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人物的掙紮

一、

繼續那個荒誕的夢境。

此等美好的仙境,怎會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看來所謂的“淨土”、“聖地”,隻是人們心中美好的願望。它撲過來的速度之快,幾乎讓孟翔沒有躲閃機會。孟翔閉上眼睛,一陣陰風從身邊掠過,接著是一陣慘叫。

揪一下自己,自己竟然還活著。那個怪物,頭部被鑿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地往外冒。它痛苦地呻吟,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誰這麽厲害,能降服這隻猛獸?在孟翔右手邊,站立著一位猛士。他長著一張方形臉,濃眉大眼、鼻梁高挺,身穿一副銀白色的盔甲,足蹬一雙金甲戰靴。他的雙手各一隻籃球大小的鐵錘。就是這雙鐵錘,將那隻猛獸置於死地。

“多謝壯士相救,小可感激不盡。”看他的打扮,不像是現代人。因此,孟翔隻能模仿武俠小說中的口吻和架勢,向他抱拳致謝。

“不必言謝。正好路遇此怪,見你手無縛雞之力,當然要拔刀相助。還有事在此拜別,今後後會有期。”他衝孟翔作了一個揖,就消失在密林中。

孟翔不敢再往前走,誰知道密林深處還會有什麽怪物。再遇到類似前麵的獅虎怪,還會有人正巧路過嗎?天色漸晚,還是順原路返回,盡快找到歇腳的地方。

這荒郊野嶺,要找到一戶人家可不容易。此時正是生活做飯的時候,隻要看到緩緩上升的炊煙,那就是前進的方向。

快步來到一處高地上,發現正西方有飄散著淡淡的煙霧。好吧,那就開始這趟西行之旅吧。

冒煙的地方看上去不遠,可是走了很長時間,依舊沒有到達目的地。孟翔開始有了饑餓感。此前,孟翔可以長時間不吃東西,隻要呼吸一下空氣、沐浴一下陽光就可以。現在又重新做回原來的自己,必須馬上找到吃的東西。

饑渴感讓孟翔的身子變得沉重,每一步都邁得很艱難。想起一部小說中對饑餓的描述,真是一副恐怖的圖景。饑荒年代,食物比黃金還珍貴。為了弄到吃的,人們不擇手段,演繹出一幕幕人間悲劇。平時那些被認為不可食的東西,也被拿來填飽肚子。麩皮吃完後,人們開始嚼樹根。樹根吃完後,人們用泥土充饑。還有人喝自己或別人的尿,吃自己活別人的排泄物。好多人死在獲取食物的道路上,這些屍體自然成為其他活人的食物。

眼前的樹上,結著一串串紅豔豔的果子。孟翔顧不得什麽,猛地撲上去摘取,不管能否消化,通通塞進嘴中……

這些果子十分甘甜,從未品嚐過這麽新鮮的野果。原本幹癟的肚子,很快變得圓圓鼓鼓。孟翔愜意地打了個飽嗝,準備再次上路。

剛走了沒幾步,肚子裏開始翻滾起來。無數“驚濤駭浪”,瞬間在腸胃內掀起。一支不怕死的虎狼之師,瞬間集結待命。他們左衝右突,讓體內變得傷痕累累。孟翔痛苦地捂著肚子,躺在地上不住翻滾。

這些果子有毒,看不出美麗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毒蠍的心。必須把這些毒排出體內,否則將一命嗚呼。孟翔用手指點著小舌頭,惡心的感覺,稀裏嘩啦地吐出來。越吐越想吐,一邊吐、一邊身體還在抽搐。

終於吐到隻剩下酸水和苦水,地上一大坨嘔吐物,很難想象剛才吃下這麽多東西。這麽多東西吃下去,就是不被毒死,也會被撐死。

孟翔這攤“爛泥”倒在地上,四肢隨意舒展。躺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從痛苦中緩過神來。

太陽最後一絲光芒已刀槍入庫。剛才見到的那縷煙霧,隱匿在黑夜中。憑直覺走在黑暗中,星光是唯一能依賴的光源。走了很長時間,似乎還在原地打轉。

思維中了“木馬病毒”,霎那間陷入空白。遠處的一點燈光引起孟翔的注意。盡管燈光微弱,畢竟是一絲希望。山路很崎嶇,到處是碎屍和陷坑。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還是被好幾顆小石子硌得腳疼。

發出光亮的,是一戶極為普通的農家。小屋是用茅草堆起,屋子周圍用木柵欄圍著。孟翔輕輕地叩了三下門,一位銀發蒼蒼的老大爺出來開門。屋裏隻有老夫妻兩人,他們驚訝地望著門外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孟翔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們:“大爺,大娘,今晚能不能在你們家借宿一宿?”

