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快樂有罪

連續下了四天雨,老天似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特意還給人間一個萬裏晴空,又像是他受到了他們心情的影響,也跟著開心起來。

所有人幾乎如約而至,在一家早餐店碰麵,他們相互熱情地打招呼後,圍坐在一張圓桌前,雖然相互之間還不熟悉,但沒有人感到尷尬不安。江贛建議大家先做自我介紹,簡單分享自己想去西藏的緣由,以便促進大家的相互了解。

“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麽我先來吧。我來自江西,叫江贛,江西的江,贛——就是江西的簡稱,有點繞口,大家叫我全名或者小江都行。我想去西藏,是因為……有一個女孩會在那裏等我。——好啦,我說完了,從我左邊依次往下吧。”

他說得太快,以至於有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小江的左邊挨著的是剛下飛機趕來的廣東朋友,他麵目清秀,黑發略卷,一副黑框眼鏡夾著一個小腦袋,看起來斯斯文文。

“大家好,我叫夏小東,夏天的夏,大小的小,廣東的東,廣東人。我之所以要去西藏,一是因為我本來就想去,二是我和我女朋友吵架了,兩者撞在一起,就撞出了一張機票。”

眾人紛紛張圓嘴,發出“喔”的聲響。

“我叫沈一茹,我們四人是一起來的,因為我們不想上班,所以就決定去西藏啦。”說時,她用手指在四人麵前劃出一條弧線。

“我叫劉佳儀,剛剛一茹把我想說的都說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我叫楊辰良,我們四個都是湖南人。”

“我叫方承宇,我們四人都是無業遊民!”

其他五人瞪大眼睛,嘖嘖稱歎。

“年輕人任性,我們比不得。我是四川樂山人,六零後,這裏應該沒有誰比我大了吧,我姓李,你們叫我李叔也可以。這是我愛人,荷花。我們每年都有旅行計劃,今年想走一回川藏線。”

說完,眾人發出羨慕的語氣,七嘴八舌地讚歎他們生活美好,完全看不出他們的年齡。

他愛人不再做自我介紹,對大家點頭微笑,挨在李叔旁,顯得小鳥依人。

“名字真好聽,我們可以叫你荷花姐嗎?”一茹問。

“當然可以,你把我叫年輕了。”荷花姐笑道。

“那麽我們還是叫你李叔吧?雖然你看起來也挺年輕的,哈哈。”一茹看著李叔道。

李叔仰頭哈哈大笑,說:“行!”

“好的,下一位。”

“我叫宋文濤,遼寧人。我工作比較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唄,這次想走川藏線,考慮兩天就來了。我是七零後,你們怎麽稱呼我都行,但別管我叫叔,我可承受不起。”

眾人歡笑。

“比你小的就叫你宋大哥或者濤哥嘛,我們總不能叫你老宋或者文濤兄吧?這感覺怪怪的。”一茹笑道。

“那就叫宋大哥吧,濤哥——濤哥可能不適合我。”

李叔指著媳婦說:“我倆就叫你老宋了,雖然我們比你老,哈哈。”李叔喜歡張大嘴“哈哈”笑,兩眼眯成一條縫,圓臉把皮膚撐得飽滿光滑,隻有眼角的歲月有些藏不住。

“沒問題,我得叫你李哥。”說時,他又轉向荷花,“大嫂好。”

荷花姐羞澀地捂著嘴,兩隻眼睛笑得像月牙。

李叔繼續說:“還有沒有人會開車,有時候我們得輪著開嘛。”

承宇向前一步道:“我會,三年駕齡。”

小東舉手道:“我也會,老司機了。”

“那就好,我作為這裏年紀最大的人,想倚老賣老強調兩點,希望你們別介意。一,上車後,所有人都要係好安全帶;二,我們的路線暫定按照小楊做的攻略走,如有突**況,再根據實際情況來調整。——小楊,你發給他們沒?”

