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子要鹹魚翻身
一、
窒息、沉悶、恐懼，各種情感像打翻的五味瓶，全部交雜在一起。
孟翔被鎖在一間黑屋子內，見不到一絲光亮。耳邊傳來“呼呼”的聲音，一股涼氣直沁心脾。看不清是什麽東西在逼近，隻能憑第六感覺小心防禦。不斷接受到從神經末梢傳來的疼痛，孟翔決定放棄這無謂的抗爭。
孟翔想象著各種美景，鬱鬱蔥蔥的叢林、嫩得讓人忍不住想撇一眼的小草、清澈見底的湖水、自由遊動的魚兒，還有美女閉月羞花之色和令人沉醉的淺笑……
這種精神麻醉法，讓孟翔暫時忘記眼前的黑暗與痛苦。
孟翔沉浸在荒誕的臆想之際，黑屋子的大門突然打開。光明重新親吻肌膚，孟翔的雙眼一下子很難睜開。茫然地麵對光明，正如此前無奈地麵對黑暗。
還要感謝那個為自己開門的人。沒有他，隻能繼續著剛才的“麻醉遊戲”。現在可以走出去，尋找真正的幸福。
逐漸適應眼前的光亮，孟翔慢慢睜開雙眼。這個世界多麽美麗，古樹筆直地伸向天空，鳥兒停留在枝頭“吱吱喳喳”地叫著，還有涓涓的溪流，傳來輕柔的流水聲。和黑屋子的空無一物相比，視野中的景色豐富多了。
一個偉岸的人，就站在離不遠處的高崗上。一開始，他隻給了孟翔一個背影。
終於看到這人的正麵，竟然是他！
是他將孟翔從黑屋子內放出來？他肯定地點點頭。他還說，隻要他不高興，可以馬上把你送回那個黑暗的空間。
孟翔隻有取悅他，不能讓他產生那個念頭。
二、
轉正後，孟翔想對自己為人處事方式進行一次徹底“清算”。進行這種精神上的“反芻”，一個僻靜去處是必不可少的。太過嘈雜的場所，隻能讓念力停留在很淺的層麵。這家位於高校附近的茶餐廳，帶著一點學院派的文藝範兒，很適合這種一個人的冥想。
下午兩點多，餐廳客人很少，隻有兩三對情侶稀稀拉拉地坐在不同的角落，呢喃地說著情話。雙腳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感覺像進入一座年代久遠的老房子，瞬間穿越悠悠的歲月。帶有中國古典風格的背景音樂柔弱飄逸，宛若一雙翠娥的手輕輕撫摸聽覺神經。
孟翔選在靠窗的座位，窗外街景一覽無餘。這是一個慵懶的下午，行人的步伐不似工作日那樣匆匆。奶黃色的暖陽順著玻璃窗灑進屋內，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鬆弛。
坐定後沒多久，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送來一份點菜單。她帶著一頂黑色帽子，穿著一套黑色工作服，腳上一雙黑色皮鞋，這身裝扮，好像一個頗有身手的女俠。她說話的聲音，從女俠蛻變為一個柔弱的軟妹子：“先生，請問你要什麽？”
她遞過來一本菜單，封麵是紅木材質，散發淡淡的幽香。打開菜單，各色菜品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每道菜名都是手寫的，還是那種正楷字體，帶著蒼勁有力的筆鋒。和電腦打印出來的菜單相比，這種手寫菜單更為返璞歸真。
孟翔點了一份熔岩巧克力蛋糕、一份香草冰淇淋，還有一份水果拚盤。巧克力是那樣濃醇，冰淇淋甜而不膩，孟翔慢慢品嚐這份午後的清閑。
把心靜下來，靜的心湖沒有一絲漣漪。眼前，出現一條羊腸小道。孟翔沿著這條小路，慢慢走進自己的心靈。
看到那顆心，上麵有很多或大或小的傷痕。這些痕跡，肯定是此前各種災難的“傑作”。傷口在慢慢流血，混雜著一股血腥味。要不是親眼所見，何曾想到自己會傷成這樣？
沒有轉正前，他是時刻準備奔赴火場的救火隊員，焦頭爛額地麵對各種突發事件。生活中，隻有黑白兩種色調。每天，在這陰陽兩極中不斷切換。應該重新做一番人生的規劃，不僅要顧及當下，更為了漫長的未來。
劫難前，孟翔一直抱著與世無爭的隱士心態，既不去招惹別人，也不希望別人來冒犯。可樹欲靜而風不止，獨善其身的想法，隻能是一廂情願。
