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化險為夷

一、

女孩所說的災難,和那股滾滾的黑煙有關?孟翔不由得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地向著西邊的荒原行進。

“轟隆”一聲巨響,幾乎讓孟翔靈魂出竅。這聲音遠比驚雷要響,好比一顆巨大的隕石撞擊地表。回頭一看,原先的那個村莊早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碩大的水原。浪潮一道跟著一道,緊緊銜接,剛掀起鋒麵,就在頂尖翻花卷浪,咆哮著滾滾而來,迅猛有力地衝刷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疊疊,白浪滔天,形成寬闊、蔚為壯觀的浪陣。

一個村莊,就這樣無緣無故地塌陷到水底?孟翔想起那個女孩,頓時覺得心裏像熬過一服中藥,翻滾著一股不可名狀的苦味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就像孟翔不斷地行走,不斷經曆危險和苦難。

後麵這段旅程很寂寞,很長時間難覓人類活動的痕跡。那裏有一隻貓!不遠的樹下,一個小生靈在掙紮。脖頸上那根很粗的繩子,讓它隻能在很小的範圍內活動。它渾身的毛是深灰與褐色相間的顏色,從外表上看正值少年時期。孟翔嚐試走近它,它豎起一尺多長的尾巴,四個深黑的爪子撐地,嘴巴張得很大,全部的小尖牙都露出來,還有粉紅的牙齦和粉紅的舌頭。它背部最大限度的拱起來,像一把拉緊的弓,真擔心他像箭一樣射出!還好,它隻是打個哈欠,然後恢複正常形狀。

終於來到它的身邊,它昂起頭來看孟翔,眼神無比溫柔,像一個孩子期盼的眼神。孟翔不忍心它這麽被拴著,這該有多難受!為它解開繩子,它圍著孟翔的身體轉悠幾圈,好像對還它自由表示感謝。終於它停下來,孟翔伸手撫摸這個圓圓的小腦袋。貓兒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在享受尊貴服務。輕揉耳後的絨毛,它緩慢地搖著尾巴。把它的前腿提起來,多麽漂亮的貓咪呀,四腿修長,肌肉緊致,皮毛柔軟而有彈性,有著像小男孩健康而苗條的身體。

貓咪開始張嘴咬孟翔,這是它表達友好的方式,也是一種頑皮。成長中的小貓非常需要人陪它玩耍,它的牙齒總是癢癢,需要咬東西玩。畢竟是動物,它玩著、玩著就咬得重了,孟翔說,哎喲,好痛,它就停下不動,大眼睛盯著孟翔看,傻傻的,卻不鬆口。孟翔掰開它的嘴巴,孟翔的手指出血了。

孟翔擦了擦手,把破皮的地方放嘴裏吸了吸,離開這隻小花貓。沒走幾步,孟翔擔心起小貓的命運。它那麽弱小,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剛才被繩子拴著,很有可能就是獵人所為。這一離開,它會不會重新落入陷阱,成為人類或其他猛獸口中的美食。孟翔真後悔,為什麽不把它帶著一起走?路上多一個同伴,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路要好。想到這點,孟翔立刻折返回去,卻沒有看到它的身影。

孟翔心情沉鬱,一樣很在意的東西忽地乘風飄去,飄得很遠,幾乎至於渺茫。

隻能祝你好運了,貓兒!野外會有無盡的危險,但是你會獲得不受拘束的自由。即使這種自由隻能持續很短時間,也足以讓你受用很多。

正在這時,孟翔發現前方有一個巨大的山洞,似乎望不到盡頭……

二、

房門虛掩,一陣強風將其吹開。外麵的喧囂瞬間湧入房間,捎帶一股燒焦和血腥的氣味。孟翔很不適應地捏了捏鼻子,不過很快不得不鬆開手,被動忍受這股怪異的氣息。

曉夢又喝了一杯酒,身子有些搖晃:“你的表哥,是不是最近找你麻煩?”

和曉夢相比,孟翔的處境真不算什麽。如果他的遭遇還隻是進行時,那麽曉夢的痛苦就已經是完成時,沒有挽回餘地。

這些完全在曉夢的意料中:“那天見麵時,我就發覺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在身邊。後來他還找到我,名為幫我,實則想陷害你。我不該相信他的話。為了彌補過失,我領他去了一個地方。災難很快會離你遠去。”

表哥是一個冥頑不靈的人,怎麽會發生轉變?到底是什麽地方,竟有這樣的魔力!任憑孟翔怎麽問,曉夢都不肯說破。

孟翔還是不放心曉夢,她之前提到過“死”:“曉夢,不要幹傻事。我……我……我不想失去你。”孟翔突然變得結結巴巴。

“知道你說的是心裏話。但我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走到這一步對人世間再無任何留戀。”曉夢說得很堅決。

孟翔這才知道,曉夢不是她母親親生的。她是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一些日記本。母親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隻是從來不讓別人看到其中的內容。一個叫梅的女人,多次在母親的日記中出現,似乎和母親很熟的樣子。

看到後麵,浮現一個驚天內幕。自己竟然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梅”這個女人的女兒。那個女人養活不了兩個雙胞胎女兒,不得不將自己過繼給現在的母親。母親一五一十地講述如何含辛茹苦地將女兒拉扯大,好像是在和“梅”對話,讓她放心這個不得不送走的女兒。

孟翔突然領悟過來,難道曉夢和婷婷……?一定要帶她去見婷婷,或許能將她抱定必死之心救活。曉夢狐疑了一陣,還是答應孟翔去見那個人。

災禍形成黑色幕布,似乎被人撕開一角。明媚陽光順著幕布的縫隙透射進來,帶來久違的溫暖。

這天開完一周工作例會,王局長又問起孟翔家裏的情況。他聽完後看了一下桌上的日程表,給孟翔帶來一個好消息。局長助理的麵試暫時延期,至於那封匿名信,暫時不會做出結論。王局長這天晚上正好沒有其他安排,想親自出麵做做婷婷的思想工作。

今天晚上是孟翔帶曉夢去見婷婷,王局長再出現似乎有些不太合適。但想到王局長和婷婷的關係,幹脆把涉及的當事人都叫來,三頭六麵地講清楚。很多誤會,都是信息溝通不暢所致。

王局長開車載孟翔來到小郭的家門口,一個人早已等候在那裏。孟翔將曉夢、王局長分別介紹給對方。王局長蹙著眉頭說:“小孟,難道你真和她有什麽?”

