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以為,這是倒黴的下限?

一、

繼續在野外漫無目的地走著。

不遠處出現一個透明盒子,看材質是玻璃做的。這真是個光怪陸離之地,古代和現代的器物,就這樣雜糅在一起。

孟翔慢慢靠近這個透明盒子,發現裏麵還有一個按鈕。按鈕上既不是文字、也不是數字,而是一個無法讀懂含義的符號。

好奇心驅使孟翔走入其中,一股奇怪的氣息襲來,香味中夾雜化學品的刺激性氣味。他擔心這股氣體對身體有害,正準備逃離這個壓抑的空間,突然玻璃盒自動合上,以極快的速度自由落體,光線越來越微弱,好似進入一個黑暗世界。

不過,盒子沒有重重摔在地上。經過五分鍾快速下降,下落速度似乎在變慢。帶給人希望的光亮終於再次出現,孟翔覺得身體變得很輕,好像體內的骨骼盡數被抽去一樣。借著不強烈的光線,孟翔發現自己變成一隻野山雞。電梯門“咣”的一聲打開,隨後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甩出來。

離開盒子,被推入一個鐵製的籠子,身旁還擠著很多同類。雖然已經變形,還是聽不懂這些山雞間的交流。

不好,聽到同伴一聲絕望的尖叫聲。

一個中年男子手中抓住一隻健壯的野山雞就地正法,鮮血撒了一地。孟翔有暈血症狀,頓時一陣眩暈。數分鍾內,好幾個同伴在這個男子手中,痛苦無奈地結束還沒鬧明白就草草畫上句號的一生。

野山雞屬於國家級保護動物,怎麽會成為餐桌上的美食?

孟翔馬上回過神來,這不是在真實空間中,哪有這麽多條條框框?危險正在降臨,男人的手離開孟翔不到幾公分。正在這時,雞籠旁邊突然出現一個豁口。豈能錯過這個逃跑的機會?他立即使用“縮骨大法”,從這個裂縫中鑽出來。

男人發現這隻“漏網之雞”,立刻停止對其他野山雞的捕殺,把目標對準孟翔。一陣陣嗖嗖的冷風,從孟翔的羽毛邊急速掠過。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讓那個男人始終無法命中目標。

那部電梯突然在眼前出現,孟翔不顧一切地跳上去,隻留下那個中年男子在底下怒火中燒。

透明盒子載著孟翔滑翔一段距離。腳底下,一片森林像一幅巨大的綠色幕布鋪設在大地上。

盒子又一次開始下降,穩穩地停在森林裏。隨後,它化作一股青煙,再次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中。孟翔倏然發現自己不能動彈,睜眼一看,自己化作一棵千年古樹。

幾個伐木工人哼著小調進入這片叢林。附近的植物,幾乎都是有著很長樹齡的古樹。伐木工人中的一個大個子得意地說:“兄弟們,今天帶你們來的這片樹林,怎麽樣?”

一個臉上有塊朱紅色胎記的男人回答他:“那還用說,偉哥什麽時候讓小弟們吃過虧?”

大個子帶著炫耀的口氣說:“哈哈,隻要大哥碗裏有肉,一定會分你們一塊。說實話,這次能到這片森林裏伐木,還真讓我破費不少。不過說好,等我們發財了,可不要忘記人家。”

其他人對大個子的話表示極度讚同,隨後選定伐木的區域。他們從國道上開來大型伐木設施,開始對身邊的古樹痛下殺手。一棵棵十幾米高的喬木,就這樣被野蠻地攔腰截斷。

眼前,似乎看到他們數著大把鈔票的得意樣。

眼看,下一個被“腰斬”的就是孟翔。

這時,伐木設施突然變成透明的玻璃,期盼已久的盒子就在難以用科學解釋的化學反應中出現。孟翔感覺一陣電流穿過身體,終於可以自由活動。機不可失,立刻一個猛子跳進透明盒子。回望下麵被毀壞的森林,他無奈地搖搖頭……

這次,盒子又將他帶到一家生產健身器材的工廠。工廠位於城鄉結合部,四周被鐵絲網包圍著,如同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孤島”。

電梯將他送到生產車間,以清脆的聲音化作地上的一灘碎玻璃。聽到異常的聲音,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人走過來:“這是怎麽搞的?損壞東西從你的收入中扣除。快去幹活,再磨蹭還要扣你的工資、獎金。”

正準備發作,一旁走來一個骨瘦如柴的工友,勸孟翔不要和他計較,來到這裏就沒有選擇的權利。隻有老老實實埋頭幹活,才是最好的出路。

孟翔和工友們從事枯燥的重複勞動,在流水線上將一個簡單的操作重複數千次,累得腰快要斷了。

連續工作十多個小時,饅頭、稀粥才送到身邊。本來,孟翔對這些價廉的食物嗤之以鼻。但是,繁重的勞動消耗過多的體力,他把晚餐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覺。

這樣苦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半個月。正當他感慨造化弄人,身邊的機器開始晃動,體積在縮小、顏色變得透明。