躲避沒有帶來安全，反而是更大的反噬。如果不想當主角，隻能成為任人宰割的“龍套”。成為“龍套”最大的“好處”，就是任何成績都與你無關，而工作中的任何過錯都會成為被“就地正法”的理由。
那段時間中，孟翔隨時會成為“炮灰”，偶爾會賺取某些人假惺惺的淚水，這就是最大的恩賜。
要改變這一切！這種龍套式、炮灰式的生活，隻能讓自己不斷地墮落，同時生出很多幽怨。
如果一直遵照這種生存模式，能看到幾十年後那個臉色蠟黃、雙目無光、頭發蓬鬆混亂、身體極度消瘦的自己。
可能那樣的自己，身上所有的精華都已被抽空，隻能算是一具行屍走肉。
可能那樣的自己，沒有獨立自主的思想。大腦這部中央處理器，已經移植到某些人身上，像一部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接受來自核心層的指令。
不要！我不要！
孟翔頭腦中的意念化作一道白光，擊穿那副慘淡的圖景。幸好，那隻是一幅虛幻的遠景。
舊幕布的碎屑從孟翔的額頭前飄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空白的帷幕，白得不帶任何痕跡。
一支筆交到孟翔的手中，宏偉的藍圖等待他繪就。
可是，一種恐懼卻在此時襲來。該畫些什麽上去呢？
羅馬不是一天造就的，首先要擺脫邊緣化的處境。要慢慢地靠近這個圈子的核心，將那些束縛在身上的東西，通過努力慢慢去除。這個過程是痛苦的，就似蠶繭蛻殼，迎來新的生命。
孟翔欣賞盧梭的名言：“人生來是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中。”盧梭的話有一些偏激，卻說明真正的自由是何等的可貴。
有時候，枷鎖是無形的，會不知不覺落入主觀上或客觀上設置的陷進。
有時候，個人是無奈的，但在爭取心靈自由時可以有所作為。
隻有撥開生活中的種種迷霧，才能找尋到被“他我”所壓抑的真實的自我。
就讓我在精神的世界中，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離開校園以來，孟翔逐漸疏遠與自己相伴近二十年的書本。這其中既有工作繁忙等客觀原因，也有惰性等人性的弱點。
工作初始階段，孟翔懷著一腔“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的精英意識。讀大學期間，他曾在一家網絡公司和一家食品公司實習，相比公司快節奏的工作，目前的工作崗位單調而枯燥。無休止的、略帶機械與重複的辦文和辦會中，棱角被漸漸磨平，逐漸將現有的工作規則“內化”為自己的人生價值。
生活像流水一去而不複返，內心的豪情也逐漸消退。父母曾經叮囑孟翔：工作之餘可以讀個在職研究生。這一年糾纏在轉正上，已經喪失繼續奮鬥的動力，一直沒有將在職讀研列入“議事日程”。
不過現在一切都安定下來，這件事再也不能耽擱。如何不讓自己淪為這部大機器中一個不起眼的零件？如何讓別人麵對自己時，不再會發出輕蔑的噓聲？
或許隻有讓自身的核心競爭力閃現出耀眼的光芒。
很多人讀書都帶著功利的目的，孟翔也不能免俗。不過，他更看重閱讀帶來視野的提升，在紛繁複雜的事務中理出頭緒和脈絡。
大展宏圖之前，適度的忍耐克己還是需要的。
此前處處碰壁，和年輕氣盛不無關係。那時的自己，總帶著一股傲氣，不將周圍人放在眼裏。糟糕的是，命運還掌握在這些被自己瞧不上眼的“生物”手中。
不奢望他們寬宏大量，他們對孟翔孤傲的忍耐度是有限的。如同一個黑暗中的埋伏者，他們會在合適的時機給予致命的一擊。孟翔差點倒在這猝不及防的冷箭下。
還是要和他們打成一片，哪怕停留在表麵上。可以不認同他們的思想，不認同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但不要做一個另類和叛逆者，那樣隻會成為眾矢之的。
走出茶餐廳，孟翔順路拐進一家書店。考研、考公等實用類書籍，被放在醒目的位置。書上那紅得出血的標題，吸引來往學子的眼球。
