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後一天
漆黑的街道冷冷清清,三五個搖著轉經筒的藏民往大昭寺方向慢慢走去,他們對信仰的虔誠,不分晝夜。路燈下站著一個男子,他抽著煙左顧右盼,頭戴一頂鴨舌帽,身背一個雙肩包,似乎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
不一會,遠處出現兩束燈光,越來越亮,而後越來越暗,定在他身邊。他彎腰鑽進出租車裏,燈光再次遠去,消失在夜色中。
登機前,他在群裏向夥伴們告別:
“請大家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不能在這裏多待一分鍾了,身體實在吃不消。昨天,我買了今早七點半飛往成都的機票,當你們看到這條信息時,我可能已經到成都了。在我們相處的這段時間裏,我感到很愉快,永遠不會忘記與你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這當中,也有存在誤會的地方,我們要相互理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最重要的是,我們要記住那些美好和開心的時刻。勿念,宋。”
天亮後,辰良最先看到這條消息。他猜測宋大哥說的誤會包括兩處,一處發生在山南那天,宋大哥他們走錯了道,還有一處就是宋大哥有一段時間不和他說話,他認為和佳儀調換座位有關,所以宋大哥心裏不痛快。既然宋大哥已經說是誤會了,也就沒必要再去糾結,他在群裏回道:“宋大哥,一路平安!”
小江在群裏說:“大哥,你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今早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真的對不住,我沒能送送你。不管你走到哪裏,永遠都是我大哥,期待大哥以後帶我浪跡天涯。”
小東為了響應江贛,回道:“不管你走到哪裏,也永遠都是我大哥,期待大哥以後帶我們浪跡天涯!”
承宇覺得小東這句話很有意思,他一字不改複製在群裏。
一茹的回複略顯不同:“不管你走到哪裏,你永遠是我大哥,我除了期待大哥以後可以帶我浪跡天涯,還希望大哥能送我一隻銀杯!”
李叔在群裏說:“歡迎你來四川,有時間我們聚聚。”
可當佳儀看到宋大哥發在群裏的消息時,她愣住了。宋大哥一直都很照顧她,她知道宋大哥對她不可能有非分之想,而他已經離開了,連句道別的話都來不及當麵說,心裏不免難過起來。
同行的人,到了目的地後不久便會各自分散,就像一滴水到了地麵,就會四麵濺開一樣,誰跟誰也沒有關係了,如果足夠幸運,沒準在天上時還能碰在一塊。
宋大哥下機後,看到群裏的信息,忍不住笑了,隻回道:“我已平安落地,謝謝各位,你們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哈哈。”他一直往上翻信息,唯獨沒有看到佳儀的影子,心裏忽有一陣低落。他知道佳儀不去日喀則,所以他也找借口不去,他猜測佳儀今天會返程,所以他早於她離開,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他長歎一口氣後,走出機場,望著些許朦朧的藍天大喊:“成都,我來了。”驚得路人駐足看過來,他毫不在乎,心說路人與他何幹。
四人沒吃早餐,捱到十一點同時下樓,就近選擇一家麵館解決了早餐和午飯,再一起步行前往布達拉宮。
“我對布宮已經沒有興趣了,這兩天,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從她麵前經過四次。”一茹說。
“審美疲勞,正常。”佳儀說。
觀景台上已經堆積了不少人,承宇第一個大步登到最頂上,一茹緊隨著他,佳儀剛上到第一層,已明顯體力不支,她伸手拉住辰良的衣服,辰良的脖子被衣領勒得很不舒服,不用走到第二層準會死掉,他毫不猶豫回過頭伸出手抓住佳儀,佳儀猛一定神,也緊緊握著他,直到最上層才鬆開手。拉手的那一刻,她心裏小鹿亂撞,認真看著每一級台階,隻覺台階太短,他走得太快,完全不是承宇拉她時的感受。
一茹和承宇從人群中擠到最前麵,慌亂地摸出備好的五十元錢,對著布宮不斷調整焦慮,不斷連拍,直到滿意為止。辰良和佳儀站在人群後沒有擠過去,看著正在拍婚紗照的新人,倆人也跟著笑,好像是自己在拍婚紗照一樣。
“你們過來嗎?”一茹回頭招手喊道。
兩人同時擺擺手後,麵對麵對視著,不到兩秒鍾,佳儀最先移開目光,輕聲說:
“謝謝你。”
“謝我什麽?”
“拉我上來。”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我要是不拉你,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說時,他扯了扯領口。
佳儀冷著臉道:“是因為我扯了你衣服,你脖子不好受才願意拉我的是嗎?我向你道歉。”
辰良感覺不妙,忙說:“不是不是,我本來就想扶著你,可我不好意思開口。”
佳儀的臉又紅了,羞澀地說:“是我錯怪你了,你脖子沒事了吧?”
“脖子沒事,好得很,你看,喉結還能一上一下,你看你看。”
她捂著嘴笑了,往後攏了攏那頭黑色卷發道:“來這裏拍婚紗照的人,好美好幸福,他們也必將得到佛祖的祝福和保佑吧?”
