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危險的誘惑
一、
即使走出那片可怕的沙漠，孟翔的心情依舊憂鬱沉重。就在沙漠邊緣，是一片每個探險者夢寐以求的綠洲。
這片古森林全是塔鬆，密密層層往天上湧，粗得兩人抱不住。枝葉間飄散著潮潤的氣味。風，輕梳著林木，葉，無聲地飄落，走在上麵像踩著厚厚的純羊毛地毯。
太陽正當頭，但經密密的枝葉一過濾，整個林子蔭蔭涼涼的，像一碗檸檬果凍。森林裏亮暗相間、五色斑斕，溝壑裏水聲潺潺。
穿過這片茂密的叢林，白雲籠住對麵的高峰，山鷹巡旋著，不知名的鳥兒唱著歌。
過了叢林、小溪和山峰，眼前就是一個極普通的小村莊。這村人家甚稀，約莫不過六七家，都是坍舊的平屋，一字兒排著，各家門前都高高堆著一堆稻柴，附近田圃和桑地裏，種的滿是山芋，村場上不見有人，門也都半掩著，狗在門口低沉地叫著；一頭耕牛被係不遠處的樹下，懶懶地望著孟翔。
就在孟翔感慨小村莊的寧靜與略顯沉悶，傳來舒緩的笛聲。優美的旋律，和著眼前奇麗的風光，孟翔的腳步粘在地上不能動彈。孟翔如同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沉醉在這旖旎的景色裏。
笛聲終了，從平屋內走出一個老人。他笑嗬嗬地對孟翔說：“我就知道今天有貴客降臨，剛才的樂曲可曾動聽？”
孟翔曾想象不遠處藏著一位美女，她的芊芊玉手間握著一根竹笛。誰曾想吹奏者竟是一位老者？
孟翔跟隨老人進到屋內，他招呼孟翔在那張略顯破舊的藤椅上坐下。這是一幢三間茅草屋，門板已爛掉幾塊，泥牆上的兩個小窗戶，堵滿破席亂草。年代久遠，像個駝背的老人，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老人對孟翔說，要給他一樣想象不到的寶物。這樣一戶普通農家，怎麽會有什麽寶物？孟翔等候進到裏屋的老人。
老人進去很長時間也沒出來。屋內傳來翻動東西的聲音，他找不到那件寶物？孟翔開始不耐煩，雙手不停搓揉。太陽開始西斜，天色開始變得灰暗。
就在孟翔快要喪失耐心時，老人拿著一個瓶子出來。那是一個綠色的瓶子，好像是一件瓷器。這隻瓶子就是老人口中的寶物？
二、
這段失敗的婚姻，對曉夢傷害很大。可她在講述時，恍若過去很久的往事。正如電影《阿甘正傳》所說：“我不懂，是我們有著各自不同的命運，還是，我們隻不過都是在風中，茫然飄**。”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是一部情節曲折離奇的劇情片。經過各種渣男打磨，早已將她的柔弱和情愫磨得一幹二淨。
她從包裏拿出幾封信，信封和信紙都有些發黃。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信，我一直保留著。這麽多年來，它們是我最大的精神慰藉。每當覺得支撐不住時，我都會看上幾眼。你的文字很樸實，卻總能給人巨大的能量。”曉夢的話讓孟翔覺得局促，這些回信中真有她所說的正能量？
曉夢又問孟翔，那天見到的女人，是不是你的妻子？
麵對曉夢，孟翔沒有說假話的必要：“她是我的賢妻，有她在家打理，我心甚是滿足。隻是我不忍心把工作的煩悶告訴她。她性情柔弱，我的傾吐隻會讓她徒生煩惱。很多時候，我隻能將自己偽裝成很快樂，內心的苦水早已匯成一條大河。”
曉夢含情脈脈地說：“要不我當你負麵情緒的回收站吧。你有什麽不愉快和難言之隱，和妻子不方便，就到我這裏來傾訴吧。隻要有空，我願意給你的心靈療傷。”
曉夢的話精準地命中孟翔的靶心。因為深愛著婷婷，他不得不獨自麵對工作中的“險灘”和“礁石”。獨處時，好幾次想用淚水衝刷內心的傷痛。可快節奏的生活不給他喘息，隻得將這份苦悶粗暴地驅趕到內心深處，驅趕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這種傷痛不斷在體內累積，就像一座堰塞湖，隨時有崩塌的風險。眼前的曉夢，就像一輪緩緩升起的紅日，慢慢融化心中沉積千年的寒冰。
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更何況得一紅顏知己！男人與女人的關係，不僅僅是和肉體聯係在一起，還可以超越世俗、在精神層麵高度契合、相互溫暖。正如那種令人神往的“柏拉圖之戀”。
孟翔還在注意對麵那對男女的動靜。
那個女的一開始還聊得很投機，後來說話的語氣和架勢發生明顯變化。男的脾氣倒很好，自願接受對方的指責。
女的罵累了，拎起隨身攜帶的淡紫色、帶著條紋的LV包揚長而去。
孟翔希望那個男人就這樣隨著那個女人一起離開，這樣頭頂上不斷叮叮作響的警報就能解除。不過，他還沒有那種隔空操控另一個人意誌的超能力。
女人走後，他一個人坐在桌前，悠然自得地品著咖啡，情緒似乎沒有受到剛才女人謾罵的影響。估計是杯中的咖啡喝完了，他不時朝四周張望。當他的目光要掃到這邊，孟翔趕緊把頭低下，那樣子像是正在被通緝的逃犯。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和曉夢在一起，反正他朝這個方向張望的次數逐漸增多。不斷低頭引起曉夢的懷疑，孟翔隻好搪塞說頭頸不舒服，需要活動疏通經絡。
孟翔和曉夢又東拉西扯一個多小時。就在去收銀台付賬時，孟翔隔著一段距離發現那人和曉夢說著話。他和曉夢認識？這不可能，孟翔從來沒有向他介紹過曉夢。因為分心，孟翔連找頭都沒拿，直到收銀台上的小姐喊住孟翔，才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一點。
三、
一篇2000字的工作總結稿，硬擠了兩個小時隻寫了500字。就連一直圍繞頭頂盤旋的文字，都累得停在窗台上歇歇腳。
看來今天不適合寫東西，孟翔破例按時下班。每日快餐果腹，這個晚上將是例外，他要嚐嚐婷婷最近精進的廚藝。
家，就是一個可以讓人卸下所有包袱的舒適空間。
白天戴著的麵具，在家裏可以徹底摘下，做回那個真實的自己。
婷婷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好幾樣都是孟翔愛吃的，醋溜魚片、麻婆豆腐、紅燒小肉、蒜香排骨、清蒸鱸魚、鹽水蝦……每道菜都被擺放在大盤子中，散發著難以抗拒的香味。