他們的腦海中虛構一座夢幻空靈的天空之城，那裏充滿著難以言狀、讓人心馳神往的美好與祥和。似乎隻要能拿到這座“城堡”的入場券，任何憂愁和煩惱都會化作泡沫，就會“啪嗒”一聲消失於空中。
孟翔不忍心點醒他們，就讓生活來告訴他們一切。
來到一個轉角，這裏放著很多“無用之用”的書。因為乏人問津，塵埃趁虛而入。孟翔掏出一張餐巾紙，沒多久潔白的紙麵上就沾上漆黑一片。
走完這一排書架，手頭多了厚厚的一摞書。掏空身上的銅臭，換來這一片書香。
政治學、經濟學、哲學、曆史、新聞傳播學、社會學……隻要感興趣的，孟翔都有閱讀的衝動。昏黃的燈光下，與一位位大師進行穿越時空的對話。理性的文字，讓他建立思考問題的新範式。
孟翔很快發現，這樣漫無計劃的閱讀效率並不高。
坊間的書質量良莠不齊，寶貴時間浪費在一些品味不高的書上。還有閉門造車式的閱讀，無法獲取對某些問題的完整認識。每本書隻提供一個支點，卻不能把這些支點串聯成一張網絡。
孟翔又想起父母的話語。在職研究生正可以彌補這些不足。經驗豐富的老師會推薦有較高的學術書籍，節省了甄別書籍的時間。精彩的講課，構建完整的知識網絡，這是做進一步研究的基石。老師更可以“授之以漁”，演示做學問的方法，這是自己看書所無法收獲的。
三、
找到一個適合的學校、適合的專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網上的在職研究生班很多，既有本地院校、也有外地院校，既有知名院校，也有名不見經傳的學校。精確到專業，也是五花八門。漢語言文學、新聞、哲學、曆史、行政管理……這些屬於大文科範疇的專業，著實讓孟翔挑花眼。
這位中年男子，帶著男中音的渾厚。他的熱情把孟翔弄得很囧。麵對一股腦的專業介紹，好幾次想打斷，無奈對方不給他這個機會。十幾分鍾後，可能是他有點口幹舌燥，這番狂轟亂炸式的講演終於結束。
孟翔已經忘記了剛才想說的話。
末了，這位工作人員還不忘叮囑一句：“我們專業師資力量很強，拿到學位概率很高，特別適合學習時間較少的上班族。”
下一所學校的招生接待人員，是一個年輕的女生，粗暴地說要找的老師不在。再想谘詢問題，“嘟嘟”的忙音已經傳來。如果說中年男子是熱辣的火焰，話多得令人心煩；那麽這個青年女子就是千年寒冰，不願意浪費一丁點口舌。這番冰與火的磨練，著實好好享用一番。
人是一個認品牌的動物。品牌是多年積澱的產物，在眾多備選項中躊躇不決時，大多數人會選中那些響當當的品牌。
孟翔決定讀名校的在職研究生。名校有著優良的教學資源和良好的學習氛圍，學習期間能有幸結交各行各業的精英，這是今後的發展不可或缺的財富。
8月下旬，孟翔無意中瀏覽到F大曆史係的網頁。 F大是百年名校，曆史係在國內算得上“三甲水平”。該係將在秋季推出曆史學在職研究生課程進修班，符合條件的學員可以申請碩士學位。
這次接待孟翔的教務老師顯得不溫不火，在孟翔不了解情況的前提下，不像小販一樣急於自賣自誇。她奉上宣傳資料，上麵是導師的個人信息，既有他們研究領域的介紹，還有近年發表的專著和論文。
聽了幾次講座，孟翔將填好的報名表交給教務老師。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自從交完學費，孟翔就進入倒計時狀態。到了9月底，研究生班終於正式開課。原本五天的課程，全部壓縮到可憐的雙休日，教學密度之大可想而知。工作五天讓身體極度疲憊，很想在溫暖的大**補充能量。不過，孟翔卻義無反顧地戰勝人性中惰性。
教室中，一位年長的老者早已恭候在講台上。他頭發花白，看上去卻精神矍鑠。他上課不使用PPT，手中沒有現成的備課講義。多年的學術研究和積澱，讓他對駕馭課堂教學遊刃有餘。授課內容，若幹年後會還給老師，但收獲看問題的嶄新視角，卻可以終身受用。
第一堂課主要講古希臘、羅馬的哲學、文化思想。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斯多葛學派、伊壁鳩魯學派……他們對於人性、對於社會、國家的思考，穿越數千年的歲月，至今閃耀燦爛的光輝。他們苦苦思索的命題，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毫無意義。同學們來自各行各業，有著不同的人生經曆和學習背景，老師的拋磚引玉，帶來思想的爭鳴，不時擦出智慧火花。