“會吧,你以後也想來這裏拍婚紗照嗎?”
“我很喜歡這,可我沒有這方麵的信仰,佛祖能察覺到麽?”
“不必擔心,心誠則靈。我想很多在這裏拍照的新人,也有不信佛的吧,但他們的心至少是真誠的。”
佳儀點點頭,繼續說:“那——那你呢?”
辰良望著新人,沉地說:“我不知道,誰願意跟我這樣的人顛沛流離呢?”
“當然有,你人這麽好,一定會有一個姑娘願意跟你走四方的,你也一定會慢慢安定下來。”
“借你吉言,隨緣吧。這年頭,好人都是過得最窩囊的。但我知道她會來,所以我等。”
“你千萬不要那麽說,你不窩囊,她一定會來的。”
“你呢?”
“我?我也知道他會來,所以我等。”
“知道他是誰嗎?他在哪?還要等多久呢?”
“你倆在說什麽情話?笑得那麽開心,有沒有打擾到你們呀?”一茹突然從倆人前麵冒出來歡快地說。
佳儀望向另一邊的天空,努力讓臉蛋迅速降下溫來。
辰良故意氣她說道:“是的,你知道還問!”
一茹的臉一下子冷峻下來,佳儀見狀忙說:
“別聽他瞎說,你聽不出來他是在故意逗你的嘛,我跟他才沒有情話講呢,我們剛剛在討論那對新人。你倆拍好了?效果怎麽樣?”
辰良在心裏感謝佳儀的圓場,但對她說的第三句話感到些許失落。而佳儀為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心還在怦怦跳。
一茹緩和了很多,得意地說:“還不錯喲,我倆拍了合照,但他拉低了整體的顏值!哈哈!”
“所以,我才不跟他合照呢,記得把你倆的合照發群裏。”佳儀說時,特意看著承宇。
“我……我有自知之明。”承宇委屈道。
“有自知之明是美德。走吧,我們去博物館!”辰良說。
“打車去吧,坐公交不僅慢,而且費用和打車差不多。”佳儀說。
“Perfect!”一茹說。
西藏博物館位於羅布林卡公園東南角,從布達拉宮駕車過去最短距離不到三公裏。人們通過參觀西藏博物館,可以大致了解西藏的變遷和輝煌。
女司機全程不說話,嘴角似乎在笑,很奇怪的一個人。當最後一個人下車把門關上後,她轟了一腳油門揚塵而去。
“這個司機有病吧,像要急著趕去投胎似的。”承宇說。
“別管了,我們走吧,過馬路再走五十米就到。”辰良說。
“天哪!閉館了!”一茹走在前麵大吃一驚。
“你在哪看到的?”辰良問。
“那貼有通知。”說著,她指向一張白紙。
“靠,難怪那個司機跑得那麽快,她知道閉館了也不提醒我們,可惡!”承宇說。
“就是,太沒良心了。”一茹說。
“不能全怪人家,誰讓我們自己不先了解清楚呢?”佳儀心好,替司機辯解。
一茹挽著她的胳膊說:“你就是太善良了,總能替別人考慮。以後你嫁人了,如果那個男人敢對你有一丁點不好,我絕對饒不了他!”說時,她神情憤怒,好像佳儀真的已經嫁了人並且過得很不好一樣。眼神落在承宇身上時,嚇得他的心在直打顫。
承宇對佳儀知之甚少,可他喜歡她,當他發現喜歡的那個人的真實一麵比他想象中還要好時,心裏笑說自己是天下最幸運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這是什麽心理,知道的人肯定會認為他有神經病。
“我做了那麽多攻略,卻把這點忘了,太失敗了。”辰良自責道。
“沒事沒事,就當我們出來溜達透氣,又沒花幾塊錢。”一茹安慰道。
門衛處,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他說已經閉館快一年了,讓他們先回去,重新開放的時間還沒確定,可以上網關注。
四人興致大減,佳儀說她頭暈,要回酒店休息,不想去藏大和科技館,承宇說他頭痛,也想回去休息。辰良驚詫,心說承宇有套路,他看著一茹,等待她的選擇。
一茹心裏七上八下,想著這是天意還是故意,說道:
“如果你倆真不舒服的話,就回去休息吧,我和辰良去藏大那邊轉一圈,既然來了,得去看看。”
“你倆變得真快,而且神同步,讓人防不勝防。我們坐公交吧,去藏大的公交在住處附近有站點。”辰良說。
等公交時,承宇要求辰良把鑰匙給他,辰良拒絕,說這是他的絕佳機會,不可錯過。承宇無奈,隻好先上車。在車上,他又多次給辰良發微信索要鑰匙,辰良旁邊坐著一茹,不方便回信息,便望著另一邊的窗外傻笑。承宇心裏慌亂不堪,他慌亂不是因為拿不到鑰匙,而是他想象著自己跟一茹等會待在一個房間時的畫麵。公交報出下一站就是酒店附近的站台名字時,他更慌了,後背在冒汗,他捏著拳頭,不時瞅一眼辰良,辰良對他付之一笑,直到快到站時才把鑰匙扔給他,他拿到鑰匙那一刻,臉上現出輕鬆的笑容。