孟翔把解釋的任務交給曉夢。費了好一通口舌,王局長終於明白。他歎了一口氣,三人一起上樓。

這次是婷婷開門。孟翔和王局長的出現並不奇怪,隻是身邊還多了曉夢。婷婷手剛準備推門把手,王局長發話:“婷婷,不歡迎我們?”說著,王局長拉著孟翔就準備離開。

婷婷推門的手抽回來:“你們進來吧。”

房間裏就隻有婷婷一人,小郭又和男友外出約會。

王局長開門見山地說:“婷婷,發生這樣的事,你心裏肯定很恨孟翔。但是,你們生活這麽多年,應該清楚他的為人。作為夫妻,最重要的就是相互間信任。那封匿名信上的內容子虛烏有,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你選擇離開孟翔,那就是遂了寫信人的心願。作為過來人,我希望你能慎重對待你們的婚姻。”

一旁的曉夢也說:“是啊,婷婷,你誤會我和孟翔。有人想陷害孟翔,偷拍我和他正常見麵的照片。其實我們什麽也沒發生,隻是拍攝角度的問題,給人看上去很親密的感覺。我隻是孟翔的初戀,現在隻是普通朋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你和孟翔的婚姻。”

婷婷的臉色明顯和緩下來:“王局長,離開家的這些天,我前前後後思考了很多問題,小郭也多次規勸我回到孟翔身邊。聽了您的告誡,還有這位曉夢小姐的話,我願意和孟翔一起回家。”

婷婷和王局長是父女關係,但她不願意叫一聲“爸爸”,依舊沿用“王局長”這個冷冰冰的稱呼。王局長的心裏有些難過,這從他的表情中可以讀出來,盡管他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

王局長繼續說:“婷婷,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你一定要支持丈夫。”

婷婷禮節性地說:“我知道了。謝謝您。”

三、

“我要公布一個天大的秘密。”孟翔指了指婷婷,對曉夢說:“她或許就是你的雙胞胎姐妹。”

“什麽?”曉夢和婷婷異口同聲地說。

難怪兩人如此想象,隻不過一個皮膚比較白皙,另一個稍微有些黝黑。她們初次見麵時,心中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不光是她們倆,就連孟翔都感到吃驚。和曉夢分手後,孟翔遇到婷婷。當時孟翔就有種錯覺,是不是曉夢回心轉意,重新回到身邊?孟翔把對曉夢的愛,全部移植到婷婷身上。

孟翔問婷婷:“你的母親,是不是叫永梅?”婷婷點點頭。

孟翔又問曉夢:“你母親的日記上,是不是提到過你的生母叫梅?”曉夢沒有否認。

婷婷還是沒緩過神來:“不對,母親並未提及有一個雙胞胎姐妹。”

曉夢也覺得匪夷所思:“或許隻是一個巧合吧。或許我生母和她母親的名字中都帶一個梅字,不過並非同一個人。”

兩人都很難馬上接受對方,孟翔隻好說:“口說無憑,還是讓科學來說話。明天你們就到醫院做DNA鑒定,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王局長接了一個電話,好像有什麽事要處理,曉夢也在王局長離開幾分鍾後起身告辭。屋子裏,隻剩下孟翔和婷婷。

又過了一刻鍾左右,小郭和男友看電影回來。婷婷和小郭耳語幾句,效果露出會心的微笑。她走過來一本正經地對孟翔說:“孟翔,這次婷婷能夠原諒你,我可花了不少力氣。以後,你絕不能做對不起婷婷的事,否則會讓你好看。”

小郭的男友在一旁拽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說這種話。小郭不領情,瞪了他一眼:“這話也說給你聽。你們男人都是欠管教,看到外麵的花花草草,內心就暗潮湧動。要是你以後有不軌的行為,小心我廢了你。”

小郭男友的頭點的像小雞啄米,哎,這位老兄也是妻管嚴啊!

孟翔拉了拉婷婷的手:“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能夠把婷婷領回家裏,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不過危機並未過去。梅永健因為自己離家出走,孟翔不知該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婷婷,畢竟兒子是她的心肝寶貝。

回家路上,婷婷說前天晚上,她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夢境中,婷婷又一次和孟翔大吵大鬧。婷婷的父母、朋友都勸她回心轉意,但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最後領了離婚證。這時,匿名信上的謠言似乎變成現實,組織部宣布處理意見——孟翔被剝奪公職,還要移送司法機關等待法律的審判。會議上孟翔耷拉著腦袋,想到黯淡的發展前途,孟翔在一個雨夜跳入冰冷的河水中,無奈地結束生命。

孟翔的背後開始冒冷汗,假如這樣的景象在現實中發生,自己可比竇娥還冤!

離婚後,她不想在傷心地久居。在城郊租了一套一居室的老公房,和兒子梅永健艱難地相依為命。找不到穩定的工作,隻能靠微薄的低保金度日。她不想再去找個伴兒,因為全天下的男人在她眼裏都是一般黑。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灰暗的,沒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刻。隻是因為兒子的存在,她才苟活於人世。

一天中午,婷婷垂頭喪氣地走在路邊,不知不覺走到馬路上。她的大腦陷入短路,喇叭聲的提醒完全不起作用。一輛卡車向她急速駛來,直到離開身體不到幾米的地方她才發現。車頭像一隻凶猛的野獸,一下子將婷婷撞出幾米遠。朦朧的意識中,孟翔看到卡車司機走下車來,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句:‘神經病,死了活該。’隨後快速駛離案發現場。她血管內的血液靜靜地流淌在冰冷的馬路上,天漸漸昏暗下來。婷婷在內心大喊:‘我不要這樣。’就在這一刻,婷婷醒了。

婷婷和曉夢做DNA鑒定的事,暫時梅永健的失蹤被擱置下來。

孟翔和婷婷來到電視台,請求他們播放尋人啟事。起初電視台並不同意,禁不住孟翔的軟磨硬泡,最終答應在黃金時段插播一條尋人啟事。麵對攝像機的鏡頭,孟翔和婷婷聲淚俱下,發自內心的呼喚:“健健,你在哪裏?我們為你的安危擔驚受怕。快點回家吧,等待你敲門的那一刻。”

錄完尋人啟事的第三天,門開響起敲門聲,婷婷條件反射地去開門。

四、

門外果然是兒子梅永健。雖然離家快兩個星期,但梅永健的衣服還算整潔。

婷婷一下子把他抱在懷裏,淚水模糊了雙眼。終於見到和藹可親的媽媽,梅永健也忍不住抽泣。孟翔急忙到廚房洗菜做飯,一桌可口的飯菜就出現在兒子麵前。梅永健再也把持不住,狼吞虎咽之後,隻留下一些殘羹冷炙。

婷婷問梅永健:“兒子,這些天你在外麵怎麽過的?”