天啊!機器變成了透明盒子!又一次看到生的希望,孟翔在電梯的幫助下緩緩升高。隨後四周光亮消失,黑暗再一次考驗孟翔的勇氣。忍耐幾分鍾穿越黑洞式的旅行,孟翔回到出發地點……

二、

夜裏莫名驚醒,盡力去回憶剛才的夢魘,卻抓不住任何蛛絲馬跡。不祥的預感是一團無邊無際的煙霧,包裹著整個心頭。

時間到了四月份,離最後轉正考核還剩不到兩個月。科長在電話裏下達領導指令——從街道回來,正式到單位上班,這是最後的考察。

她會不會假傳領導的“旨意”?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孟翔決定去區人社局了解情況。一位姓蔣的科長熱情地接待孟翔。他不緊不慢地說:“口頭沒有溝通過,書麵的話要查一下。”

辦公桌上擺放的一大堆文件,被仔細地搜尋一遍。

沒有收到任何書麵材料。

這個結果在孟翔的意料之中,科長就是這麽一個膽大妄為的人。領導口中的“白”,經她的傳遞就會變成“黑”。就是被揭穿,她也有恃無恐,不會有什麽負麵影響。

人一旦沒有外在的限製,什麽事都敢幹出來。孟翔的命運掌握在她手中,還未到刀槍不入的境地,隻好問蔣科長,該不該從街道回單位?如果今後發生什麽情況,需要承擔責任嗎?

蔣科長看了孟翔一眼,好像剛才的問題特別幼稚。既然單位要你回去,隻能遵照命令。至於今後的事,那會由單位領導頂著,和你沒有關係。

這才放心地回到單位上班。

離開前,孟翔請這些居委會阿姨們搓了一頓。阿姨們半開玩笑地說:“小孟今後飛黃騰達,一定不要忘記我們。”

孟翔臉刷得一下紅了,就憑他這樣的性格、這樣的處境,飛黃騰達的可能性有嗎?特別是那個科長,處處欲置他於死地。隻怕還未飛黃騰達,就早已“出師未捷身先死”。

職場中,即便是再可恨的死敵,凡事也該留有餘地。這是即將退休父親叮囑自己的。

必須要等待一個機會,緩和與她的關係。

很快等到這樣的機會。

科長連續幾天沒來上班,從其他同事那裏得知,科長的父親剛剛去世。親人離去,對任何人來說是一次應激事件。任何仇恨和過節,都會在這個當口被放下。

孟翔決定到科長的家裏吊喪,。

科長披麻戴孝、眼睛哭得紅腫,像一顆長的很飽滿的核桃。孟翔發自內心地勸科長節哀順變,注意保重身體。

“謝謝你。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心情不好,有些對不住你。”科長聲音沙啞地說。

“科長,我早該來看您。您剛才說的話讓我無地自容,您的嚴厲對我的成長幫助很大。”

科長問到這兩天科室裏的工作情況,聽到各項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開展,她的心裏稍微寬慰一些。

科長繼續說,這次轉正,單位裏有人從中作梗,科長承諾會在暗中幫助孟翔。孟翔後悔在孫副主任麵前說的那些話,看來自己確實有些誤解她。

三、

科長料理完喪事來單位上班,對孟翔的態度發生明顯變化,不再像以前這麽生硬,鼓勵明顯多於斥責。

李星又邀孟翔去吃牛排大餐。老是讓他這麽破費,心中很過意不去。寒暄之後,孟翔說到之前和科長搞得很僵,但經過那次吊唁關係漸漸緩和,轉正應該不成問題。

李星放下剛切了一半的牛排:“人心叵測,很多表麵情況不能說明什麽,我幫你到王主任那裏打聽一下。”

孟翔想緩和內心的不安:“轉正以後,我請你吃大餐。”

李星把切下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嚼了一半說:“你總是和我見外,再這麽說就做不成兄弟。還是我來請客,正好慶祝你順利轉正。”

這話讓孟翔有點難堪,畢竟一頓牛排他還是請得起的。不過孟翔和這位鐵哥們,一向是這種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

兩天後,李星在電話裏的第一句話就讓孟翔驚出一身冷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孟翔有些著急:“快說呀,我又不是女生。”

“單位已經開會研究過你轉正的事。根據群眾意見,你不符合這個崗位的要求,不能轉正。”

孟翔有些埋怨李星,怎麽不幫自己勸說一下王主任?

哥們有難,李星豈能坐視不管?然而王主任表示愛莫能助,這件事由單位集體討論決定,他一個人不能說了算。

“扯淡。他是單位的一把手,組織人事方麵他一言九鼎,他這是在推脫。”孟翔在憤怒中說出髒字。

李星讓孟翔去找王主任談談心,或許當事人的話比他更有作用。他還會再幫著想想其他辦法。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會想出來的。

下班之後,孟翔找趙強商量下一步的對策。聽到這個消息,趙強也大吃一驚:“這個女人真的太狠心!”單位這些年進來很多年輕人,盡管工作中存在問題,轉正都沒有遇到磕絆。孟翔沒有犯下嚴重錯誤,怎麽就不能轉正?他讓孟翔先找分管領導——孫副主任談心,等到合適的時候再找王主任談話。上麵的這些都是常規辦法,最好能找找親戚或朋友,看看有沒有誰能幫助度過難關?