享用完各種茶歇糕點，孟翔再次回到課堂，老教授沒有繼續剛才的講課，而是帶學生去係裏的資料室。作為曆史係研究生，必須學會如何查閱資料，甄別並整理找到的資料。
從十九樓下到四樓，這間數百平米的資料室，收藏著30多萬卷的古籍和當代資料，是這位老教授數十年的心血所得。
為了獲得這些寶貴的資料，他可謂煞費苦心。每次出差旅行，他不會直奔景點或購物點，而是熱衷於跑那些舊書市場、檔案室、舊倉庫，甚至是一些廢品回收站。這些地方存放的舊書善本、檔案資料，對他人來說隻是廢紙一堆，他卻是如獲至寶。他家人總是自嘲地說，每次他回來捎帶的不是土特產，而是一箱又一箱散發著黴味的紙張。
還有一次，他路過外地某大學，遇到該校圖書館處理一批舊書籍。他看到一套記錄民國時期該地商會、某士族大家的典籍，立刻有了全部購買的衝動。
說是買，其實就是變相的送。整整十幾箱的資料，隻花了他不到一千元錢。他還是通過在民航工作的朋友，才把這堆沉沉的東西運回來。後來那所大學換了校長，知道前任校長甩賣舊書，很想再把這些流失出去的資料贖回來。
他怎麽肯把到嘴裏的美食吐出來，為此他還和這所學校的同行鬧了別扭。
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略顯瘦削的身影，他把所有心思都撲在學術研究上。周末他也不回家，而是在資料室裏認真研讀各類史料。他所有的心血，都化作那厚厚十幾本的史料索引。
這不就是一個人生價值的典範嗎？他的工作清苦，沒有所謂的風光，可他依舊樂在其中。正如論語中對於顏回的讚美：“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老教授結合一些資料，講解甄別、使用史料的方法。這樣的現場教學，遠比照本宣科效果要好。感覺好像又回到久違的校園生活，書香的陪伴下一天很快過去。
孟翔還惦念著那個碩士學位。估計院係也考慮到學生們的訴求，第二次上課前，教務老師詳細講解申請碩士學位需要具備的條件。
由於研究生班是免試入學，需要參加的校內的水平認定考試和校外的全國統考。及格線不是60分，而是70分。除了考試要求，還需要在公開刊物上發表3篇論文，其中一篇要發表在核心期刊上。隻有滿足上述條件，才能進入最後的論文寫作、答辯環節。
更讓人揪心的是，所有考試和發表論文要在4年內完成，在1年內完成論文，否則就拿不到學位。
至於論文答辯采用“盲審”製度，參加答辯的教授也是從校外老師中隨即遴選。這就杜絕了本校老師網開一麵的可能性。
這些要求，簡直比他們學校全日製研究生都嚴苛。
這天回家的路上，孟翔的心裏有些沉重。
不過，身邊還有很多同行者。麵臨相同的挑戰，早已是一條戰壕裏的戰友。
四、
讀書的事可以從長計議，工作卻是火燒眉毛。
“縣官不如現管”，隻要她隨便動動嘴皮子，就有一陣子“好受”。孟翔轉正時，科長在區人社局、街道居委散播了很多謠言和負麵信息。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不知道背後哪雙有力的大手，將孟翔從懸崖邊拉了回來。
事到如今，隻能不計前嫌地巴結科長。
每天上班，孟翔厚著臉皮、滿臉笑容向科長打招呼。她是一個心眼很小的人，總擔心身邊出現挑戰她權威的人。工作中的重大決策，或者完成一項重要工作，及時請示必不可少。
除了宏觀層麵上用心，孟翔在一些細節上表現出臣服，比如每天早上擦拭科長的辦公桌、為科長泡上一杯清茶、打掃整間辦公室等。孟翔訂了一間最好的包房，十二三人的飯桌，就坐著孟翔和科長兩人。酒過三巡，孟翔對她說：“科長，以前對您有誤解，父母對您也有冒犯，希望您海涵。”
桌上擺放著各類山珍海味，即使再多五六個人也吃不完。明知是浪費，在點菜時卻沒有猶豫。這就是一種台麵，在台麵上不能有一丁點吝嗇。