兒子打著飽嗝,說起那天拿了500元錢,立刻到郊區一家網吧通宵上網。沒想到剛走出網吧,就遇到一夥惡少,逼迫他交出身上所有的錢。對方人多勢眾,梅永健隻好把錢都掏出來。他們看梅永健的衣服和鞋子不錯,就命令她脫下來,隻扔給她一件破衣服和一雙舊旅遊鞋。即便把梅永健打劫得逞癟三,還是狠心地把他拐賣給一家玩具加工廠當童工。梅永健還親眼看到廠長給了他們很多錢。

梅永健被強製勞動,每天從早到晚走在流水線上,工作時間長達十二至十三個小時。勞動沒有報酬,每天三餐隻是一些稀粥和醬菜。孟翔周圍還有一些小孩子,年齡和孟翔都差不多,大的13、14歲,小的隻有8、9歲,有的被拐賣到這裏快一年。梅永健問他們為什麽不逃走,他們說附近都很荒涼,不知道往哪裏逃。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梅永健趁老板和監工熟睡之際,悄悄從破爛的住處流出來。他摸到長途汽車站,足足等了一個晚上才乘車返回市區。回到市區他害怕父母責怪,沒有馬上回家。由於身無分文,隻好沿街乞討。有一位阿姨真好,把衣服淩亂不堪的梅永健領到家裏。梅永健在她家裏洗了熱水澡,還換了整潔衣物。

她問梅永健為什麽流落街頭?父母現在哪裏?梅永健對自己的離家出走如實相告。阿姨語重心長地教育他快回到父母身邊,他們是你最親密、最牽掛你的人。你這麽不辭而別,他們肯定擔心死了。這時,電視上插播尋人啟事,孟翔和婷婷在電視上呼喚梅永健回家。離開時,阿姨還對他說,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盡管來找阿姨溝通。

聽完兒子的敘述,孟翔問他還記得那個阿姨的住址嗎?還有那家工廠的位置,梅永健應該還有印象。那麽多小夥伴被拐賣到那裏,應該讓警察叔叔把他們救出來。”

梅永健撓了撓頭發:“讓我再想一想吧,那個地方蠻偏僻的。”

他還是說出了那家工廠的大概位置。警方聞訊立即出動,循著梅永健提供的線路摸到那家工廠,逮捕了黑心老板以及一些心狠手狼的監工。這次行動一共解救出近10個年齡在9—16歲的孩子。為了感謝孟翔提供的線索,警方還獎勵他5萬元。

孟翔提醒婷婷去做DNA的事。積壓在心頭的這個結,終究需要解開。連接著她們的血緣紐帶,終將會將分別的兩人重新聚到一起。

DNA化驗結果出來,兩人果然是親姐妹。麵對陌生的親人,她們還不知如何表達久別重逢的喜悅。僵持一分多鍾後,兩人終於緊緊擁抱在一起,用淚水宣泄著心中的歡愉。

婷婷找到母親,問她為什麽隱瞞自己有一個雙胞胎姐妹的事。婷婷母親的眼裏滿是愧疚,她不願意去揭過去歲月的瘡疤。

那一年,她在鄉下的衛生所生下一對雙胞胎。因為是早產,兩個女兒身體都很虛弱。那時,她的經濟條件很不好,要養活兩個先天不足的女兒,簡直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因為和丈夫的約定,她幾年內不能去找城裏的丈夫。這時她想到自己的小姐妹,也就是曉夢的繼母茹萍。茹萍嫁給一個城裏人,好幾年沒生育孩子。她在書信往來中,一直渴望有個孩子。多年不能生育,夫婦倆不得不去醫院做檢查。茹萍的丈夫患有不育症,這讓他們萌生領養孩子的想法。

想到這裏,婷婷的母親決定把兩個孩子中的一個,送給急需孩子的茹萍。可選哪一個好呢?看看這個喜歡,看看那個也不舍。她哪一個都不願意放棄,畢竟都是親生骨肉,當媽的忍心和孩子分別呢?可殘酷的事實,逼著他做出選擇。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圓潤潤、紅撲撲的小臉蛋都很討人喜愛。

沒辦法,隻有讓上天來決定誰去誰留!她準備了一枚硬幣,正反麵分別代表兩個孩子,拋到哪一麵就留下哪個孩子。硬幣被高高拋起,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她一看是正麵,喊了一聲“天意啊!”她把那個皮膚略黑的孩子抱在懷中,對著左右臉頰親了親。孩子卻在這時醒了,看到母親在親自己,露出惹人憐愛的笑容。這笑容太純真,讓人不能不動容。

可是,明天這個孩子就要被送走。這個美麗的小天使,怎麽舍得?

這一夜,婷婷的母親一直抱著這個孩子。很有可能,今後一輩子都見不到這個“安琪兒”,這一夜她要好好陪陪。

五、

雪下了整整一夜,卷來刺骨的嚴寒。婷婷的母親踩著沒倒小腿肚的積雪,向著長途汽車站走去。每一步走得很艱難,不僅僅是天氣因素,更是內心那份沉重。

叩開茹萍家的房門,出來的卻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老翁。上一次和茹萍的書信聯係,還是半年之前,難道在這期間她已經搬家?她還想從老翁嘴中獲取有用信息,對方一臉茫然讓她無奈離開。

雪越下越大,幾乎蒙住路人的眼睛。婷婷母親的身上,錢已經所剩不多,還不夠買返程的火車票。就在這時,抱在手上的兩個孩子哭鬧起來。可能是很長時間沒喂奶,孩子們餓得吃不消了。

婷婷母親用身上僅有的錢,喂孩子吃了東西,她自己卻餓著。兩個孩子吃飽以後,小眼睛一閉開始“養精蓄銳”。她們還隻是繈褓中的嬰兒,哪知道母親正在麵臨的困窘。

找不到茹萍、又沒錢回家,他們隻好流落街頭,靠乞討來獲取返家的火車票。婷婷的母親披頭散發,抱著兩個孩子坐在冰冷得等上,對來往的行人訴說自己的苦難。

路邊有幾個發出哀嚎的乞丐,讓人一眼難辨真假。有人親眼見到,一些職業乞討者晚上換下破舊的衣服,閃進高檔餐廳內享用晚餐。據說,他的收入甚至比普通職員還多。這些負麵的見聞和傳聞,讓人們對乞討者產生難以更改的刻板印象。那些生活中確實遇到困難的人,卻得不到應有的幫助。婷婷的母親也是如此,一連好幾天,碗裏也沒有幾個硬幣。

到了第三天,大雪終於停歇。久違的陽光從陰雲中鑽出來,不過天氣卻變得更加寒冷。婷婷母親隻穿著殘破單薄的衣物,怎能抵擋這令人瑟縮的寒冷?她的身體一直在打顫,嘴唇凍得發紫,雙手雙腳早已凍得像木棒一樣僵硬。她已經三天沒吃東西,身體虛弱到極點,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永梅,你怎麽在這裏?”一個熟悉的聲音竄入耳蝸。婷婷母親吃力地把耷拉的腦袋抬起來,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茹萍。

“茹萍,是你嗎?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有事……”婷婷母親的話剛說到一半,她就失去知覺暈倒在地上。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鬆軟的棉**。茹萍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薑茶:“你終於醒了,快喝點薑茶暖暖身子吧。”

婷婷母親接過薑茶,不由分說地將其一飲而盡,嗆得直打嗝,好一陣子才緩過來。她問茹萍:“什麽時候搬家?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茹萍歎了一口氣說:“就是上個星期剛搬的,還沒來得及通知你。自從當上業務經理,屬於自己的時間比以前少多了。對了,你抱著兩個孩子來,找我有什麽事?”