“進來吧,小夥子,還沒有吃飯吧?”得知孟翔還餓著,老大娘立刻開始準備熱氣騰騰的飯菜。

孟翔不想悶著頭吃飯,和老人聊起家常。他們隻有一個兒子,幾年前,到很遠的地方走生意,此後就音信全無。沒有音訊,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兒子已不在人世;二是兒子在遠方逍遙快活,早就將盼兒歸鄉的父母忘在九霄雲外。無論哪種情況,都讓二老很傷心。這頓晚飯,被這淒涼的氛圍搞得有點支離破碎。

夜間,天氣忽然變得寒冷。無論怎麽捂緊被窩,都無法阻擋寒氣侵入。孟翔冷得無法入睡,幹脆起來走走。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室外飄落起鵝毛大雪,雪花像蝴蝶紛飛般撲向大地,在蒼茫的夜空中顫動、沉浮、**漾。風很大,發出嗚嗚的聲音;風,刮在臉上有刺痛感。世界都被白色所覆蓋,發出冰冷的、奇怪的光芒。

孟翔趕緊掩上窗戶,將被子披在身上。這地方氣候真怪,白天還溫暖如春,怎麽到了半夜卻是三九天般的寒冷。

第二天醒來,自己躺在一片雪地中。昨晚的茅屋,還有那對老夫妻,早已不知去向。好似一個夢,卻那麽真實……

二、

孟翔緩緩放下薄薄的錄用通知書,如釋重負。

給自己放個長假吧!孟翔提早兩個月和原單位解約,買了去往拉薩的飛機票。

孟翔在一個陽光有些耀眼的正午抵達拉薩。此時的拉薩,春的氣息已經逐漸濃鬱起來。陽光灑滿了雪域古城的每一個角落,在嚴冬裏被人們遺忘的事物,都在春日裏複蘇,拉薩迎來最絢麗多姿的季節。

剛踏上這片土地,強烈的生理反應結結實實地折磨孟翔。孟翔嗅到完全陌生的氣味,感到呼吸困難、胸悶、惡心。看到最藍的天空和世界上最明亮的陽光,眼睛受到強烈的刺激。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接觸到最為質樸、原生態的自然風光,任何痛苦都會很快過去。

車過拉薩河,清清的河水靜靜地流淌著,如一條玉帶鑲嵌在古城的腰間。明澈的河水,在陽光下閃爍著美麗的光澤。微風拂過,**起波光粼粼的漣漪,煞是好看。河底可見魚兒在自由自在地遊走,河麵上不時有幾隻水鳥輕盈地掠過。

漫步街頭,經過春意浸染的城市色彩多姿,無不呈現出純淨明朗的美。布達拉宮的金頂綻放出耀眼的金光;羅布林卡裏的古樹開始抽出鮮嫩的枝葉;繁華的八廓街上,有三五成群的轉經老人坐在路邊歇息,手裏轉著經筒,口中默默誦經,享受著街頭柔和的陽光。拉薩,一切因春天而鮮活起來、動感起來。

沿著長長的階梯,登上布達拉宮的金頂。極目遠眺,春色中的拉薩盡收眼底,天是寶石藍,雲如哈達白,遠處雪山頂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溫和的春光撫慰著這些白色的精靈。整個拉薩城散發著春天的氣息,充滿活力,充滿靈性。

黃昏時分,八廓街前的廣場上有很多人在移動。圍觀人群的中間,是一群群席地而坐正在化緣的僧尼、自彈自唱的民歌手、雜耍藝人。

就在廣場上,孟翔不小心撞到一個衣著有些破爛的老人。孟翔向他表達歉意,他的臉色淡然,說要給孟翔看一看麵相。一開始他是騙子,但是他真誠的眼神,讓孟翔端坐在他麵前。他仔細打量孟翔,口中念念有詞,此後完全忘記周圍的存在。一刻鍾後,他結束冥想狀態,再次回到真實世界中。

“你的運勢我已經知曉,不知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老人打起啞謎。

孟翔當然想聽真話,老人說出一番哲理性的話:“很多情況下,真話並不美妙,所以世人常常被順耳動聽的假話所蒙蔽。既然施主希望明心見性,那恕鄙人直言。你為人忠厚正直、嫉惡如仇,不善於圓滑世故。因此,人生道路中曲折坎坷,會經曆種種人世間的苦難和不幸,如能動心忍性,必能大徹大悟,成就非凡的智慧。望你珍視苦難帶來的磨練,在磨練中領悟人生的真諦。”

“老人家,麻煩您能否說的具體一些?我今後的人生究竟有哪些坎坷?”孟翔進一步追問。

“此乃天機,不可泄露。隻有經曆後自會明白。”說著,老人拂袖而去。

回到賓館後,孟翔還在細細咀嚼老人的話語,朦朧中,孟翔看到一位老者站在自己的麵前,沒想到是黃昏時遇到的那位。老者此時的衣著,比剛才見到時整潔不少。

孟翔最想知道參加這次考試是不是正確的選擇。老者的話帶著自相矛盾,既是一個不正確的選擇,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孟翔隻好請老人明示。

他剖析道,一個不正確的選擇,因為將經曆更多痛苦;一個正確的選擇,隻有經曆這些痛苦與磨練,才能大徹大悟、對人生和人性有更為深刻的認識。

老者的身影漸漸模糊,孟翔發現自己依舊在賓館綿軟的大**,剛才發生的事情好似南柯一夢。

這次不尋常的旅行結束,一同over的是孟翔的臨時工生涯……

三、

成為在編人員,這股高興勁隻持續幾天。

人生最大的精彩,就在於追逐目標的過程,一旦得到渴望的東西,那份饑渴感也就漸漸遠去。

初任培訓如期而至,老師上麵講課,下麵的學員或瞌睡、或撥弄手機,隻有很少一部分在認真聽講。孟翔佩服這些極少數人,這麽枯燥的課程,還能展現出如此濃烈的聽課興趣。

到了考試前的最後一節課,大家這才把乖巧的麵具重新戴起來。這節課要劃重點,直接關係到能否順利通過考試。聽一位學員說,上一批新人中就有人不幸掉隊。那個倒黴蛋,估計是在這堂考試複習課上“靈魂出竅”,要不讓怎麽會在通過率超過99.9%的考試中“悲壯犧牲”?