承宇和佳儀一前一後往酒店走去,沒有任何交流,他為了轉移注意力,東張西望自得其樂,腳下邁著歡快的步子,嘴裏哼著曲子,以免無話可說落的尷尬。
上樓時,他故意慢走,但不回頭,佳儀也放慢腳步,離他有兩級台階的距離,心裏忐忑。承宇等不來拉手,萬分失落,有一種從朝陽裏走向夕陽中的感覺。倆人終於上到二樓,在走廊上點頭微笑算是道別,各進各屋。承宇一轉身靠在門後呼呼喘氣,他剛才很想伸手去拉住佳儀,掙紮了半截樓梯也沒敢下手,現在後悔莫及。他好想抽自己幾巴掌,可是下不了手。佳儀心有愧疚,她責怪自己昨天有些魯莽。
一茹把背包放在膝蓋上,兩人不敢互看,像陌生的乘客。辰良幾次欲言又止,終於,他忍不住指著包說:
“你把包給我吧。”
“沒事,裏麵沒什麽東西。”
他點點頭,雙手摩挲著大腿,繼續說:
“我每去一個新的地方,總喜歡去當地的博物館看一看,了解當地的文化和曆史。但我身邊的大多數人並不喜歡博物館,而你不同。”
以前辰良都是誇她外表漂亮,這次是誇她的內涵,一茹禁不住讚美,由裏而外散發出溫柔靦腆的氣息。
“還好啦,說不上很喜歡,我就是覺得西藏博物館應該比較特別,所以想來看看。”
“我也是這麽想的,沒想到閉館了,有點遺憾。”
“嗯嗯。”
‘嗯嗯’是最容易終結話題的兩個字之一,倆人各自不自在地盯著車外。辰良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敞開著,他沒想到這次單獨和一茹出來,聊天竟然這般費勁,尷尬不堪。一茹在內心深處是想同辰良有更多接觸的,但她始終記著佳儀給她的忠告,要適可而止,行多必過。因此,她必須表現得冷漠些,盡可能克製自己。而友誼一旦帶上了其他感情色彩,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產生不同於一般友誼的後果。在辰良看來,一茹的反常似曾相識。
他知道一茹在思念誰,她心裏放不下那個人,於是悶悶不樂地玩著沒有遊戲的手機,心說既然你不願意和我說話,那我們繼續保持沉默吧,三天後,我再也不會礙你的眼了。當他翻到與佳儀的合照時,腦海裏立馬呈現出他拉著佳儀的畫麵,頓時屏住呼吸,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清晰可聽。他深知自己不會無端緊張,其中必有原因。他記得佳儀的手也有點涼涼的,肉肉的,握在手裏時手心發癢,而他想到佳儀當時沒有拒絕,反而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時,心裏不由得猛地一緊。他急忙退出手機相冊,極力阻止自己去深想,他不相信自己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可他轉念想到昨天承宇對他說的那番話時,認可了承宇猜測:佳儀當時並沒有想讓承宇拉她的手,而是她去拉承宇的衣服時,恰巧碰到他的手!承宇回過頭來,她在慌亂中隨口說出‘拉我一把’,完美地避免了雙方尷尬,也暖了辰良的心。想到這裏,他心裏竟然感到一絲無恥的平衡。
“你怎麽有點心神不定?”一茹問。
“沒有呀,我剛想起一件事,突然又忘了。”
“嗯嗯。”
她看著他的側臉,又轉向窗外。
承宇倒在**,他後悔向辰良要回鑰匙,更氣憤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但他也認定自己不是太隨便的人,依照他的觀點,連拉手也是不能隨便的,心裏十分矛盾。
佳儀的確是因為頭暈,所以急著想回來。她趴在**,回憶在觀景台上與辰良的短暫拉手和對視。她不明白辰良當時為什麽會如此果斷,是單純的幫助還是另有所想,但他的手厚實而溫暖,讓人不想鬆開。當他倆對視的時候,為何辰良沒有先於她移開目光,倒是自己像害怕他似的急忙躲開,莫非真的喜歡他了?在準備回答辰良提出的問題時,如果不是一茹及時冒出來,她隻能撒謊說“不知道”了。
她點開微信轉移胡思亂想,翻看聊天記錄,才想起還沒給大哥回複,於是趕緊給他私發了一條信息。
“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現在才回你信息。不是我不願意回,而是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回,你的決定太保密、太突然了。從成都出發那天開始,你對我一直照顧有加,我真的很感激你。原本想在分別前大家一起吃個飯,現在隻有遺憾了。你在四川要玩得開心,要在群裏多曬點照片哦,保重!”
