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什麽中槍的總是我

一、

天空被捅了一個大窟窿,雨點重重地砸在玻璃窗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遠處傳來巨大的水流聲,一眼望去,好像一片巨大的銀色幕布在向前推動。人們不顧還在猛下的暴雨,瘋狂地往室外跑去。隨著人流方向,孟翔用盡全力甩開雙腿。心中幾多迷茫,究竟要被這人流帶到哪裏?

孟翔根本不記得暴雨前發生過什麽,隻聽到雙腳踩在水塘裏發出的“啪嗒”聲。剛才的白色幕布,此時已是一道道連接天空的水柱。這些橫衝直撞的野獸,藐視前麵膽敢阻擋的人或事物。隻要被觸及,瞬間會被巨大的吸力卷進去。這些人或物件,都成為水柱飽餐的美食,如同進入深不可測的黑洞有去無回。孟翔絕望地往前跑,跑著、跑著摔倒在地上……

尖銳的岩石劃出一條很深的口子,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孟翔聽到哭鬧聲,是一個孩子的聲音。他越哭越凶,哭得讓人鬧心。循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軀。雨滴冰涼冰涼的,讓這個小生命很不適應。眼看一雙大腳就要踩中他的身體,孟翔趕忙撲上去護住他……

孟翔的身體像一對張開的巨大翅膀,沒多久,就有人踩在孟翔後背的傷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用盡全部的力氣,把身體撐住,不讓重量壓到孩子身上。持續了一分多鍾,雙臂不像起初那麽有力,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歪。最終,孟翔的胸口貼到地麵。

孩子呢?他什麽時候從身下消失?

這時得站起來,否則早晚會被踩死。身邊的呻吟聲越來越密集,看來慌亂中還是有不少人倒地。一股力量從丹田處升起,孟翔終於不用四肢匍匐在地上,可以平視周圍的環境。

這世界究竟怎麽了?剛才還暴雨如注,現在卻烈日當頭。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被太陽燒成火紅色。吹來的風中,夾雜著燒焦的氣味,還有一股子血腥味。仿佛置身於一個毀滅的邊緣。前方出現一道白光,將一些人卷進去。這道白光,是生的希望,還是死的接引?

驕陽實在太灼人,體內的水分正在迅速流失。或許過不了多久,孟翔將要被烤成人幹。隻能奔向那道白光,無論結局如何,也比等死要強。有本書上講到過的“血酬定律”,當死亡成為未來不可避免的事實,人們不再害怕死亡,甚至還以生命為賭注鋌而走險。

孟翔漸漸靠近白光,炎熱難耐的感覺逐漸消失,轉而是刺骨的寒冷。這道光好像千年寒冰所化,讓孟翔一陣又一陣地哆嗦……

二、

鏡子中,那雙猩紅的眼睛。

昨天,孟翔又為了一篇稿件熬了夜。稿子第二天剛上班就要,火燒眉毛,隻得強迫昏昏欲睡的自己變得清醒。他泡了一杯不放白砂糖的清咖啡,苦得難以下咽;又倒了半臉盆冷水,極低的水溫讓毛細血管收縮,人立刻精神得不少。喝下這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睡意被趕到極遠的地方。

兒子梅永健又在哭鬧,估計發生了什麽小狀況。稿子卻像一聲集結號,容不得孟翔有半點分心。哭鬧聲持續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聲響漸漸變小直至消失。隨著“未來工作展望”這部分的完成,這篇三千多字的季度工作交流終於完成。睡下時,時針指向淩晨三點多。

今天運氣真不好,等了四十分鍾還不見公交車的蹤影。車站積壓比平時多幾倍的人,一些人對公交車的姍姍來遲罵罵咧咧。剩下的人唉聲歎氣,不停抬腕看表。好幾位穿著光鮮靚麗的年輕人,可能是快要遲到,不得不攔下出租車。打車的人越來越多,出租車成了搶手貨,常常有好幾個人爭搶一輛。

一輛“老爺”公交車慢慢悠悠地滑入車站。擠車是一種技術活、更是力氣活,孟翔在這方麵頗有心得。老爺車甩下幾個老弱殘兵,繼續不緊不慢地沿著既定線路爬行。剛開了幾站,耳邊傳來“轟”的一聲,接著就是司機一番手忙腳亂。車上的儀表盤折騰一番後,他又下車打開後蓋箱。十多分鍾後,司機一臉愧疚地對乘客說:“車壞了,你們乘下一輛車吧。”乘客中有人嘟噥,有人埋怨,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焦躁。

