙式的獎金，才將孟翔從卑微到塵土中解脫出來。
孟翔愛婷婷，這種愛，早已愛屋及烏地傳導到這個孩子身上。本著不能“輸在起跑線”的宗旨，孟翔將他送進最好的雙語幼兒園，4年花費近20萬。這所幼兒園遠近聞名，稱得上是一所貴族幼兒園，裏麵大多是外籍教師，采用雙語教學和半軍事化住宿製管理。正因為有較強的師資力量和硬件設施，孩子的天獲獎比例相比其他幼兒園高出不少。
“幼升小”階段，梅永健進入一所排名全市首位的民辦小學。這所學校就是牛氣，當年招收240名一年級新生，全市報名者卻有5000多人，供求比達到二十比一。麵對慕名而來的家長和學生，校方擺出一副朝南坐的架勢，要求每個孩子提交個人簡曆，安排持續整整一天的入學測試。每個孩子的手中都準備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簡曆”，上麵書寫著出生以來所獲的各類證書和文體特長。
審核完這些材料，校方在幾天後安排一場筆試和麵試。隻有成績前120名的學生，才可以免交讚助費直接入學。梅永健的運氣有點背，考試成績名列所有報考者的第121名，剛好被擠出免費的限額。不過他還算爭氣，至少還被列入招錄計劃中。孟翔不得不一次性繳納20萬讚助費，2萬元學費更是公辦小學的幾十倍。
因為實行末位淘汰製，這所名辦小學的學生都麵臨著極大的競爭壓力，成績靠後者可能被校方勸退轉學。梅永健二年級時，身邊就發生過這種情況。那個孩子基礎確實有點差，不知通過什麽途徑進來。離開學校的那一刻，那孩子舉步維艱，眼睛裏噙著淚水。這不能怪孩子，他已經盡到全力，隻是校方為了所謂的“聲譽”，殘忍地剔除“害群之馬”。
為了不當被淘汰者，每天做作業到深夜是梅永健的標配。很多時候孟翔加班回家，寫字台上的台燈依舊亮著。
眼看明年要麵臨小升初，梅永健的作業量相比前兩年又提升不少。好幾次，孟翔從他的寫字台裏搜出一些紙條，上麵寫著他的內心感受：
“作業太多了，快受不了。”
“老師真是變態，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們？”
“每天都很沒意思，什麽時候是個頭？”
從這些隻言片語中，孟翔讀出一顆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心靈。
他這個年齡，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現在不得不呆在書桌旁，每時每刻對著令他索然無味的文字和數字。孟翔還記得小時候，物質條件不比現在，壓力卻沒有他大，至少還保留一份童年樂趣。
得安撫他一下，不能讓他在這麽小的年紀產生這樣的念頭。
臨近下班時，王局長的內線電話來得很匆忙。次日上班，他要參加區裏一個工作交流會議，在會上作一個十分鍾的發言。為了這份發言稿，孟翔不得不在辦公室裏多呆了一個多小時。
從單位出來，孟翔在一個賣油炸排條、牛柳的攤位前停下來。中午他沒去食堂吃飯，隻好在這裏買兩份葷菜。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人開油鍋炸東西，妻子在一旁收錢找錢。他們配合默契，盡管客人很多，一點不顯得慌亂。
男人炸排條時，突然痛苦地捂住上腹部，臉色極其難看。妻子見狀急忙從身上掏出一個藥瓶，迅速將幾粒藥片塞進他的嘴裏。服藥之後，男人的臉色稍有好轉，妻子憐惜地說：“你的老胃病又犯了，回家休息吧，這裏我一個人能行。”男人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不行，你身子也不好，我回去你一個人撐不住。”
隻在凳子上坐了不到一刻鍾，男人又回到油鍋旁。他麻利地從盆子裏取出裹了麵包粉的排條，倒入沸騰的油鍋。幾下翻炒，排條表麵呈現出金黃色；迅速將排條撈出鍋，撒上一些胡椒粉和孜然粉，一份噴香誘人的油炸排條就新鮮出爐。盡管價格低廉、算不得什麽山珍海味，卻讓人饞涎欲滴、欲罷不能。