大哥收到信息時,正準備下樓逛街,笑說這丫頭還算有良心,便回道:
“隊伍裏隻有兩個年輕女生,大夥肯定會多照顧你倆啦,再說了,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關心你,我們都在相互關照,你不必客氣。我會挑些照片發出來的,相當於你們也來過了,哈哈。認識你們,我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
“我們常保持聯係,我現在準備去溜兩圈,回聊。”
“好的,注意安全。”
“你也是。”
給大哥回複完後,佳儀的心裏輕鬆了很多,像是完成了一件拖欠已久的大事。她不想欠別人,也不想顯得自己沒有禮貌,把該做的事情盡量做好,心裏才會踏實。
走近西藏大學校門,正前方是一棟帶有藏式風格的圖書館,十分引人入目。辰良和一茹正好趕在上課時間來,校園裏的人並不多,環境很幹淨。他倆進了校門後往右邊走,聽到上音樂課的學生從教室裏傳出帶有藏族特色嗓音的動感歌曲,窗戶外還趴著幾個人在偷聽偷看,很明顯,一旦歌曲中融合了民族,傳統和現代的一些音樂元素,就會別樣動聽。他們繞過音樂再往左走,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草地上曬太陽,還有二十多個穿迷彩服訓練的學生,應該是是新生,他們無不注意到這對穿戴不合校園風格的年輕人,倆人的虛榮心不由得冉冉升起。他們繼續往前,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過了人工河,來到圖書館背麵,剛好碰見下課的學生們,雙方相互打量著,他們三五成群,有說有笑,姑娘們臉蛋上的高原紅清晰可見,笑容真誠。
“好無聊,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打發課餘時間。”一茹說。
“和我們以前一樣,宅唄。”
“那多沒意思呀,附近娛樂場所太少了,想逛一個稍微大點的商場,還得進城。”
“不止藏大,很多地方的高校都不在市區的,他們不也過得挺好嘛。”
“你總喜歡這麽比較,但又很有道理。當然,這裏是西藏,也許他們更喜歡安靜一些吧,要不然也不會報考這裏。”
“有可能吧,但學生們都是年輕人,總是待在太安靜的環境裏,他們也會厭倦。”
“他們肯定有自己的娛樂方式和場所,隻是不適合我們而已。”
“確實,有很多地方我們都沒去過呢,我們太浮躁。”
“我想坐會,有點累了。”
“好的。”
兩人挨坐在圖書館的陰涼處,望著不同的方向。一茹察覺到辰良的克製,她知道是自己故意冷落他的緣故,但她認為辰良不至於因為這點小冷漠就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畢竟他倆單獨待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她期待他有所行動,又害怕他真有行動。她有一股衝動,想讓他把自己摟在懷裏,讓他知道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遙不可及的夢幻。隻要辰良對她伸出手,她斷不會拒絕,以便給這次旅行畫上完美的句號,永遠地懷念。辰良沒有動。她又想著可能是他在找尋時機,然後再偷偷摸摸拉她的手,像在車上的時候一樣,甚至吻她。她悄悄把手壓在兩人之間的草地上,不知不覺中,她感到欲火焚身,趕忙望向天空,拚命轉移注意力,心裏在痛罵他是蠢貨。辰良從進校門那一刻起,內心一直在掙紮,他想靠近她,想和她體驗一把在校園裏牽手的感覺,但她給自己的感覺已經不同以往,所以他選擇了放棄。所有想對一茹說的話,其實他都已經想好,隻等那一刻的到來,但不是今天。
辰良好奇地跟著她抬頭望去,天空裏除了塗滿藍色,什麽也沒有,他疑惑道:
“你在看什麽?”
“你看,這裏的天空幹淨得沒有一朵雲,剛剛飄來一絲半縷,轉眼間又化為透明,不知道哪去了。”
“蒸發了。過了明天,我們很難再看到這麽幹淨的天空了,再多看幾眼吧。”
“過了明天,我們也將很難看再到自己想看的一切了。”
辰良聽出她話中有話,點了點頭。
“對麵那個奇怪的建築應該就是自然科學博物館,我們過去吧。”一茹繼續說道。
“好,我要是有密集恐懼症,肯定不敢靠近。”
“還好我倆都沒有,它外邊看起來有好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西藏自然科學博物館分為自然博物館、科技館、展覽館,門票免費,兩人持身份證領取參觀券後就進去了。
“這裏麵挺大的,有三層,今天人不多。”辰良說。
“節假日來參觀的人可能會多些,我們跟著券上麵的地圖一層一層往上看吧。”
“好,先從左邊的科技館開始。”
科技館裏麵有多種不同類型的機器人,有的機器人已經過了開放時間,所以他倆沒能體驗,僅在畫像機器人前畫了一張兩人像和一茹的單人像,畫像出來後,醜陋滑稽。
“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好多機器人不在開放時間內,他們都蠻有意思的,真想和每一種機器人合影。”
“沒問題,我會把你拍得美美的。”
“你懂我。”
辰良聽後,心裏嘲笑自己,真的懂她嗎?完全不懂!