孟翔緩緩走下車,混在等候在路邊的眾人中,感覺就像一群被拋棄的流浪者,等待遙不可及的救援。

等了近半小時,人們漸漸失去耐心,不得不選擇離開。周圍隻剩下三四個人,下一輛車的身影終於出現。孟翔顧不得擁擠,用力將自己塞進去。這輛車就像吃得很飽的大肥豬,呼哧呼哧地往前挪動著。

到了單位,門衛師傅衝孟翔一笑。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腿有些瘸,走路顯得很不平穩。每次看到他,孟翔的心裏都會泛起一陣同情。他笑著對孟翔說:“早,有事是吧。”孟翔隻好敷衍著說是,疾步向電梯奔去。要命的是,電梯按鈕旁貼著一張紙條:“電梯正在維修,請勿使用。”孟翔苦笑著,拐入旁邊的樓梯。十二樓、一百四十四級台階,對平時疏於運動的孟翔,這樣的運動負荷著實有點大。

想到幾個在企業工作的同學,他們每天早上都被公司門口的打卡器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在遲到十分鍾,不會影響這個月的獎金。路過科長的辦公桌,她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掃了孟翔一眼。孟翔趕忙解釋,科長的眼睛回到電腦上的文檔。

桌上的電話響了,王主任讓孟翔到辦公室來一趟。前兩天,王主任已經找自己談過話,難道情況發生變化?

沒來這裏以前,自己哪有這麽多心眼?或許複雜的人際關係,早就讓那個單純的自己不複存在。隻能不斷地偽裝、將別人需要的那一麵展示出來,才不至於被視作另類。

王主任的辦公室有些淩亂,他正在收拾整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各種私人物品,很多書被散亂地堆放,完全異於平日裏的井井有條。王主任不像其他領導,整天被繁瑣的事務、會議和應酬埋沒,還有心思去閱讀書籍。建交委是一個核心部門,種種**實在太多,很多心懷不軌的人充分利用人性的弱點,揣摩權力所有者的心思,極盡所能投其所好。稍微把持不住,就可能滑入萬丈深淵。前些年,建交委的一些領導就栽倒在這些**麵前。

可是王主任用一身正氣,這些心懷鬼胎的人打不開缺口。

孟翔的到來讓王主任停止整理,他輕輕地咳嗽一聲:“小孟,組織部剛剛來了調令,下周我要去人社局做局長。”

“哦。”孟翔表麵上鎮定,內心的湖麵卻被這句話濺起陣陣波紋:換了新領導,競聘的變數陡增。孟翔婉轉地表達心中的想法:“王主任,謝謝您一直以來的栽培。不過,新來的領導可能不像您這麽平易近人,所以我擔心……”

王主任聽出孟翔的意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一張薄薄的A4紙,就可以讓你從工作十幾年的地方挪窩。你放心,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共事。”

孟翔吃下一顆定心丸:“隻有在您的領導下,我的能力才能充分被激發。”

王主任樂嗬嗬地說:“小孟,有件工作之外的事情想問你。我的女兒蓮蓮正好小你一歲,她目前還沒有男朋友。上次你到醫院陪我愛人,她就在一旁觀察你。見到你的第一眼,她就對你產生好感。本來你在我手下做事,談這件事還不方便。現在沒有這層顧慮,你是否願意考慮一下我的女兒?”

這絕對是一個攀龍附鳳的機會。孟翔閃過一個念頭:隱瞞已經有女友的事實,和王主任的女兒交往。不過為了自己的事業,婷婷常常獨守空房而毫無怨言,她為自己付出這麽多,怎麽能做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孟翔還是說了實話。

王主任問:“你女友的情況如何?”