忙碌過程中，他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常常要深吸一口氣，才能扛住體內不斷產生的疼痛。
這家人是幸福的，有一種精神層麵的意念支撐著他們，可以共同麵對生活中的種種挑戰。他們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還需要為日常生活殫精竭慮、精打細算，但有了愛人相伴，這一切都不算什麽。這份濃濃的愛情與親情，足以抵禦任何不可預測的災禍。
想到這裏，孟翔更加渴望婷婷的歸來。自己不能離開她，哪怕隻有很短時間。
六、
屋內傳來一陣陣激烈的喊殺聲。
進到臥室，梅永健沉浸在一款網絡遊戲中。本來孟翔還想安慰他幾句，這幅畫麵立刻把這個念頭噎回去。
遊戲這東西，讓人不知不覺在精神上被控製。相比他消極頹廢的情緒，這種傾向更令孟翔擔憂。孟翔叫了一聲“健健”，他沒有應答，眼睛依然盯著頻幕。直到孟翔用力對著他的肩膀拍了一下，他才回過身來，發現孟翔站在身後。
“我就玩一會兒，今天作業少都做完了。”兒子的眼中帶著不安。
孟翔在這個問題上不會妥協：“不行，很多成年人玩遊戲都會玩上癮。網絡遊戲會耽誤學習，這件事上沒得商量。”
梅永健隻得關了電腦，從書包裏拿出幾本厚厚的課本，重重地往寫字台上一摔，發出很響的聲音。他又恢複萎靡狀態，和剛才打遊戲時的雞血滿滿判若兩人。
當孟翔再次麵對梅永健升級打怪的話畫麵，血液一瞬間往頭頂處匯攏。發現這張黑麵神站在身旁，梅永健哆嗦一下，趕緊按下關機鍵。電腦顯示器倏地變暗，還殘留著剛才激戰的熱量。
這次孟翔沒忍住，直接給他一巴掌：“是不是我對你太客氣？跟你說過遊戲不能碰，你就是不聽，要好好教訓一頓才長記性？”
他捂著臉，強忍住早已溢滿眼眶的淚水。孟翔不想讓父子間的裂縫過深，用了大棒政策後，緊接著是“胡蘿卜”——把一隻奧爾良雞腿遞給他。他就這麽悶著頭，用手撕著吃，沒多久隻剩下骨頭。
孟翔吸取教訓，一定要在梅永健和遊戲之間築起一道柵欄。
他把網線收起來，在電腦裏設置不可能被破解的密碼。接著就是定規矩，隻有完成作業後，才可在自己監督下上網一小時。這一小時不是消磨時間，而是要瀏覽網頁學習新知識。兒子倔脾氣上來，說拒簽這份“不平等條約”，還說孟翔剝奪他正當的權利。為此，他拿出絕食這招。孟翔決心要樹立父親的權威，這番胡鬧隻持續一天，餓得兩眼發昏的梅永健向孟翔“投降”。
梅永健隻老實了兩天，煩心事又接踵而來，放學後開始不回家。孟翔本來還以為他在學校裏補課。後來回家時間越來越晚，甚至半夜才見到他。幾次盤問，他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辭。他一個孩子這麽晚回來，能幹出什麽好事？
孟翔暗地跟蹤，一連幾天沒有收獲。這天剛上班，班主任的電話就追過來：“你是梅永健的父親吧？昨天我無意中撞見他和班上幾個同學在網吧打聯機遊戲。孩子的教育不隻是學校老師的責任，希望你們家長配合好老師，對孩子的行為予以糾正。”
孟翔向班主任保證，一定會好好管教梅永健。班主任又說，孩子產生這樣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一定要注意教育方式。否則不僅不會讓孩子意識到錯誤，還會讓他產生逆反心理。
這家網吧離家和學校都比較遠，如果不是老師提醒，還真摸不到這個犄角旮旯。梅永健亢奮地對著屏幕，雙手飛快地敲打鍵盤。孟翔一把拽住他，他的臉立刻死灰。其他幾個同學察覺到目標暴露，立刻從網吧“轉移”。
這次是徹底算賬，孟翔下手很重，一是對他冥頑不靈的憤怒；二是這些天婷婷出走、單位諸事不順，讓所有的氣都撒在他身上。
梅永健在孟翔再次擬好的保證書上簽上名字，牙齒咬得緊緊的。
梅永健又失蹤了？孟翔剛準備去網吧把他揪回來，發現桌上有一張紙條，字跡潦草，原來是他留給自己的。
爸爸：
現在，我隻想玩網絡遊戲，你卻不讓我打，還逼我簽下什麽狗屁保證書。我實在受不了，所以離家出走。順便告訴你一句，我拿走抽屜裏的500元錢。