孟翔兩手一攤,家裏的親戚都是普通的工人。如果有門路,還會落到這步田地?趙強隻是沒有實權的副主任科員,這件事他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在一旁予以道義上的支持。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科長表麵上殷勤的態度,其實早已“明修找道,暗度陳倉”。隻能倉促應戰,留給孟翔的時間並不多。

四、

中午吃飯,孟翔遇到孫副主任,約他在午休時間麵談。孫副主任開始還推脫有事,但孟翔如此堅決還是同意了。

孫副主任的辦公室大概十平米左右,牆壁上放著一幅駿馬奔的國畫,椅子背後的櫥內,放著一摞摞書籍。聽同事們說,以前他是一名大學老師,後來才轉到仕途。因為是教師出身,即便公務繁忙還是不放下學習,經常在出差時攜帶幾本書。對於孟翔的開宗明義,他打一個哈欠說:“轉正的事還沒有最終決定。”

孟翔不肯鬆口,直陳領導們已經開會研究過自己轉正的事情。正因為得知不能轉正,才有今天的談話。

孫副主任好像一下子想起這檔子事,輕描淡寫地說那個是個非正式會議,不能說是最後的決定。如果一個月內好好表現,還是有機會扭轉局麵。

孟翔不想在一些客套話上繞圈子:“我究竟哪方麵不稱職?”

孫副主任欲言又止:“很多事情現在不方便說,你還是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樣才能提高。”

孟翔不能容忍他把話題岔開,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誰都清楚,今天來討要說法,絕不能被這種不痛不癢的話打發走。他舉了科長父親生重病住院,幾乎一個月沒來單位上班。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雖然科室裏還有另外兩位同誌,但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那種磨洋工的狀態。這一個月內,幾乎就他一個人在開展科室工作。如果沒有能力,宣傳科豈不要陷於癱瘓?

這個事例有些說服力,孫副主任的身子從椅背上直起來,攻擊火力從孟翔的工作能力轉移到他對科長不尊重,畢竟從年齡上講,她是長輩。

孟翔笑著說轉正的事就掌握在她手裏,怎麽敢不尊重科長?平日裏,他還幫她做很多私事,這已經是一個下屬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孫副主任這個老江湖,一邊聽孟翔陳述,一邊整理著思路。孟翔話音剛落,他就列出據幾點不足:工作缺乏主動性、積極性;待人接物水平需要提高,比如很多人都反映孟翔不夠熱情,過於內向。工作不夠仔細,不太注重細節,比如寄信有幾次由於地址寫錯被退回。缺乏起碼的公德、沒有奉獻精神,又一次提到上次獻血的事。

孟翔覺得自己比六月飛雪還要冤。自己怎麽就像別人說的那樣,不能適應現在的工作?工作不主動、積極?每當滿懷著熱情準備投入工作,常常被某些人從頭上澆下一盆冷水。

“以後電話你不用接”、“這件事你不用管”、“這件事不要來問孟翔”,在這樣的打擊下,即使有十分的熱情又怎能發揮出來?

服務意識差?每次辦公室來人,孟翔都主動地端茶倒水。

文字表達能力不強?他已經承擔了大量的信息稿和調研等文字工作。

做人問題?難道我是一個品德敗壞、不能和他人相處的人?

問題還是出在那個喜怒無常科長身上,她朝令夕改,讓人無所適從。既要憨厚老實,又要伶俐圓滑;既要服從命令、不能越雷池半步,又要創新突破;既要和別人溝通交流,又要求少和無關的人多說話。

這麽多的禁忌和枷鎖,又怎樣施展自己的能力?她的言語,本身就是一對矛盾,就如同二十二條軍規一樣,一旦陷入這個循環,就永遠也無法擺脫。

一旦有一些小錯誤,比如信封上的字寫得不漂亮、有幾張紙裁剪的不工整,立馬就會被告發。

陳述玩科長的種種罪狀,孟翔攥緊拳頭憤憤地說:“我一忍再忍,她依然變本加厲,現在已經忍無可忍。”

孫副主任呷一口桌上的**枸杞茶:“對你剛才說的這些,我會去認真核實。”

隻有將科長醜陋的一麵暴露出來,才能從根本上削弱她血口噴人的危害性。孟翔決定趁勝追擊。

那是上個月,孟翔接受整理檔案的任務。那一大堆像廢紙般的“檔案”,驚得孟翔下巴都要掉下來。幾年來,科室檔案就是這樣如此稀鬆。還有核對單位下屬單位的信息,也發現不少問題,比如地址、電話錯誤。

為什麽在對待錯誤問題上采用雙重標準,孟翔犯一點小錯誤,就被上升到“沒有能力”這樣如此嚴重的程度?她犯了這麽多嚴重錯誤,一丁點事情也沒有?

還有科長對待孟翔的態度。每次和她交談時,她總是愛理不理,即使在聽也是敷衍了事。

她常常把家裏的情緒帶到工作中,孟翔常常拿熱麵孔去貼冷屁股。一旦單位有急事,孟翔總是隨叫隨到,即便在用餐也毫不猶豫地放下碗筷。工作上付出是應該的,總不能當麵說工作還可以,背後完全是另外一套說辭。

“他是垃圾、是被原單位踢出來的。”

“就他那長相,也配在我們單位工作?”