原本光亮如初的培訓教材,瞬間被水筆“破了相”。直線與波浪線大行其道,還在空白處加上大段的補充材料。滿滿當當的書頁,瞬間有一種聽課的成就感。

結業考試的時間是兩個小時,孟翔隻用了不到三刻鍾就寫完最後一個字。監考老師不讓提前交卷,隻好選擇小憩一會兒。昨晚睡得很早,根本沒有睡意。除了打盹,考場內確實無事可做,隻能勉強微閉眼睛。

課桌比孟翔的上半身要矮一截,他佝僂著身子趴在上麵。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一一從眼前晃過。采用“數綿羊”的方法,孟翔才讓自己進入一種昏睡狀態。

醒來時,講台前的監考老師也在瞌睡。雙手長時間壓在額頭下,一股麻麻的感覺,使勁地甩了幾下,血液如洪水般注入毛細血管。

無聊的一個多小時,似乎熬過了大半天。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孟翔似乎見到後麵幾十年更多的無聊。熬吧,反正熬到退休,就會變成一瓶風味十足的“阿香婆辣醬”。心裏,頓時一陣默哀,這可要熬將近四十年,囊括人生最為黃金的年齡段。

可不在這裏熬,又能去哪裏?

或許是因為檔案中那些榮譽證書,被領導認為文筆尚可,孟翔被分到宣傳科。這個科室對外聯絡要多一些,按理說不太適合性格內向的孟翔。

除了工作屬性和性格不符,孟翔更遇到了讓他一輩子銘記在心的“苦主”。

就是這位姓張的科長,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略顯瘦削的身材,臉上有一大攤淤青的胎記,還有和她年齡不相稱的皺紋。冷若冰霜的表情,笑容常年與之絕跡,仿佛和身邊的人有深仇大恨。

孟翔畢恭畢敬地打招呼,換來她“嗯”的一聲。她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再沒有交流的意願。看樣子她手頭工作很忙,還是不要打攪她為好。

孟翔隻好一邊坐著,隨手翻閱擺在角落裏的過期期刊。

第二天一早的工作例會,孟翔不出意外地沒有領到工作任務。

“你剛來,很多事情還不熟悉。不過大家都很忙,不可能有專門的時間教你,能否盡快上手就看你自己。”

說完這些,科長甩給孟翔一批資料,讓孟翔去一邊鑽研。支開孟翔,他們繼續開著例會。

看來,我還是二等公民,人的命運哪是這麽容易改變的?

副科長王勇,年近四十歲,據說是老司機;另一位科員叫馬曉婷,年齡比孟翔大兩歲,比孟翔早進來兩年。兩人見科長這樣對待孟翔,自然心領神會,對孟翔的提問或打招呼置之不理。

有時候實在被問得心煩,就從櫃子裏找出一堆檔案,讓孟翔從泛黃的紙張中尋找答案。

這就是“職場蘑菇期”,或許很多新人都會經曆這個階段。

“把這些要存檔的資料送到辦公室去。”一大堆東西扔在孟翔的桌上,發出很響的聲音。抬頭一看,科長早已回到她的辦公桌旁。她真是惜字如金,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孟翔多說。因為用力過猛,有幾頁資料滑落到地上。

孟翔趕忙去撿散落的資料,花了近一個小時才整理好。叩開辦公室的門,隻有管的檔案趙強一人。他將檔案收好後,對科長“不遵照慣例帶孟翔到各個科室轉轉”大為不解。

一般情況下,部門領導把新人介紹給其他科室的同事,一者可以讓新人熟悉環境,二者可以拉近新人與同事的關係。可是孟翔遇到一個冷麵神,她心裏不裝著別人。作為新人,孟翔不敢拆台,隻能幫科長打著圓場。

趙強又一次提醒孟翔,那位科長脾氣古怪,在單位裏人緣不好,在她手下做事要特別小心,千萬不能被她抓到什麽把柄。

離開辦公室還有一段距離,科長的訓話聲如幽靈般飄過來。科員馬曉婷,淚眼婆娑地看著科長。她隻是在一件小事上做得不那麽完美,就被科長訓得體無完膚。

“跟你說了多少遍,圖表中的文字一定要1.5倍行距,12號字體,居中。怎麽又沒按照標準的要求?”

麵對科長的斥責,馬曉婷不敢吐出一個字。科長此前沒有對圖表的文字格式有過規範,但是辯解隻會帶來更大的、更嚴厲的嗬斥。其實馬曉婷做事很細心,從她做的台賬就能看出。即便是這樣認真踏實的下屬,還是難逃被訓的命運。

遇到這樣的領導,以後不被訓是小概率事件,也需要不了多久,這個倒黴蛋就會輪到自己。

聽一位學長說過,遇到領導發火,最好不要說什麽理由。任何理由都是蒼白無力,隻會引起領導更大的怒火。還不如讓領導的火一口氣發個夠,這種“排毒療法”,不會讓領導對你產生積怨。

我們就是在一次次被罵中成長的,既然這樣,就讓罵聲更猛烈些吧。

孟翔被晾在一邊好幾天後,終於得到一項具體的工作,盡管隻是聯係下屬單位是否參加會議這類不起眼的瑣事。

此前這項工作屬於王勇,因為他全權負責此次會議的籌備。當科長問起參加情況,王勇推脫手頭的工作忙不過來。她看到正在翻閱檔案熟悉工作的孟翔,丟下一本下屬單位通訊錄,交待明天早上就要聽到各單位的答複。