“怎麽樣？這桌菜還算滿意吧。以後就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既不衛生、又沒有營養。隻要你回家吃飯，我每天都會換著花樣滿足你的胃。”婷婷輕輕地捶了孟翔一下。
孟翔問婷婷：“今天什麽日子？也不至於搞這麽多菜犒勞我吧。”
婷婷從包裝袋裏取出一隻小蛋糕和蠟燭：“哎，你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得了。今天是你35歲生日。你看，我還為你準備了慕斯蛋糕。”
今天是生日？婷婷不說，孟翔還真忘得精光。有很多年沒過生日了，這個特殊日子早已蛻變成365天中普通的一天。記得上一次過生日還是20歲，那時孟翔還在讀大學，一家人在家中為他慶生。伴著生日歌漸漸飄遠，孟翔開始奔三的旅程。他很快跨過而立之年的門檻，奔四的道路也已經完成一半。
30歲生日那會兒，本來想帶婷婷一起出去旅行。可是單位接到臨時通知，需要接待一批外地參訪團。孟翔隻得退掉訂好的機票，在電話裏向婷婷賠不是。婷婷依然那麽善解人意，在工作和家庭生活產生衝突時，她總是義無反顧地支持孟翔的工作。
蠟燭點起來，婷婷關掉房間內的燈，眼前隻剩下昏黃的燭光。孟翔對著閃爍著火苗的蠟燭，許了兩個心願。讓婷婷幸福快樂，是孟翔工作的動力和最終歸宿。這麽想，頗有點“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意味。第二個願望，體現著孟翔心中的一種迷離感。畢竟已經三十有五，人生之路何去何從將在此刻揭曉。如果再不能有所作為，注定隻能一生庸庸碌碌。“後備幹部”這頂帽子戴在頭上戴了很多年，直到現在還找不到扶正的可能性。隻有再加把力，才可能跨越人生的“卡夫丁峽穀”。
正當孟翔和婷婷準備享用這頓生日大餐，門外卻響起“咚咚咚”敲門聲。這是孟翔極為不願意看見的人。他就像一隻臭蟲，落進一道冒著香氣的美味中，讓人喪失了品嚐的欲望。想到幾天前的咖啡館，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目的。
其實在成年以前，孟翔和他還是很好的鐵哥們。十幾年的時光，將他們分隔在不同的兩個世界。
他叫孫思捷，是孟翔的親表哥。幼年時，孟翔和表哥一起住在外婆家，孟翔就是他的一條小尾巴。他總是帶孟翔搞一些破壞，並在“壯舉”完成後躲在角落裏自鳴得意。這點小聰明，怎麽可能瞞過別人的眼睛？有人找到家長告狀，一頓皮肉之苦就要等待他們。這時，表哥總是顯得很仗義，他挺身而出，將所有的責任攬在身上。就這樣，大人們把氣都撒在他身上。看到他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孟翔心裏很不好受。好幾次孟翔都對表哥說，這次再闖禍就由我頂著。可是瞥見長輩可怕的皮帶，這種豪言壯語立刻被拋到腦後，耳邊隻聽到表哥傳來的“嚎叫聲”。
讀書以後，孟翔和表哥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老天還算厚待孟翔的努力，高中後進入一所985高校學習。表哥卻因襲幼年時的頑劣，他討厭讀書，厚厚的書卷對他簡直是一種酷刑。
他總是對孟翔說，一沾到書頁，上麵的文字就變成舞動的蝌蚪，讓他睜不開眼睛。他母親（孟翔的阿姨）是一位中學教師，文革時喪失進一步深造的機會。不過高考恢複後，她考上一所知名的師範學院，畢業後成為一名人民教師。她很熱愛這份工作，潛心於鑽研業務，很快成為教學骨幹，校領導經常把成績最差的班交給她。
做這種差班的班主任，絕對是一件費心費力的苦差事。她帶的第一個差班，很多學生主觀上對學習有抵觸情緒。他們淡然地麵對慘不忍睹的考試成績，似乎這些隻是一串和前途命運無關的數字組合。發展到最後，他們幹脆混跡於網吧和娛樂場所，或者和社會上的閑雜人員混在一起，在虛擬世界中的燈紅酒綠中醉生夢死。
麵對這個爛攤子，孟翔的阿姨拿出一份師者的仁心。她用真情打動這些問題學生，和他們交心，傾聽他們內心的苦衷，讓他們說出平時難以啟齒的話語。她的“攻心戰”很快取得實效，班上學生的叛逆心理漸漸被驅散，讀書的氛圍比她接任班主任前濃厚不少。
但表哥一直是孟翔阿姨的心病，這可正應驗了古人“易子而教”的道理：她教得好別人家的孩子，卻教不好自己的兒子。
為了表哥，阿姨可謂是煞費苦心。她評上高級教師後很少再做班主任，下班後回家專心陪讀。她還利用手頭的資源，為表哥請了最好的家教，休息日輪流開小灶。這道精心烹製的“十全大補湯”，完全勾不起表哥的食欲。補課中，他時常言左右而顧其他，敷衍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一個學期過去，表哥的成績不僅沒有提升，反而進入一條下降通道。阿姨使出“話療法”，再次在表哥身上失靈。折騰好幾年，阿姨將表哥培養成才的信心徹底破滅。她重新把精力放在教學中，借著教書育人療治內心的酸楚。
沒有母親管教，表哥在人生路上越走走偏。中考後，表哥上了一所中職。三年中職生活，或許是表哥最美好的人生時光。那裏每天隻上半天課，就在沒有壓力的環境中，表哥邂逅到他的初戀。那是一個甜的讓人心醉的嗲妹妹，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黏黏的糖分。女生隻和表哥交往了不到兩個月，就投入了其他人的懷抱。這並不算奇怪，表哥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校花級的女神不可能是他碗裏的菜。
畢業後，表哥到了一家餐廳做服務員，隻幹了一個多月。家人問他為什麽辭職，他說工資太低，連社會平均水平都不到；工作時間太長，每天要站很長時間，累得腰酸背痛。從待業那天起，表哥就心安理得地每天窩在家裏上網、打遊戲。徹夜的通關升級，讓表哥體會到一回做英雄的快感。
孟翔的阿姨知道文憑的重要性，既然表哥不肯去讀書，那隻有花錢買一張大學文憑。她幫表哥注冊了一所大學的網絡學院，幫著完成專業核心課程的學習。五年中，表哥沒有出去工作過一天，所有吃喝花銷都是父母給的。阿姨遞給他大專和本科的學曆證書，說憑這個有可能會找到一份收入較高、相對較輕鬆的工作。
表哥滿懷希望來到人才市場求職，迎接他的不是錦衣玉食。大多求職者手中都有碩士甚至是博士學位，表哥的小本學曆就黯淡許多。離開時，招聘會現場滿地紙片，這讓他聯想到自己的人生，一片狼藉、一地雞毛。