孟翔不反對別人提出批評,可是應該對事不對人,任何人身攻擊、人格侮辱,換作任何人都很難接受。

這次,孫副主任沒有吱聲。

孟翔還提到科長剝奪自己應該得到的權利。那是兩個月前機關工會組織的活動,孟翔連活動通知都沒看到。

發泄了一大通,孟翔的情緒從“波峰”漸漸來到“波穀”,他懇請領導給自己一個公正評價。如果真的不稱職,自己無話可說;如果是受到誣陷,絕不會啞巴吞黃連,會采取合法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

孫副主任停下手中的記錄筆,神情平緩地說:“我們會慎重討論你轉正的事。”

五、

孟翔的下一個目標是王主任。

王主任以自己對孟翔不了解為由,建議他和科長先談一次。

找科長談?有用嗎?這次轉正遇到問題,就是科長設置的障礙。

王主任歎口氣,提到孟翔在單位裏人緣不大好。

孟翔有法子回擊這句話,說正常情況下,一個人背後總有三個人說好,三個人說不好。有人說自己不好,和工作能力不行不能劃等號。衡量一個人的好壞應該有一個量化的標準,否則隻是某些人的主觀臆斷。某些人說我不好,這個不好究竟是什麽方麵不好?關鍵要看這個“不好”的方麵是否影響工作。如果某些人口中所謂的“不好”,僅僅是指性格方麵的問題,就不可以作為否定的依據。人的性格有千千萬萬,關鍵要看工作能力,而不是苛求某種性格類型。

王主任慢條斯理地說:“這隻是你的說法,我還是覺得你和現在的崗位存在一定的差距,不太適合現在的工作。”

孟翔不能接受“不稱職”這頂破帽子。作為年輕人,應該有一個適應過程,應該給他發揮自己能力的舞台。自己身上確實存在弱點、缺陷,不能因為這些弱點、缺陷就全盤否定。

王主任還是用一貫使用的官腔回敬,假惺惺地說孟翔來找他談心,自己心裏很高興。但孟翔說的大部分內容隻是個人成績,自己的不足一點也沒有涉及。他希望孟翔再慎重考慮是否適應這個崗位。一個人成才的道路有很多條,關鍵是要在適合的崗位上工作。強行留在不適合的崗位上,隻會束縛自己的發展。

這些“大拿”,多年來應對過形形色色的人,豈是孟翔幾句義正言辭的話就能說服?

還是靜觀其變吧。

六、

和王曉敏在一起時,孟翔極力掩飾內心的無助。男生都是有虛榮心的,尤其麵對心愛的女生,都不願意把軟弱、卑微的一麵呈現出來。

這天在影院裏影片還未上映,孟翔剛把手搭在王曉敏的肩膀上,她就麵色凝重地對他說:“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

“沒有啊!有事我還不和你說!”

“我有個同學也在建交委,聽說你碰到麻煩。”

“謠言!謠言!謠言止於智者。”孟翔的心一顫,極力平複心中的漣漪。

但給他帶來種種磨難的科長,卻不能讓他這麽容易平和下來。

科長讓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從桌上拿出筆記本,說就在昨天下午,幾位主任和科長在樓下開會,討論孟翔轉正的事。

“你現在處在稱職與不稱職的邊緣。這個崗位需要外向型性格,而你的性格不太符合要求。我提出一個解決辦法:看看能否為你換一個部門,比如像檔案局這樣管理文書的單位。”

科長想引誘自己上鉤,孟翔堅定地說隻想留在這個崗位上。

科長點點頭,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當初你是怎麽進入建交委的?”

孟翔把招錄考試的步驟複述一遍,稱如果領導懷疑,盡可以到區人社局調查、取證。科長將孟翔的話記錄下來,隨後解釋道:“你不要誤會,隻是有人提出這樣的說法。”

孟翔詛咒道:“說這樣話的人真應該斷子絕孫。”

科長不理會詛咒,還擺出一副希望孟翔轉正的樣子。她說孟翔到居委會實習鍛煉的大半年內提高有限,倒是四月份回單位來後進步很大。她一再強調:自己沒必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孟翔不能轉正,她心裏也很著急。一旦孟翔離開,科室就少了一個骨幹力量。

這廝真有演員的天賦,看來是熟讀了演員的基本素養手冊。不過謊言終究是謊言,無法掩蓋一顆蛇蠍般的黑心。這些讓人初聽感激涕零的話,就是三歲小孩恐怕也能識破。

科長繼續表現出處處為孟翔考慮,說即使現在能轉正,今後的年終考核還可能不合格,連續兩年不合格就將被辭退,這樣對孟翔的影響會更大。倒不如現在去事業單位或企業,或許還能如魚得水。

看看,連未來的發展道路都給自己指明了,這樣“心善”的領導,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七、