科長夾了一隻明蝦，緩緩送到口中。她咀嚼頻率很慢，許久才把這隻明蝦送入肚中。吃完後，她用濕紙巾擦嘴唇，上麵立刻留下紅紅的唇膏。她淡淡地一笑說：“沒事，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不必多提。以後我是你的領導，也是你的同事，希望一起把工作做好。”
孟翔點了點頭，給酒杯裏斟滿一杯紅酒：“一定會的。這次教訓夠深刻，一定會以此為戒。敬您這杯酒，您隨意。”孟翔一仰頭，把杯中酒到灌入腸胃中。酒精和腸壁接觸的時候，頓時感到一陣**。隻能強行忍住這種不適，臉上依舊帶著一份笑容。
孟翔又從包裏取出一隻信封，塞給科長的手中，她卻沒有收。
此後孟翔策劃組織的幾次活動，贏得單位分管領導的好評，王主任也開始關注孟翔。好幾次在樓道裏遇到王主任，他看孟翔的神態和舉止也發生變化。
要成為王主任的人，必須尋找機會為他做事。這樣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主任愛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不住進一家市級醫院。這間特護病房隻有一張病床，王主任正陪在他愛人的身邊，周圍沒有其他人。看來單位同事還蒙在鼓裏，要不然小小的病房內早就人滿為患。
王主任善意招呼孟翔坐下：“你消息真是靈通，是從李星那裏獲得的吧。”
孟翔點點頭，放下手中的水果和鮮花，坐到病床旁邊。看了一眼病**的病人，她的臉色不太好，蠟黃蠟黃的。進來前，她正在閉目養神。王主任因為孟翔的到來把她推醒：“老伴，這是我們單位宣傳科的小孟，他是T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現在F大學讀在職研究生，別看他年輕，他的工作能力很強。”
王主任的愛人張銀娣聽後誇獎孟翔年輕有為，孟翔連忙說：“王主任，您過獎了。我工作中還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還請您能多多指教。張姨的病究竟怎麽樣？”
王主任臉上一陣陰雲：“唉，有點不太樂觀，可能需要做手術。女兒最近在國外出差，單位裏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盡管已經請了一個護工24小時不間斷地護理，王主任不太放心，他還為陪夜的事煩心。
孟翔眼前一亮，這不正是表現的機會：“主任，可不可以讓我來陪張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主任的臉上馬上露出喜色：“小孟，最近你還要籌劃一個大型會議，不應該麻煩你。如果你晚上不睡覺，白天又不休息，你身體吃得消嗎？”
孟翔哪肯讓到手的機會溜走：“主任，我熬幾個通宵沒問題。我既能照顧好張姨，又不會耽誤工作。”
主任握住孟翔的手說：“謝謝。那這裏就交給你。如果你身體實在吃不消，就盡管對我說，我讓張科長放你幾天假。”
五、
相處的時間長了，張姨也不把孟翔當作外人。她總是會問起孟翔是否結婚，是否有女朋友。她是領導的夫人，即便有些尷尬，孟翔也隻能如實回答。
這段時間裏，張姨總是讓護工做重體力活。她的手術做得很順利，術後她戴著一串黑曜石佛珠，疼得吃不消時就一邊撥著佛珠、一邊念著咒語，盡量忍住不發出聲音，希望讓孟翔多休息一會兒。
孟翔在醫院陪了十五天，期間沒有休息過一天。不過有了信念上的支持，也不覺得很累。
張姨出院後對王主任說：“老王啊，你看小孟為我操了這麽多心，工作能力這麽強，在單位裏又得到大家認可，應該讓他有所進步吧。”
王主任沉思一會兒說：“他剛剛轉正，馬上提副科難免給別人留下口舌。”
“你看女兒也不小了。小孟年輕有為，又吃得起苦，出院那天，女兒看小孟的眼神，似乎也對他有點意思，是否可以考慮撮合他們？”
王主任搖搖頭：“這個有些麻煩，如果他和我們攀上親戚，就必須要換一個崗位。這樣對他不利，還是暫緩考慮。”