“我發給小江了,宋大哥和小東應該也看過了。”

小東和宋大哥連連點頭。

“好。今天我走前麵,到瀘定這段路,我比較熟。”

“好的,李叔帶路,我剛剛已經把大家拉進群裏了。不過,我覺得等會我們坐車時,每輛車裏至少得有一位女同胞才完美,這是我們旅途能否輕鬆愉悅的關鍵,大家沒有意見吧?”小江問。

眾人搖頭。

“那好,隻能委屈佳儀坐我這台新買兩周的二手破車了,我們三個男人的尷尬氣氛需要你來調解,沒有你,車裏會少很多樂趣和活力的。請你放心,我們別克三俊男隻會照顧和保護女生,不會欺負女生。他們五人就坐那台好車,沒辦法,我隻有這個能耐了。”

李叔哈哈笑道:“我的車也不太好,咱們慢點開,安全第一。”

江贛點頭表示認可。

“有人保護我多好啊,我就想被人保護,但你好像比我小喔。”

“我的姐姐喲,雖然我年紀比你小點,但個頭比你大,還怕我保護不了你?”

佳儀笑道:“那倒不是,這弟弟不錯。”

“小妹,你不用怕,有大哥罩著你!”宋大哥說時,臉笑得好長,麵上的坑窪更明顯了。

“好,謝大哥!”

“還是大哥有麵子,總之,你是同意了。其實,不管怎麽安排,我車上至少要坐一個女生才合理,不是你,就是一茹。但辰良之前跟我說拚車的是一個女生,還把你名字告訴我了,所以,我不能把一茹叫過來,要不然,有人會恨我的。”說時,他有意把目光投向辰良。辰良避之而不及,強作鎮定,左腳尖在地上扭來扭去。

無需小江說出來,佳儀也知道自己該坐哪台車,她還知道小江說的‘有人’指的是誰,她不怪辰良,她認為自己隻是把辰良當朋友而已。可她聽了小江的話後,心裏卻有種講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很是奇怪。一茹和辰良最開心,倆人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會一直挨坐在一起。隻有承宇,他麵不改色,似乎還沉浸在昨天的對話中,在沒有準確答案前,他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早餐店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豆漿似乎比別處的更香甜,油條似乎比別處的更美味。九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大家有共同愛好,有相同觀念,有聊不完的話題,這些像是在預示著他們的旅途將會無比歡樂美好。

早餐過後,大家搶著付錢,李叔拚著老命一個箭步上前,壓了一百塊在老板桌上,撐開雙臂把其他人擋在身後才平息混亂。隨後,一白一黑兩台車,一前一後往京昆高速駛去。他們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連車輪都好像生了風,跑得又快又有勁兒。

辰良坐後排中間,一茹和承宇分坐其左右。李叔夫婦的生理年齡雖然較長,但他倆的心理年齡正當青春,當下的流行詞句,可信手拈來,把鴻溝填平。

還沒出成都,承宇開始閉目養神,用他的話說是在養精蓄銳,實際上他又在自我對話了,不得結果不罷休。荷花姐今天話不多,她喜歡拍照,常見的高速路風景在今天對她來說非同一般,似乎比平時好看很多,她把手機緊貼在車窗上不斷地按快門。另兩個年輕人精神抖擻,跟著音樂高歌,興奮之情經縫隙溢出車外,飄**在風中。他倆唯恐自己的心情不被天下人知道,便把心情寄托在歌聲裏,希望歌聲能隨著風兒飛上雲霄,雲再把歌聲帶到遠方,人們隻要看到雲就會明了。

一茹和辰良雖有兩年沒聯係,但她對辰良的好感並未減少,相反,經過這幾天與他的近距離接觸,她更加想靠近眼前這個男人,感情的潮水一直在蠢蠢欲動。辰良打著手勢唱個沒完沒了,他很少抬眼看她,隻是不時睃她一眼,但每次收回的目光裏都帶回從她眼睛裏采擷到的不加掩飾的歡樂,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大膽。當他跟著許巍唱到“誰畫出這天地,又畫出我和你,讓我們的世界絢麗多彩”時,一茹眼觀前方,故作若無其事之態把右手挪到他左腿上,一股暖流瞬間席卷她全身,小心髒咚咚直跳。她覺得這種鬼鬼祟祟的罪過能給她和辰良帶來無比的快樂,雖然這種快樂帶有罪惡感,但她堅信辰良不會拒絕。

如她所願,辰良雖然出現短暫卡殼,好在他迅速恢複正常後繼續把歌唱完,他在心裏責怪一茹的行為有些不檢,但又的確很享受這種奇妙感覺。

車在高速行駛,車內音樂此起彼伏,辰良努力平息著急促的呼吸,不再唱歌。為了讓一茹一直保持現姿勢不變,和自己接觸得更久更緊密一些,他目不斜視,紋絲不動,即使腰酸背痛,也咬牙堅持著,畢竟這種痛並快樂著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有福分享受。