孟翔的父母又一次見到科長,隻不過這次見麵地點由家裏搬到辦公室。

科長自然會客套性地寒暄幾句,隨後不留情麵地告知事實:“今天告訴你們最終的考核結果:經過近一年試用期的考察,孟翔最終不能轉正。孟翔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希望你們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什麽?張科長,幾天前你和孟翔談話時,還說最終結果沒出來,他還處在稱職與不稱職之間,怎麽今天就變成不稱職呢?”孟翔的父親急了。

科長讓手下給孟翔父母分別倒了一杯水:“你們不要激動。事情發展到這樣,我心裏也很難過。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是整個班子集體周密考慮決定的。”

“我們怎能不激動?上次您家訪時曾親口說,隻要把你服侍好,轉正的事包在你身上。怎麽現在又說轉正和你無關?這不是出爾反爾嗎?”孟翔的母親一句話點中要害。

科長反問道:“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怎麽不記得?”

孟翔的母親對天發下毒誓:“如果撒謊,我出門就被車撞死。”

科長顯然是心虛:“好吧,就算我說過,當時也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你們還當真。”

孟翔的母親氣憤地看著科長,轉正關係到孟翔的前途命運,難道隻是一聲道歉這麽輕描淡寫嗎?如果他公務員不能轉正,那麽就將失業回家。即使他再到人才市場找工作也很難。人家認為這個金飯碗都端不好,肯定是他自身存在問題,這讓他以後再怎麽做人?

孟翔的母親打起感情牌,訴說工薪家庭撫養一個孩子成人很不容易。特別是她還長期有病在身,為了供孩子上大學,硬是咬緊牙關到私人老板那裏打兩份工,好幾次都暈倒在上下班的路途中。

“作為父母,我們會開導和教育孟翔,還請您給他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您大概也有和孟翔差不多大的孩子,希望您高抬貴手、放他一馬,這是積陰德的善舉。求求您了。”

科長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我也是孩子的母親,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考核經過正常的組織程序,這一結果很難改變。不能轉正,對孟翔的人生確實是重大挫折,希望他能從這次挫折中站起來,開始新的人生。”

孟翔的父親也知道不能再退讓:“張科長,您話說得太輕巧。我們將孩子撫養成才的苦難經曆,難道一點也沒有打動你嗎?如果這件事情換在你身上,你會像現在說的那樣淡然嗎?”

談話停止一分多種,最後科長還是堅持原來的觀點:“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也很想幫你們,但愛莫能助。考核的結果已經告訴你們,不能夠改變。”

孟翔的父親冷笑一聲,扔下一句狠話:“那我們也表一個態,如果孟翔不能轉正,那就一命換一命,將和那個阻礙我兒子轉正的領導同歸於盡。”

孟翔的父母說完就離開了,他們知道再多說也是扯淡。

八、

玩命,或許是弱者最後、最絕望的呐喊。

生命麵前是平等的,無論你如何卑微、貧賤,大不了最終一死。反正都會死,既然要死,不如拉個墊背。對於一無所有的孟翔父母來說,死或許是一種解脫。而對於那些人模人樣的頭頭腦腦來說,死卻是可怕的黑洞。

他們終究是心虛了,連夜開會,商討下一步對策。

孟翔已經想好最後的退路,如果單位執意不讓轉正,那就先走申訴這條路。為了給申訴做準備,孟翔給那位姓蔣的科長寫了一封郵件,陳述自己受到的種種冤屈。蔣科長的電話接踵而至,他還是一個比較正直的人,有他的幫助或許還有轉機。

晚上,聽完孟翔的敘述,李星倒吸一口冷氣。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看來真的很難扭轉。

你一定要頂住,千萬不能鬆口。

孟翔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明白,也麻煩你在外圍幫我活動一下。”

李星拍了拍胸脯:“沒問題,兄弟願意為你兩肋插刀。”

又過了幾天,單位組織科楊科長找到孟翔,代表組織宣布一項決定。

組織決定不就是自己不能轉正嗎?還需要再宣布什麽?

不過孟翔還是願意聽一聽下文。

楊科長繼續說下去:“為了對你更加全麵的考察,領導決定讓你到A街道組織科,再掛職鍛煉一個月。”

孟翔不在意什麽掛職鍛煉,更在意轉正考核。楊科長含糊其辭,隻說考核結果要看你這一個月的實習情況。

“死刑”,終於變成“死緩”。

會不會李星的關係起了作用?好像沒這麽快。

會不會蔣科長的幹預讓領導改變想法?好像也不會有這麽直接的作用。

會不會父親的一句狠話讓領導心存畏懼?好像有那麽一點因素。

內心猜想著這一變化的原因,很難給自己一個自圓其說的講法。不過這畢竟是一個好的開端。

第二天,楊科長將孟翔帶到A街道組織科,把孟翔介紹給組織科長。科長姓馮,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簡短的交代後,馮科長安排孟翔一些信息輸入的任務,讓他慢慢感受新的工作氛圍。

不同於張科長的不冷不熱、冷若冰霜,這位馮科總是耐心指導。

孟翔又接到區人社局的通知,要求把填寫完畢的實習鑒定表交給居委會書記,撰寫實習鑒定評語。如果書記寫的評語偏向正麵,單位想從中作梗也很難。

孟翔決定到居委會書記家裏拜訪一趟。

九、

居委會書記似乎完全知道孟翔的來意。孟翔不想隱瞞,把自己和幾位大領導的談話、和科長的談話、科長向自己父母攤牌,以及最近到A街道實習鍛煉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訴書記。

書記為孟翔倒了一杯冰鎮飲料:“看來,那個女人在你背後下的黑手已經起作用了。”

孟翔喝了一大口冰凍飲料,壓抑內心的憤怒;“就知道是她在搗鬼,您能否把他背後幹的那些勾當告訴我?”