倆人話不多,很快到了二樓。剛到樓上,有一個大屏幕正在播放青藏高原的紀錄片,講述的是青藏高原形成的原因和時間。他倆沒有挨坐在一起觀看,中間隔著一個空座。
沉默時,辰良覺得時間走得異常緩慢,秒針每跳動一次,胸口就好像被針紮了一次,痛苦煎熬著,完全沒有心思投入視頻中。大約過了十分鍾,一茹發現他的心不在焉,便說:
“要不我們回去吧?”
辰良感到很意外,兩眼直直地盯著她,眼裏徐徐露出失望,又很快把目光轉移到別處,她沒有讀懂他的眼神。
他心平氣和地說:“就打算回去了嗎?我們連二樓都沒看的,還有三樓呢。”
“我不想看了,要麽你自己去看吧,我在一樓等你。”
辰良想了想:“不必了,我們回去吧。”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名堂那麽多。”
“沒有,你能給我機會讓我單獨和你出來,我已經很知足了。你不去,我一個人去看又有什麽意思呢?而且,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幹等著,更不忍心。”
一茹有些難過,但她不想立馬反悔,就著性子說:“好嘛,我們下去吧。”
手扶電梯把倆人緩緩往下傳送,辰良站在一茹後麵,他不時回頭望著二三樓,心想他也許永遠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而他寧願自己不開心,也不會強迫一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因為他喜歡她。一茹心說,隻要他再堅持一次,就陪他轉完三層樓,既然他因為照顧到自己的感受而沒有開口,那就讓這裏就成為他倆共同的遺憾吧。
在回去的車上,辰良不想找話題,他特別累,特別煩,趴在前邊椅子上注視著前方,公交越往住處靠攏,他的心裏越不平靜。忽然,他伸出右手精準地抓住一茹的手,既不看她,也不說話,一茹沒有反抗,心跳加速,她願意看到他粗魯的一麵。同時,她在潛意識冒出一個邪惡自私的想法:希望辰良近期不要去找其他女孩子,倆人能繼續保持著聯係,他隻需耐心做個候補人員就好。雖然這隻是她在一瞬間產生出來的想法,但她絕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辰良的眼角和嘴角開始發抖,似笑似哭,緊接著兩行清淚滑下來,滴在衣袖上,無語凝噎。一茹既心疼又心慌,她緊緊和他十指相扣,右手摸出紙巾遞給他。辰良沒有接受,他咬著嘴唇,飛快地眨眼睛,左手往臉上一抹,很快恢複平靜,那是死一般的平靜。
一茹揉了揉他的手,小聲地說:“對不起。”
這是辰良第一次聽到她對自己說對不起,他想啊,這已經足夠了,回道:“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錯,我沒事,準備下車吧。”
到站後,辰良特意走在後麵,一茹不時回頭等他,他擺擺手,示意她先上樓。一茹理解他的行為,便加快腳步走了。他一個人站在路邊,心煩氣躁,聽到按喇叭的車輛時,他隻想上去給一腳,和他擦肩而過的人,他就想揪住別人猛揍一頓,所有的一切,在他看來,全都不順眼!他很想沒有任何理由地去打人,去隨意踢翻路邊的攤子。但他忍住了,在法製社會裏,他沒有失去理智。
在路邊緩了十分鍾,他才往回走,剛打開門,一股強大的泡麵味從房裏撲鼻而來。
“你怎麽又吃泡麵?”他問。
“是小江和佳儀吃的。”
“佳儀呢?”
“她說一茹回來了,就回房間了。”
“小江呢?”
“他也回房間了,我們說好了晚上一起吃飯。”
“好的,明天我們就要走了,隻剩他一人,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確實有點,但過幾天就好了,他還會有其他同伴的。你倆怎麽樣?”
“晚點跟你說,我先躺會,有點累。”
承宇看出他臉色不好,不再多問,回道:“五點半時,我再叫你。”
一茹的臉上蓋不住心情,佳儀看出了她的難過,問道:
“你怎麽了?不開心?”
“沒有,我有點累,沒吃午飯。”
“為什麽沒吃?我要罵他一頓!”
“你別罵他,是我不餓,不關他的事。”
“你倆鬧矛盾了?”
“笑話,我和他能有什麽矛盾?”
“也對,就算有,他也會讓著你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
“大家有目共睹的,不止我一個。”
一茹弱弱地說:“之前,我隻要和他待在一塊,就會感到特別愉快,今天完全不同,我倆沒怎麽說話,氣氛很尷尬,所以我們隨便轉轉就回來了。
“為什麽?”
“我有意和他保持距離,結果他也和我保持距離,這怎麽聊得下去嘛,誰讓你們不去呢。”
“我當時真的頭暈,睡了好一會。肯定是你保持距離得有點過了,讓他想起了看完冰川那天的情形,所以,他才……”
“是嗎?”
