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藏鐵路

早上八點,天空晴朗,辰良在**連翻幾個身,踢開被子跳下床,心情好了大半。他拉開所有的窗簾,讓陽光把房間照得透亮,在離開這間熟悉的房間前,他希望再徹徹底底觀察一遍,努力記住每一個細節。

很少有人會像他這樣,對一間住過的房間如此依戀。他不知道下一次回到這裏是餘生還是來世,兩年前在這間房裏住過的那兩個姑娘,她們的笑容和聲音,在空氣裏沒有消失,他眼睛看到的地方,總有她們的模樣。

四人在走廊上的碰麵風輕雲淡,微笑中夾雜著些許尷尬。承宇提著佳儀的箱子走在最後,辰良走中間,兩女生輕裝走在前麵。

當承宇剛走下一級樓梯時,驚慌說道:

“糟糕!我忘了一樣東西在房間,你們先去前台等我,我很快就下來。”

“好,你盡快。”辰良說。

承宇下來後,對辰良微微點頭,辰良亦微微點頭,心中有數。

“小夥子,你們今天就要走了嗎?”老板問。

“是的,老板,但我們還有一個朋友會繼續在三人間裏住兩天,希望你不要增加他的房錢,感謝你給我們留了這麽好的房間。”辰良說。

“我不加錢,你們放心。我應該謝謝你,兩次來都住我這裏,希望你以後再來,哈哈。”

“沒問題,如果我有朋友來,我會把你推薦給他們的。”

“行!太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

四人紛紛向老板告別,老板堅持把送他們到門口,直到他們消失在人群中才折回去。

他們走進一家重慶小麵店,吃麵時,除了讚美幾句麵條好吃外,廢話不多。

之後,他們攔下一台的士去火車站。當的士出現在布宮視線的範圍內時,佳儀傷感道:“我們今天隻能經過這裏一次了,真有些不舍,恐怕以後再也不會經過了。”

“世事難料。”承宇說。

“我們還會來的,有很多地方還沒去的呢,包括夜景。”一茹說。

“是的,希望還會有機會吧。”

“當然會有!”

辰良坐在副駕駛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再來一次,隻為那未了卻的心事,至於同行的人會是誰,現在不重要。

遠觀拉薩火車站,它是兩層斜體建築,外圍紅白相間,依山而建,矗立在廣場南側,藏式風格明顯。進去後,一樓大廳像是傳統的藏式宮殿,而裏麵的電子顯示屏、電梯、玻璃等現代元素,讓旅客在體驗藏族風情的同時,還能盡享各種現代化服務的便利。

“知道我為什麽要早點來了吧?”辰良問。

“不錯,有遠見,候車室還有空座。”一茹說。

“等會人越來越多,根本沒地方坐。”承宇說。

“還好你們來過,省了很多麻煩。”

“還有一點,有人總能買到挨在一起的車票。”佳儀說。

“這得感謝一茹,我們去四川的車票就是她買的,剛好連在一塊。我這次沒有買到中鋪,有兩個上鋪,兩個下鋪,根據票上的數字,可以肯定我們在一個小隔間。”辰良說。

得到辰良的誇獎後,一茹懸著的心放下了,輕佻道:“我是運氣好,這次我和佳儀要睡下鋪,方便些。那個小桌可由我們掌控,可以放些小東西呀,打撲克呀,多方便,我有點小激動了。”

“當然是你們睡下鋪了,上鋪空間小,爬上爬下很不方便。”承宇說。

“激動?你現在是這麽說,到時候就知道了。”辰良說。

“我們在群裏跟他們說一聲吧。”佳儀說。

“是的,我都忘了。”承宇說。

“你們說吧,我發朋友圈就可以。”辰良說。

“那我也不說。”一茹向辰良看齊,像是在感謝他的誇獎,她知道他氣消了很多。

“昨天我們已經跟小江道別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佳儀說。

“說到小江,我想起一個細節要跟你們說說,本來不想說的。”承宇說。

三人瞪著他。

“出賓館後,我無意間回頭發現小東房間的一塊窗簾在動,但沒有看到他,可能是他剛好縮回去或者是他看到我回頭時趕緊躲起來了。”

“真的嗎?他肯定是舍不得我們,哎,我突然好難過。”佳儀說時,垂著腦袋。

一茹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說道:“我們也很難過,忍住,這裏好多人呢,你可以給他發微信呀,發一個吧。”