“我女友的父親已經過世,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退休工人。她現在是一家雜誌社做編輯,收入不是很高。”

“小孟,我知道你家境貧寒,從小就想出人頭地,現在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麵前,你應該知道下一步怎麽做。”

王主任期盼的眼神,讓孟翔不忍心去拒絕。可這個問題上,孟翔無法違背那份良心。

王主任收起剛才的笑容,不過他還是極力掩飾:“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祝你在這次崗位競聘中獲勝。”

三、

這是孟翔第N次被吵醒。

最近兩個星期,兒子梅永健老會在半夜裏哭鬧,嚴重影響孟翔的睡眠質量。孩子還不會講話,這麽淒慘的哭聲,或許體內出現什麽狀況。之所以為他取“梅永健”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健康長大,沒有什麽病什麽災。可從出生開始,這孩子就體弱多病。這段時間,婷婷沒少帶著他跑醫院。他先是熱度不退,接著鼻腔、口腔、牙齦、皮下、眼底等多處部位經常出血。

孟翔越來越感到情況不對勁,又一次連夜和婷婷一起帶著梅永健到兒科醫院掛急診。

他竟然得的是白血病,幸好發現時還在早期,還有治愈的可能性。想象中那些白血病兒童的可怕模樣,這孩子,命怎麽就這麽苦呢?

為了給孩子治療,孟翔和婷婷拿出所有積蓄,幾天就花了幾萬元。根據醫院保守估計,整個療程的治療費用估計要上百萬元。而後期營養花費,更是醫療費的數倍。孟翔的父母一輩子省吃儉用,沒有留下什麽積蓄。孟翔和婷婷也是剛剛工作,手頭結餘不多,在這筆巨額開銷麵前捉襟見肘。

那一夜,孟翔獨自一人倚在窗邊,望著深黑色的蒼穹。空中灰蒙蒙的一片,隻有幾顆幽暗的星在閃爍。

小時候,孟翔常常仰望星空。那片未知的空間,總是蘊藏著無盡的希望和遐想。工作以後,孟翔更多俯首地下,緊盯著腳下的一丁點兒事。

再次麵對這片星空,似乎那麽熟悉、有那麽陌生。少了希望和遐想,多了無奈和迷茫。兒子麵臨生死考驗,他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小時候那次在鬼門關上的旅行,至今心有餘悸。類似的情景,還要在兒子身上重演?但願醫生妙手回春,能將兒子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隻有借錢這一條路。

哪怕有些交情不是很少的朋友,甚至是點頭之交,孟翔也不放棄嚐試。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第三次,跑爛了鞋、磨破了嘴皮,更在借錢中丟棄僅有的自尊。東拚西湊,也隻借到20萬元。

最終的希望落在李星身上。

見麵時,李星連連打著哈欠。看樣子,工作的事也讓他操心不少。當提到需要八十萬現金,李星的精神有些萎靡。最近整體大勢不好,公司的資金周轉出了問題。一些本應到賬的貨款,拖了幾個月還在“天上飄”。他讓孟翔給自己一個月時間。

既然是借錢,別人肯借已是開恩,那還敢再奢望什麽?

梅永健的病,可能已經等不了一個月。

要麽停止治療,孩子的生命危在旦夕。這是孟翔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的。

臨走時,李星掏出200元,讓孟翔為他代買一些彩票。中不中獎倒無所謂,就當是為國家福利事業做了貢獻。

好在醫生們還是把救人放在第一位,沒有過分催逼孟翔。

帶著李星的囑托,孟翔來到一家彩票投注點。買彩票的人還真不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夢想,隻是夢想何時實現不得而知。一位老大娘拽了孟翔胳膊一下:“小夥子,看你的樣子像是新彩民,想知道投注的技巧嗎?”

買彩票本來就是碰運氣,哪有什麽技巧?不過老人家如此熱情,孟翔願意洗耳恭聽。

她講了一整套排列組合理論,孟翔聽得迷迷糊糊。彩票中的很多現象隻是一種小概率事件,絕非她口中不變的規律。要不然有所謂的攻略秘籍,大獎豈不會和某些人常伴?麵對孟翔不屑的樣子,她突然話鋒一轉:“小夥子,我們之間很有緣,要不要幫你看看手相?以前我擺過攤幫人看相,別人都說我看得很準。”

孟翔隻得把左手給她,她開始仔細端詳孟翔手心的紋路。約莫半分鍾後,她嘴中念念有詞,好像在念什麽神秘的咒語。孟翔不敢打攪她,隻能瞅著她專注的模樣。她終於不再自言自語,從剛才恍恍惚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小夥子,你這手相乃是大富大貴之相,一千個人中很難尋到一個。不過目前的運勢不順,需要加點力才能幫你移除災星。你放心,大娘有的是手段,隻是請神、用神需要破費,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出點香火錢?”

又來這套把戲?但凡是要錢的事,一多半就是騙局。孟翔笑著說:“謝謝您的好意,不過等今後遇到什麽災啊禍,我再去找您。”說著,孟翔轉過頭去準備投注。

老人依舊不死心,遞來一張紙片:“上麵是我的手機號碼,有需要盡管聯係我。你和我有緣,給你打個八折,你看這樣中嗎?”