“不是嗎?我認為很有可能。”
“怎麽辦?我總是把握不了這個度。”
“沒事,你倆都是樂觀的人,這些不愉快很快就能煙消雲散,我知道會你有辦法的。對了,今晚我們和小江一起吃飯,繼續吃川菜,明天就隻剩他一個人了,他好孤獨哦。”
“他喜歡的那個姑娘呢?”
“不知道,他沒說,看他的樣子,我不忍心問。我想到當初大家是一起來的,他還特意到車站接我們,現在我們要把他丟在最後了,覺得他挺可憐的,晚上再和他聊聊吧。”
“好,我休息一會,出發前叫我。”
“好。”
一茹不會把辰良流淚的事說給任何人聽,因為他的淚是為她而流,是屬於她的。她捂在被子裏,煩悶一會兒就睡了。佳儀坐在**,回味她和一茹的對話。她想象得到辰良一定很難過,可他又不願在人前表現出來,一直壓抑著。她敢肯定,一旦有人喜歡辰良,而且他也喜歡對方,那麽他將會把所有積壓的感情全部爆發出來,化為對對方深深的愛。她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個人,還幻想如果在最開始時一茹沒有和他走得那麽近,如果承宇對自己沒有別的想法,如果承宇和辰良不是朋友,如果他們四人原本不認識,就像她和宋大哥之前也不認識一樣……結局會是什麽呢?可如果他們四人之前相互不認識,也就不會有這次旅行了,更不會有這些煩惱了。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幻想著,沒完沒了。
夜幕降臨,北京路華燈初上,一片奪目的光華映得天上的月亮黯然失色。五人在路邊連續攔下三輛的士,均被司機無情拋棄。江贛攔住第四台車時,向示意司機他可以多給錢,司機才勉強同意他們上車。
天海路兩旁塞滿了各種餐館,有川菜館,湘菜館以及其他各種小吃館,這裏是外鄉人吃飯的天堂。一茹想吃冒菜,於是五人鑽進了一家櫥窗上寫有冒菜字樣的川菜館。
當服務員把菜單遞過來時,一茹又改變了主意,她說要吃幹鍋排骨。
四人沒有意見,跟著她走。
“小江,你昨天去幹嘛了?”辰良問。
“我很晚才爬起來,下午去拉薩河邊轉了一圈。”
“我和承宇在房裏待了一天。”
“我本想叫你們一起的,想想那裏應該沒什麽好看的,就一個人去了。”
“沒什麽好看的你還去幹嘛?”佳儀問。
“散心,也還不錯,隻是葉子不夠黃。”
“散什麽心?”
江贛喝了口茶,舔舔嘴唇後繼續說:
“我之前不是跟你們說過我來西藏的原因嘛——她不來了。”
“不會吧?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怎麽都不知道!”佳儀追問道。
“就這兩天,隻有宋大哥和小東知道,可笑吧?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媽的,想著就來氣!”說時,江贛拍了拍桌子。
四人麵麵相覷,眼神裏充滿了同情。
“難怪你那天吞吞吐吐的,我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你怎麽辦,還要去麽?”辰良問。
“還去個蛋!我本來想去的,但一直沒找到同伴,時間一長,就沒了興致。我已經找到兩個同伴從青藏線回去,他們要晚兩天出發,我得在這裏等他們。”
“唉,真是世事難料。”承宇說。
江贛抬手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媽,有什麽事嗎?……”
“你們不覺得小江有點超出我們對他的認知範圍嗎?”辰良問。
“我真沒想到,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在火冒三丈時接到他母親的電話,竟會一下子變得這麽溫柔,有種說不出的感動。”佳儀說。
“他是骨子裏充滿善良和孝順的好孩子。”一茹說。
“麻煩帥哥讓一哈。”服務員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哇,看起來好好吃哦,我先拍個照。”一茹看到排骨時,兩眼放光。
“我也要拍幾張。”佳儀說。
江贛笑著走過來說:“你們怎麽都不吃,看起來很不錯嘛。”
佳儀笑說:“等你拍照呀,你快坐下來吃吧,味道肯定不錯。冒昧地問下,剛剛你跟你媽媽聊什麽了?是不是催你找對象了?老實交代!”
“沒有,她問我工作怎樣了,在成都習不習慣。你們也知道,像這種情況,我們隻能撒謊了,沒辦法。”
“善意的謊言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他們又何曾不對自己的子女撒過這種謊呢。”一茹說。
“小江,我覺得你蠻可憐的,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誤會。”佳儀說。
江贛苦笑道:“姐,你說什麽呢,都是命而已。”
佳儀聽到他叫自己一聲姐,心裏泛起了更多的柔情,她希望自己是一個合格的臨時姐姐。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在我們出發那天早上對我有過同樣的稱呼吧,後來你就一直沒這麽叫過我,對不對?”
小江撓撓頭說:“對,那是在成都的時候,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了。”
“沒事,姐又不怪你。她有說為什麽不來麽?”