兒子 梅永健
此前的粗暴行為，終於釀成難以挽回的苦果。真該和兒子好好溝通，用和風細雨的方式讓這隻迷途的羔羊折返。工作中麵對下屬犯錯誤，孟翔采用婉轉的批評方式。怎麽到了兒子身上，自己卻沒有這耐心？
妻子走了，現在兒子也不見了，孟翔有種妻離子散的感覺。
七、
孟翔走遍學校和家附近的網吧和娛樂場所。漫無目的的搜尋，除了嗓子嘶啞、雙腿酸疼一無所獲。後來開始出現幻聽，總覺得房中還有兒子的腳步聲和嬉鬧聲。特別是夜深人靜，這種聲音變得尤為突兀。
萬般無奈之下，孟翔隻能讓警方介入調查。接待孟翔的年輕警官，梳著一個小平頭。孟翔的講述缺乏邏輯，想到一句就說一句，甚至出現前後反複矛盾的情況。警官隻是悶頭記錄，似乎能自動過濾話語中的邏輯矛盾。
“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家吧。一有消息會及時通知你。”警官淡然地說。別看他歲數不大，一定經手過很多案件，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遇到過？孟翔懇求他的語氣，幾乎就差跪下來。他很有禮有節地說：“我們會盡力的，至於結果我現在不能保證。”
吃著吃著，淚水就下來了，怎麽也止不住。街心花園中，廣場舞音響的分貝很高。大媽們興高采烈，伴隨動感節奏扭腰、揮動胳膊、輕盈地轉著圈子。她們的兒女或許已成家，早年生兒育女、教育培養的負擔，終於從身上卸下。而孟翔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這個爛攤子該如何收拾？
這種時刻，隻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吃完麵包，孟翔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塵土，向著馬路對麵的那條小路走去。
從喧囂到寂靜的過渡中，見到許多溫暖的畫麵。戀人間溫暖的擁抱，互相挽扶著、牽拉著前行。熟悉的人亦是結伴而行，聊著各自感興趣的話題。孟翔很想抱著一個人、牽著一個人，沿著這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路，一直走下去，直至它的盡頭。可是另一邊，隻有黑暗中的空氣。孟翔像墜入黑暗中的“精靈”，在行走中徹底迷失自己。
每個人都有走夜路的經曆。每一段夜路，既是前一段行程的終結，也是下一段經曆的開啟。絕望中孕育希望，死亡中裹挾生的種子。
原來寬廣的路，在夜裏走就變得狹窄；原來平坦的路，在黑暗走就變得坎坷不平。路在白天是光明坦**的，在黑夜是鬼魅的。有時，我們又非走夜路不可。路在目光封閉中阻塞行動，我們還是走了下去，還是走了過來。
這條小路很斑駁，既有用土鋪的，也有水泥的、石階的。鞋子踩在不同介質上，發出各種聲音，聽著蠻奇怪的。夜路常常充滿神秘，也充滿痛苦。未來的人生永遠是一個秘密，對於下一段旅程，隻有走過才能知道。
走夜路中，一個個古怪的想法從腦海中冒出。星星是夜路中的常客，它使世界在夜裏也閃爍光輝。風也常走夜路，在黑暗中帶來遠處的花香。螢火蟲也走夜路，盞盞明燈把池塘的水光送來，走過一段夜路，就會找到黎明的曙光。
孟翔想起幾年前的那一次鄉村夜行。暮色蒼茫、天光幽暗，兩旁山嶺黝黑，總是隨行身後，如幽靈追著你走。兩旁莊稼地幽靜，四周多灌木叢、石堆。路雖然在腳下，不知伸延到哪兒，或許冷不防就會跳出一個什麽東西出來，好像事先潛伏。四處起伏的蟲鳴、蛙鼓、鼠吱、貓咪、鷹嘯，這些夜裏的聲響就糾結在一起，讓孟翔滿頭濕汗。
路，是捉摸不定，寬窄無常，高低無常，深一腳淺一腳走著，每一步都膽戰心驚，驚心動魄。有時候一腳下去，好像人墜入深淵，有時候一個跌蹺，整個人會向前樸過去。有時候，前麵的路基高凸，人就會往後仰，似乎身後有個人把你拽住，使勁一下往後拉扯。最要命的是，當你的心跳還沒平靜下來，那一簇樹影中，猝然一陣撲哧哧翅膀煽動的聲響，一隻鳥兒“吱”的一下從跟前飛過，消失在幽冥般的深夜裏。