孟翔隻好假意迎合,她隻好沒趣地離開。

彩票站旁邊的一張廣告吸引孟翔的眼球:“親愛的彩民,您好!本彩票獎金池內累計的獎金已達7億5千萬元。不要再猶豫,快來試試你的運氣吧!隻要幾十元錢,或許下一個億萬富翁就將是你。”

高額的獎金,煽情的詞句,立即激起孟翔的欲望。為李星下了100注後,孟翔決定試試自己的手氣,用自己和婷婷的生日作為號碼下了100注。

婷婷詢問向李星借款的情況,聽後沒有做聲。買彩票的事沒有隱瞞她,隻是預想中的責怪並沒有發生。

四、

晚上,孟翔破天荒地擱置了還未完成的工作。八點半開始的彩票開獎,是他這天最大的期盼。

“你怎麽了?是不是連續陪夜後身體不舒服?”婷婷關切地摸摸孟翔的額頭。

“沒事。親愛的,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莽撞?現在錢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如果你感到很憤怒,罵我幾句也行。”孟翔始終為下午的衝動內疚。

“興許你還能中獎呢。聽朋友說,彩票的獎池已經累計到7億多元。”婷婷依舊在安慰孟翔。

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來,彩票節目主持人充滿**的聲音占領這個狹小的空間。“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相信你們所有人都在注視我們、注視眼前的開獎機。是的,誰能不激動呢?已經3個多月沒有開出大獎,獎金也累積到史無前例的7億5千萬元。今晚,或許這筆財富就將屬於一個幸運的人,一個被上天垂青的人。”

現場觀眾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搖獎機開始轉動。此時,億萬雙眼睛盯著這台機器,要麽一夜暴富,要麽竹籃打水一場空,很多人的命運就在這兩極做著鍾擺運動。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隨著最後一個號碼開出,孟翔從沙發上蹦起來,還碰翻了茶幾上的花瓶。盡管不是特等獎三億元,但一等獎達到驚人的五百萬元,還是讓孟翔的小心髒有些承受不住。

“是嗎?我不是在做夢吧。”婷婷緊緊擁抱孟翔。

“等等。”孟翔突然想起什麽,“那張彩票是不是李星的?”

孟翔急忙拿出下午購買的兩張彩票,一經核對,果然中獎的是幫李星購買的。

孟翔懊惱地對婷婷說:“哎,空歡喜一場,我們沒有中獎。”

“沒有?”婷婷不相信,一把奪過孟翔手中的兩張彩票。“難道這張彩票是?”

“這種彩票不是我們的。”孟翔語氣堅定地說。

婷婷把身子湊過來:“不是我們的?那它怎麽會在你手裏?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孟翔痛苦地說:“這張彩票是幫李星買的,我要將其物歸原主。”

婷婷大聲吼道:“你瘋了,孟翔。兒子現在還在醫院治療,正等著用錢。這筆錢不光讓醫療費無憂,就連後麵的營養費也有了著落。你竟然要把它給別人!為了兒子,我決不允許你這樣做。”

孟翔不打算妥協:“不!我必須這麽做!盡管現在急需錢,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占有這筆財富,就和偷竊沒有什麽兩樣!”

婷婷一把奪過彩票:“你還想做君子?那我就是小人?兒子危在旦夕,你還這麽迂腐、不可理喻!我不會同意把彩票給別人!如果你硬要這麽做,那我們就分了吧!”

“分”這個字眼能夠從婷婷口中蹦出,出乎孟翔的意料。和婷婷的交往中,雖然中間有些小摩擦,也屬於平淡生活中的插曲。可為了五百萬元,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五、

那張中獎的彩票靜靜地躺在盒子裏,似乎感到自己淪為這個家庭的不速之客。如果把彩票還給李星,不僅將失去一筆巨額財富,更將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人,這樣的代價實在是太大,大到難以讓自己承受。

孟翔來到醫院接替陪護的母親,隻見母親躺在病床邊睡著了。孟翔不忍心弄醒母親,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梅永健又開始啼哭,母親被哭聲吵醒。她立刻關切地詢問孟翔:“兒子,看你臉色不太好,有什麽事和媽說說,不要藏著掖著。”孟翔回答得支支吾吾。母親愈發覺得孟翔有情況瞞著她,反複追問,孟翔隻得把事情經過告訴她。