接著,他保持軀幹靜止,右手搭在右邊膝蓋上,左手精準地落在左腿上,與一茹的小指恰好隔著約一個指頭的寬度,可即便隻有這點兒寬度,他也始終沒有勇氣越過。一茹見狀,偷著樂,她壯起膽子跟著音樂節奏輕輕揉了揉他的大腿,一陣酥麻從腳底迅猛衝起來,美妙極了。辰良害羞臉紅的一刹那,一茹的心酥軟得沒有力氣跳躍,她好想握住他的手。而辰良趕忙把她的手從腿上推開,兩隻手背在慌亂中相觸時,被承宇無意間看到,他知趣地轉向窗外,從玻璃的反射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麵有一張笑得皺巴巴的臉。一茹收回手,斜靠車門閉目而笑,心說這個男生沒有變。辰良稍微緩解酸痛和慌亂後,繼續跟著音樂唱歌來極力掩藏自己的窘態。

“你們在哪,我們好像走錯路了。”

宋大哥發在群裏的消息及時解救了辰良,他在群裏回道:“怎麽回事?我們在高速上,你們在哪?”

“我們在318國道上。”

“李哥,他們跑到318國道上去了。”

“什麽?現在就上國道做什麽?叫他們趕緊回到高速上來,不是讓他們跟著我嘛。你跟他們說,我們在漢源縣下高速等他們吃午飯。”

“你們把導航打開,趕緊找入口上高速吧,別又繞回成都了,我們在漢源縣下高速等你們吃午飯。晚點我把吃飯的位置發群裏,要記得看。”

“收到!”

承宇歎息道:“哎,小江怎麽又認錯路了,他要麽沒開導航,要麽看不懂路牌。”

荷花姐回過頭道:“他們不是有四個人嗎,怎麽還會走錯呢?”

“我們這還坐了五個人呢,也沒見有人幫李叔看路呀。”

荷花姐笑說:“哈哈,這倒也是哦。”

李叔插話道:“你們倒是很開心,誰還會記得我這個寂寞的老司機。”

“李叔別搞笑,我們不僅記得你,還一直偷看你,你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呀,戴著墨鏡,酷斃了。剛剛不誇你,是怕你驕傲,開車不專心。”一茹說道。

“是嘛,那我還得感謝你了,我這心裏多少還是得到些安慰了。”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要不然我們怎麽還好意思坐您車啊。”

“你這姑娘不得了。說正事,可能是我開得有些快,他跟不上,但我也不能特地在高速上減速等他們嘛。”

“沒事,辰良已經在群裏說了會在哪裏等他們。昨天小江帶我們去玩,他不怎麽認得路,也不開導航,到處瞎轉了大半天!”

“不是有路牌麽?”

“他好像看不懂路牌。”

“有些路牌確實標得不夠清楚,你們等會得提醒他開導航,他要是還搞不清,可以在微信裏位置共享嘛。”

“我已經提醒他們了,等會我們下高速時,我會把出口拍照發給他們。”辰良說。

李叔點頭道:“還是小楊想得周到,萬無一失,哈哈。”

辰良是真不放心小江,他不得不想得全麵些。

小江拍打著方向盤很想罵娘,但他又想到這不就等於承認自己對一坨鐵有非分之想了麽,驚得他敢緊閉嘴。他把怒氣轉移到別的地方,死死握著方向盤,咬牙切齒,猛加油。嚇得坐在副駕駛上的宋大哥不敢多眨一下眼,急喊道:“慢點!慢點!你丫的是要開飛車嗎!”

“我知道安全第一,等我到了高速入口就按規矩來,很快就到了,你們坐穩嘍。”小江語氣沉著,心想怎麽這幫人都不相信他的技術,都怕死。

三個乘客屏住呼吸,緊緊抓著把手,既害怕又覺得刺激。別克飄到高速入口後,小江很快恢複規矩,平穩來到漢源縣。

四人剛進門,另五人立即按照之前的約定,起身鼓掌歡迎,弄得他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辰良和承宇把微信群裏的聊天內容拿來做談資,活躍氣氛。

“哈弗,你們在哪?我是別克,我們好像走錯路了,求救!在線等,急!”說時,辰良把手機貼在嘴邊,說完又移開手機。

“別克,我是哈弗,我們正在接近目標,你們在哪?請速報坐標!”承宇秒懂,賣力配合道。

“哈弗,我們在318,坐標不明,Over!”