這項任務緊迫,麵對幾十家聯係單位,隻能趕快拎起話筒。接下來,孟翔就要見識“職場老司機”各種推三阻四的招數。

很多單位對著孟翔大歎苦經,說快到年底,各項工作都到了關鍵時期,根本抽調不出參會人員。還有人說會議精神,他們會事後認真學習。

說了一大通,無非繞不開一個中心議題:自己單位不能來開會。作為新人,孟翔哪敢對這些“老兵”下達強製命令?統計完回複情況,幾乎有三分之二的單位請假。

第二天一早,孟翔把參加的和請假的單位詳細情況列了一張表,畢恭畢敬放在科長的辦公桌上。

科長很輕浮地瞥了一樣這張花費大半天完成的表格,臉色立刻變得鐵青:“怎麽搞得,這麽多單位不來開會!他們有百十號人,就找不出一個有空的人?這個會議很重要,不能讓他們隨便請假。這要是養成習慣,以後還怎麽開展工作?命令他們必須派個人過來。”

科長說采用命令語氣,孟翔的腰杆子挺了很多。他在電話中態度明顯強硬,很多原先請假的單位才極不情願地同意參會。

請假的單位,從第一次征詢的25家,銳減到隻有1家,這家單位確實在這天下午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接待。科長撇了一下嘴:“你看,不來點硬的,他們就當你是‘軟柿子’。”

確認出席情況隻是會務籌備的一部分,領導講話稿、會上下發的文件,每一份都不能有絲毫的差錯。科長交代,這些書麵材料就是單位的臉麵,容不得什麽汙點。孟翔反複校對了三遍,這才送到文印室讓複印機開動。

拿到一大摞會議材料,孟翔又獨自在會議室的長條桌內裝訂。十幾堆材料,將整個會議桌鋪滿。一個人裝訂,效率自然低很多。期間,科室其他人手頭並不忙碌,全然不顧滿頭大汗的孟翔。孟翔就像《摩登時代》中產業流水線上的工人,做著幾個重複、機械的動作。整整半天,終於把所有材料都準備妥當。

會議在翌日早上九點開始,孟翔在八點就趕到會場。八點半,科長到會場驗收孟翔的工作成果,隻就扔下一句:“還不錯,就這樣吧。”

會議召開得非常順利,明年要開展的很多任務,都在會上傳達。孟翔聽到背地裏有人在議論:“就是那個小青年,電話裏態度可凶了。嘴上毛還沒有長齊,眼睛就已經盯著天花板上。他還隻是剛來上班,以後時間一長那還了得?還會把誰放在眼裏?我們應該向領導反映情況,讓他收斂一點。”

自己已經得罪別人。

但這是情勢所迫,不這樣做就得罪直接領導。“縣官不如現管。”搞好和科長的關係,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必須的。

中午吃飯,孟翔把開會的事情和趙強說了一遍,他努了努嘴說:“遇到這樣的領導真是你的造化!照理說你為她辦事,她應該在別人麵前替你兜著責任,緩和你和下屬單位人員的矛盾。她不但不做解釋,反而毀壞你的人緣,真不應該啊!”

“趙老師,您說我該采取什麽辦法?”孟翔著急地問。

趙強寬慰孟翔說:“我和下屬單位的一些人比較熟,合適的時候替你打打圓場。既然她不會為你擋子彈,今後不一定完全照著她說的去做。記住,做任何事一定多想想後果,否則,你會永遠被他人當作工具來使喚。”

四、

“這算什麽事?以後又不在居委會工作,卻要在那裏浪費一年時間。婆婆媽媽的地方,能學不到什麽東西?你先不要去,我去和上麵交涉。”剛把通知交給科長,迎接孟翔的是一陣怒噴。

這是一份讓所有新錄用人員到街道居委會掛職鍛煉的通知。這段基層實習經曆,將作為未來轉正的重要依據。

兩天後,剛進辦公室就聽到科長的罵聲:“去吧,讓他去吧,以後不要讓他再回來。辛辛苦苦招來一個人,卻為他人做嫁衣。”

看來,上麵還是堅持要自己去街道實習,否則就不能轉正定級。臨走前,科長鄭重地對孟翔說:“這次讓你到街道實習隻是走過場,如果單位需要你,一定要隨時隨地趕回單位,最終考核你的是單位而不是街道,知道嗎?”

孟翔當然清楚其中的厲害,不過不像上次聯係單位那麽傻帽。怎麽做人做事的主動權在孟翔身上,還是要在居委會做得出彩一些。要是別的地方傳出關於負麵信息,豈不是又成為她封殺自己的依據?

居委會在一幢居民樓的底層辦公。近十位工作人員,擁擠在兩間不到十平米的房間內。幾張辦公桌邊緣的紅漆都已經脫落,顯出一種年代久遠的模樣。三伏天裏,空調的製冷效果也不太給力,隻能借助頭頂上吊扇帶來的微風驅除暑意。辦公室裏隻有一台運行速度極慢的台式機,不過即使多配電腦,對於提高工作效率的作用也不大。這裏大多數是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的中老年人,他們電腦使用的熟練程度不高,打字速度還不如手寫速度。孟翔的到來讓電腦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一些報表輸入、信息統計都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