“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承宇說。

“感性的人,善良。”辰良說。

佳儀用紙巾按了按眼角,哽咽道:“我在群裏簡單說一句吧,就不跟他私聊了,不想讓他太傷感,他還得一個人待兩天。”

“好。”一茹說。

“你代表我們發吧。”辰良說。

佳儀思索一會後,在群裏發出一段話:

“親愛的朋友們,我們四人今天返程了,現在已經到火車站。這次旅行,是我們二十多年來旅程最遠,用時最長,歡樂最多,也是永生不忘的一次。雖然我們會各奔東西,但當我們以後再回憶起這段旅程時,恍如隔日,我想我們的心還是在一起的,仍會感到無比的親切,期待我們九人還有機會再團圓。感謝你們對我們的關照,我們銘記於心,祝願朋友們前程似錦,身體健康!”

群裏再次熱鬧起來。

“後會有期,美女帥哥們。”小東說。

“感謝你們帶給大家的快樂,我們兩個老年人會時常回憶起這段美好時光的,忘不了你們所有人。”李叔說。

“謝謝你們,我們同樣期待再次相約,同樣忘不了你們每一個人。”

“小妹,以後來遼寧就找你宋大哥,保準把你照顧得舒舒服服。”

“謝謝大哥。”

“宋大哥好像不太歡迎其他人耶,眼裏隻有佳儀哦,我不開心。”一茹說。

“哪裏哪裏,你別誤會,我希望你們全都能來,就怕你們嫌我們這裏旮旯。”

“不會不會,就這麽定了,哈哈。”一茹說。

“祝你們一路平安,到家了記得說一聲。”江贛說。

“一定!你也是,要注意安全。”佳儀說。

“好!”

一個‘好’字,結束了群裏的氣氛。所有人都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群將會慢慢下滑到微信最底端,直到被忘記。

佳儀想再跟小江聊幾句,關心一下他,卻又害怕她會控製不住情緒,而且她和他以後肯定也不會再聯係,就忍痛作罷了。

江贛這天起得很早,房間和心裏都空****的,他躺在**看搞笑小視頻來安慰自己。他特別想親自送他們到路邊,又覺得這是多此一舉,因為隻會增加大家的悲情。從十點半開始,他就守在窗戶邊了。他想默默目送他們一程,更是為了再看一眼佳儀。十點五十,他如願看到了佳儀,但不足五秒鍾,因為承宇突然回過頭,他被嚇了一大跳,趕緊縮回去,心直跳得發痛。當他再次輕輕剝開窗簾時,他們已經不見了。這種類似於偷窺的行為,並沒有給他帶來滿足感,反而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他擔心承宇告訴佳儀後,他在佳儀心中的形象會一落千丈,為此,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倒在**翻滾。

他回想在瀘定橋那天,佳儀走到橋中間時大喊大叫,惹得其他遊客嬉笑不止,他顧不了太多,疾步向前緊緊拉住她的手,牽著她一步步往回走,那是他最靠近佳儀的一次。到了橋頭,佳儀害羞極了,臉蛋緋紅,她撩著耳根後的頭發說謝謝時,他隻聽到大渡河的聲音在空氣中咆哮,想到這個畫麵,他笑出了聲,枕頭都被捏皺了。奈何自己當時已有心上人,對佳儀沒有任何想法,隻想帶她盡快離開恐怖的橋麵。而現在不同,從昨天開始,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喜歡她了。但這種感覺就像雪碧衝了幾滴紅酒一樣,還談不上愛情,隻是暫時起到渲染感官的作用。他也清楚這種感覺持續不了多久便會變為透明,這樣再好不過了。

候車室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家庭,家庭成員幾乎都是低頭族。這是當今社會的一種潮流,沒有幾個人願意落伍。無論人們是站著還是坐著,總喜歡低頭對著手機,有的人確實有正事,有的人隨便翻看著,有的人僅是為了讓屏幕亮起來……總之,手上無手機,猶如人無靈魂。

因此,他們都是有靈魂的人。

檢票開始,四人跟著黑壓壓的人群湧向火車,對號入座後,辰良顧不上喘息,趁著還有網絡,在朋友圈裏向拉薩告別。

“這是一座充滿包容的高原之城,這裏生活著不同民族和膚色的人,人們和諧地穿梭在一起,笑容是這座城市的表情。我喜歡這片土地,忘不了這裏的所見所聞,而今,我又要向這裏說再見了,就像兩年前那樣,依依不舍,百感交集。遺憾的是,我還有夢沒有實現,我先把它留在這裏,後會有期。”