“前幾天,我手機信號不好,她說她聯係不上我,等我回電過去時,已經打不通了。她後來給我發信息說她已經跟著別人去日喀則了。”
“什麽?那就是說,她很有可能在聯係你那天就到拉薩了”
“可能吧,誰知道呢。”
“她跟誰去的?”
“不知道。”
“她怎麽能這樣!你又不是故意的!那條路的信號本來就不怎麽樣。”說時,佳儀給他倒了一杯茶,又說:“你別傷心,先喝點茶。”
“嗯嗯,謝謝姐。”
在江贛眼裏,背叛和謊言就像潑出去的水,澆滅了熱情美好的火焰後,剩下的還是一攤水。
“哎,怎麽能這樣嘛,真是氣死人。”一茹憤憤道。
“沒事,過些天就好了,這樣挺好,至少讓我看明白了一些人和事,世事難料嘛。美好的東西往往是短暫的,欲留不住,當有一天,你再回頭看時,會發現你所經曆的那些隻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看不出,你倒是挺看得開的。讓我想到那句話,煙花再美,不過一瞬間,美麗過後,一切終將回到原點。”佳儀說。
“至少我們經曆過美,很多事情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無果而終,如果我們的雙眼隻死死盯在結果上,就會錯過過程中無數的美。結果不管是對是錯,都隻有一個,而過程有時間性,有時間的存在就會有故事的發生。但我認為不會再回到原點,也回不到原點,因為原點意味著不變,而我們已變。”
“的確,就像我們九個人,當初一起來的時候多開心呀,每天憧憬著接下來的旅行。可是,當我們到了拉薩後,大家的互動反而少了,隨著人員漸漸返程,群裏變得更加安靜,連大家什麽時候回去都不知道,哪裏還有之前那麽熱鬧呢。”辰良說。
“所以說,過程比結果重要,過程是進行時,結果是完成時,進行時是動態的,是活的,活的才有樂趣。錯過了這段美好,要相信還會有下一段。”江贛說。
“你今天跟以往很不一樣。”佳儀說。
“哪不一樣?”
“說話,你平時有點吊兒郎當的,哈哈。”
“原來我在你眼中印象不太好呀,我可是個好人,我記得接你們那天,一茹還說我是好人呢。”
“是嗎?你記得這麽清楚。”一茹說。
“誇獎我的話,我都記得住,哈哈。還有,當我想抽煙時,問你們能不能抽,佳儀姐說我人不錯呢。”
“我記起來了,佩服!你的確是個好人,真的。隻是膚色黑了點,頭發短,身材壯,像犯人,是不是進去被改造過?哈哈。”佳儀說。
“那裏麵,我想去也沒機會去。”
“這更能說明你是好人啦,你多吃點嘛。”一茹說。
“謝謝你給我這麽高的評價,不說這些了,大家吃菜,一茹姐點的菜肯定好吃。”
一茹笑道:“哎喲,你也叫我姐了,我好開心哪。你多吃點,等會和我們一起去逛超市吧,我們需要買些零食在車上當飯吃。”
“好,你們明天坐幾點的車?買了票沒?”
“幾點呢?”
“十點四十。”辰良說。
“雖然早了點,但宜早不宜遲。”
“是的,萬一錯過了,就隻能等後天了,而且很難買到連號的票。等會你們三個就是我倆的保鏢和苦力。”佳儀說。
“我之榮幸!”承宇說。
“義不容辭!”江贛說。
辰良隻點頭。
飯後,五人按照來時的辦法打車到住處附近的一個超市逛了四十多分鍾。一茹幾次有意無意地碰一下辰良的手,眼神似乎在對他說:不要生氣了,開心點,辰良仍然沒反應。她又用唇語慢慢地說別生氣了,他的臉色才稍有緩和。佳儀也笑著臉捏了捏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他。他就在那一瞬間開竅了,心說還有什麽事比自己開心更重要呢,很快恢複了常態。三個男生,每人兩手提著滿滿當當的袋子走走停停,兩女生在前麵一會玩自拍,一會拍他們,她倆歡樂的笑聲和靈動的身影在這條筆直的大街上回**,雀躍,而明天之後,這裏將不會再有她們的身影,這條街也不會記得他們了。
在樓梯間分別時,江贛遲遲不想抬腳,他知道以後幾乎不會再有機會看到眼前這四個可愛的年輕人了。
“你快上去吧,早點休息,想姐了,就發微信。我們……對不住你。”佳儀說。
小江明白她的意思,鼻子一酸,回道:“你們早點休息,後會有期!”說著,他一個箭步衝到了樓上。
“我今晚肯定睡不著了,心情一下子好低落。明明可以回家了,本應該高興的,可我現在高興不起來。”一茹說。
“我也是,唉。”佳儀說。
“因為我們對這裏有不舍,對夥伴有不舍,先回房間放東西吧。我們明早十點四十準時提行李下樓,先去吃飯,再去車站。”辰良說。
回房後,一茹在**滾來滾去,佳儀埋頭整理行李,她把折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又拿出來,然後又放進去,無論怎麽擺放都不如她意。
“明天下午一點的車,你怎麽現在就開始整理?”