這是一個老舊小區,大多數房屋始建於上世紀50、60年代,屬於那種改良過的“兩萬戶”房型。

兩萬戶住宅大多為磚木結構的斜頂瓦房子,每幢房分為上下兩層,共設有兩個公用廚房和兩個公用廁所(有四個單獨成間的蹲坑)。每個門牌號的一層各有5間房,一共住有10戶人家。每一二百戶住房連成一排,中間有幾畝空地,為綠化和活動場所。

幾十年前,全市總共建造了21830戶這樣的住宅,大約可容納10.2萬人。因為這類住宅在當時解決了近二萬戶人家的居住用房,由此被戲稱作“兩萬戶”。

雖然每戶人家隻能生活在2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內,但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這樣的住房卻是‘幸福生活’的代名詞。能住有幸住進“兩萬戶”住宅的,大多是勞模或者至少也是先進工作者。可以想象,在那段**燃燒的崢嶸歲月中,全市各家工廠的勞模、先進工作者們懷著極為興奮和喜悅的心情,在這方略顯擁擠的天地裏開始“夢一樣”的幸福生活。

快樂總是短暫的——生活的瑣碎和艱辛很快將“兩萬戶”居民的幸福感和自豪感消磨殆盡。由於廁所隻有4個蹲坑,上廁所可能要憋到臉紅筋暴。最後居民們不得不使用馬桶,將蹲坑充當倒便池。廚房間也是五戶人家公用的,同一樓層的五戶人家分別靠牆擺放著煤球爐,做飯有時需要樓上樓下跑。因為“兩萬戶”是木質地麵而非水門汀,再加上潮濕的氣候環境,因此過道的地板上總是濕漉漉的,走在上麵很容易摔倒……

隨著時代發展,“兩萬戶”的居民不斷增加,已經遠遠超出當初規劃的兩萬戶。“兩萬戶”也越來越顯出老態龍鍾的模樣——幾代人、兩三對夫妻不得不擠在狹小的空間內。因為房子太小、太擠,居民們不得不拉起簾子、壘起牆壁、搭上閣板;因為人均居住麵積太小,家庭戰爭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爆發;因為廚房、衛生間公用,“僧多粥少”、“捉襟見肘”的狀況總會不斷上演……

雖然十年前有過一次舊區改造,但隻在原有兩層、三層的基礎上加了一、兩層,將房屋外牆麵粉刷一遍。至於每家每戶的麵積沒有多少增加,很多居民依舊麵臨合用衛生間、廚房的窘境。

孟翔跟著居委書記、主任實地走訪多戶人家,從咿呀學語的孩童,到步履蹣跚的老人,眼神裏無不透射出一份渴望。整個小區都盼望居住條件有實質性的改善。

孟翔心裏很沉重,看來還有比自己條件更差的人。很想幫他們做點什麽,可自己隻是一個掛職人員。為其他人的命運憂愁時,卻忘了自己還處在風雨飄搖中。

孟翔正在居委會辦公室的電腦上輸入信息,科長急促的聲音迫不及待地殺到:“單位有急事,你趕快回來。”

“究竟是誰啊?怎麽這樣的態度?”一旁的居委書記問道。

孟翔咧著嘴說出是單位裏的領導,有緊急的事情需要回去處理。

居委書記理解孟翔的難處:“那你快回去吧,千萬不要耽誤。”

“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到那戶居民家裏慰問。”孟翔十分歉意地說。

“這些都是小事,你單位裏的工作才是大事。”

烈日暴曬下,很快孟翔渾身沒有一塊幹的地方。科長見到汗水淋漓的孟翔,不說一句慰勞的話,隻是冷冷地扔下一堆東西。原來是下星期開會的通知,要求中午前把這些通知裝好信封寄出去。

眼前這堆通知,少說有四五百張,雖然部分地址相同,但至少需要寄出200封信。幸好電腦裏有地址的電子版,可以打印在粘貼紙上,裁剪後粘到信封。

到了科室間的“茶歇時間”,幾個“阿姨級”的人物開始聊起昨天電視劇中的情節,或糾纏於某些明星的緋聞軼事。這種閑聊至多是在消磨時間,還不如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但今天孟翔連這樣想的時間也沒有,眼中隻有地址、信封,還有通知。

午飯時間到了,剛才的小道交流偃旗息鼓,隻留下孟翔這個不算觀眾的“觀眾”。又過了近2個小時,終於從信件的世界中解脫出來。食堂裏的飯菜早被饑餓的人們風卷殘雲,隻好到附近的盒飯攤對付一頓。雖然對不起腸胃,但能按時完成科長交辦的任務,孟翔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五、

因為是大型會議,還從其他科室借了幾位同誌。準備會上,科長明確分配每個人的任務。其他人都被安排接待來賓、簽到等比較固定的工作,孟翔卻負責會議攝影、播放音樂,同時作為機動力量隨時待命。

對於如此安排,孟翔心裏有著一絲隱憂:會議攝影意味著要長期呆在會場內,而播放音樂的工作地點在音響室內,怎樣才能兼顧這兩頭的工作?

科長的話就是聖旨,豈容任何質疑?

會議在三樓大會議室召開,那些負責接待來賓的人躲在一邊的休息室閑聊,隻撂下孟翔在門口迎候參會人員。會議馬上要開始,科長氣急敗壞地說:“領導都來了,你怎麽還在這裏?快到會場裏拍照。那些接待的人呢?”

孟翔本想說“他們都在一邊聊天”,還是把這句話咽回去,那樣又會得罪一大批人。他隻能撒謊:“他們都有重要的事情,我暫時在這裏照應一下。現在進會場拍照嗎?”