婷婷母親這才想起孩子,茹萍告訴她已經給她們喂奶,這會兒都睡著了。

婷婷的母親緊緊握住茹萍的手,用極為懇切的語氣說:“我養了一對雙胞胎,可我一個弱女子,家裏隻有幾畝薄田。要養活兩個女娃娃,談何容易?為了不讓兩個孩子都受苦,我想過繼一個孩子給你。你放心,以後這個孩子就是你的,我不會來尋她。”

茹萍的眼睛中露出喜悅光芒,她對孩子早已是望眼欲穿。現在的情勢,讓她不可能自己生育孩子。她和丈夫近期在聯係孤兒院,就是希望領養一個孩子。可是孤兒院中的孩子大多有身體殘缺,沒有一個感到不中意。現在好友把一個健全的孩子送到手中,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天使。她馬上答應下來,保證會把她當做親身女兒看待。

兩人來到隔壁的臥室,兩個孩子剛從睡夢中醒來。婷婷母親指了指曉夢,說就把這個孩子過繼給茹萍。那孩子還對茹萍咯咯一笑,顯出親昵的樣子。

幾天後,母親帶著婷婷離開,曉夢卻在和母親分別出突然哇地哭出來。畢竟她的身上留著婷婷母親的鮮血,現在母親要離開,孩子本能地用哭聲表達不舍的情感。

婷婷母親好幾次回頭,都看到曉夢掙紮的眼神。她心中難受極了,走一步回一次頭。終於心一橫,加快腳步離開茹萍的家。

這天晚上,曉夢、婷婷及母親三人有說不完的話。直到淩晨時分,三人才洗漱上床睡覺。

六、

早上,孟翔還在被窩中享受回頭覺,耳邊卻傳來叫聲:“孟翔,曉夢失蹤了。”

孟翔趕忙穿好衣服來到隔壁臥室,除了婷婷的母親,曉夢睡過的那張**,被窩是空著的。

或許曉夢大清早出去逛公園的孟翔心中安慰自己。一直等到早上九點,曉夢還沒返回。撥打曉夢的手機,卻一直處在關機狀態。

曉夢的信息接踵而至。

孟翔,謝謝你幫我了卻心願。現在已是了無牽掛,應該去我該去的地方。或許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就讓我親自去終結這個錯誤。

永遠愛你的曉夢

“不好,要出大事。”孟翔急忙衝出家門。街上人流湧動,各色人等匆匆地為生活而奔波忙碌。茫茫人海中,怎麽樣才能迅速找到曉夢的身影?一定要快點找到她,否則……

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孟翔隻好再一次走進派出所。接待孟翔的還是那個警官,依舊按部就班地做著記錄,程序化地告訴孟翔回家耐心等待。

希望曉夢想離家出走的兒子梅永健一樣,能在某一天回到家中。

全局工作會議上,王局長宣布局長助理演講時間延後,其他幾位競爭者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們躊躇滿誌的眼神中,都對這次競聘誌在必得。孟翔心中感激王局長,和競爭者相比,現在自己確實是最弱的一個。

下班回家,派出所來了電話,說有了一些眉目,讓孟翔立即去比對。孟翔扔下飯碗直奔派出所,看到的卻不是曉夢。沒幾分鍾,門鈴聲再次響起。孟翔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去開門。

七、

門外站著表哥孫思捷,在這個當口,這家話還來雪上加霜。孟翔氣憤地對他說:“是不是又來借錢?告訴你,我手頭沒錢。”

孫思捷低聲地說:“今天不是來向你借錢。我來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告訴你一個消息,二是向你道歉。”

孟翔沒好氣地說:“你有什麽消息告訴我?聽著,我就給你五分鍾,時間到了立刻從這裏滾。”

進到屋內,孫思捷隻是站著說話:“最近,我報名參加網絡遊戲開發的職業培訓,培訓期為半年。有位朋友答應我在培訓結業後,可以到他的網絡遊戲公司上班,年薪12萬。以後我可以自食其力,再也不必向你借錢。至於此前所有的借款,我會全部償還。”

那個好吃懶做的他,怎麽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折。既然他想改過自新,孟翔也不能再這麽冷淡地對待他:“表哥,看來我錯怪你了。至於借給你的錢,我不會催著你償還。你有什麽要向我道歉?”

孫思捷有些猶豫,他不知說出事情真相,孟翔會做出什麽反應?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他不會再退縮:“表弟,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給你造成極大的負麵影響,希望你能寬恕。我在此給你跪下,如果你不答應原諒我,我就不起來。”說著,孫思捷真的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孟翔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表達懺悔:“你這是什麽意思?有話慢慢說。”

孫思捷站起來,低著頭在講述:“做這件事也是一時糊塗。自從你上次沒有借錢給我,我就懷恨在心,希望給你一個教訓。我給區長寫一封匿名信,同時複印一份寄到你的單位。我有一個朋友在你們單位下屬的事業單位做事,她說這封匿名信引起軒然大波,還對你競聘造成負麵影響。這時曉夢找到我,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孟翔想起上次在曉夢家,她提到過要帶表哥去一個地方,還說這會幫孟翔化解眼前的危機。

起初,表哥還不願意去見曉夢。他猜想對方來找他,一定是來求他手下留情。表哥那時已是鬼迷心竅,別人的勸說他哪能聽得進?後來他改變主意,因為曉夢說自己不久於人世,如果表哥願意和她去那個地方,就把所有財產給他。錢的**力是巨大的,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就這樣,他們來到山中。暑熱時節,雖然山上綠樹盈盈,可走了沒多久表哥就大汗淋漓。他問曉夢,這是要帶他去哪裏?曉夢就是不明說,說到了就會知道。