母親為孟翔剝了一隻橘子:“你應該把彩票還給你朋友。還記得我一直對你說的話嗎?人窮誌不短,不是自己的東西絕不能要。道德是多少金錢也不能兌換的。”

橘子酸中帶甜,讓孟翔回味無窮。不能因為一些客觀情況,突破做人的底線和原則。孟翔將中獎彩票裝進一隻小信封裏,正在這時,瞥見婷婷那張失望而充滿詭異的臉龐。

過了兩天,李星從國外出差回來。孟翔親手把彩票交給李星,整個人頓時鬆弛下來。不再去想彩票,就當中獎發生在夢境中。

孟翔不敢麵對婷婷。失去財富並不可怕,財富還可以通過努力獲得,但失去愛人,那是極難挽回的損失。婷婷表現得風平浪靜,在廚房裏操持著家務。陣陣香味從廚房飄散過來,每天過得有滋有味。

躲過一場暴風雨,孟翔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些材料。這時,電視機裏又出現彩票開獎的畫麵。反正中獎已成為過眼雲煙,看看也無大礙。

主持人的話讓孟翔重燃希望:“觀眾們,由於上期彩票在售賣過程中發生嚴重的舞弊行為,根據相關人員的舉報並核實情況,決定對上期彩票進行重新開獎。”

重新開獎?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

最後一個號碼揭曉,命運真會捉弄人。本來李星的五百萬元,硬是送到孟翔的手中。可能上天也是可憐孟翔和婷婷,相比李星,他們更需要這筆錢。

“親愛的,上天也被孟翔的行為感動。屬於我們的財富,無論怎樣也不會從我們的手中溜走。”孟翔一把抱住婷婷。婷婷卻開始抽泣,孟翔還當是婷婷喜極而泣:“親愛的,這樣的事情確實讓人激動。”

“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婷婷好像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到底發生什麽?”

婷婷變成一個淚人:“都是我不好。不該偷換那張彩票。那天孟翔偷聽你和李星的電話,知道你要把那張彩票還給他。我趁你走開的一會兒,把你那張彩票偷偷地放進那個信封。”

孟翔像泥一樣癱倒在沙發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六、

孟翔不想去開門,敲門聲不依不饒,似乎沒有人開門決不罷休。

門外站著李星,手裏是那個熟悉的信封……

“你怎麽知道這張彩票是我的?”孟翔沒有和李星說過自己彩票的號碼。

“兄弟,你看看這張彩票的背麵。”背麵的右下角赫然寫著“孟翔”兩個字。孟翔做事有個習慣,凡是自己的東西,必定要署下大名。

孟翔依然堅持著:“不,這筆獎金是你的。既然已經把彩票給你,它已經不屬於我。”

李星把信封塞到孟翔的手裏:“兄弟,你不要再硬撐啦。你兒子最近急需用錢,這筆獎金正好用作醫療費。對我來說,這筆錢隻是錦上添花,但對你來說卻是雪中送炭。本來我還在為籌措那筆錢款而犯愁,現在可以放心了。”

獎金失而複得固然讓人高興,但孟翔為擁有這樣一位朋友而欣慰,這才是一筆更大的財富。

化療的效果不明顯,接著又是藥物輔助治療,勉強保持病症不發展。醫生告訴孟翔:要徹底治愈兒子的病,需要進行骨髓移植。不過骨髓移植需經過配型,隻有配型成功才能進行移植。孟翔在自媒體上發出求助信息,信息發出幾天後,點擊量就達數百萬。最後,一位來自山東的網友表示和兒子血型相符,願意捐獻骨髓幫助他恢複健康。

這天,這位網友在山東一家醫院捐獻了骨髓,此後,骨髓進過中華骨髓庫的傳遞,運送到兒子所在的醫院。醫院馬上實施手術,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兒子的命總算保住。

梅永健康複出院後,孟翔特地帶著他來到這位山東網友的家中。她叫鄭琳,是山東大學校內後勤集團一名普通職工,大約30多歲;丈夫在一家家具廠打工。家裏的擺設普通,似乎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富裕。孟翔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拿出二十萬元準備酬謝她。她說什麽也不肯收下,隻是說能夠救一個孩子的命,她也感到很高興。兒子衝著鄭琳發出憨厚的笑容,那樣子真的很可愛。