他立在窗邊,心說車上的幾百號人中,至少已有兩人知道他的夢,足矣。

對從未在青藏鐵路上坐過火車的倆姑娘來說,她倆無疑是最興奮的,一茹趴在床頭的窗戶上,佳儀站在過道上,目送著不斷後退的牛群,草原和雪山。

“你看到沒有?那裏站著一個軍人。”辰良對隔著一米遠的佳儀說道。

“我看到了,他在行軍禮,好酷。”

“也很孤獨,渺小,偉大!”

“確實,那麽大一片土地,隻看到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我還真有點接受不了。”

“我認為你能接受,並且願意接受。如果我們也真的選擇了他的道路,我們同樣會和他一樣,默默堅守自己的崗位。雖然我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會記得他,但他卻把青春奉獻給了祖國的大好山河,讓人敬佩!”

“這就是中國軍人!是他們在替我們負重前行,真了不起!幸虧佳儀沒看到,哈哈。”

“噓……”

倆人說話時,都望著遠處,從背後看,他倆是不可能有交流的人。此時,對辰良來說,同行的兩個女生,他覺得都挺好的,但可望不可即。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承宇的結局,但不會急著給承宇澆冷水,至少得讓他經曆些事情才能更快成長,在他感情的白紙上留下幾筆印記無傷大雅,也很有必要。

“你在做什麽?”一茹問。

“看小說。”承宇說。

她爬到他身邊,陰險地說:“你在偷看什麽小說?我也要看。”

承宇聞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急忙說:“《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你自己去網上找。”

“給我看看嘛。”說時,一茹伸手去搶他的手機。

承宇不肯給,一隻手捏住她防止她搗亂。

“好呀,你竟然摸我的手,我要告訴他們。”

承宇大驚,趕忙鬆開手道:“我哪有摸你的手,誰讓你來搶我手機的。”

“哼,摳門,不給看拉倒。”

“我哪裏摳門了嘛。”

“你不摳門麽?”

“行行行,我摳門,不跟你說了,你離我遠點。”

“哎喲,還怕我吃了你不成?我就要挨著你坐,我知道我長得漂亮,你也不用這麽緊張嘛,你我都是熟人了,別害羞。”

“我有什麽可害羞的?坐回你**去!”

“得!我不打擾你,免得你說我害你分心。”

承宇真有些害怕一茹和他走得太近,雖說他不喜歡一茹的性格,但單從她外表來看,的確沒有幾個男人能夠把持得住。因此,他更加得和她保持距離,遠觀幾眼就足夠了。

一茹閑著沒事,開始翻找零食,看到辰良和佳儀隔得老遠站著,便說:“外麵兩位木頭人,你們要不要吃點東西?”

“你就準備開吃了?後麵的路程怎麽辦?”承宇說。

“看你的小說去。”

佳儀走進來,笑說:“你就知道吃,怎麽得了!”

“風景都差不多,還沒川藏線上的好看呢,沒意思。”

“地形地貌都差不多,風景肯定也相差不大啦。明早我們會看到青海湖,很漂亮。”辰良說。

“還早著呢。我問你,你在朋友圈裏說你還有夢沒有實現,是什麽夢呀?”

“你們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真不知道,你快說。”

“我希望下次能去岡仁波齊,珠峰大本營以及看一次夜景。”

“我也想去,可我有高反。”佳儀說。

“你已經可以適應了,下次來,肯定沒有高反。”

“那好,我們四個下次去吧。”

“先記著吧。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剛剛承宇摸我的手。”說時,一茹故意看了一眼承宇。

佳儀和辰良搞不清狀況,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承宇兩手往臉上一抹道:“我的天哪!我哪有故意碰她,她要搶我手機,我隻能捏著她了,她竟然說我摸她,你們看她多壞嘛。”

“摸得好。”辰良說。

“同上。”佳儀說。

“哼,你們太不好玩了。”

“好啦,你別鬧了,我們打牌吧,四人剛好可以打‘升級’,隻有在打牌時,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快。”佳儀說。

“好,我們先把所有的三和四都挑出來,從五開始打好吧?”一茹說。

“可以,牌太多,我一隻手拿不完。”