他們來到一片懸崖處,曉夢讓表哥閉上眼睛。表哥感到一陣不安,他隻能用狠話為自己壯膽:“你究竟要幹什麽?告訴你,要是敢耍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曉夢冷笑一聲說:“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一個弱女子嗎?你就把眼睛閉上,等一會兒就知道。”

表哥隻得把眼睛閉上,隻感覺有一根繩子捆住自己。可曉夢有言在先,沒說好就不能睜眼。再次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和曉夢捆在一起。

“你究竟想幹什麽?你這個變態。”表哥開始尖叫。

曉夢的眼中突然閃出一道寒光:“沒什麽,今天我就和你一起跳下山崖。你想陷害孟翔,但他是我最愛的人。為了心愛的人,我願意犧牲生命。”說著,她就抱著孫思捷往山崖下跳。

完了,孫思捷再次閉上眼睛,等待死神降臨。

耳邊呼呼地傳來一陣陣清風,表哥用左手掐了一下右手,疼痛感從末梢神經傳來。哈哈,我還活著,他突然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活著的感覺真好,以前他從未有這樣的體會。

他這才發現,自己和曉夢被一根繩子懸在半空。曉夢對他說:“其實我根本不想讓你死,剛才隻是嚇唬你。現在,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們順著懸崖慢慢爬上來,表哥不敢再說什麽。一個不怕死的女人,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更要命的是,他還聽說這個女人是空手道黑帶,自己三腳貓的功夫絕對不是她的對手。他隻好順從曉夢的意誌,乖乖跟在她的後麵。

他們來到一座寺廟,裏麵的香火不是很旺,來燒香的香客不是很多。在小和尚的指引下,他們進入方丈所在的禪房。禪房的布置很簡單,牆上掛著幾張不知名畫家的畫作,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擺放著一些經書,一旁的**鋪著一張蒲團。電腦以及現代化的工具,都在這裏找不到蹤影。走入這個恍若隔世的空間,心靈就像被過濾,隻留下平靜和淡然。方丈正在書桌旁認真研讀經書,直到一聲“大師好”從曉夢的嘴裏冒出,他才從佛學世界中暫時走出來。

大師立刻讓表哥和曉夢落座,親自為兩人沏茶。嫩綠的茶葉在沸水的作用下,立刻上下翻騰,好似一個個舞動的精靈。表哥注視著茶葉的運動,好像若有所思。大師對表哥說:“孫施主,您的情況這位女施主已經和我說過。今天,就讓我來幫你解除心中妄念。你身上有慧根,隻要妄念一除,佛性就能很快顯露出來。”

雖然表哥生性頑劣,不過對於長輩卻很尊敬。方丈繼續往茶杯裏麵加水,很快水就從杯口溢出,流淌到桌麵上。表哥提醒說:“大師,水已經加滿,你看都已經溢到桌麵上。”

方丈停止加水,問道:“你從中悟出什麽?”表哥搖搖頭,示意方丈給出答案。

方丈又說:“水代表欲望,而茶杯象征你的實際能力。欲望很多在情況下是無限的,就像我可以不斷往杯裏加水。你的能力卻有限度,正如杯中有限的空間。如果任由欲望之水進入杯子,會因為容納空間有限而捉襟見肘,痛苦感會在這時產生。與其這樣,還不如控製欲望。如能這樣,你既不會為杯中無水感到空虛和無意義,也不會因為欲望之水從杯中溢出產生幻滅感。你此前的人生,就是被欲望之火吞噬,幹出很多違背本性之事,為之付出沉重代價——你的父母、親朋好友都離你而去。你是不是想有所改變?”

這些話似乎撓到表哥的癢處。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時,他是快樂和肆無忌憚的。他可以不考慮明天,不考慮遙遠的未來,盡情享受物質帶來的快樂。這一切喧鬧終有曲終人散,孤獨和空虛感襲來。人是有精神的動物,不僅僅滿足於物質的層麵。表哥也會思考人生的意義,這是每個人所無法逃避的問題,也是一代代人反複追問、卻得不到答案的範疇。方丈的話點醒他,看來是需要做一點改變。

方丈隨後又講了很多,深奧的哲理中穿插一個個精彩的故事,讓人回味無窮。表哥逐漸進入一個從未領略過的精神世界。這個世界中,沒有奪人眼球、迷人雙眼的色彩和光澤,卻能讓原本浮躁的心靜下來。和那種享樂帶來的暢快,這種暢快才是本質的、深邃的。

下山的時候,表哥對帶他前來的曉夢表示感謝。他決定改過自新,徹底扔掉那個人見人厭的自己。他蹉跎太多寶貴的光陰,現在不能再耽擱。

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他決定了卻壓在心頭的良心債。那件事一直折磨內心,讓他寢食難安。總覺得背後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他、有無數雙手指著他,讓他的所作所為無所遁形。解鈴還須係鈴人,無論怎麽樣,他都要向孟翔懺悔,安頓他的心靈。

“你……你……”孟翔高高地舉起右手,想給表哥一個耳光。孫思捷站在原地沒有躲閃,或許挨一巴掌能讓他的心踏實一些。最終,孟翔的右手停在半空。

表哥看了孟翔一眼,示意孟翔這一巴掌打下去,孟翔放下右手:“算了,這件事我不想再追究。隻是你這麽做損人不利己,這又是何苦呢?仇恨是一個魔鬼,除了傷害到別人,也會傷害到自己。畢竟我們是表兄弟,不應該互相傷害。”

孫思捷拿出一份寫好東西,雙手遞給孟翔:“表弟,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幫你澄清事實。雖然可能麵臨法律上的懲罰,但這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你看看我寫的這份東西,能夠幫到你嗎?”

孟翔接過這份材料,粗略地掃了一遍,立刻把它還給表哥:“表哥,不要這樣。如果這份材料公布,對你的未來很不利。能夠當麵向我認錯,我已經心滿意足。至於那些負麵影響,我想領導會幫孟翔處理,就不需要你這份東西。”

孫思捷把材料硬塞到孟翔手中:“你知道我的脾氣,隻要是我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孟翔隻好接受這份材料。

八、

幾天後,孟翔帶著表哥走進王局長的辦公室。孫思捷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王局長的眼神中卻滿是憤怒。孟翔趕忙為表哥打圓場,王局長這才說了一句:“下不為例。”

一天後,單位公告欄上出現孫思捷署名的一份聲明:

我叫孫思捷,是前些天區政府和貴單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作者。我在此聲明:那封匿名信上所反映的內容都是編造的。由於給孟翔造成嚴重的名譽影響,願意承擔所有責任,公開向孟翔賠禮道歉,同時消除對他的負麵影響。

孫思捷聲明的旁邊,是孟翔撰寫的一份聲明:

鑒於孫思捷主動承認編造匿名信的事實,本人決定不予追究其任何責任,希望他今後不再做出類似行為。

一周後的局長助理麵試,孟翔是第一個出場。他更像是在梳理這些年工作的思路,也是一次經驗交流。台下,七個評委對他的發揮頻頻點頭。最後的答辯環節,孟翔針對主考官提出的問題,提出一些建設性意見。其他幾位候選者好像被孟翔強大氣場鎮住,演講中都出現一些失誤。

孟翔連忙說:“這都是王局長您的精心栽培,這次危機也是在您的鼎力相助下才度過。明天晚上我請您,您一定要賞光出席!”