他又一次退回在家裏，隻有這裏才能讓他感覺到安全。長期待業在家，表哥自然不會有女朋友。
幾年後，父母把他趕出家去。並不是阿姨、姨夫心狠，而是希望通過這個激將法讓表哥學會自立。
失去穩定的生活來源，他隻好出去打點零工。每份工作他都幹不長，短的一兩個月，長的也就半年左右，前前後後換了幾十份工作。手頭有點錢，他不會去想明天的事，常常今朝有酒今朝醉。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讓他覺得很憋屈。他想到還有孟翔這個表弟。在他的眼中，孟翔就是取之不竭的搖錢樹。看到他可憐的樣子，每次孟翔總會接濟他一點。
很快，婷婷知道真相，不滿地對孟翔說：“你瘋了，竟然借給那個敗家子。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如果他一直好吃懶做，就是把所有的錢給他也沒用。孩子正處在用錢階段，你這樣不計成本地接濟他，這個家怎麽辦？”
婷婷的話讓孟翔覺得不中聽，再怎麽說他也是表哥，總不能見死不救？孟翔覺得他不是敗家子，隻是眼下懷才不遇。孟翔提高音調說：“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他遇到困難，正好我有經濟能力，幫他一點不應該嗎？至於你說的孩子教育以及家庭日常生活開銷，我心裏是有數的，用不著你多管。”
聽到孟翔說出這麽絕情的話，婷婷哭著奪門而出。
那天晚上，一斤黃酒灌入肚中，孟翔借著濃烈的酒精消解內心的愁悶。酒醒之後，孟翔發現自己睡在地板上。婷婷說得對，表哥這幾年的表現，確實是好逸惡勞。每次借給他的錢，大多數都被揮霍掉。自那以後，孟翔不像以往那樣爽氣。
四、
“表弟，怎麽不歡迎我來？”孫思捷嬉皮笑臉地對孟翔說。孟翔隻好讓他進門，盡管心裏極度地討厭他。婷婷看到表哥，頭一扭進了臥室。這個人在他眼裏就像一坨狗屎，根本不值得和他呆在一起。其實孟翔也想和婷婷一同進臥室，隻是礙於情麵沒這麽做。
他看到桌上的生日蛋糕，又開始編織那些慌話：“喲，今天還是一個特殊日子。表弟，你就應該早點告訴我，這樣做哥哥的也好準備一點禮物。”
他一個混吃混喝、吊兒郎當的人，哪有錢幫孟翔買禮物？他這麽說，一不用付出什麽成本，二也可以討得孟翔的高興，何樂而不為？
孟翔有略帶諷刺的口氣說：“表哥說笑，哪敢要你壞鈔？你今天能來，就已經表示你的心意。是不是最近手頭又緊了？”
孟翔的話好像說出他的心聲：“表弟，我心裏那點花花腸子，都逃不過你的法眼。是啊，哥最近又遇到點小麻煩，需要破財打點。上次問你借錢，你推說弟妹身體不好，買營養品補身體花了很多錢。最近弟妹的身體好點了吧。接濟哥一下吧，哥以後鹹魚翻身，一定不會忘了弟弟的雪中送炭。”
孟翔心中暗想：借錢給你，幾乎就等於白送給你。前麵借的幾萬塊錢，至今隻還了一小部分。你還會鹹魚翻身？那簡直比中國男足拿下世界杯冠軍的概率還低。反正孟翔隻需要一個理由，一個不借你錢的理由。
孟翔擺出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哀歎時運也不濟。他提到單位裏工作被領導訓，眼看到手的升職即將化為泡影。買了一大堆彩票，隻中了幾瓶醬油。前陣子，一位在證券公司工作的朋友送來所謂的‘內幕消息’，說某家上市公司即將停牌進行戰略重組，重倉殺入，複牌後會連續漲停。信誓旦旦的樣子，讓孟翔覺得消息的可信度很高。孟翔和婷婷好說歹說，終於說動她拿出多年積蓄。翌日一開盤，就滿倉購入這隻股票。幾十萬現金，瞬間變成幾百手的股票，開始憧憬資本吃了催化劑的效果。連續的一字漲停，財富果然實現火箭般躥升。三天後股票如期停牌，並發布重大事項公告。孟翔找到那位朋友，想向他表示感謝，他說等到股票拋掉以後再表示。問到幾個漲停板再沽售，他說會電話通知的。
“股市中的內幕消息就是在遊戲中‘開外掛’，想不贏錢都難。”表哥忍不住插話。
孟翔咬了咬牙說：“表哥，剛才隻講了一半，你聽孟翔說完再發表高談闊論好嗎？要是發了大財，還會說自己不走運嗎？”
孟翔繼續發揮天馬行動的編故事本領。
股票停牌一個月，複牌後果然封到漲停板上。但是，公司並未公布明確的戰略重組方案。這天收市，朋友那邊很平靜。看樣子，股票還有繼續上漲的動力。第二個交易日，它依舊高高地站在漲停的紅線上。孟翔忍不住打電話問朋友，他說再等等。結果第三天，公司公布一條重磅新聞：原先設想的戰略重組，由於種種主客觀因素不得不暫時擱淺。
這條不到百字的消息，好比釜底抽薪，股價在消息公布沒多久就出現斷崖式下跌。才一分鍾不到，就從漲停板硬生生地被砸到跌停板。這個股價，一直維持到收市，跌停板上上百萬萬手的拋盤，就是一般的資本大鱷也無力回天。孟翔打電話給朋友，他的手機一直處在無人接聽狀態。或許，他的境遇比孟翔更慘，因為他投入的數額肯定是孟翔的好幾倍。
孟翔慌了手腳，決定在明天一開盤就立刻斬倉出局。可是撈不到拋售的機會，此後好幾天股價都是一字跌停，微乎其微的買盤，根本無法讓急於出逃的散戶和機構有鞋底抹油的機會。等到跌停板打開，孟翔已經損失百分之三十，他顧不得什麽，立馬斬倉出局。就是拋售沒多久，這隻妖股又吃了什麽興奮劑，重新回到瘋狂漲停的軌道。一連二十多個漲停，讓股價翻了兩番。後來和那個朋友又聯係過，他也在跌停時拋掉所有股票，後麵巨大的利潤隻是“鏡中月、水中花”。
“現在所有的錢都握在你弟妹的手中，哪還有閑錢借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個邏輯嚴密完整的故事，還能不讓對麵的孫思捷發現破綻，這本事可不是一天能修煉出來的。
表哥心急火燎地說：“那我和弟妹說去，她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孟翔急忙攔住他：“別呀，你不要和她去說這件事。上次為了你的事，我們還差點打起來。”
表哥用很渴求的眼神看著孟翔：“真不能借點？我就要這個數。”
孟翔使勁搖了搖頭，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那好吧，既然你這麽絕情，那就不要怪哥不義。上次你在咖啡館的事，要不要和弟妹說說？我相信她肯定很感興趣。你放心，表哥不會添油加醋，隻是實話實話。”表哥狡黠地笑了笑。