書記提到幾天前,她正在居委會核對幫困人員信息。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進來。從她的外貌來看,就知道不是正經的人。她自稱是孟翔的領導,今天代表單位和居委會交代一些事情。她說了孟翔很多壞話,書記耐心聽了十多分鍾,最後問她此行究竟有什麽目的。她說單位裏已經決定不讓孟翔轉正,希望居委會配合在實習鑒定上寫一些負麵評價。

書記沒有理會他,很明確地說會根據客觀情況寫評語。如果孟翔表現不好,不會偏袒他;如果他不像別人說的那樣,自己一定會主持正義。這份評語要進檔案,關係到他的前途,決不會昧著良心做這樣不道德的事情。

孟翔一下子抓住書記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居委會書記的孩子,和孟翔歲數上差不多。估計她把自己當作她的孩子,才在關鍵時刻如此力挺自己。

後來,科長又讓街道黨工委書記配合,正好被居委會書記撞見。經過一番義正言辭,黨工委書記表示不過問此事,最終的實習評價由居委會自行撰寫。

“放心吧,有我在,她不會得逞。”

孟翔感激地留下眼淚,把填好的實習鑒定表交給居委會書記。

十、

離開書記家,孟翔趕往和王曉敏約會的地方,還是遲到五分鍾。

曉敏沒有責怪孟翔,淡淡地說出一句令孟翔幾乎暈厥過去的話:“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孟翔大吼道。

王曉敏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對不起,和你相處的大半年,你一直對我照顧,和你相伴是幸福的。”

孟翔更加匪夷所思:“那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王曉敏閃出很痛苦的眼神:“主要是家裏人反對。他們聽說你隻是一個小公務員,麵臨無法轉正甚至失業的風險;又打聽到你家裏經濟條件不好,沒房又沒車,堅決讓我和你分手。前幾次他們對我提出這樣的想法,都被我堅決回絕,我不想離開你啊!但這次他們動了真格,在家鄉幫我找了一個大老板的兒子,家裏擁有數千萬的資產。他們還說如果不回來成婚,就和我斷絕子女關係。所以,我們……分手吧……”

孟翔把牙齒咬得哢哢響:“為什麽?為什麽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還給我補上一刀?為什麽?”

孟翔發瘋似地衝出約會的餐室,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瘋狂奔跑。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拋棄我?”孟翔不斷呼喊,大口喘著粗氣,任大雨淋漓。

時間像固體膠般靜止、凝固,冰冷的雨點打在孟翔臉上,一直冷到心靈的最深處。

近一年來和王曉敏走過的風風雨雨,晶瑩的淚珠從孟翔的眼角滑落。孟翔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上衣、麵帶甜甜微笑的女孩。

“曉敏,回來吧。曉敏,不要離開我。”孟翔聲嘶力竭地吼著,洪亮的聲音在昏暗的空間中回**。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弱,昏倒在路邊的大樹旁……

十一、

視線漸漸清晰,王曉敏坐在病床邊。她臉色憔悴,眼睛裏布滿血絲,看得出有幾夜沒有合眼。

看到孟翔醒過來,曉敏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情感,一把抱住孟翔:“都是我不對,不該說出那樣的話。不應該傷害你,尤其在這個低穀時期。我再也不做乖乖女了。”

淚水很快溢過孟翔的眼眶:“謝謝你,曉敏。我知道,你不會這麽絕情。”

由於生病請假三天,後麵的工作必須要加倍努力。孟翔主動向馮科長請纓參與街道的調研工作,發揮自己寫作的長處。為了撰寫調研報告,無論是工作日的晚上、還是雙休日,孟翔都在辦公室內伏案寫作。這篇調研報告獲得街道領導的肯定。另外,孟翔也陪同馮科長定期走訪基層,並做了詳細記錄。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人生會給自己一個什麽樣的“宣判”?