王局長擺擺手:“幫忙、栽培不敢當。你能當選局長助理,是你多年努力的結果。你的能力和敬業精神有目共睹,每天我都看到你很早來辦公室、很晚才離開,你負責科室的工作成績也是名列前茅。我相信,局長助理將會成為你施展才華的舞台。我老了,可能過幾年就要退居二線。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更加努力,在局長助理的崗位上勤加磨練,將來帶領人社局廣大幹部職工開創新的輝煌。”

“王局長,您的話孟翔牢牢地記在心上。我一定會更加努力,不辜負您的期望。”

通過同學李星的關係,孟翔才知道王局長在組織部領導麵前,對匿名信的事據理力爭,讓組織調查清楚才做決定,並以人格擔保孟翔不是那樣的人,為孟翔澄清真相贏得時間。

“我對不住婷婷母女倆。等退休了,我就公開和她們母女的關係。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婷婷,如果你對她不好,休怪我不客氣。”王局長說這話時聲音低沉。

局長助理上任後,局裏好些同事想為孟翔慶祝。孟翔一一謝絕,一方麵想做人低調一些,另一方麵為了曉夢的失蹤。孟翔望著一輪明月,用這種最為原始的方式,借此寄托心中的思念。

門外響起敲門聲,那麽熟悉。孟翔急忙去開門……

九、

好幾次,孟翔都在夢境中與曉夢相遇,其實這就足夠了。喜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占有她。如果有緣,孟翔和曉夢還會相見。

上次梅永健離家出走,要不是那位好心人勸誡,他能不能回來還猶未可知。周末,孟翔帶著梅永健去拜訪那位好心人。當房屋的主人出來開門,孟翔一下子驚呆了。

救梅永健的竟是曾經的女友王曉敏!

王曉敏看見孟翔也大吃一驚!兩人麵麵相覷了近一分多鍾。

還是梅永健打破了僵局:“阿姨,你和後爸認識?”

王曉敏對孟翔說:“這不是你親生兒子?”

孟翔肯定地說:“是的,這是婷婷和她前夫的兒子。”

十年後再次見到曉敏,孟翔感慨世界真的很小。歲月不饒人,曉敏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好像三十歲不到。一身簡約、休閑的外套,配上脖頸上一串鉑金項鏈,更顯出她不凡的氣質。孟翔告訴曉敏,自己和婷婷結婚十年,婷婷沒有再生育,一直把梅永健視作親生兒子;十年間,自己由一名小科員成長為局長助理。

曉敏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講述自己十年來的經曆:

三年後,丈夫出國與客戶簽訂合同,乘坐的飛機失事,機上所有的乘客都遇難。她遵守自己的諾言,沒有向那個家族提出任何經濟要求。他們也看王曉敏可憐,給了她200萬作為精神補償。

王曉敏又一次回到這座城市,獨自居住在這裏。由於和他沒有生育孩子,領養了一個孤兒。領養的孩子體弱多病,經常發燒、感冒,最後被查出急性腦炎。王曉敏想盡一切辦法給她治療,終究沒有逃脫疾病的魔掌,在她6歲時夭折了。

失去丈夫,又失去領養的孩子,王曉敏再次陷入孤苦伶仃,精神上出現問題。這時一位朋友走近她的世界,給她很多慰藉。經過一年多接觸,他向王曉敏求婚。自從丈夫去世後,她發誓此生不再結婚。拒絕他的要求,他的臉部僵持了很長時間。他懇求繼續保持朋友關係,以後隻要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可以來找他。他還發誓,即便不答應和他成婚,他會一直等下去,絕不和其他女人來往。

這幾年來,王曉敏一直單身。上次看到梅永健流浪街頭,她產生憐憫之心,把他領回家並開導他回到孟翔身邊。王曉敏問孟翔,如果不介意,是否願意讓自己做他的幹媽?

聽完曉敏的敘述,孟翔也感到一陣愧疚:“真難為你,這些年過得這麽不容易。兒子,快過來叫幹媽。”

曉敏的臉上露出笑容:“以後經常帶孩子來我這裏玩。這裏也是他的家。”

十、

婷婷對王曉敏的再次出現也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答應讓兒子經常去那裏。

婷婷買菜回家路上,突然被一個老年男子給攔住。仔細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此人正是自己的前夫——徳凱集團董事長張德玉。

張德玉滿臉慚愧地說:“婷婷,今天遇到你,正好向你表示我的歉意。”

婷婷把他一把推開:“我不想聽,你的鬼話誰會相信?我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如果你再胡來,我就喊人。”

張德玉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婷婷。支票的金額是五百萬元。雖然不是小數目,但這筆錢出自這個畜生手中,還是讓她無比的厭惡。她把支票撕得粉碎,把碎紙末扔給張德玉:“請你不要用錢來玷汙我的人格。記住,金錢不能買到感情。我鄙視你,你窮得隻剩下錢了。”

婷婷態度堅決地告訴他:“你快滾吧,我不想見到你。”

婷婷快步離開,身後張德玉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我就不信,世界上有我搞不定的事情。”

三天後的中午,婷婷接到陌生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聲,隨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是梅婷婷嗎?我是你兒子的班主任,他上體育課不小心摔傷,到醫院檢查後確認為骨裂。你快點來X醫院,我就在醫院正門口等你。”

接到這個電話,婷婷一下子六神無主。她覺得事情緊急,來不及再和孟翔商量。她翻箱倒櫃,湊足兩萬塊錢。出門慌張,連門也忘了鎖。她攔下一輛出租車,立即往X醫院趕去。她總是嫌車開得慢,不斷催促司機加速。無奈路上連吃紅燈,二十分鍾後才趕到X醫院。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很多親屬焦急地把病人送進急診室。等了很長時間,婷婷也沒發現電話裏那個女人。她不斷地撥打那個號碼,始終處在接聽狀態中。婷婷心裏琢磨:會不會自己上當了?最近常有人借孩子住院的事對家長詐騙。但自己碰到的情況和案件也有所不同啊!通常詐騙者要求被害人把錢打到指定的賬戶上,而不是讓家長趕到醫院。