張姨隻好把話收回去：“好吧，等小孟以後到其他單位再提這件事。”
王主任愛人生病的消息，很快在同事們中間傳開。就在孟翔陪夜的第二天，幾個科長就帶著大包小包來到病房。滿嘴的噓寒問暖，恨不得把所有關切的話語都說出來。那副真誠的表情，看著都讓人心中一暖。可內心深處，真那麽關心病**躺著的人？王主任和張姨很體麵地回應來自下屬們的問候。別人既然來了，總要給一份麵子。
回到單位工作後，其他同事、尤其是科長，看孟翔的眼神和神態再一次轉變。這些天，孟翔一直出現在王主任愛人的病房，已經猜到他和王主任的特殊關係。他就這樣被別人視為領導心腹，他們開始找機會巴結孟翔。
孟翔感慨人生的無常，轉正前還被別人落井下石，成為眾人口中的“廢物”、“殘渣”。這才過了幾天，竟然成為同事眼中的“貴人”。這個過程中孟翔變化不大，唯一不同的隻是自己和領導的關係。
關係這東西，簡直可以發揮比原子彈爆炸都厲害的威力。
下班的時候，孟翔在單位附近遇到辦公室科員小孫，他神秘兮兮地對孟翔說：“孟翔，你知道嗎？單位年底要推出一些副科級的崗位。這是我的朋友透露的消息。”
小孫是單位裏消息靈通人士，他長著一對小眼睛，長長的驢臉、尖嘴猴腮，一副精明的樣子。他的小道消息十有八九是準確的，真不知他結交過多少有背景的朋友。
此人關係深不可測，需要謹慎地對待。
孟翔打著哈哈說這些都是領導考慮的事，我們隻是在底下幹活的人，晉升還是順其自然吧。
小孫突然把嘴湊近孟翔的耳邊：“實話告訴你，這個副科級崗位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你要向我保證，不能再對外張揚。我總不能出賣自己的朋友吧。”
這種還沒有敲定的事，哪敢大嘴巴說出去？那不是在毀自己的前途嗎？小孫又拍了孟翔一下肩膀：“看不出，你小子還真有能耐，搭上主任這艘大船，以後有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已經把這麽重要的消息提前透露給你，以後飛黃騰達，不要忘了拉兄弟一把。”
做個順水人情又如何，孟翔微微一笑說：“那是當然，四海之內皆兄弟嘛。”
反正以後是一個模糊概念，兌現承諾還不知在猴年馬月。
孟翔加倍努力工作，盡量表現出一副穩重淡然的模樣。
年底在期盼中到來，單位內部果然公推出一名副科級幹部。民主推薦環節，孟翔和另外兩名同事成為宣傳科副主任科員的崗位候選人。在民主測評環節，孟翔又獲得高票支持。後麵的考察、公示環節後，他拿到了這個副科職位。
一切塵埃落定，預期中的狂喜沒有到來。
也許人們都喜歡享受爭取的過程，至於結果，一切水到渠成。
和孟翔表現相同的，還有王曉敏。
上次醫院裏和婷婷偶遇，曉敏總是擔心孟翔再次和婷婷見麵了。這段時間工作忙，孟翔回家越來越晚。初始階段，曉敏還是選擇沉默，她相信孟翔在這個問題上有自製力，寧願相信孟翔和婷婷隻是一般朋友的關係。
不過近期，有好事者胡亂編造孟翔和王主任女兒的花邊新聞。難道曉敏風聞這些無中生有之事？
感情的事，永遠讓人心存不安地去惦念。
六、
“我給你寫了一點東西，就在你的QQ郵箱。”曉敏的微信簡明扼要。
孟翔隻得停下手頭的一篇稿子，緊繃著神經輸入QQ郵箱密碼。因為過分慌張，密碼錯了好幾次。
信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
親愛的翔：
很久沒有和你說說自己的心裏話。
當初在考場外遇到你，你讓我感到你是一個有愛心、樂於付出的男生。此後與你的交往，證明我的第一感覺是正確的。
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離開你。我無法接受這個奇怪的“多角關係”。婷婷是你以前的情人，你對她的愛是無法割舍的。最近，好像又有了你和單位領導女兒的曖昧傳言。我不想責怪你，一個人的感情不能用強力來幹預，用強製手段得來的愛情是不會甜蜜的。我選擇退出，找尋真正屬於我的幸福，請你不要來找我了！
離別時刻，還是要感謝你曾經給我的溫暖、甜蜜的記憶。