科長不耐煩地說:“快一點,另外播放音樂不要有什麽差錯。”

會場內所有的燈光都亮起,幾位領導當然是所有光線聚焦的中心。孟翔選取不同的角度,抓拍幾個領導握手、交談的照片。還沒有喘一口氣,音響室師傅又叫孟翔去調音室。

師傅很有把握地說:“要不你再試一下要播放的音樂。”

大型音響設備旁,放著要播放音樂的光盤。每一盤試了一小段,孟翔把何時播放及播放順序詳細寫在紙上。交代完這一切,他又端起有些笨重的照相機回到會場內。

會議比預定時間晚了五分鍾開始。

首先是播放國歌環節,會場的麥克風卻傳出國際歌。孟翔驚呆,主席台上的領導表情僵硬。參會人員在詫異中度過幾秒鍾,麥克風內才切換到國歌。國歌演奏完畢,全體人員坐下,大家都竊竊私語,議論剛才發生的插曲。

會議的各項議程都進行的很順利,等到領導宣布“散會”,全體人員魚貫而出,好像漸漸淡忘此前發生的插曲。這時,科長叫住孟翔:“你是怎麽搞得?讓你負責這麽簡單的事情,怎麽還會出這麽大的差錯?”孟翔無法回答,盡管很想說科長的安排不合理。

科長的話帶有恫嚇性語氣,換到幾年前,孟翔就是犯了滔天大罪,早就會被開除。

孟翔低著頭,低得不能再低,聲音像含在喉嚨裏:“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情況。”

見到孟翔服軟,科長語氣稍微和緩下來。她承認這次安排有些不妥,但是這不能成為犯錯的理由。在她看來,孟翔應該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對於拍照和播放音樂,無疑後者更為重要。他可以暫時委托一個人來拍照,留在音響室內操控音樂播放。

孟翔再次鄭重表示會深刻反省今天的錯誤。

六、

辦公室的角落裏,臥著一隻外殼有些生鏽的保險箱。這裏不是公司,還需要保險箱這種高大上的玩意兒?在孟翔的思維模式中,保險箱就是用來藏錢的。

但這種想法太低估保險箱的能量,它可以用來保藏很多重要的東西。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隻保險箱,藏著我們不願意說的話。

就像孟翔,也是一肚子苦水,卻找不到任何人傾訴,也不敢和任何人傾訴。

這就是很多人發出“知音難覓”感慨的原因。

從小到大,孟翔沒玩過保險箱。

科長要求孟翔打開保險箱,取出裏麵重要的文件。他隻好請教王勇,詳細記下密碼及打開步驟。保險箱的旋鈕被轉動到第三圈,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門衛要孟翔馬上去取一封郵政快件。再次回到保險箱前,突然忘記下一串數字。孟翔胡亂轉動旋鈕,發現越來越不對。叫來王勇折騰大半個小時,他說保險箱被鎖住,隻有請開鎖公司才能打開。

孟翔隻好向科長報告剛才發生的情況。科長的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孟翔又顫顫巍巍地請示,是否可以請開鎖公司來開保險箱?

科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價錢不要太貴。這是額外開支,科室經費緊張,不要浪費太多的錢。

網上開鎖公司的信息五花八門,看來粗手粗腳的人還真不少。最後,孟翔確定一家收費150元的公司,並讓他下周一早上來開鎖。

說是開鎖,其實跟撬鎖沒有什麽區別。保險箱的鐵門終於打開,與此同時,原來的鎖已經麵目全非。保險箱的新密碼,被孟翔工整地寫在一張白紙上。

由於前一段時間比較勞累,再加上“忽冷、忽熱”受了風寒,一次外出培訓結束後孟翔就被病倒了。疼痛像一瓶打翻的開水灑遍全身,同時伴有咳嗽,夜裏高燒發到39℃。第二天,他強忍種種不適到居委會上班。直到下午三點半左右,居委書記發現異樣,孟翔這才說出實情。居委書記馬上讓孟翔回去休息,並囑咐他養好病再來上班。吊了兩天鹽水,吃了三天退燒藥,肆虐的高燒才漸漸消退。

養病期間也沒有得到消停。科長發來一份工作表格和一些資料,讓他在兩天內把相關數據填寫到表格中。

波茲曼有句名言:“娛樂至死”,而孟翔反其道而行之,堅決奉行“工作至死”的原則。

七、

帶著孟翔走訪完幾家困難獨居老人,返回路上,居委書記打趣地問孟翔,怎麽這段時間科長沒來騷擾他?

是啊!已經有三個月這樣的歲月安穩,安穩得讓人很不適應。

這種靜穩狀態,被科長提出的意外要求打破。

“你要到我家裏家訪?”這真是聞所未聞!家訪是老師了解學生在家學習情況、和家長溝通交流的一種途徑。已經大學畢業,還要回到已經成為曆史的學生時代?

科長的臉色驟然變了:“怎麽,你不願意我去你家?”