孟翔趕忙把他拉到一個角落裏，用很低的聲音對他說：“你小點聲好嗎？讓她聽見，還不扒了我的皮。那就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我和她沒有什麽瓜葛的。”
表哥拍拍孟翔的肩膀說：“別再裝正人君子了，你想一男一女，在那種幽靜的環境下獨處，會沒有什麽事？好了，我隻是想借點錢，並不想拆散你們小兩口。隻要你滿足我的要求……”
孟翔向四周張望，慢慢地挪動鞋架，從一雙黑色皮鞋下取出一張存折。“這是我的私房錢，先借給你。講好了，是借給你的，以後要還的。”
表哥一邊點錢一邊說：“哎喲，連私房錢都給我了，我這個做哥的還真慚愧。你放心，所有借我的錢，以後一定會連本帶息如數規劃。”
這家夥拿到錢，自然不願意再多停留。那張賭桌，才是他大顯身手的舞台。在這裏多呆一分鍾，就意味著少一分鍾賭錢的刺激。他走得很匆忙，甚至連門都沒帶上。
幸好婷婷沒聽到他說的話，否則家裏肯定會有一場風波。事情真就這麽太平嗎？他抓到這個把柄，以後還會以此來要挾。哎，要有多少錢才能滿足他的貪欲！
五、
工作永遠是最好的療傷劑，隻要陷入繁忙的事務，基本上就沒有胡思亂想的閑工夫。
大學同學的微信群裏發來一條消息，準備在一個月後搞一次外出活動。報名的人不是很多，最終成行也就隻有六個人。此前好幾次活動孟翔都沒參加，這次再不能爽約。孟翔很想把婷婷一起帶上，這麽些年工作忙，一直沒有機會陪她出去。可是參加的人說是同學聚會，拖家帶口有點不合適。
孟翔特地請了三天公休假。參加工作以來，很多年公休假都在孟翔手中爛掉。周圍人笑話孟翔傻做，給你的福利待遇不去享受，不是傻子又是什麽？孟翔卻不這麽認為，為了心中夢想，隻好比別人付出更多。領導還算通情達理，隻要安排好手頭的工作，多休幾天關係不大。
“赤日炎炎似火燒，長路漫漫上九天。垂拱凝目孔孟顏，會當淩絕泰山頂”。這是孟翔在旅途中隨手寫下的小詩，詞句並不華麗，卻帶著一份鴻鵠之誌。出發那天是初伏第一天，火辣辣的太陽炙烤大地，外麵隨便走上一圈就會讓人像從水裏撈出來。
曉夢也是五個同行者之一。她身著一條花格子連衣裙，腳上一雙黑色的人字拖，帶著一副墨鏡。她不是皮膚白皙的女生，不過黝黑的膚色顯出一股健康的氣息。
一路上，曉夢和孟翔說話，孟翔刻意回避。表哥的話提醒他，一男一女走得太近，難免會讓他人想歪。為了避嫌，還是少和她接觸為好。曉夢很失望，把頭瞥向窗外，孟翔也無聊地翻著手中的小說。
列車外，一排排樹木、一片片農田，正在快速地向後位移。熟悉的那座城市、那片土地，正在不斷地遠離自己。要不是車廂內廣播不斷播報的站點，還真有種方向感錯失的感覺。
自己的人生的列車，不知會駛向何方？這麽多年的奮鬥，犧牲太多兒女情長、休閑娛樂，究竟換來什麽？未來的景象模糊得看不清蹤影，似乎一切都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撥弄著。一個個日日夜夜，就這樣被粗暴地踩在腳下。到了暮年階段，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感受。
曉夢在一旁睡著了，她睡覺的樣子很可愛，就像一隻小鹿。拍一張照應該不會怎麽樣，孟翔忍不住按下相機的快門，記錄下這個美妙瞬間。
哎，要是當初自己的情商再高一點，或許她就會不會經曆那段痛苦的婚姻。孟翔又是一陣愧疚，好像禍根是自己種下的。不過，另一個想法從大腦的另一側衝來：不行，你不能有這個想法！你已經有了婷婷，怎麽還能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為了轉移注意力，孟翔隻好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荒野。
車子到站，一大群人從月台上湧入。這趟車載著他們去往同一個目的地，每個人的心情卻大不相同。有的是和家人、愛人團聚，期盼之情溢於言表；有的人去進行一場洽談，緊張的表情寫在臉上；還有人回家奔喪，難掩憂傷之情。
坐在孟翔對麵的乘客這站下車，新上來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孩子。她青澀的臉龐還帶著稚氣，身上的穿著也顯得十分樸素，時尚的元素幾乎找不到蹤影。
“大哥，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我的手機剛壞，還沒來得及買新的。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父母，我就想打個電話給他們報個平安，順便聽一聽那熟悉的聲音。”孟翔把手中的手機給她，她連聲說著感謝。
電話接通，她對著話筒操著方言，孟翔幾乎一句也沒有聽懂。孟翔猜想，父母聽到她的聲音一定很激動，盡管身在遠方，可女兒一定父母最牽掛的那個人。天下的父母都這樣，哪怕子女已經長大成人，在他們眼中依舊是一個孩子。
她掛斷電話，羞澀地對孟翔說：“大哥，你的手機性能真好。我那個破手機，不僅信號差，噪音還很大，通話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講什麽。”這手機還是去年買的，要說性能已經算不上先進。這女孩還誇手機性能好，估計也是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
孟翔問她，這次是不是乘火車回家。她搖頭說不是，這次去山東投奔一個親戚，讓她幫自己找一份工作。她16歲就出來打工，幹過酒店服務員、推銷員、清潔工、接線員等各種工作，每月收入隻能維持溫飽。她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自學了大專和本科的課程。終於，她在上個月拿到學士學位證書。老板敬佩這個女孩的毅力，除了足額發放工資和獎金之外，還多給了一個月的工資作為紅包。她帶著希望，踏上北上的列車。
車剛進入山東，女孩就下車了。她的人生起點很低，沒有任何可依靠的支點。不過，她卻在不斷地改變，每一步都走得那麽堅毅。
還有這麽多卑微的靈魂，在現實生活的泥地中掙紮，不忘適時仰望星空。想起初登列車時的迷茫，孟翔暗笑自己多愁善感。
即使生活對你這麽無情，把你弄得很疼，你也應該嘴角上揚，用寬容和笑意去接納所有不公和苦痛。
六、
晚飯時間到了，乘務員的吆喝聲在耳邊響起。孟翔的包裏有很多零食，足夠填飽肚子。隻是周圍同學都買了幾十元一份的餐食，孟翔隻好隨大流也要了一份。曉夢還在熟睡，孟翔不忍心叫醒她，也為她買了一份。