走著走著，家卻到了。孟翔把家中所有的燈打開，燈火通明，填補妻兒離去的空白。
八、
第二天一早，孟翔在這個城市晃**，好像一棵失去根係的樹苗。曉夢發來的，信息，那行字讓人觸目驚心：“來我家吧，我準備和這個世界訣別。”
又有什麽災禍降臨到這個女人身上？雖然她帶來工作和家庭上的災禍，但牽涉到一條性命，孟翔不能等閑視之。
循著曉夢手機上留下的地址，孟翔摸到那套位於市中心的高檔公寓。敲了三下門，沒有人應答；又敲了三下，門內傳來低低的一聲“來了”。
門開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曉夢出現在眼前。
她的頭發具有後現代主義行為藝術風格，胡亂地朝各個方向飄散；臉上灰蒙蒙的，似乎很多天沒有洗過。與此同時，一股難聞的氣味從房間內飄進鼻孔，像是腐敗變質的氣息。
“曉夢，你這是怎麽了？”孟翔剛伸出右手，還是猶豫地縮回去。
她的眼裏完全沒有光澤，神情黯淡地說：“進來吧，我等你很長時間。如果你不來，我可能就上路了。”
“不要，曉夢，答應我，凡事想開一點，什麽坎兒過不去？”孟翔吧那隻拒絕的手又伸出來。
進到屋內。這屋裏實在太亂，亂得毫無章法。和曉夢相處過程中，孟翔覺得她是一個愛幹淨的人。每次被她逼著去洗手，這種印象就加深一層。孟翔曾去過她的寢室，各種生活用品、書籍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眼前的景象，體現出一種強烈的反差感。
她是要走的人，既然要走，還在意什麽髒亂、還是整潔？
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紙屑，真難想象她究竟遇到什麽事，要將白紙撕成這種形態。還有隨意躺著的小物品，藥瓶、水杯、剪刀、糖果、麵巾盒，覺得它們像一群搗蛋的幼童，不聽從幼兒園老師的指揮，偏偏不肯整齊排隊。這個屋內簡直沒有落腳點，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一不留意就會踩到雜物。
曉夢從牆角拖過來兩把椅子，上麵都有一大灘汙漬，似乎被什麽**潑到。她有從廚房內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瓶蓋已經打開。她對孟翔說：“家裏亂成這樣，你不介意吧。也沒什麽招待你的，就喝點酒吧。”
她遞給孟翔酒杯的時候，雙手都在顫抖。兩個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曉夢就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曉夢，對我就不要再隱瞞。”
她還沒有開口，淚水就已經落下。“我真不該讓兒子小兵和我母親去旅行。”曉夢不斷重複這句話，讓孟翔不禁想到魯迅筆下的“祥林嫂”。
三個月前，曉夢預定了前往M國的10天豪華遊行程。這個消息讓小兵很興奮，這是他第一次乘飛機，第一次出國旅行。此前，她一直忙於工作，根本沒時間陪孩子，不得不把母親從國外叫回來照顧一陣子。母親在國外生活多年，雖然沒有後顧之憂，可她覺得缺了些什麽，沒錯，就是精神上的寄托。現在有了孫子，每天都過得那麽快樂。曉夢本來隻打算讓母親照顧孩子半年，沒想到她一住下就不願意回到國外。在英國的繼父還算體貼，沒和母親在這件事上過分計較。
工作變得清閑，陪孩子的時間多起來。孰料啟程前一個星期，老板突然通知她要在下周出差。曉夢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為了給老板留下好印象，隻好應承下來。反正帶小兵出遊，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回家和小兵一說，他小嘴噘得老高，吵著嚷著一定要去。正在犯難之際，母親在一邊說：“要不我陪小兵去吧，孩子需要出去開開眼界。你放心，有我在小兵不會有事的。”