“你們看她變得多快。”承宇說。

一茹吐了吐舌頭說道:“來吧,我和辰良是一方,佳儀和承宇是另一方。”

“你都分好了,我們還能說什麽,開始吧。”佳儀說。

“那行,承宇快來,你坐我旁邊,不要怕哦,他倆坐一邊,我和佳儀靠窗,你對麵是辰良。——這就對了。”

“我們先把票拿出來,開始換票了。”辰良說。

升級是一種非常流行的四人撲克牌遊戲,以兩副牌的打法最為流行,因其具有複雜性,邏輯性和趣味性,一旦投入其中,便很難自拔。雙方約定,輸的一方得給贏的一方買兩桶泡麵。然而,兩方從開局就一直搶莊激烈,你追我趕,到了晚上六點半,仍沒有一方升可以到A。

“真是意猶未盡,我們先搞點幹糧再繼續,我今天不吃泡麵。”一茹說。

“我很久沒打升級了,趣味不減當年。”辰良說。

“晚上幾點關燈?”佳儀問。

“好像是十點。”辰良說。

“沒關係,我們打到九點半就停。如果我們不小心到了十點還沒結束,就用手機照明,打完那一局就可以了,勝負也以那一局來定。”一茹說。

“好!”承宇說時,把麵包,水果,牛奶,餅幹,牛肉幹,薯片各拿了一些堆在桌上。

“你不知道吃一種,拿一種嘛,你堆得這麽多,一點都不方便。”一茹抱怨道。

“我又不知道你們要吃哪種,自己選吧。”

“我的腳快要廢了,得伸下腳。承宇,我伸到你腿上一會,然後背靠窗,這才是最舒服的姿勢,你別介意。”

“我不介意,隻要有人不介意就行。”承宇說。

一茹衝佳儀和辰良笑笑,她沒有看到對麵兩人眼裏有任何的變化,心涼了半截。她又把腳伸到辰良膝蓋上,辰良低頭看了一眼,繼續吃牛肉幹,倒是承宇,有一刹那的驚訝。她覺得沒趣,又盤起雙腿,大口吃蘋果,故意發出吃得很過癮的聲響,惹得中鋪的女孩向她投來鄙視的目光。她不想惹事,但仍然我行我素。

四人狼吞虎咽,草草解決晚飯後繼續沉迷於紙牌的世界,對外麵一切事物毫無興趣。

每一節車廂都是一個小社會,同樣在上演著人生百態,但臥鋪車廂與硬座車廂是有很大不同的。臥鋪車廂有隔間,視線受到更多的限製,但也更好地保護了個人隱私,過道上凳子不多,很多旅客上車後喜歡躺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因此,臥鋪車廂比較安靜。相比而言,硬座車廂就熱鬧得多,那裏沒有隔板,視線開闊,可以看到各種更多風景,而且還有持站票的旅客不斷擠上來,車廂裏挨肩擦背,泡麵味,麻辣味,飯菜味,臭汗味等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讓人頭暈目眩,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擠在這裏麵,爭搶著呼吸這世界上僅有的一節車廂的空氣。

他們正在打第二輪時,突然一片漆黑。

“怎麽就關燈了?My God!已經十點,好快!”一茹說。

“我們都沒聽到語音提示,太投入了。”辰良說。

“還沒洗漱呢,今天就到這吧。”佳儀說。

“好,今天我們輸!——你們男的先去洗漱吧,我和佳儀看東西,我們比較慢。”一茹說。

盡管熄燈了,過道上仍有悉悉率率的聲響,有人坐在凳子上輕聲聊天,有人在來回走動,有人躺在**玩手機……

列車在高原上翻山越嶺,車輪軋過鐵軌連接處時發出的咣當聲響,擾亂了不少人的夢。而這咣當聲,卻是承宇的搖籃曲。一茹和佳儀插著耳機聽著催眠曲,她們睡著時,耳機還留在耳朵裏。

半夜時人們已深睡,辰良睡眠淺,斷斷續續醒來。他躡手躡腳爬起來借著手機屏幕發出的光去上廁所,回來時看到一茹的被子有半邊掉在地上,他把被子輕輕重新蓋在她身上,並壓好後才躺回**,一茹竟然沒有任何察覺。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心說如果剛剛被人發現並汙蔑自己是小偷或者流氓,後果很難設想。但他又想著一茹肯定會為自己作證的,沒準會說他倆是情侶關係呢,想到這裏,他自個傻樂起來,直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