打開餐盒，裏麵隻有幾塊很小的紅燒肉、一根拇指粗細的紅腸、一個鹵蛋，還有縮成一團的蔬菜。這樣的套餐，放到外麵餐館估計連三分之一的價錢都賣不出。管不了那麽多，孟翔一吃卻發現味道更是不敢恭維。隻能迅速將這些烹煮失敗的食物塞入腹中，饑餓感漸漸消失，餐盤裏也隻剩下幾片菜葉。
曉夢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哈欠。她指著眼前的餐盒說：“是你幫我買的？”孟翔點了點頭，她從包裏拿錢給孟翔，孟翔沒有接：“你和我客氣什麽？一份盒飯而已。”
她顯然餓了，饑不擇食。
他們在晚上八點多到達曲阜火車站。走出車站，門口幾個開黑車、黑摩托立刻圍上來，不依不饒地詢問目的地。或許，他們一天都在養精蓄銳，等候這些“衝頭”挨宰。也許一段很近的路，他們就賺到不菲的車費。到這個時候，火車站附近的長途車早已歇業，人生地不熟，很多人隻能將就上他們的車。旅客都渴望快點到達賓館，用熱水洗去旅途的疲憊，顧不上多出點錢。
不過，這筆生意他們五福享受，孟翔的大學同學張兵早已等候在不遠處。那幾個人失望離開，伺機尋找下一個目標。
在張兵帶領下，幾個人來到一輛白色麵包車旁。這輛中型麵包車，裏麵可以坐十一人。這次活動就是由張兵策劃的，他老家就在山東，畢業後回老家創辦一家廣告公司。憑借父母積攢的人脈關係，他的公司發展很快，已經在全國多個城市開設分公司。這次，他財大氣粗地承包了所有同學的費用，吃、住、行各方麵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夜幕下，麵包車行駛在空曠的道路上。路有些坑坑窪窪，一路上少不了顛簸。孟翔卻沒有睡意，靜靜地看著路邊漆黑的一片。
孟翔們入住在一家五星級賓館中，裏麵的陳設帶著古色古香。可能是孔孟之鄉吧，就連賓館的牆壁上都刻著《論語》和《孟子》等儒家經典中的語錄。服務員一身仿古的裝束，置身其間，好像回到那個傳統儒家社會。
孟翔把自己扔在澡盆裏的溫水中。水的浮力舒張每個毛孔，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其他幾個同學相約去吃夜宵，他們興致正濃，連晚上的時間都不願意放棄。孟翔從不吃夜宵，那樣對胃的損傷很大，長此以往必定不堪重負。孟翔的胃本來就不好，三天兩頭會作疼，再讓它“五加二、白加黑”地加班加點，真擔心它會無情罷工。
夜裏，孟翔做了一個夢，夢到婷婷、曉夢不慎落水。她們都不會遊泳，眼看就要被洶湧的河水吞沒。孟翔在岸邊猶豫，究竟該救哪一個？孟翔隻好嚐試去同時救兩個人，結果三人都沉入河底。
奇怪的是，剛才還死死抓住孟翔的婷婷和曉夢，突然間像空氣一樣消失。孟翔一個人呆在河底，很安靜、不焦躁。水下世界很特別，魚兒悠閑地從身邊經過。他緩緩地順著水流的方向劃著，突然間看到炫目的光芒。水底也有光亮，這真是不可思議！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刺眼陽光通過玻璃窗反射到孟翔的臉上。
七、
今天的行程還算寬鬆，約定上午九點出發。和孟翔同居一室的同學，昨天一晚上沒回來，從那疊整齊的被子就可見分曉。來到隔壁房間，他們依舊沉浸在牌局中。徹夜大戰，讓他們的眼白都紅紅的。都是三十好幾的人，怎麽還搞得像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不必去質疑別人的精力，既然他們敢這麽幹，就一定有底氣完成今天的旅程。
從賓館到孔廟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剛到孔廟入口處，一派人聲鼎沸、熱鬧喧囂的場景，就讓人感受到這位“大成至聖先師”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孔廟中，成片粗大的蒼鬆古柏守衛著這方寶地，彰顯出一種神聖莊嚴的氛圍。隨處可見的石碑，是曆代皇帝和達官顯貴祭奠孔子的，它們記載著孔子和儒家學說的起起落落、興衰沉浮。不過讓孟翔印象深刻的，卻是那塊被硬生生扯斷的石碑。它是在文革“破四舊運動”中，北師大學生用牛車和拖拉機製造的“傑作”。石碑上那道修補後的印跡，好似在民族心理上留下的一道無法彌補的傷痕，見證曆史變遷的滄桑。
孟翔站在這塊破損的石碑前，心中產生無盡的聯想：一個國家的現代化過程，真的可以完全與自己的文化傳統決裂嗎？是不是隻要移植了西方的“德先生”和“賽先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拋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髓？曆史有時是沉重的，中華民族有著光彩奪目的燦爛文化，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被這個傳統文化體係阻礙著自身的正常前行。背負老祖宗留下的這筆文化財富，如何實現文化的更新？如何對傳統文化取其精華、棄其糟泊，以適應新時代的發展要求？以上這些問題，難道不是有待每個有社會良知和民族責任心的人、運用自己的智慧去實現的曆史使命嗎？
國學熱的興起，是人們對於傳統的一種複歸。作為中國傳統社會所尊崇的儒家道德典範，孔子的角色是無人可以撼動的。後世給予孔子這麽高的學術地位，估計連奔走於諸侯之間、惶惶如喪家犬的孔子自己也想不到。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孔子是一個為人師表、重仁輕利、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聖人形象。“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正是這些婦孺皆知的話語，滋養了整個中華民族數千年的文化脈絡。