孩子總算轉危為安,沒想到單位的事又讓孟翔焦頭爛額……

七、

樓道內的公告欄內,貼出來一張任職公示。兒子生病牽扯孟翔太多精力,他沒能競聘上市政科科長。平靜地望著紙上的名字,反正自己還年輕,後麵還還很多機會。

孟翔隱約約約聽到科室內有人在小聲議論:“這個孟翔仗著和王主任攀上關係,眼睛長到額頭上。現在好了,他背後的那棵大樹被移走。科長本來就心眼小,怎能容得他鋒芒畢露?等著看好戲吧,這小子後麵肯定會被整得很慘。”

沒錯,孟翔的處境愈發艱難。自從王主任調任區人社局,科長不再像此前那麽和善。她又開始發難,在一些細節中處處找茬。“靠山”走了,周圍人覺得孟翔再無利用價值,也不像之前那麽恭敬。

成為爭議漩渦的中心,衝動不會解決問題,反而會增加更多非議的把柄。孟翔想用時間來稀釋矛盾,孰料科長步步緊逼,甚至當著很多人的麵無端嗬斥。

單位要接待一批外省市來的參觀考察團。孟翔開始準備領導講話稿、會議主持稿等文字材料,本來這活是辦公室那幾個人的,但新主任聽說孟翔文筆不錯,點名要他撰寫。為了給新領導留下好印象,他隻好接下這份分外活。

講話稿剛寫到一半,科長敲了敲孟翔的桌子:“你去買些小禮品,這次交流中要贈送給對方。”

怎麽又是我?這根本不是我該幹的活。孟翔咽下這口怨氣,輕輕地問道:“禮品購買有什麽要求和尺寸嗎?”

科長抬頭皺了皺眉頭說:“這件事由你決定。”

多說,隻會讓自己更加鬱悶。孟翔慢慢練就一種能力,那就是迅速忘掉那些刺耳的話。要是把這些“語言垃圾”分毫不落地收入記憶中,那顆本就不算堅強的心靈必定會不堪重負。網購方便快捷,但在辦公室裏坐久了,腰酸背痛、頭暈目眩,正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新鮮空氣。

逛了幾家禮品店後,孟翔選中一件水晶工藝品。這物件體積不大,看上去十分精致,價格也不貴。孟翔買下一份,作為樣品送到科長麵前。科長的臉一下子沉下來:“怎麽這麽難看?這樣的東西送出去,顯得太寒酸。”

孟翔折返到那家文具店,換了另一種款式的工藝品。科長看後氣憤地說:“上次是太土,這次顏色又太花哨,不行!你再去買。”孟翔第三次見到那個店主,他一臉無辜:“我開禮品店也有好幾年,從來沒人說我進的工藝品難看、土氣。不賣了,你到別家去買吧。”說著,氣呼呼地把錢扔給孟翔。

商家竟然有生意不做,真是聞所未聞。孟翔又逛了幾家大型超市和文具店,裏麵的工藝品款式和此前那家差不多。哎,這次自己很難交差!不過這樣逛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孟翔的聲音隻有自己聽得見:“科長,我找不出更好的工藝品……”

“你……”科長沒等孟翔說完,就粗暴地打斷孟翔。她心中全部的怒火,瞬間找到傾倒的場所。在她的口中,孟翔就是一個一文不值的混蛋。西斜的陽光照進辦公室,照到科長的臉上,更顯出她的猙獰。她像在宣判孟翔的罪行,容不得半點申辯。她的話語越來越難聽,不僅把矛頭指向孟翔,甚至還對孟翔的父母指桑罵槐。

孟翔忍不住開始還擊:“科長,你說我就算了,為什麽影射我的父母?如果換成我對你這樣,你會作何感想?”

科長不甘示弱,指責孟翔敢頂嘴,簡直是目無領導。她揚言要把孟翔趕出建交委,敢和他頂撞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孟翔徹底被怒火衝昏頭腦,每個人都有脾氣,特別是平日裏悶聲不吭的人,一旦被點燃火星,瞬間就會燃起“衝天大火”。孟翔和科長互不相讓,爭吵聲越來越響,後來發展到要動手的程度。同事起初靜觀其變,眼見即將上演的肢體衝突,立即把孟翔和科長隔開。