“沒得救!OVER!”

“啊?那怎麽辦?”說時,辰良差點笑場。

“請你們立即想辦法上京昆高速,往西南方向移動,目標漢源縣!Over!”

“收到!Over!”

一桌人狂笑不止,小江笑得臉烏紅,他說:“你們真會玩,我看錯路牌了,幸好沒有跑太遠,要不然真的回成都了。”

李叔道:“你們要開導航嘛,以後我們盡量不要離太遠。”

“我們上高速前拍了幾張照,就跟不上你們了。我以為隻有一條路,結果在岔路口時,我看錯了,他們都不說話,也沒人注意。”

“我剛才也在說沒人會留意我們司機的,還真是的。等會你緊跟我走,我們吃完飯去瀘定橋。”

佳儀輕聲道:“你別開太快了,好嚇人。”

江贛搔著頭說:“好,我跟在李叔後麵。”

午飯後,一茹和荷花姐有些犯困,沒多久就撐不住了,辰良和承宇跟著音樂一直活躍到瀘定橋。然而,別克車又不見了,他們不知道江師傅是一個拍照狂魔。

瀘定橋上已經鋪設木板,而兩側依然是令人膽寒的兩根鐵索,雖然此時的瀘定橋沒有當年那般令人心驚肉跳,但當年的大渡河仍在,河水湍急,濤聲震天,站在岸邊都能感受得到有一股強大的氣場,令人生畏。在瀘定橋上參觀的遊客很多,一茹不敢上橋,她在河邊駐足不到兩分鍾,說想吃水果,要辰良陪著去逛市場。辰良還沒開口,她私自抓起他的手,拉著他往上麵的菜市場走去,她早已發現那裏有水果。承宇本打算跟著一起,看到兩人已經拉上手,欲說還休,隻好打消念頭,獨自去逛附近的商品店。

一茹的纖纖玉手,清涼無汗,害得辰良三步並作兩步緊跟在她後邊。在市場裏,兩人彼此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專注地沉浸於這種兩情相悅的歡樂中,一點也不感到尷尬。他們這裏瞧瞧那裏看看,說著無心的話,到處指指點點。每一個攤主都對他倆麵帶真誠的笑容,似乎在向他倆表示祝福,與我們平時祝福別人不同,他們給祝福是為了做生意。倆人慢悠悠地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感興趣的水果,一茹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帶點吃的回去交差,於是隨手要了兩斤黑葡萄。說時遲那時快,辰良咧著嘴火速搶在她前頭付了錢,心裏頓覺踏實很多。

一茹晃著他的手嬌聲道:“你下次不可以再幫我付錢了,除非你賺錢的速度比掏錢的速度快。”

辰良腦子裏一聲翁響,有點生氣道:“雖然我現在賺錢速度不夠快,但並不表示一直會這麽慢。所以,在這點上,我不能聽你的,除非你能避開我買東西或者你掏錢的速度比我快。”

一茹不語,用緊握他的手來作回答,他的手有力而溫暖,讓人感覺很安全。辰良又很快沉迷在幸福之中。

承宇在群裏催促他倆速回車上,準備前往康定。倆人來到路邊後,很默契地分開手,沉默不語並肩走。辰良把葡萄分給夥伴時說葡萄很好吃,甜甜的,夥伴們嚐過後,紛紛搖頭說味太酸。他清楚他們的弦外之音,心想:“這下完了,大家都知道了,都怪承宇。”又想:“隨便他們怎麽想吧,已經這樣了,沒什麽好辯解的,言多必失。”一茹告訴他,葡萄確實有點酸,買貴了。他呆呆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處在甜蜜中的辰良哪裏還品得出葡萄的酸味,但他對牽手的感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隻因太美妙。他不會忘記這次短暫的牽手,那隻手柔滑細膩,略微冰涼,他真希望能把她拽在手裏暖到天長地久。一茹倒顯得比較平靜,使得辰良有些疑懼,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又像是一茹在故作矜持對他進行的某種暗示,可他必須要盡可能表現得無動於衷,因為時機還未成熟,心說女人真難懂。

天色漸晚,若按原計劃夜宿新都橋是不太可能了,他們隻好在康定縣城停留一晚。辰良想著等明天翻過折多山,晚上就能抵達稻城了,心中竊喜。他幻想著他在亞丁景區把驚喜公之於眾時的場景,臉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幸福的笑容,整個人頓時感覺輕飄飄的,像浮在空氣中一樣。

承宇見罷,拍著他肩膀說:“你這瓜娃子在笑個啥子?”