孔子最聰明、最得意的學生顏回這樣評價他尊敬的老師：“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孟翔以文，約孟翔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未由也已。”太宰也曾問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貢：“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回答道：“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麵對學生和他人的讚譽，孔子依然十分自謙：“吾猶人也！”、“三人行，必有吾師也！”正是具備廣博的禮樂知識和虛懷若穀的精神，孔子是一個時代當之無愧的思想高峰，是一個偉大民族精神的最高體現。
家裏那本《論語》，已經被孟翔翻得書角折起、紙張有些破損。每當心情沉悶時，孟翔就會看上一會兒，那種為天下計、憂國憂民的思想，可以暫時放下眼前的蠅頭小利。就像古今中外偉大的思想家一樣，孔子是孤獨的、是寂寞的，正如後世詩人發出的感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滄讓而涕下”。每次讀到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內心就會激發出無限的感慨和歎息：每個人就像塵世間的匆匆過客過客，看似波瀾壯闊的人生，卻在離開後好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相比於蒼茫的寰宇，個體生命又是顯得那麽渺小和短暫。刹那和永恒雖然是那麽不同，但又是那麽一致，彼此沒有分別。孟翔們應該如何在刹那的生命裏去尋找一種永恒的存在？這或許是一個永恒無解的話題。
心中默念著論語中的警句，這才是一個真正看透生命本源的聖賢發出的感慨心聲，一個真正的止於至善、至德的大學者的肺腑之言。他是那麽眷戀生命，又是那樣從容淡定，如同達到了佛家所說的 “心中已來去無礙”的境界。正像易經“坤”卦裏所說：“地勢坤，君子當厚德載物”。孔子以大地母親般的寬容與深沉，教化、撫育著天下蒼生，以道德承載著中華民族的精神。
孟翔在孔廟中呆了近兩個小時，出口處見到坐著吃雪糕的同學。張軍略帶嘲諷地說：“看來班上最大的才子，是孔子忠實的粉絲。我們這些無知莽夫，轉悠一會兒就溜出來，他卻在裏麵看了這麽長時間。以後要再組織一次孔廟行，這樣才能讓大才子盡興而歸。”
這家夥就是會耍嘴皮子，難怪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翻雲覆雨。孟翔希望有他的口才，可是口才這東西先天的成分比較大，有些天賦好的人，不用怎麽操練就巧舌如簧；而像孟翔這種嘴拙的人，注定不能分享話語帶來的收益。
午餐被安排在一家當地有名的餐館，魯菜的名氣果然不是虛傳。還有就是菜的分量十足，端上來都是一大盤、一大盤，凸顯出北方人、特別是山東人的豪爽和熱情。最讓孟翔享用的是那一份份水餃，皮子要上去特有嚼勁，餡料也十分充足，再沾上一點醋，幾乎讓人欲罷不能。孟翔很快吃完一盤，還多占了同學盤中的幾個餃子。
八、
與聖人的靈魂近距離對話後，孟翔又循著曆代帝王和文人雅士的足跡登臨泰山。泰山是五嶽之首，是曆代皇帝祭天的聖地，山間小路上留下了很多皇帝和達官顯的題字、真跡。從早上九點，直到下午五點左右，整整花了八個小時才到達泰山之巔。
會當臨絕頂之時，雙腿已經不聽使喚，感覺好像把一輩子的石梯都爬完了。曉夢的身體素質就是鏰兒幫，一路上遠遠地把孟翔甩在身後。好幾次，她都在前方無奈地等候孟翔這個“老弱病殘”。也難怪，她練過多年空手道，而孟翔平時工作繁忙疏於鍛煉。這樣一對比，立馬顯出他的孱弱。
攀爬的過程中，孟翔遇到一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妻，他們手裏駐著拐杖，目光堅定地望著高聳入雲霄的山頂，孟翔問他們：“阿公、阿婆，你們這麽大年紀，怎麽還來攀登這麽高的泰山？”
這對老夫妻一邊擦汗、一邊大口喘著粗氣：“雖然不像年輕人那樣行動敏捷，不過我們不趕時間，慢慢走總能夠爬上去的。”還有一位父親帶著他年幼的孩子一起登山，小男孩上身赤膊、皮膚黝黑，黑裏帶紅的小臉蛋惹人喜愛。孟翔問父親帶孩子來爬泰山的目的，他回答說：“很多年前，我來泰山許過願的，今天帶孩子來是還願。另外，就是想讓他從小就感受祖國的大好河山，培養他吃苦耐勞的精神。”
在險峻陡峭的“十八盤”，山路陡峭蜿蜒，人們必須借助旁邊的扶手才能向上攀爬。雖然周圍的人文和自然景觀是人們視線和相機關注的重點，但是更具心靈震撼的卻是那些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的挑夫——他們肩上的扁擔挑著幾十斤重的西瓜和礦泉水。
原來山間休息時所吃的西瓜、所喝的礦泉水，就是他們默默付出的“成果”。看著他們豆大的汗珠滴在石階上、步履艱難地拾級而上，孟翔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憐憫。一些好心的遊客把未開封的礦泉水遞給挑夫，他們搖頭拒絕了好意，甚至累得連聲“謝謝”也說不出來。這麽炙熱的夏日裏，挑著這麽沉重的礦泉水，卻連一口水都不舍得喝，甚至還拒絕了他人遞來的水。
此情此景讓孟翔想起“伏爾加河上的纖夫”——一樣的身軀、一樣的神情。孟翔對此沉默、失語了，心想：為什麽人與人之間的境遇有著那麽大的不同？為什麽他們甘願做著如此艱苦又充滿危險的工作？
曉夢問孟翔為什麽愣在那裏。孟翔說出心中的疑惑，她寬慰道：“這是他們養家糊口的工作，是他們選擇的生活方式。我們和他們的差別隻是社會分工不同而已。”
曉夢的眼中，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什麽合理不合理之分。她就是信奉叢林法則——適者生存，否則就會被淘汰。她不會用眼淚去宣泄內心的傷痛，隻會讓自己變得更強。形成這樣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她苦難的童年密不可分。要是她生活在完整的家庭中，生活在家人的關愛和嗬護中，就絕對不會少了兒女情長與多愁善感。
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