永遠愛你、祝福你的曉敏
完了，曉敏給孟翔來了徹底了斷。之前表現的平靜都是偽裝，他知道了自己和婷婷說的話。
剛在工作上有了一些起色，情感世界裏又遭到沉重打擊，孟翔的精神開始恍惚。隻好向科長請假幾天，用休息來調整精神狀態。請假的第二天，婷婷打電話給孟翔，告訴他將一本筆記本遺忘在她家裏。得知兩人燕各紛飛，婷婷立刻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過些天我陪你去找她，當麵向她解釋。”
其實，婷婷很想說：既然曉敏走了，就讓我來照顧你吧。但婷婷不像趁虛而入，孟翔痛苦的神情，讓她選擇徹底隱藏真實的想法。
七、
婷婷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甜美的女聲：“請問是梅婷婷小姐嗎？”
婷婷問道：“是的，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就是孟翔的前女友王曉敏。”
曉敏？她怎麽得到自己的電話號碼？今天打電話過來會不會向自己興師問罪？該如何向她解釋？
曉敏說話時極為冷靜，好像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是是非非都隻存在於夢境中。從孟翔頻繁和這個號碼通電話，曉敏就知道這個號碼是婷婷的。當得知婷婷和孟翔的關係時，曉敏的內心充滿怨恨和嫉妒，畢竟她也是一個普通女人，希望占有孟翔全部的愛。
不過經過這麽多天的反思，放下是最明智的選擇。既然孟翔的心裏隻有婷婷，自己毫無留在孟翔身邊的繼續必要。
曉敏的話說得太過於理性，好像她不是這個感情漩渦中的當事人。婷婷很著急，她覺得自己這時出現是一個錯誤：“曉敏，你完全誤會我和孟翔的關係。我們倆不可能在一起，希望你們不要分手。他現在因為思念你，在精神上出現恍然。”
曉敏不會再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正因為得到這個消息，她才希望婷婷能夠安撫孟翔。她麻煩婷婷轉告孟翔一個消息，她回老家是要去結婚。曉敏父母又一次催促她回去，這次她不想再讓他們傷心。隻要她結婚，孟翔也會將她慢慢淡忘。無論如何，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婷婷還想再做最後的努力：“曉敏，不要這樣。將自己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你我都是女人，這種感覺我能夠體會。”
曉敏望了一眼窗外，車流人流交織在一起，眼前的景象讓人麻木、厭煩：“謝謝你，婷婷。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女生。你這些話違背你的內心，但你寧願犧牲自己的幸福，我真的很感動！你不要再勸我，請代我向孟翔問好。再見！”
婷婷還在考慮如何用話語打動曉敏，電話已經被掛斷。
再次見到孟翔，婷婷驚得認不出眼前這個人。憔悴的麵容、呆滯的神情、布滿血絲的雙眼、兩鬢的白發，孟翔好像在短時間內一下子蒼老十歲。孟翔手裏還拿著一瓶黃酒，渾身散發著酒氣。“孟翔，你這是怎麽了？”婷婷一下子抱住孟翔。
“她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孟翔是徹底犯渾，竟然吐出這麽一句話。
“你不要胡說，曉敏不是這樣的人。她剛才已經和我通過電話。她是為了你的幸福才選擇離開。而且，她已經準備和……”婷婷有些猶豫，該不該現在就把曉敏準備和別人結婚的事和孟翔明說？
“我不信，之前對她那麽體貼，沒想到換來這樣的結果，我真是瞎了眼。你也一樣，為什麽要嫁給那個董事長？為什麽？是不是他有錢你就可以出賣一切？看來，你們都是一路貨色，隻要誰有錢，誰就可以做你的老公，不管他的歲數、不管他的品行和外貌。”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孟翔說著這些傷害婷婷自尊和人格的話。