孟翔撥通楊科長的電話,他說讓孟翔回單位工作,還表示已經到街道了解過情況,他們反映孟翔工作很認真,也取得一定的成績。離別時,孟翔給馮科長買了一個小禮物,感謝她在關鍵時刻幫自己在組織科長麵前美言。馮科長也有些感傷:“小孟,以後空來這裏坐坐。”

回到單位之後,楊科長又找孟翔談了一次,充分肯定孟翔在A街道實習過程中進步很大。不過為了再一次檢驗能力,領導決定讓他到組織科再輪崗一段時間。

楊科長的話傳遞了兩個信號,一個是領導已經決定改變主意,另一個是考核還沒有完全通過,自己還要經受“折磨”。

組織科是單位裏最忙的科室,加班時間長、工作壓力大更是單位裏大家所公認的。但這點已經不重要,經曆街道的種種考驗,這點工作強度和壓力已經不在話下。

十二、

孟翔的身體又到了極限。上次生病住院的那幾天,算是給長期的超負荷運轉來了一次小小的喘息。但此後變本加厲的工作,身體的抵抗力進一步下降。

孟翔隻好再次住院,曉敏每天晚上都陪著孟翔,日漸憔悴的身影讓孟翔心痛不已。

住院第三天,單位的大領導還有科長來探望孟翔,安慰孟翔在醫院安心養病,等身體完全康複再來單位上班。

等這些領導走後,孟翔悄悄注視在一旁忙碌的王曉敏。

戀愛旅途中,有幾個女孩讓孟翔刻骨銘心:初戀曉夢已經遠赴英倫,短期內不可能回國。婷婷嫁給那個中年男子,徹底斷了念想。現在曉敏陪在身邊,她的善良、細心體貼,應該會帶來下半生的幸福。

這天要出院了,父母為孟翔辦好所有的手續,剛走到醫院門診大廳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孟翔的眼前。

婷婷挺著一個大肚子,身邊沒有任何人,正在門診大廳掛號。身邊還有曉敏,孟翔猶豫是否要上去關心一下婷婷。

突然,婷婷昏倒在人群中,幾名保安把她扶到急診觀察室。孟翔顧不得什麽影響,衝進婷婷所在的觀察室。“你身體還沒有康複,怎麽可以跑這麽快?跑慢一點,等等我。”身後傳來曉敏的聲音。

“我有點事,一會兒就過來。”孟翔一邊跑一邊說。

婷婷終於醒了,她痛苦地捂著肚子,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觀察室。她懇求醫生:“這個孩子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他的父親已經離我遠去,不想讓他一出生就沒父親。”

孟翔一下子衝過去,一把抱住婷婷:“婷婷,你瘋了啊!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親生骨肉。如果你覺得孩子不適合生活在沒有父愛的環境裏,那就讓我來承擔這個角色。”

婷婷在孟翔的懷裏痛哭著:“這怎麽可以,這個孩子和你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我不想拖累你。”

孟翔緊緊地拽住婷婷:“生下這個孩子吧,我來做他的繼父。”

婷婷用小手捶著孟翔的肩膀:“每次遇到困難,都是你挺身而出,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真不知道怎麽報答你。”

孟翔說:“還提什麽報答。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

承諾書上,孟翔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孟翔正準備離開急診觀察室,突然發現門口站著曉敏,眼睛紅紅的,直愣愣地看著孟翔。孟翔知道自己已經闖禍,剛才和婷婷說的話,可能全被曉敏聽到。

該怎麽和她解釋呢?一邊是婷婷,一邊是曉敏,孟翔陷入痛苦中……

十三、

曉敏快步跑開,孟翔急忙追上去。

曉敏越跑越快,孟翔也是緊追不舍:“曉敏,你聽我解釋,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但曉敏並不理會孟翔,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孟翔心口一陣疼痛,摔倒在醫院的走道中。

再次醒來,孟翔發現曉敏坐在自己身邊,他連忙解釋:“你不要誤會,婷婷是我的前女友。現在她孤身一人,好像情緒有問題,所以剛才說了一些安慰的話。我對她沒有什麽非分之想。”

“不用說了,我可能隻是一個匆匆過客。既沒她漂亮,也沒她能幹,你們認識的時間長,感情肯定很深。剛才從你父母這裏了解到,你曾經兩次救過她。雖然很愛你,但我不願意耽誤你的美好姻緣,孟翔們還是分手吧。”

孟翔強忍疼痛從**坐起來:“怎麽又要分手?我在這裏發誓,今生隻會愛你一人,永遠不會變心。”

曉敏看到孟翔痛苦的樣子,心軟了下來:“我再相信你一次,隻要你能和婷婷斷絕來往。至於已經發生的事情,我不再追究。”

“不會再有來往。”孟翔狠了狠心說出這句話。當著曉敏的麵,孟翔將婷婷的手機號碼刪去。

婷婷的手術很順利,產下一個八斤多的男嬰。她馬上打電話給孟翔,想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他。孟翔一直沒有接聽,難道他已經有女朋友?婷婷心裏胡思亂想著。

晚上,婷婷的手術刀口開始疼痛,她雙手緊緊抓住被褥,依然不能換屆疼痛。多麽希望有一個人陪在自己的身邊!哪怕隻是坐著,也給自己戰勝疼痛的勇氣。她又想到孟翔,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撥打孟翔的手機。

手機上婷婷的呼喚,孟翔四周望了望,發現曉敏已經睡著,按下“接聽鍵”:“婷婷,怎麽了?”

“腹部刀口好痛,你能不能過來陪我一下?”婷婷低聲地說。

“婷婷,不好意思,我怕引起我女朋友的誤會。我會在合適的時候來看你。”

“我不會影響你們的,我真的不行了,真的……”

突然,電話裏傳來“嘟嘟”的聲音。

這時,一旁的曉敏睜開眼睛。她聽到孟翔和婷婷全部的對話,為了不驚動孟翔,還假裝熟睡。孟翔離開後,曉敏歎了一口氣,獨自在房間裏啜泣。

十四、

孟翔趕到醫院,詢問了護士台,才知道婷婷的刀口感染造成休克,正在重症搶救室內搶救。

一個小時後,婷婷被推了出來,孟翔馬上跑上去問:“醫生,她究竟怎麽了?”