孟翔隻能在心裏祝福挑夫，希望他們肩上的西瓜和礦泉水都能早點賣掉，這是他們辛苦所得，凝聚著他們生活的全部希望。可是，周圍不時有家長對挑夫指指點點，一本正經地對身邊的小孩說：“你如果不好好學習，將來就像他們一樣。”
孟翔真想去反駁他們荒謬的觀點，他們現在的生活處境，或許和他們是否努力學習並沒有關係。家庭環境、生活的所迫，讓他們在讀書年齡無法靜靜地坐在教室中，聆聽老師的教誨。這並不是他們主觀上的錯誤，為什麽要遭受這帶有侮辱性的指謫？
無法體會挑夫此刻的真實想法，他們隻能選擇回避。做著卑微的工作，卻盡力保持人格尊嚴的底線。對他們來說，能靠自己的汗水和勞動，把肩上的重擔順利挑上南天門，那就是盡到本分和義務，也體現他們的價值。也許，對於風言風語、善意幫助、生活的艱辛，他們都已經習以為常。或許，他們才是真正洞察人間冷暖、行走於天地之間的能者。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和最淳樸的人民，都體現了中華民族的精神：上同日月，下同袍澤；悠悠中華，生生不息。
到達泰山之巔，剛才所有的疲憊都忘記了。幾個人的大合影中，曉夢和孟翔貼得很近，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的。幸好這裏沒有表哥，否則又是他的把柄。
九、
這一晚是此次行程的最後一晚。那幾位仁兄繼續去吃他們的燒烤，孟翔在房間內補充體力。美滋滋地躺在鬆軟的大**，悅耳的門鈴聲卻在此時響起。不會這麽早就回來吧，這群夜貓子可不會放過這最後瘋狂的機會。
門外竟然是曉夢。她沒和他們去吃燒烤，孟翔隻好讓她進來。
她穿著一條淡黃色睡裙，身上散發著沐浴露的香味，看樣子剛在房間前洗過澡。她的右手拿著一瓶葡萄酒，還沒有開封。
進房間後，她輕輕地帶上房門，動作顯得這麽優雅。現在，這間不大的套房，就孟翔和曉夢兩個人。這真讓人尷尬，有一種菜園子張清遇到孫二娘的感覺。夜幕降臨，這裏並不是什麽鬧市中心，周圍變得十分寂靜，還能聽到遠處的蟲鳴聲。孟翔分明聽到自己“嘭嘭”的心跳聲，嘴上像塗了一層膠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曉夢找來兩個高腳酒杯，用茶壺裏的開水清洗一番，隨後都滿上了一杯紅酒。紅酒呈現暗紅色，散發著誘人的酒味。她把一杯遞給孟翔：“請恕我冒昧，夜裏單獨來找你。酒是氣氛的調味劑，也是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的潤滑劑。相信我們一杯酒下肚，有什麽知心話都願意和對方說。為表示我的誠意，先幹為敬。”
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又將杯子倒過來，示意裏麵不剩一滴。好家夥，她這些年在職場裏曆練的酒量，遠遠在孟翔之上。
她又斟滿一杯，隨後衝孟翔的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我已經喝了一杯，這次還是一口悶，你喝多少隨意。”她第二杯酒很快下肚，孟翔隻好象征性地喝了三分之一。
她看到孟翔喝的不多，嚷著說：“看你的熊樣，讓你隨意喝就喝這點。算了，不與你計較，說正事。這些天看你老是悶悶不樂，究竟發生什麽事？上次和你說過，有什麽不愉快的事，盡管和我這個知己說。”
她揮了一下手說：“等你把所有的傷痛都經曆過，就不會因為一些婆婆媽媽的事影響到情緒。酒真是好東西，可以讓人忘記憂愁、忘記煩惱。”
難道是她遇到什麽煩心事，所以才借酒消愁？“男人就是好色的動物。”她突然冒出一句。從她外表上，又看不出什麽異樣。這些年，各種打擊將她變得更加內斂，脆弱的一麵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深處，很難被外人發現。
這下，倒讓孟翔產生安慰她的想法。孟翔問她最近又遇到什麽麻煩，既然是知己就不該隱瞞。
她又喝了一杯，滿不在乎地說：“我最近辭職了，因為那個好色的老板。”
又是職場騷擾。不過那個老板也是倒黴，遇到這個空手道黑帶，會有好果子吃嗎？
一個月前，老板帶著曉夢和其他幾個員工出差。生意談得很順利，客戶沒怎麽還價就在合同上簽字。返回賓館的路上，老板就坐在曉夢的身邊。他故意把身體往曉夢的身上蹭，還用手這裏摸摸那裏碰碰。曉夢選擇隱忍，因為端著人家的飯碗，很多地方隻能隱忍。
回到賓館，老板讓其他員工都回房間休息，隻讓曉夢留下說有重要事情要交代。其他員工離開，曉夢被要求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老板先在淋浴房內衝一把。老板一邊洗澡，一邊哼著小調。
洗完澡後，老板身上披著一條洗澡巾。頭一次看到這副模樣的老板，曉夢尷尬得雙手不知往哪裏放。老板讓她也去洗一把，一整天都在忙活，衝個熱水澡可以帶走疲勞。曉夢說沒關係，等會去房間裏洗也可以。
老板堅持讓她去洗，她隻好遵命。
一刻鍾後，曉夢從衛生間走出來。剛被熱水浸泡過，曉夢就像剛出爐的包子，身上散發著迷人的氣息。老板用色迷迷的眼神看著她，讓她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她趕忙說：“老板，有什麽新的吩咐？”
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說：“你今天的表現很好。曉夢，自從你來到公司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暗戀你。現在你和前夫一刀兩斷，離婚手續也辦好了，正好可以成全我們兩個。我雖然不是什麽鑽石王老五，可是這麽多年打拚，積累了不錯的物質基礎。你跟我過，下半輩子也有著落。女人，不就圖個安全感嘛，不就希望有個靠譜的男人疼愛。這些我都可以給你，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心都掏給你。”
“不行，絕對不行。”曉夢立刻打斷老板的單相思。
“怎麽不行？你是不是嫌我長得醜、年紀大？告訴你，公司裏有很多小姑娘前赴後繼，我還不給他們這個機會。現在我主動投桃報李，你卻擺起架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答應我，以後你錦衣玉食。不答應，你知道結果的。”老板有些不高興了。