他回過神來,慌亂道:“沒——沒笑啥子嘞,你放點音樂吧,就《康定情歌》,單曲循環。”

“不放,我要放別的。”

“毛主席說過,到什麽山唱什麽歌,你難道連他老人家的話也不聽嗎?你以後還想不想有錢花了?”

說罷,引得同伴們大笑,承宇本想反駁,可仔細一想確實有些道理,就作罷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很不老實。”說時,承宇衝一茹眨眨眼。

一茹衝他扮鬼臉,轉向另一邊。辰良則對他詭秘一笑,跟著音樂繼續哼唱起來。

車外的風景不是特別吸引人,一茹托著腮幫思緒翩翩。她在思考,昨晚的幻想在今天基本實現了,男人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辰良對自己仍有感情?如果牽的是承宇,他會不會也像辰良一樣?奈何自己跟承宇不是很熟,若與他過於親密,會影響不好,隻得另想辦法一探究竟了。

當一行人饑腸轆轆地趕到康定時,西邊的天空還掛著最後一絲如白發般飄悠的光線,但很快就被黑夜拔掉了。

酒店旁的幾家餐館都已滿座,這段時間進藏的遊客還真不少。他們在離酒店幾百米開外的地方,總算找到了一家還有空位的川菜館。入座時,一茹拉著佳儀坐在承宇旁邊,辰良和承宇之間隔著宋大哥。她決定在飯桌上尋找機會來試探承宇,更是在試探男人。

李叔是四川人,因此他再次自告奮勇負責點菜,他拿著菜單道:

“同誌們,過了康定後,我們就得盡量省著點吃了,所以我們今晚吃頓好的吧。”

眾人齊說好。

李叔一口氣點了鹽幫鮮兔鍋,麻婆豆腐,回鍋肉,水煮牛肉,香辣跳水魚,土豆絲,萵筍葉,三鮮湯。作為四川人,他把每道菜都一一做了詳盡介紹,大讚川菜之美,隻恨自己搜刮到的形容詞不夠多。同伴們邊聽邊點頭,並不時發出幾句讚美配合著,一時間,他感到無比自豪,連咀嚼時,嘴角和眼裏都帶著笑。

不一會,李叔發現小東臉色有點醉意,便關切地問道:

“小東可能不太習慣吧,是不是菜太辣?”

“還好,也不是很辣,我能接受。”說時,他的耳根和臉蛋更紅了,額頭微微冒汗。

宋大哥見狀,笑道:“還說能接受,你說話都呼呼的,吃那快幹哈?”

小東猛喝幾口水,心酸道:“我就嚐了一點那個紅色的小辣椒,哪知道會這麽辣,太厲害啦。”

眾人狂笑。

辰良調侃道:“讓老板給你加一個碗,裏麵裝清水,你把菜過過水再吃會好很多,原汁原味呢。”

“盡出餿主意,等下就沒事了。”

一茹靈光乍現,好奇地說:“真有這麽厲害?我還沒吃辣椒的,也要試試!”說時,她夾起一小段辣椒放嘴裏咀嚼,緊接著眼睛慢慢睜大,又迅速縮小,麵色很快變紅,五官扭得奇醜,她突然伸手按住承宇的大腿喊道:“辣,真的好辣!啊——”說時,還不忘捏一捏,引得他人大笑。承宇頓時陷入慌亂,他大腿發癢,臉上發燙,試圖把一茹的手推開,一茹偏不有所動,並含情脈脈地瞥了他一眼。承宇被瞥得心頭一緊,連忙說:“你壓我腿幹嘛,痛!”一茹大驚,趕忙縮回手,心說多虧辣椒夠勁,提前紅了臉。承宇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心中默念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他仍然有些不自在,幹脆也吃幾個辣椒,臉上迅速泛出紅色,辣氣從他嘴裏呼呼的噴出來,才算恢複自然。