正當婷婷在胡思亂想時,馬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裏竄出來幾個蒙麵的彪形大漢,一把拽住婷婷,將她拖進轎車裏。剛準備呼救,很快嘴裏被塞進一塊濕毛巾。手中裝滿現金的小包也在掙紮中掉落到地上。整個過程,大概連半分鍾都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做這種膽大包天的事,還是在人流如織的醫院門口。隻能發出一聲歎息,要是有人這時幫一把,婷婷就不會遭罪。

汽車一溜煙地開走,隻留下散落一地的現金。很多人看到地上的現金,立刻發瘋地上前哄搶。當然也有一些好心人,將撿到的錢交到派出所。

下班回來,孟翔又發現婷婷不在家。這個階段並沒有發生矛盾,婷婷離家出走的可能性被排除。打婷婷的朋友,她們都說沒和婷婷在一起。孟翔慌神了,隻有一種可能,婷婷會不會遇到什麽不測?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一起交通事故,一下子讓神經緊張起來,不過看到事故遇難者不是婷婷,孟翔暫時鬆了一口氣。

孟翔隻能第三次走進派出所。過了幾天,有人向警方反映,自己曾經在觀海路上的X醫院門口,看到和電視上體貌特征相符的女子。那個女子到醫院門口沒多久,就被幾個蒙麵彪形大漢拖進一輛黑色轎車。這個目擊者記性不錯,提供轎車型號和車牌號。警方查閱車主信息,發現車牌是偽造的,這條線索暫時斷了。警方讓目擊者描述那些蒙麵人的體貌特征。由於無法看清容貌,這些描述對於破案幫助不大。警方又調閱醫院門口的監控視頻,視頻不是很清晰,隻能看到一個大致情況,整個案件偵破陷入僵局。

婷婷被關進一間陰暗潮濕的屋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黴味。屋子沒有窗戶,隻有屋頂上一個通風口和外界交換著空氣。婷婷恐懼地蜷縮成一團,不知自己會遭遇怎樣的折磨?

整整兩天沒人來給婷婷送飯、送水。可憐婷婷柔弱的身軀,怎能經受這樣的折磨?到了第三天早上,她昏厥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她再次醒來,發覺自己在一間豪華別墅,張德玉就坐在對麵的太師椅上。他依舊是那樣飛揚跋扈,似乎整個世界都不放在他的眼裏。看到婷婷從昏迷中醒來,張德玉假心假意地將她扶起:“我的寶貝,不好意思讓你受苦了。沒想到,手下人這麽粗魯地對待對我的老婆。我會懲治那些虐待你的人。已經給你兩天的時間,怎麽樣?應該想清楚了吧。”

婷婷扔開那雙臭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張德玉拿起一旁茶幾上的茶壺,優哉遊哉地喝了一口,放下茶壺,再次把身子湊過來:“就是複婚呀。你看看這裏的裝潢和布置,還滿意吧。隻要答應我,以後你就是這裏的女主人。我會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你身上,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每個女人不都是向往這樣的生活嗎?我相信你不會拒絕。”

婷婷雙目圓睜地看著他:“你把我當什麽人?和你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我都感到惡心。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說心裏話,我倒覺得你很可憐,你隻是一個孤家寡人。你的財富掩蓋不住你生活中的不幸和孤獨。”

張德玉收起了剛才的假惺惺:“你給我住嘴。我真弄不明白,哪點比不上你現在的丈夫?金錢方麵就不用說;權勢方麵,他隻是一個小人物,而我在這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感情方麵,我可以為你付出的比他更多。綜合各方麵來看,我都比他優秀。你為什麽還對她這麽癡情?”

婷婷不屑地看了張德玉一眼:“你就是不如他。像你這種人麵獸心,隻會考慮自己,根本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在你眼裏,金錢比什麽都重要,親人、愛人、朋友,什麽都可以犧牲。你這樣的人,隻配孤獨終老,怎麽還有臉說為別人付出?有時候我很奇怪,世界上會有這麽不知羞恥的人?”

張德玉聽到婷婷這麽罵他,幾乎要氣瘋了。他狠狠地給了婷婷一個耳光:“好吧,既然你這麽堅定,那就讓你嚐嚐不順從的滋味。阿毛、阿德,快把她綁起來,再把她送回那間屋子。如果她不服軟,堅決不把她放出來。”

兩個莽漢從隔壁房間應聲而出,五花大綁將婷婷捆得結結實實。兩人正準備拖著婷婷往那間屋子走,婷婷正義凜然地說:“放開,我自己去那裏。”

再次來到那間黑屋子,婷婷沒有最初那麽恐懼。但這個地方這麽偏僻,孟翔又怎麽會找到?不過婷婷的第六感覺告訴她:她要做的就是堅強地活下去,直到孟翔來救她的那一刻。

婷婷被困在黑屋子有一個多星期,一日三餐由專人送進來。漸漸地,她發現照看自己的老媽媽似乎有些同情自己。婷婷讓她帶自己到別墅外的地方走走,開始她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答應了。

暗地裏婷婷記錄下周圍的道路情況,希望能夠將信息傳遞出去。但手機不在身邊,外出寄信更是奢望。最後婷婷豁出去了,將所有情況都告訴那個老媽媽:“阿姨,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但我是被‘綁架’到這裏的,不想和前夫再複婚,想求你幫忙辦一件事。”

老媽媽深邃的眼神裏透露出歲月的滄桑:“我隻是一個打工的,大不了不在這裏幹。你說吧,隻要是我能幫得上。”

婷婷拿出寫了一晚上的心,懇求地說:“麻煩您把這個寄出去,地址我可以告訴你。求求您了!”老媽媽接過信時,小心地揣到懷裏,還往四周張望一下,確認沒人才寬心:“可憐的姑娘,我會幫你的。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能被別人發現。”

孟翔習慣性地打開信箱,一大堆報紙中,有一封信封上沒有署名的信。信紙上熟悉的字跡,讓他的嘴唇開始顫抖。婷婷詳細標出被困的地點。有了這條線索,大批警察出動,向郊區那套豪華別墅進發。

張德玉雇傭的打手和警察發生衝突,隨後警察鳴槍警告,這才控製局麵。張德玉不知去向,在別墅旁的一間小屋裏,警察發現奄奄一息的婷婷,身邊還有一具老年婦女的屍體。

醫生對婷婷進行檢查,確認婷婷身上多處受到鈍器毆打,幸好還有生命體征。那位老年婦女斷氣多時,頸部有勒痕,明顯是人用繩子勒死的。救護車將昏死過去的婷婷送到附近的醫院。