“哼，還真沒見到給臉不要臉的人。告訴你，今天你情願也得情願、不情願也得情願。”老板粗壯的大手，抓住了曉夢的左手，用力往回拖。
“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來你這裏打工，聽你工作上指揮和差遣是應該的，至於其他方麵的非分要求我可以拒絕。你今天的行為，完全夠得上性騷擾，如果你現在放手，我就當事情沒有發生。如果你再繼續執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氣……”曉夢的眼中，閃現出一道寒光。
“哎喲，你還敢跟老子較上勁。告訴你，老子不是嚇大的，經曆的事情比你吃的鹽還多。黑白兩道，老子都有認識的。識相點，順從老子，有你好日子過……”可老板的話剛說到一半，他就知道曉夢的厲害。曉夢左手一擰，老板的手立刻被反剪到背後。他越用力掙脫，疼痛感越強。“你幹嗎？快放手，痛死我了。”曉夢的手鬆開，再次準備離開。
“你想走嗎？沒這麽容易。剛才老子不小心，被你偷襲了。告訴你，老子練過的，真刀真槍地幹，老子還不如你一個女人？”說著，老板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勢。
曉夢隻得應戰，她虛晃幾下，躲過老板的三板斧。趁老板收拳偏慢之機，左手一記重拳集中他的左眼。頓時，他眼眶周圍現出一片淤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的腹部又被曉夢的前踢點中。曉夢最擅長的就是腿法，這一腳夠老板受的。他的身子就像一灘爛泥，瞬間倒在地上。他身體肥碩，好長時間沒有爬起來。
麵對還在呻吟的老板，曉夢說了一句：“得罪了。”隨後重重地關上房門。僅僅過了半天，公司人力資源部的HR就收到曉夢發來的辭職信。
孟翔和曉夢又各自喝了幾杯，一瓶紅酒幾乎要見底。四周的景物開始出現疊影，孟翔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十、
朦朧中，孟翔發現自己和曉夢躺在一張**。孟翔用手去推曉夢，她好像睡得很熟，怎麽也醒不來。孟翔急了，趕緊想離開事發現場，卻發現雙腳完全不聽使喚。
“哈哈，表弟，你小子好有豔福。這麽一個小美女，就這樣被你攻克。不過，你的手段也忒下三濫了，有點讓人不齒。隻要我把這個記錄的視頻往網上一放，你立刻會成為網絡紅人。不過這可是惡名遠揚，以後你的前途、升遷，統統成為泡影。”表哥孫思捷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攝像機。
孟翔的怒火瞬間被點燃，雙腿突然間有了力量，像餓虎撲食一樣向他撲過去。他身子很靈巧，輕輕地一閃就躲過孟翔的搶奪：“怎麽？想硬搶？沒那麽容易。你要是再想反抗，我立刻就把視頻傳上去。除非你破點小財，才能免除這場災難。”
表哥伸出一隻手，衝孟翔揮了揮：“多乎哉？不多也！哎呀，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還是蠻可愛的。這樣吧，也不多要你，隻要5萬，你就不會有事。想想吧，5萬能夠買到前途，多劃算的交易。”
這家夥的胃口越來越大，最初開口是三位數，前一陣子是四位數，沒想到現在已經達到五位數。照這個速度下去，孟翔的家底遲早要被他掏空。孟翔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他冷笑一聲，離開房間。
沒多久，孟翔就收到局長的電話，質問孟翔為什麽幹出這樣的事。孟翔大叫有人在陷害，局長讓孟翔上網看看，上麵有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網上那個勁爆的標題很吸引人眼球。一個普通人幹點出格的事，或許調不起網友的胃口，可是相同的事情擱到一個有身份的人身上，立馬就會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條消息的回複已經超過10萬條，多數人把矛頭指向孟翔，說要將這個衣冠禽獸繩之以法。
孟翔感覺一股熱流順著呼吸道往上湧，沒控製住，一口鮮血噴在電腦屏幕上。
地上的那攤紅酒印漬，和夢中噴出的鮮血一樣紅豔、紮眼。曉夢躺在一旁的座椅上，頭趴在桌子上。這個時候，正是那幾個同學最快活的時光。一定要把曉夢弄醒，並讓她盡快離開這裏。孟翔使勁推著曉夢，她隻是翻了一個身，隨後繼續做著美夢。她的臉上帶著笑容，或許那是一個美妙夢境，她不願意回到現實中。
孟翔隻好期盼那幾位哥們徹夜不歸，希望曉夢在他們返回前醒來。一切似乎按照孟翔的意願在發展，直到淩晨四點，他們都沒有歸來。這一夜，孟翔都坐在床邊，心裏亂極了。表哥就好像一個幽靈，就潛伏在孟翔身邊，隻不過孟翔看不見罷了。他要是再看到孟翔和曉夢在一起，憑他的性格，不狠狠敲一筆竹杠絕不會罷休。
東方的天空開始塗白，曉夢的身子翻動了一下，緩緩地坐起來。曉夢醒了，孟翔趕緊倒一杯涼開水給她。
她揉了揉太陽穴，說頭很痛。一杯水喝下去，她感到稍稍緩解。孟翔用懇求的語氣說：“曉夢，這個時候我們呆在一起，讓別人看到有點不合適。你還是回房間再休息吧。”
曉夢的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哎，這麽些年，你還是這麽猥瑣。隻要身子正，還怕別人說什麽？你這個也怕，那個也怕，那做人就太累了。”
孟翔反複陳述自己的難處，她這才一步三晃地踱出孟翔的房間。孟翔要去扶她，她把手抽回來：“要是你扶我被別人看見，豈不是更麻煩？”
送走曉夢，孟翔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睡意。這幾天遊玩的疲憊，再加上一整晚沒睡，確實讓孟翔的體能到達極限。孟翔倒在**，很快進入深度睡眠中。
孟翔大喊冤枉，曉夢則在一旁偷著樂。鬧夠以後，他們在附近一家餐館簡單地吃了一點，隨後趕往火車站。
列車高速行駛，將孟翔重新帶回那個熟悉的地方。哥幾個都在閉目養神，這些天沒有休息好，現在要抓緊時間恢複一點體力。曉夢故意坐得離孟翔最遠，不知道那天晚上的話，是不是傷害了她？
孟翔開始盤算單位裏的事，明天就要上班，必須再次回到神經緊繃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