“哎,這姑娘也怪可憐的,身體多處遭到野蠻性虐待。這次生孩子後,由於缺乏照顧,刀口發生感染,產生並發症而休克。幸好搶救及時,命總算保住,不過需要好好休養。”

孟翔冰冷的雙手,開始緩緩變熱。

“你是她什麽人?”醫生問孟翔。

“我是她的好朋友。”孟翔本來想說前男友,還是忍住了。

回到病房後,婷婷已經醒了,想起剛才孟翔在電話裏說的話,趕忙說:“我已經沒事,你快回去吧,免得誤會。”

“沒事,她已經睡著。”

“好吧,那我們聊一會兒,十二點之前你一定要回家。”

“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孟翔的詢問戳中婷婷的傷心處。麵對流血的傷口,她回頭凝望不堪回首的過去。當初,她根本不願意離開孟翔。德凱集團公司董事長張德玉的歲數,幾乎可以做婷婷的父親。隻是當時,婷婷父親生重病急需用錢,隻好答應他的求婚。

經濟地位的不對等,注定這是一場以悲劇收場的婚姻。那天孟翔和張德玉扭打在一起時,婷婷的意識是撕裂的。她很想跟孟翔走,但巨大的經濟壓力逼迫她收回那隻想抓住孟翔的手。

天空黯淡下來,灰蒙蒙的,從北方輸送過來的顆粒物,讓這座城市變得迷蒙。

張德玉拉著婷婷的手,她卻沒有一丁點感覺。這不是在戀愛,而是一場為了親情不得不進行的交易。

那天,婷婷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聽不到周圍任何的聲音,任何祝福。

她死了,心死了。

不過,婷婷不希望毀掉孟翔的幸福。她勸孟翔盡量離自己遠一些,多陪陪女朋友。

孟翔憐惜地捋了捋婷婷飄逸的頭發:“婷婷,你總是考慮別人的幸福,什麽時候考慮過你自己?你怎麽一個人到醫院生孩子?那個張德玉死到哪裏去了?”

婷婷原本不想把後麵這段故事說出來,既然孟翔問到,隻好把更讓人痛徹心扉的後半部分說出來。

張德玉真是禽獸不如。

結婚之後,他沒有兌現諾言,支付婷婷父親的醫療費。婷婷幾次提起此事,就遭到他的毒打,導致婷婷幾次子宮大出血。由於長期得不到良好的治療,婷婷的父親含恨離開人間。

婷婷永遠忘不了父親那雙沒有閉上的眼睛,以及臨死前憂鬱的眼神。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對婷婷好了,每天晚上都能回家。婷婷又有了身孕。好景不長,沾花惹草的本性又促使他在外麵和別的女人廝混,打他的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

經過產前檢查,得知肚子裏是男孩,把消息告訴他,他隻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發展到最後,張德玉將野女人公然帶到家裏,還讓婷婷到外麵去住。婷婷上去打那個野女人,又遭到他的拳打腳踢。打完之後,他們手挽著手親昵地離開家,隻留下一地碎片。

婷婷砸碎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

青春和幸福就徹底毀了。

“那你快點離開他呀。”

“之後他就從來沒回過家。我向法院提出協議離婚。經過大半年的審理,法院終於同意離婚請求。但在這時,孩子要降生,我討厭這個孩子。沒想到在醫院遇到你。現在孩子已經生下來,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孟翔說:“沒事,這個孩子就做我的幹兒子。你還是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畢竟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

時間很快到了十二點,在婷婷的催促下,孟翔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十五、

回到家中,發現曉敏還在睡覺,孟翔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第二天,曉敏依然和孟翔又說又笑。孟翔和婷婷保持定期聯係,隻不過是在單位午休的時候。

七月中旬,期盼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組織科長找孟翔談話,遞給孟翔一張轉正考核表。

麵對這張薄薄的表格,孟翔有一種喜極而泣的衝動。

相比上次脫掉二等公民外衣的激動,這次更能觸及內心深處。

這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感。

活著,是一個人最大的人生價值和意義。

而更好地活著,又比一般卑微的活著更讓人暢快。

他終於能以一種比較體麵的方式,繼續去追逐夢想。

孟翔把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所有幫助他的人,包括趙強、李星、鮑書記、蔣科長等。他們之前都為孟翔的前途而捏一把汗,聽到這個消息,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麽多人為自己的事牽腸掛肚,雖然遇到科長這個惡人,但世上還是好人多。有這麽多善人的幫助,自己才得以死裏逃生。

終於邁過去這道坎,還有更多的磨難和挫折在前麵等著。經曆這次磨練,他已經知道如何在複雜的環境內生存。隻有把自己修煉得更加圓滑,這樣一般的波浪或暗礁,才不能阻止這艘小船揚帆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