孟翔慌忙說:“不是,您誤會了。”

為了讓科長滿意而歸,孟翔特意向同事打聽她喜歡喝的飲料和喜歡吃的水果。周三那天,科長說好七點到達,但到了八點多還沒來。

“你們科長怎麽這樣?有事也不通知一聲,害得我們幹等。”孟翔的父親埋怨道。

“她即使這樣做也沒辦法,畢竟她是孩子的領導。她來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否則小翔就麻煩了。”母親反複叮囑父親。

科長終於在九點按響門鈴,她穿著一件豔俗的外套,嘴上抹著口紅,臉上畫過濃妝,好像剛才參加過一場派對。她一說話,濃重的酒氣就撲麵而來,熏得孟翔隻想掩住鼻子。這氣味著實難聞,好像很多食物攪在一起發酵出來的臭氣。

孟翔早就聽聞科長的一些緋聞,看來所言非虛。她很輕佻地說:“你們不用這麽客氣。這麽見外,倒讓我覺得在叨擾你們。”

母親低頭哈腰地說:“科長,準備不周還請您多包涵。”

科長端起有些微溫的咖啡,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酒精在她體內劇烈燃燒,讓她口渴難忍。她緩緩放下咖啡杯,對孟翔的父母說:“小孟來單位工作快半年,總體表現還不錯。不過他性格內向,和工作環境不太適合,希望他在今後的工作中改進。我們是宣傳科,不希望招一個‘悶葫蘆’進來。”

父母隻能順著她的意思:“是,您說的是。孟翔以前一門心思在學習上,不擅長人際交往,希望科長在這方麵多多栽培他。”

“你們放心,他在我這裏工作一定會大展宏圖。今天給你們透一個底,半年後能否順利轉正,決定權都在我手裏。說得通俗一點,隻要他把我服侍好,轉正就沒問題。否則……”科長越說越離譜。

“一定會服侍好您的。”父母異口同聲說。

科長得意地說:“至於如何服侍好我,其實也不難,比如上班前幫我擦擦辦公桌、幫我泡一杯茶水等。”

“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爽,不喜歡遮遮掩掩。他學會這些就能在社會上立足,到時候還會感謝我。”

“您把我們當自己人,才說出這些掏心窩子的話。”父母臉上還現出感激。

“我在這個單位工作20多年,在單位裏可以說是一呼百應,誰都不敢得罪我。”科長繼續在言語上“秀肌肉”。

“小孟的工資由他自己保管嗎?”

“實話告訴您,這個孩子十分孝順,他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我,工資卡也是我幫他保管。”母親覺得這麽回答是在為孟翔的臉上貼金。

“啊,那可不行。他是一個男人,以後還要擔起家庭的重擔,一定要先從掌握經濟支配權開始。我們科室每年有數百萬的經費,以後如何使用可能要讓他負責。他連自己的工資都不會管理,以後怎麽能做好工作?”科長的話大大出乎孟翔母親的意料。

孟翔的母親連忙改口:“好的,我就把銀行卡還給他。”

科長想起來還有什麽事要做,準備返身離開:“時間也不早了,就不多打擾你們休息。”她滿臉堆笑地把一個信封裝進手提包。

送走科長,孟翔和父母長舒一口氣。看她臨走的表情,這點“香火錢”應該會發生作用。

八、

家訪過去幾天,科長對孟翔的態度比此前稍微熱情一點,有些工作也願意耐下性子詳細交代。

孟翔並不愉悅,人與人的關係,難道隻能靠那東西維持?

這天下班時前,科長對正在忙著寫稿子的孟翔說:“今天就不要回去,晚上的飯局你一起參加。正好讓你見見世麵。”

這種“飯局”就是不讓人好好吃飯,頻繁敬酒更會成為身體健康的“殺手”。但是,很多人又渴望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好好表現一番,哪怕喝到醉臥飯桌下、神誌迷亂地說著胡話,還是義無反顧地將杯中酒一股腦地灌進去。每年,都有很多人前赴後繼,英勇地倒在一個個飯局上。悲哉!壯哉!

孟翔不想成為無辜犧牲的“炮灰”。可轉正是頭等大事,一旦拒絕,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為了手中的“飯碗”,不會喝酒的孟翔隻好答應去赴約。

酒過三巡,酒桌上的人們漸漸沒有平時的拘謹。大家東拉西扯、天南海北地聊著各種趣事。孟翔悶頭吃著一些冷菜,沒有興趣參與這場大討論。還是科長的話讓領導注意到桌上還有這個小人物:“孟翔半年前來到我們科室,正在街道掛職鍛煉。他畢業於名牌大學中文係,是名符其實的高材生。”

“恩,你以後要多給他壓擔子。年輕人就需要摔打一下。”王主任用手指了指科長。

緊接著,酒桌上的人們又開始互相敬酒,再次忘記孟翔的存在。科長捅了捅孟翔的胳膊:“快起給領導敬酒,這是你最好的表現機會。”

“王主任,再喝就要醉了。”孟翔底氣不足地說。

“你能喝下去。”王主任的語氣十分堅定。

孟翔強行把半杯紅酒灌入肚中,頓時身子變得像棉花糖一樣鬆軟,一個踉蹌倒在王主任身邊……

孟翔睜開眼睛,已經躺在醫院的急診觀察室。一旁父母埋怨道:“不會喝酒你還拚命喝,都喝出胃出血了。”

孟翔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被醫生告知不能再過量飲酒。但不具備這種能力,今後如何在單位裏立足?