孟翔來到醫院,婷婷依然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搶救室外悠長的走廊,等候著同樣焦急的病人家屬。焦灼的情緒,空氣中似乎都帶著死亡氣息,孟翔坐立不安,雙拳緊握,來回不停地踱步。腳上那雙黑色皮鞋,也是婷婷在周末幫他在一家商場買的。此刻,這雙帶著婷婷體味的皮鞋,“啪嗒、啪嗒”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的聲響甚為猙獰、恐怖。

如果可以,我寧願折壽十年,隻願她平安無事。

但這筆交易,沒有成交的可能性。每個人的人生都隻能由他自己負責,即使再相愛的人,也不可能用犧牲換來你的安然無恙。

此刻,孟翔就站在河岸邊,看著婷婷被強行拖上一條小舟。那條小舟,將載著婷婷去往曾被無數文學作品描述、被人們口口相傳多年的“彼岸”。

也許,那個彼岸沒有痛苦、隻有歡樂;

也許,那個彼岸代表著虛無,每個靈魂將在那裏灰飛煙滅。

每當有一個醫生從裏麵出來,孟翔都要拉住詢問情況。搶救持續四個多小時,感覺走完了大半生的路。婷婷被推出來,那雙美麗的眼睛緊縮,嘴邊依然輸著氧氣。醫生對孟翔說,這個姑娘真是命大,她身上的多處傷幾乎都是致命傷,或許是憑借她堅強的意誌,竟然活了過來。不過她還沒有完全度過危險期,這些天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她。

十三、

經過幾天的特別觀察,婷婷轉到普通病房。她對孟翔說出那天在搶救室發生的異象:靈魂,從她的身體內悠悠地飄出來。這個透明的自己,看到孟翔在搶救室外焦急的等待。想告訴孟翔自己還活著,但是他根本聽不到。

婷婷一直往天上飄,一位白胡子老人出現在孟翔眼前,他告訴婷婷,你在人間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還不能來這裏。隨後這個沒有重量的自己就回到軀體內。她還聽到外科醫生說,自己能夠活下來是一個奇跡,是孟翔給她創造這個奇跡的勇氣。

除了關心婷婷的身體狀況,孟翔更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什麽?

婷婷複盤了這天的驚悚。從接到陌生電話,到趕到醫院沒有遇見來電者,再到路邊一輛悍馬裏竄出來幾個蒙麵彪形大漢,一把將她拖到車裏。隨後,婷婷的眼睛被蒙起來,嘴巴被濕布堵上。這些都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卻無路人出手相助。郊外一幢別墅旁的黑屋子,囚禁著時刻念著孟翔的婷婷。就在那裏,婷婷又一次見到前夫張德玉。他使出慣用的伎倆,先是用金錢和物質**,婷婷的拒絕,又被送回那間黑屋子。送飯的老媽媽對婷婷很好,婷婷正是委托她把這封救命信寄出來。沒想到這件事被那個衣冠禽獸知道,給婷婷和老媽媽帶來厄運。

孟翔深吸一口氣,不斷控製心中不斷噴起的怒火,他問婷婷:“那個張德玉對你做了什麽?”

婷婷摸了摸胸前的傷口,不忍心繼續回憶那天的噩夢。張德玉凶神惡煞地衝進屋子,還把老媽媽拖進來。他一把抓住婷婷的頭發,抓得頭皮很疼,叫囂道:“你竟敢和老子鬥?看我不打死你。”說著,幾個打手的木棍像雨點一樣襲來,毫不留力,每一下都讓她痛徹心扉。她拚命呼救,呼救聲隻有牆壁能聽到。

婷婷感到整個屋子都在害怕地顫抖。完了,徹底完了。這就是激怒魔鬼的下場。但是順從他嗎?絕不,寧願死,也好過在他身邊苟且偷生。

那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揮金如土,隻會帶來感官上的快感,絕不是幸福。在一個眼裏隻有金錢、權勢的男人身邊,不會有安全感。他會為了利益、為了大局、為了他自己,無情地將你當作破衣服丟棄。當你躺在他目力不及的回收站,再顧影自憐、徒呼哀歎嗎?

必死之心的另一側,是婷婷放心不下孟翔和兒子梅永健。又一陣痛苦的呻吟聲傳來。婷婷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血紅。那位老媽媽被張德玉用繩子死死勒住,上氣不接下氣。不一會兒,老媽媽就癱倒下來。張德玉一腳將屍體踢開,嘴裏嘟噥道:“老不死的,你敢背叛我。這就是背叛的下場。”婷婷的意識漸漸模糊,聽到有一個人說,已經把她打死了。隨後就再無聲息。

十四、

在孟翔陪同下,婷婷到派出所做了筆錄,向他們出示意外傷害情況的鑒定。法醫對老媽媽的屍體進行解剖,進一步確認張德玉就是這起故意殺人、傷害案的犯罪嫌疑人。警方對張德玉進行通緝,通緝令遍布各地。想必這位亡命之徒命不久矣!

當了一年局長助理,孟翔順利地被提拔為副局長。競爭局長助理的主要對手——工資科錢科長,頗為尷尬地成為孟翔的下級。孟翔那場信譽危機時,他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他堅決要求組織部懲辦孟翔,並唆使他科室裏的下屬到組織部反映情況。

錢科長第一時間來到孟翔辦公室,請求孟翔寬恕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的表情極為滑稽,皮笑肉不笑中帶著一絲痛苦、掙紮、苦悶。他的祝賀聽起來虛偽,尤其是那句“從你進人社局的第一天,我就想說你能夠當領導。”

孟翔想打發他走,錢科長看孟翔下了逐客令,急忙表明來意:“孟局長,今天來主要想對您表達歉意,之前競爭局長助理時,我一時犯糊塗。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

孟翔的心也軟下來,畢竟他人並不壞。剛進人社局,孟翔還經常向他請教;他從不嫌自己麻煩,有問必答,幫孟翔解決不少問題。孟翔站起來走到錢科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錢,你不要這麽說。一個人難免會有犯糊塗,特別是牽涉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時。你畢竟你進人社局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得到提拔,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肯定會不遺餘力。之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就不要放在心上。以後的工作,還需要仰仗你這樣工作勤懇的老同誌。”

錢科長眼圈有些紅了,他拍了拍胸脯:“通過這次局長助理的競聘,我知道我這個人隻能當領導的手下,以前是陳局長,現在是您孟局長。您放心,以後有什麽事您不方便出麵,就讓我來做,我願意為您兩肋插刀。”

孟翔為他點了一支煙:“我相信您說的都是真心話。”

新的挑戰等待著孟翔,不光是工作,還有家庭和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