旁人顧著吃笑,不會在意一茹這個看似正常的舉動,可辰良不同,他在想,難道一茹又要把兩年前的故伎重演了麽。或許是一茹演得實在太逼真,太順其自然,辰良也沒太往心裏去,他了解她的性格,隻是心裏多少還有些不快活,誰讓他看見了呢。

“你們打算搞吃辣椒比賽嗎?”辰良問。

“沒有呀。”一茹說。

“小沈,聽說你們湖南人也能吃辣,看來比我們四川人還是差了點。”李叔得意地笑道。

一茹被辣得兩眼發光,額頭冒汗,她在嘴邊扇著空氣說:“不是所有湖南人都能吃辣,也不是所有四川人都能吃辣,總有個別例外的,我就是一個例外。”

大叔點頭道:“這倒也是,你先吃點清淡的吧。——大家都多吃點,不夠再加。”

宋大哥也被辣得夠嗆,連喝三碗湯泡飯,直到打嗝才舍得放下碗筷,尷尬地說:“我吃飽了,你們慢吃吧,賊辣哈。等會我去結賬,完了呢,咱們再算。”

“別急,我去結。”李叔說著就站起來。

“你坐你坐,我又不是要請客,你跟我爭這幹哈?”

“哈哈,那行,我們晚點給你。”

“我建議每頓飯的賬,吃完就結清,積累多了,會很麻煩。”江贛說。

“不著急,不著急。”宋大哥說。

“還是按小江說吧的,我看這樣挺好,你們覺得呢?”李叔說。

眾人點頭。

“那行!要不這樣吧,以後咱們吃飯呢,我先統一付,完了呢,你們再給我發紅包,這樣方便些。我比較喜歡微信裏飄紅的感覺,你們覺得如何?”

大夥一致讚同,誇宋大哥是好土豪,大哥倒也實在,他笑著默認了。

飯後,一茹不顧外麵寒風凜凜,硬拉著佳儀去走一走,她說難得來一次康定,不趁機去溜達一會遲早會有遺憾。佳儀拗不過她,隻好拉上承宇和辰良跟在她倆後麵。其他人對夜晚的的康定不感興趣,寧願回酒店休息。

四人沿著馬路往下走,看到前麵路口的空地上有人在跳鍋莊舞。倆女孩像是發現了新世界,歡樂地著朝前方奔去,倆男生緊隨其後。跳舞的都是當地女性,旁邊圍著一些當地人和遊客。她倆好奇地攏過去問能不能跟著一起轉圈,她們很熱情地邀請她倆跟著一起跳起來。一茹和佳儀現學現賣,開懷大笑,還不忘提醒辰良拍視頻記錄下來。這兒的鍋莊舞看起來有些不同,舞者不唱歌,而是圍著一台放著音樂的手提電腦手舞足蹈。

舞蹈結束,倆人跟她們告別後,飛快跑到辰良身邊,一左一右,氣喘籲籲。一茹挽著辰良的左手胳膊專心看視頻,辰良卻專注著她的臉,佳儀發現後,無心再看視頻,卻有心偷看辰良的眼,承宇看到佳儀挨著辰良,他也假裝要看視頻,緊貼在佳儀身邊。

“哈哈哈哈,我跳得好醜,佳儀好多了,真的好好玩。”

四人齊看視頻,隻有一茹用了心。當她自嘲時,沒有人接話,臉上都掛著心不在焉的笑。一茹沒有發現異常,看得津津有味,邊看邊笑。

辰良嗅到氣氛有些怪異,立馬說:“視頻有點長,我們回去再看,好冷,等會我把視頻發在小群裏。”

“等等,別啊,我正看得起勁呢!”

“回去看吧,太冷了。”說時,辰良退出了視頻。

“好吧!”一茹噘著嘴甩開他,挽著佳儀走在前麵,她晃著腦袋笑道:“你從視頻裏除了看到有人跳舞,還看到什麽沒?”

佳儀沒有認真看視頻,急中生智道:“有啊,就是你這個大傻瓜!”

一茹一本正經地說:“不是這個,你再想想。”

“哈哈,看來你承認你是大傻瓜咯?”