冷靜兩個小時後,鄭主任想找孟翔和科長分別談話。科長出來時,臉上寫滿不服氣。孟翔已從剛才暴怒的狀態中遊離出來,這麽一鬧,影響過於惡劣。畢竟對前途還有一份追求,沒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敲門進入後,鄭主任正在看一些材料。“小孟,你坐。我來的時間不長,對幾個科室的事還不是很了解。不過,無論你和張科長有什麽矛盾,都不該采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怎麽可以出口就罵人,還準備動手打人呢?這事要傳揚出去,單位的臉麵在哪裏?我前麵批評了張科長,現在也要批評你。”

領導說到這樣的份上,孟翔隻能先承認錯誤,把原因歸結於自己太年輕,容易冒失。

鄭主任還想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孟翔沒有添油加醋,將科長刁難孟翔的經過詳細地闡述一遍。

鄭主任聽得還是很認真,事情還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張科長卻拒不認錯,執意要主任處罰孟翔。鄭主任斥責她有些過分,告誡她再這樣鬧下去,會給她行政處分。聽到鄭主任放出狠話,張科長這才忿忿不平地離開主任辦公室。

八、

時間會衝淡一切,科長是性情中人,她不會保持這種極度亢奮的狀態。可是,孟翔低估了仇恨在這個中年婦女心中發酵的程度。

孟翔木然地坐在辦公桌前。昨天,上麵還有電腦、打印機、文件等辦公用品,不知道今天誰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招式,把這些東西送到“異度空間”。正想撥打110報警,或向大樓保安投訴,突然在科長的辦公桌旁邊發現自己的電腦和打印機。

果然是她!將電腦、打印機及其他辦公用品從孟翔的辦公桌上搬走。

孟翔強壓內心的怒火。敏感時刻不能再衝動!或許,科長搬走辦公用品有其他原因,搞清楚真相再采取措施也不遲。他選擇等待,希望科長來解釋原因。

直到下班,科長也沒有任何表示,孟翔度過了無聊的一天,同事沒有誰吱聲,各自忙著手頭工作。

這樣幹等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第二天剛上班,孟翔隻得向肇事者探一探虛實:“科長,我的辦公用品怎麽會在您這裏?”

科長側過頭來斜睨了孟翔一眼,輕飄飄地說:“怎麽了?這些東西是我搬走的?你想怎麽樣?”

“科長,您為什麽要搬走這些辦公用品?”

科長冷笑一聲:“你目無領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這就是給你的教訓。聽著,如果不當著所有人的麵前向我道歉,就不把這些東西還給你,不再給你安排任何工作。你自己看著辦吧。”

聽到這句話,孟翔真想當場就給她一記耳光。揮起來的胳膊,還是放了下去。如果動手,哪怕之前都是對的,也會被是非顛倒。天下總有講理的地方,孟翔不想和她多費口舌:“好吧,既然你這麽做,那麽我們就去領導那裏。相信領導會主持公道。”

可能科長知道自己理虧,故意說:“我就在這裏等著你。看領導是支持你還是支持我?”

鄭主任還是沒有明確表態,反問孟翔:“你看這件事如何解決?”

這個問題該由孟翔提出。現在他這麽一問,充分暴露出他在這件事上想袖手旁觀。看得出,他是一個不想惹事的領導。或許他是新來的人,還不想得罪那些老油子。孟翔斬釘截鐵地說:“我隻希望科長盡快把所有的辦公用品還給我,當著眾人的麵向孟翔賠禮道歉。”

鄭主任搖搖頭:“小孟,你剛才提出的要求讓我有點為難。這樣吧,我和其他幾位領導再商量一下,過幾天再給你一個答複。”

孟翔的心有些涼了,這件事上自己肯定要吃虧。

九、

連續兩個星期,孟翔在無所事事中度過。周圍人都在忙碌,自己卻像一個看客。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直刺孟翔的心頭。幾次遇到鄭主任,他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反複強調不要再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這件事你要這麽辦?千萬不要出岔子……”這不,科長正和科室裏的副科長、科員小孫大聲談論工作,似乎向孟翔炫耀她的**威。嗬嗬,看你那熊樣,還敢跟我鬥。

孟翔不去理她,從辦公桌內翻出一些白紙,無聊地在上麵寫著一些瑣屑的文字。此前工作繁忙,根本沒有心情寫作。現在突然有了大把時間,一定不能荒廢。小個月後,孟翔意外收獲很多得意之作,還有一部分投往報社或雜誌社。多篇文章變成鉛字,這是平時工作中很難收獲的滿足感。