科長恢複對孟翔的冷淡,重新將苦活、累活交給他。每年,科室都會領銜一個調研報告。所有人都對這個活兒很冷淡,出了成績歸功於領導,而質量不高則會歸罪於執筆人,典型的吃力不討好。於是,科長把這項“光榮任務”交給孟翔。

調研需要真實數據,孟翔多次聯係相關單位,實地走訪獲取資料。從收集數據、整理資料,再到最後的成文,沒有人在旁邊幫他一把。孟翔將數萬字的成稿交給科長,得到的回答是格式不規範,重寫。孟翔隻得翻出往年科室裏的調研報告,參照其中的格式,又重新成文。這次科長給出截然相反的結論——過於程式化,沒有創新和亮點。

“調研報告還要我親自動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科長撂下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痛孟翔的內心。

九、

“幹得不錯,這段時間難為你了。”

“領導過獎,還要繼續努力。”

這份誇獎,和被當作牛馬驅使的孟翔無緣。

這份調研報告六易其稿,最終的定稿和初稿一模一樣。這不是捉弄人嗎?更可氣的是,科長拿著孟翔辛苦得來的成果在分管領導麵前邀功。

這就是小人物的命運,好處和你無關,出了事都得由你兜著。

“這篇調研報告是我寫的初稿吧?”孟翔故意當著科長的麵說給另一個同事聽。

科長臉色漲得發紫,知道自己理虧,快步走出辦公室。自己得罪了科長,但得罪也是這樣,不得罪也是這樣,還不如讓這個投機分子現出原形。

人是暢快了,同事們卻開始疏離自己。從他們私底下的談話中,嗅覺出那句話正在慢慢釋放負麵能量。人是現實的,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難。其他人懾於科長的**威,遠離孟翔自然是上上策。

好事遠離自己,壞事卻一個不拉地攤上。

每年年底,單位都有義務獻血指標,這次獻血輪到孟翔去完成。可是孟翔有暈血症,不要說獻血,就是平時一般的驗血也會不省人事。他剛想說明情況,體檢通知單已經送到手中。

每當前麵有一個人走進去抽血,孟翔的心就被狠狠地揪一下。終於輪到他,深深吸入一口氣,盡量保持平和心態,慢慢地走進去。

抽血的護士看到孟翔的表情,知道他對驗血有些“感冒”,安慰他不會有事。抽完血之後,他靜靜地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等待後麵的“化學反應”。果然五分鍾後“老朋友”來了,頓時天旋地轉、眼冒金星,一下子癱倒在座椅上。王曉敏抽血完畢,見到倒在椅子上的孟翔,連忙讓護士倒一杯開水。她慢慢地扶起孟翔,將水緩緩地灌入孟翔口中。孟翔醒來時,曉敏正在按揉自己的太陽穴、人中穴,力度控製適中,空氣中還透著曉敏身體散發的淡淡的清香。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孟翔感激地說。

曉敏羞澀地說:“我爺爺是老中醫,小時候就和他學了一些理療,沒想到今天能排上用場。”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像男人。通常都是男生照顧女生,沒想到我還需要你照顧。”孟翔擔心曉敏嫌棄自己。

曉敏一臉苦笑著說:“唉,我‘自認倒黴吧’,看來以後要‘美人救狗雄’了。”

孟翔被逗樂了:“你真會開玩笑,快扶我起來吧,單位裏還有個爛攤子等待我去收拾。”

“你都這樣子還要回單位工作,不要命啦!我給你單位領導打電話。”王曉敏奪過孟翔的手機,撥通科長的電話。

“哦,那他好好休息吧。”科長猶豫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唉,你把我害苦了。那些事情這兩天要處理完畢,今天不做後麵就要加班加點。”孟翔歎起苦經。

“沒事,我來替你做。”曉敏話語中顯得很有把握。

十、

孟翔差點沒有從座位上蹦起來。

大愛這份體檢結果。

如果說上次體檢不希望有任何瑕疵,那麽對於這次,孟翔的心裏就帶著一份小邪惡。隻有某項指標不合格,他才能不再去接受一次“刑罰”。老天憐憫這個被不時捉弄的小人物,讓他穀丙轉氨酶超標。

古人有悲秋情懷,然而回單位交差時,即使天空飄著細雨,空氣中似乎彌散著深秋的憂傷,在孟翔眼中都帶著詩情畫意。

碰到分管領導孫副主任,他讓孟翔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一趟。“有件事情想問你一下,辦公室今年安排你去獻血?”孫副主任臉色有些不悅。

孟翔說:“我前些天還去參加體檢。”

“聽說你不願意參加獻血,最後沒有去成,是這樣嗎?”孫副主任的話,讓孟翔意識到有人在背後抹黑,會是誰呢?難道是她?

“不用了。還聽說你父母一起陪你去體檢,是不是有這件事?”孫副主任越來越離譜,一個成年人還要父母陪著,這成何體統?

“簡直是血口噴人,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我父親在體檢那天在單位上班,他的同事可以為作證;母親這幾天生病在家,根本不可能陪我去血液中心。我想和說這話的人當麵對質。”孟翔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恨不得把那個說謊者一口吞掉。

“小孟,你不要激動。所謂無風不起浪,別人也不會無端地編造謊言。你說的可能是事實,但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麵之詞。”孫副主任打起了太極。

看來繼續遮掩的必要。進建交委以來,張科長百般地刁難、設置障礙的事,孟翔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壓抑了這麽久,終於暢快了一回。

孫副主任有些生氣:“小孟,你怎麽說這種話?張科長還在我麵前誇過你。至於你說的刁難、設置障礙,應該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孫副主任以後麵要參加會議,把孟翔“趕”出辦公室。

管理者考慮問題,不會簡單地以對錯為準繩。他會從大局出發,權衡某個決定將對這個大局產生影響。而這種影響,又遵循“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準則。孟翔和科長,明顯得罪科長比得罪孟翔的危害要來得眼中。

因此,他還是相信科長的話,對自己的話置之不理。

難道科長已經準備在自己的背後下手?孟翔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