一茹頓悟道:“你才大傻瓜呢,我說正經的。”

佳儀略做思考後說:“民族大團結。”

一茹泄了氣,翻著白眼說:“我服了你,你又把天聊死了。”

佳儀抬頭道:“喔,原來天黑了就是死了啊,但這不能全怪我呀,我以後少說些話就可以了嘛。”

“哼!我不想理你了!”說時,她撇開了佳儀大步向前。

佳儀忙把她拉過來,笑道:“我真沒看到別的,你快告訴我,別總是吊人胃口。”

一茹臉上很快陰轉晴,得意地說:“那我告訴你吧。我看到人群裏有一個人把手伸到屁股裏撓了撓,然後又把手放到鼻子邊聞了聞,最後他還彈了彈手指,哈哈哈哈!結果辰良那家夥把屏幕按黑了,好可惡!”

佳儀哭笑不得,皺眉道:“這就是你說的正經?好惡心。”

辰良湊過來說:“什麽好惡心?她在笑什麽?”

佳儀尷尬道:“一茹說她在你拍的視頻裏看到有一個人在……在摳……,你還是自己看吧!”

一茹捂著肚子說:“我可沒說摳”,接著大笑不止。

辰良興致勃勃點開手機,四人又圍在,一茹點了快進,當視頻左上角出現她說的那一幕時,她往屏幕上一指,再次笑得喘不過氣來,抱著肚子幹咳。佳儀捂著眼睛不敢看,辰良和承宇瞪大眼忍住不笑,看完後幹笑幾聲,異口同聲道:“嗯,就是這個味!”話音剛落,佳儀也忍不住笑了,罵他倆更惡心。

四人帶著笑聲回到酒店後,辰良沒有絲毫睡意,他整天都處於興奮狀態,可以連續再唱幾個小時。他躺在**,不斷回想一茹撓他大腿以及倆人牽手時的畫麵,手心總有暖暖的,癢癢的感覺,而這暖和癢又通過血液傳到全身,於是在心裏湧**起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歡喜。他想一個人躲在被子裏慢慢回味,但一茹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大到要把他憋在肚子裏的話全給衝出來。他靠在床頭,對承宇滿不在乎地說:

“我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麽會突然拉我的手,你也看到了吧。”

承宇本在饒有興致地看小說,聽辰良主動聊起這個話題,他放下手機道:

“我還想著你要憋到什麽時候才會說呢。”

辰良一頭霧水道:“什麽意思?我可沒有故意憋著不說。”

“行,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確看到了,我後來還跟他們說了,開始還沒人信呢。你老實交代吧,你倆是不是有什麽奸情?”

“唉,你一個讀書人,說話怎麽這麽難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讀的是什麽書,那麽,你倆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情呢?這總該可以了吧?”

“好不到哪去,總之,我也講不清,隱約覺得她對我有想法,可又不太像,可能和她性格有關吧,她跟男生都聊得來。”

承宇以為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心裏有些惶恐,他降低音調說道:“是有點,但我認為她肯定對你有想法,你是不是也對她有意思?”

“怎麽會?雖說我和她認識多年,但也有很久沒聯係了,這才幾天嘛。”

“假話!如果不是,那你幹嘛和她拉手?幹柴遇烈火,一旦燒起來是收不住的。”

辰良望著天花板道:“愛信不信。”

“連天花板都不信!難怪你千方百計要我放棄騎車,你小子有一套!”

“你別不識好歹!我可是在幫你,你戀愛都沒談過,還不知道抓緊!”

“如果沒有一茹,你不會這麽積極吧?”

“如果隻有佳儀,我也會這麽做!你真的會氣死我!”

“好吧,看來是我誤會你了。如果你喜歡一茹,為什麽不試一試,反正我不喜歡她的性格。剛剛她突然捏我大腿,嚇我一大跳,我覺得女孩子還是要矜持點好,不能見到一個男的就想去碰。當然了,這也說明她沒有把我當陌生人,我還是挺欣慰的。我對她不夠了解,這些隻是我的一麵之詞,看得出她的確是個好姑娘,你別誤會。”

“你說的沒錯,沒有誤會,你覺得佳儀如何?你應該比較喜歡佳儀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別忘了上車前我跟你說的話。”

“放心吧,我忘不了。至於佳儀,目前還不好說,再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你不是天天看到她嗎?”