“我知道你現在的內心很痛苦。但是，你也不應該酗酒啊！你的胃不太好，求求你，不要再喝了，好嗎？”婷婷準備奪過孟翔手中的酒瓶。
孟翔把婷婷一把推開，婷婷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到桌腳。她一定很疼，好一陣子沒緩過來。接著孟翔又開始胡言亂語：“去你的，我就要喝。已經不準備活下去了，傷身體又怎麽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人生能得幾回醉……”
瓶中的酒喝完了，孟翔哈哈大笑，將手中的酒瓶砸的粉碎。一陣龍飛鳳舞，孟翔倒在地上睡著了。婷婷用盡全部力氣將孟翔扶到**，為他蓋好了被子。同時，她將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掃幹淨。這時，孟翔的父母回來了……
八、
孟翔的父母都含著眼淚，顯然他們為孟翔操碎了心。孟翔的母親一把拉住婷婷：“姑娘，請你救救孟翔吧。他剛剛失戀，神經受到極大的刺激。你曾經是他的女友，他心裏也惦念著你。你看能不能再和我兒子……？”
婷婷還有心結，她擔心孟翔的父母嫌棄她曾經離過婚的經曆，嫌棄她已經生了一個和孟翔沒有一絲血緣關係的兒子。
孟翔的母親握住婷婷的手說：“不嫌棄，我們都認為你是一個好姑娘。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能開心地生活下去。現在隻有你能救他，隻要他有活下去的勇氣，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我們不會橫加阻攔的。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就給你跪下了。”說著，孟翔的父母就要給婷婷下跪。
婷婷隻能答應孟翔父母的請求。她經曆過一次失敗的婚姻，能夠和孟翔重新在一起，對她來說是一件幸事。
孟翔昏睡了兩天兩夜，婷婷就衣不解帶地陪在他身邊。在昏睡的狀態中，婷婷聽到孟翔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撫摸著孟翔的臉龐，回想起孟翔幾次救她的場景，暗暗祈禱孟翔能快點醒來。
在第三天的早上，婷婷在朦朧中，忽然感到被人蒙住眼睛。她驚恐地說：“你想幹什麽？”迎接她的是孟翔的一臉壞笑：“不好意思，婷婷，那天酒喝多了，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婷婷，我們還能夠重新開始嗎？”
婷婷點了點頭，和孟翔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婷婷住進孟翔家中，當起全職家庭主婦，幫助打理所有家務。不過她還是希望擁有一份工作，這樣可以幫孟翔分擔經濟負擔。她終於被一家雜誌社聘為編輯，工作不是很忙，有了一份穩定收入。
機會又一次降臨，這次推出的是市政科科長的職位，留給單位裏的副科級幹部競爭。和孟翔一起競爭的對手很強，這次沒有很大的勝算。王主任找到孟翔，暗示孟翔要好好表現。他沒有明說什麽，可孟翔什麽都知道了。
這天早上，孟翔又一次從辦公桌上醒來。一看時間，才淩晨四點多鍾。孟翔再也沒有睡意，想呼吸一下外麵的新鮮空氣。一個大膽的想法從頭腦中冒出來，何不到樓頂看一下日出的景象？
孟翔蹭蹭地爬上樓頂，竟然沒有氣喘籲籲。隨著“吱呀呀”的聲音，這扇鏽跡斑斑的鐵門被打開。東方的天色已經漸漸發白，群星從無盡的蒼穹中慢慢消失。周圍變得越來越亮，天際的雲彩也被染成金黃色。
可等了很久，也沒有看到初升的旭日。孟翔這才發現，越來越多的陰雲堆積在東邊的天空，紅日就被困在那裏。
孟翔很失望，慢慢從樓頂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