交給母親曉夢當然放心，孟翔讓旅行社辦理機票改簽手續。盡管支付一定的違約金，但想到小兵微笑的麵龐，她沒有什麽抱怨。
曉夢和小兵、母親坐在一艘小船上，突然從水底冒出一個古怪的人。他的臉是綠色的，身上披著鱗甲，頭上有一對長長的犄角。他在小兵和母親頭上摸了一下，說了一句：“明天，你們就會去到那裏。”他們那裏究竟是一個什麽地方。孟翔問怪人：“為什麽不摸我的頭？”他露出猙獰的一麵：“怎麽，你也想去我們那裏，好啊！”說著，他的手突然變得很大，重重地向她拍來。一旦被拍中，後果可想而知。曉夢趕緊劃船，怎麽也使不出力，他的手指已經觸碰到頭頂……
九、
曉夢睜開眼睛，黑幕覆蓋著周圍的一切。這個噩夢那麽真實，好像就是剛剛發生。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兵，他呼吸什麽均勻，曉夢忍不住撫摸一下他的小腦袋，把頭貼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開車送兒子和母親去機場。連日大霧，車輛在高速上行駛的速度很慢。機場有大批的旅客滯留，很多人昨天晚上被困在這裏，一夜都沒有合眼。大家焦急等待航班何時起飛，信息屏上是紅紅的一片“延誤”。因為還要上班，曉夢等不到兒子和母親上飛機的那一刻。她反複叮嚀兒子，一定要聽外婆的話，到了國外不能再調皮。兒子很不耐煩地說，媽媽真煩，我都這麽大了，這點事還不懂嗎？
傍晚時分，孟翔才接到母親報平安的電話。隨後十天中，他們每天都會在微博、微信上更新照片和行程信息。照片上的異國風情、孩子的活潑可愛，為曉夢平淡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返程這天，曉夢請了半天假，特地買了很多孩子愛吃的東西。不過就在孟翔外出買菜的時候，手機上出現的一條最新消息讓人驚出一身冷汗：有一架從M國飛往本市的航班和地麵塔台失去聯係，機上人員生死未卜。
回想起起那個詭異的夢，看來這就是所謂的征兆。恍恍惚惚地走到路中央，完全沒注意到車輛逼近。響亮的喇叭聲幾乎讓曉夢靈魂出竅，隨後傳來一個男人的罵聲：“你不要命啦！怎麽走路走到馬路中央？撞死你活該。”
一輛寶馬就停在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要不是刹車及時，曉夢早就是血肉橫飛。回家路上依舊很恍然，好幾次差點撞到電線杆。
曉夢還抱有僥幸的希望。飛機隻是失聯，或許降落在未知區域。隻要沒有得到墜毀的消息，兒子和母親還有生的希望。這時倒期盼飛機是被歹徒劫持的，她開始瘋狂地關注最新的進展，情緒隨著事態的一波三折而跌宕起伏。
一個月後，衛星拍攝到洋麵上的飛機碎片。經過比對，證實是飛機墜毀後留下的殘骸。心中最後一絲希望，被這幾塊碎片擊得粉碎。曉夢癱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看著慘敗的牆壁。“我真不該讓小兵和母親去旅行。”同一句話不斷從口中冒出，無法控製自己停下來。
隨後，家中的東西都成為曉夢的發泄對象。沒有兒子和母親，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幾天滴水未進，她把自己搞得很憔悴。想到還有重要的事沒辦，曉夢決定暫時不離開這個世界，等了卻所有的心願再坦然地上路。
曉夢的講述斷斷續續，克製著內心極大的悲痛。“不，我不讓你走。”孟翔站起來，一把抱住曉夢。
曉夢從孟翔的懷中掙脫出來：“我知道你在同情我。我這個人就是脾氣倔，不喜歡被別人同情。我想做的那件事，就和你有關。”
即使到了萬念俱灰的時候，曉夢的心裏還牽掛著孟翔。哎，要是沒有婷婷，或許孟翔真會把控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