“她確實不錯,但我現在還沒來感覺,總不能硬來吧?估計還得觀察幾天。”

“那你是不是喜歡一茹?”

承宇激動道:“怎麽會?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

“你剛剛是說你不喜歡她的性格,但你沒說不喜歡她這個人。”

承宇怒道:“你也太咬文嚼字了吧,跟你說話好可怕。我要表達的意思就是我對她沒想法,你怎麽想得那麽複雜。”

“哎喲喂,你別當真,開個玩笑嘛,是我錯了,我神經質。”

“喜歡人家又不敢承認,還好意思吃醋。”

“別亂說!”

“放心吧,沒人會搶走你家一茹。”

辰良喜歡‘你家一茹’這四個字,好像他和一茹的關係已經定下來了似的,羞澀道:“滾一邊去,她不是我家的。至於你,別隻知道看,還要知道做,知行合一嘛。”

“我可不像某些人,動不動就給人家摸大腿,和人家拉手。”

“滾蛋!看你的黃書去!”

“你……你才看黃書!”

辰良躺在**傻笑,剛開始他有些擔心承宇因為大腿受到刺激而對一茹產生想法,聽承宇一席話後,總算可以放心了。他猜想承宇之所以如此表態,應該有兩個原因:一是他的確不喜歡一茹,二是他對一茹也有好感,但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對一茹更有好感,而他隻是一廂情願,所以他選擇成全朋友。不管怎樣,承宇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他不希望電視裏的劇情會在他們身上上演,那實在太可怕了。

承宇已經疲於與自己的對話,他開始相信緣分,讀的也是跟緣分相關的小說,醉在其中。

房間裏沒有暖氣,隻有電熱毯,一茹幾次鑽進佳儀被窩裏,都被佳儀擠了出去,因為被子太小不夠寬,蓋得太多又太重。佳儀當時有看到一茹把手放在承宇腿上,但她裝作視而不見。她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一茹,即便她使用有警告性的咳嗽,一茹當時也不會理睬的,但如果當事人義正言辭,效果就會向今天那樣很明顯。一茹似乎猜到了佳儀的心思,她經過這次揩油,敢肯定承宇對自己不會來電,也證明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個樣。

一茹噘著嘴說:“你幹嘛生氣?”

佳儀背對她回道:“我哪有生氣,明明是你在生氣嘛。”

“你就有,幹嘛要擠走我?”

“被子這麽小怎麽睡,兩人擠在一起隻會感冒。我真沒有生氣,你別想多了。”

“你肯定有,快說,怎麽回事?”

佳儀的確有些生氣,作為一茹的好閨蜜,她很想對一茹的言行舉止做出適當提醒,而不是任其放縱,況且她還受人之托,有使命在身。吃飯時,她之所以沒有提醒一茹,是想知道一茹還會不會得寸進尺,恰好又被承宇製止了。

“是你要我說的,可別怪我多嘴。我作為你的好姐妹,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你不要老是碰人家男生大腿,這樣不太好。”她沒有把‘你是有男朋友的人’這一句說出來,希望一茹能夠明白。

一茹心說佳儀果然在吃醋,撒嬌道:“我哪有老是碰人家大腿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當時也是情不自禁,您消消氣。”

佳儀不打算揭穿她,說道:

“我知道你是情不自禁,但我還是得建議你以後在人多的地方,稍微注意點形象,這總該可以吧?”

一茹自以為蒙混過關,笑道:“我知道啦,下次我要是犯規,你就揍我!”

佳儀無奈道:“我可不敢,要是把你打傷打殘了,有人會來找我麻煩的。”

一茹迅速收起笑臉,她知道佳儀在說誰,故作沒聽明白,假笑道:“你不一定打得過我呢。”

“你嘴巴一張一合的,想說什麽?啞了嘛?”

“你才啞了呢!我想說,就算我打得過你,也舍不得打你呀。不像有的人,如果我打不過她,肯定死定咯。”

一茹格格地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我怎麽會打你嘛。”

“算你還有點良心,關燈,明天得早起。”

一茹點點頭,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辰良盯著一茹看視頻時的眼神一直在佳儀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心說,完了。但她不知道這個“完了”最終指的是自己還是辰良,而她希望指的是辰良。

這晚,寒風呼嘯,吹走了星月,跑馬山上的情歌似乎一直在風中旋轉,在山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