到了午餐時間,打飯阿姨對孟翔不錯,要的葷菜和素菜都給了滿滿一份。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坐在旁邊。沒出事前,午飯時還和幾個年輕人一起聊天。不聊也罷,反正就是一些小道消息、八卦新聞,不說不會損失什麽。前一階段在一份健康期刊上,看到專家的一篇文章,講到吃飯聊天有很多害處,比如會嗆到氣管中、影響食物的消化等。孟翔把所有不愉快轉化成食欲。麵臨持久戰的考驗,身體可是第一位。

“小孟,怎麽你一個人吃飯?”原來是辦公室的老同誌趙強。孟翔心頭一熱,終於有人不忌諱孟翔的特殊境遇,主動過來交流。趙強對他內心的委屈深表理解和同情,但在單位裏沒有所謂的對與錯。領導最關心的隻是一個局麵,他們會權衡站在哪一邊會保證不出事。孟翔在領導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沒有科長重。所以,他們隻好犧牲孟翔的利益,換取一個局麵上的平衡。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沒有和科長正麵交手的能力,既然是這樣,還不如向她妥協。當著同事的麵向她陪個不是,一來是給她麵子,讓她有一個台階下;二來也是用“軟刀子”的方式逼迫科長還回電腦、安排工作。

孟翔真心不服氣:“如果這樣,之前的抗爭不都成了無用功?”

趙強有些恨鐵不成鋼:“唉,讓我說你什麽好呢?本來你就不應該和她抗爭。她在這個單位混了這麽多年,資格肯定比你老,就連領導也要賣他三分麵子。你直接和她發生衝突,領導隻能采用冷處理的辦法。希望等你們冷靜下來再進行調解。這時你能主動妥協,這正中領導的下懷,領導肯定會向她施加壓力。或許妥協的結局不像你想象得那麽差。”

孟翔咬了咬牙齒:“好吧,我聽您的,去向她賠不是。”

晚飯後和婷婷散步,路過一家美發美容店。時間已過七點,還有一些店員趁著空閑的時候吃著晚飯。對他們來說,飲食規律是混亂的,一旦忙起來隻能先顧著生意,吃飯問題隻能被拖後。領班喊了一聲:“做操的時間到了,大家快到門口集合。”這麽一吆喝,那些吃飯的人趕忙放下手中的飯盒,整齊地在門口排成兩路隊伍。

為了生計所迫,她們不得不放下所謂的尊嚴,像機器人一樣接受上級的指令。

其實,孟翔的處境,比這些店員好不了多少。

孟翔當著眾人之麵的道歉,科長隻是“哼”了一聲。又過去幾天,科長還是不歸還電腦、打印機等辦公用品,不安排任何工作,甚至還四處放話不願意和孟翔一起共事。單位裏有些人對這種囂張行為也看不下去,紛紛在背地裏指責她。

終於,組織科長把孟翔叫到組織科談話:“小孟,領導決定將你輪崗到辦公室工作,和趙強一起搞檔案工作。你沒有什麽意見吧。”

孟翔隻想快一點從這場劫難中解脫,不加思考地答應了。檔案管理的擔子不重,很多時間都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十、

趙強對孟翔懶散的工作狀態很擔憂,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如果還要考慮發展前途,就不應該長期呆在這個崗位上。他建議孟翔去找找王主任,去這位老領導手下工作才是上策。

孟翔開始哀歎人生,隻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趙強很生氣地說:“你怎麽能這樣?讓那個科長知道,她一定會在背地裏偷著樂——慶幸在精神上徹底將你整垮。我希望你能拿出點樣子來,用業績狠狠抽那個科長的臉。”

對於你最恨的人,報複他的方式不是讓他難過,不是和他針尖對麥芒,而是讓他親眼看到,你比他過得好,即便他再打壓你,你還是比他過得好。

這種讓他鬱悶死的複仇快感,遠比直接針鋒相對要好。

孟翔決定將那個軟弱消極的自己收起來,主動去聯係王主任。

一個月之後,區人社局的調令來了,建交委領導沒有阻止,其實他們巴不得孟翔早點離開。

臨走之前,孟翔和趙強依依不舍地話別。自從孟翔來到建交委之後,趙強就是他的職場導師。趙強給了孟翔由衷的祝願:“希望你到新的單位高調做事、低調做人,在新的崗位上做出一番成績,在將來大展宏圖。”

孟翔路過宣傳科,看到那個科長很得意。沒關係,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好、最燦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