“我們明天十點四十下樓,你覺得時間還多嗎?”
“我明早弄,要不了多久。”
“隨你,明天我可不幫你。”
“不用你幫,可是這漫漫長夜,怎麽熬喲?”
一個念想從遙遠的地方閃現在佳儀的腦海中,她放下衣服,歡快地說:
“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辰良唱歌好聽嘛,我還沒聽過呢,要不你讓他在群裏吼兩聲?”
“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就這麽幹!其實他在路上唱了好多歌呢,真是不嫌累。”
“我不和你們同車,肯定聽不到嘛,你快跟他說說。”
辰良和承宇正在討論明天的計劃,群裏出現了一茹發來的信息:
承宇格格地笑,他第一個在群裏舉手支持,接著佳儀也舉手。
“承宇,你別高興太早了,你也得唱。”一茹說。
“我不會唱。”
“我不管。”
“我唱的話,你們也得唱。”
“你們先唱,如果我們滿意,我們再唱,如果我們不滿意,我們就不唱了。”
“看來想讓你們滿意,幾乎不可能了。”辰良說。
“我可沒說,快點哈,我倆等著呢。”
辰良朝承宇吐舌頭,像是在說:“我還能怎麽辦呢?”隻好回道:“稍等,我得想想唱哪首歌,唱一首就可以了吧,擔心明天起不來,而且我不接受你們來點歌。”
“OK!”
辰良打開QQ音樂,從上往下把所有下載過的歌曲都掃了一遍,沒有他覺得合適的歌曲。
“你有推薦的沒?”
“問我?”承宇茫然道。
“廢話,我不問你問空氣麽?你覺得什麽歌比較合適?”
“我哪知道,我自己都不會唱幾首,你自己想。”
“……”
辰良苦思冥想,突然打了一個響指說道:“有了!《遇見》,你聽過沒?”
“應該沒有,不知道,我一般不記得歌名,但我要是聽到旋律,指不定也會哼幾句。這首歌,有故事。”
“你老了!我不選了,就這首吧。”
辰良在群裏連續發了幾條五十秒長的語音,一茹和佳儀趕忙點開,聲音出來那一瞬,兩個少女的心差點被融化了。他的聲音溫柔有磁性,節奏把握得恰到好處,通過音色可以想象得出他投入唱歌的畫麵感,他唱得很深情,對感情的拿捏很到位……
群裏沒有動靜,辰良感到些許意外,想著她倆應該是在談論自己,晚點會回複的。
“他怎麽會唱得這麽好聽,我現在更加難過了,怎麽辦?”一茹說。
“情到深處自然濃,歌也就更能打動人。”
“也許吧,怎麽回?”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好像受過傷,並且傷得不淺。”
“我再聽聽。”
一茹插上耳機,鑽進被窩裏邊聽邊刷微博。佳儀隻帶一個箱子,行李不是很多,她坐在床邊疊衣服時,總是不由自主,斷斷續續地走神,花了很長時間才整理完。
“怎麽還沒動靜?”承宇問。
“不用管她倆,估計在忙。這首歌,你聽過沒?”
“孫燕姿的?”
“對。我還得問你兩個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什麽事?”承宇正襟危坐道。
“第一個,你今天回來後,把情書寫好了沒?”
“放心吧,我寫了兩遍呢,累死我了。”
“很好。第二個,除了那天你倆在樓梯間有過拉手外,你還有沒有主動拉過她的手,哪怕是有意碰她一下,有沒有?”
“也有沒待一塊的時候吧。你就是太不主動,也不懂得觀察細節。佳儀體質不太好,我們一起出去的時候,你不要老是一個人衝在前麵,你得離她近一點,她走路時間長了或者爬樓梯時會有點吃不消,這個時候你就要主動扶她一把,或者直接拉她的手。”
“這不妥吧?”
“有什麽不妥?她都敢拉你,你一個男生有什麽可怕的?你想對她好,卻又對她不管不問的樣子,或者不敢關心她,這算哪門子喜歡?”
“我有關心她啊。”
“有效果嗎?今天你倆回賓館,你跟她說了什麽嗎?上樓的時候,你拉她了嗎?”
“沒有。”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你到底喜不喜歡她嘛,還是因為我說了那句話你才勉強的,如果不喜歡,沒關係,不要勉強自己,我尊重你。如果你喜歡她,你就得讓她知道,就得有個喜歡的樣子。”辰良頓了頓,繼續說:“你不要跟我說,你隻是想要佳儀,而不是喜歡她。”
承宇驚詫,心說辰良怎會這麽說,自己也有過類似的疑問,他用不太肯定的語氣回道:
“喜歡。”
“很好,可你說得出你喜歡她什麽嗎?”
說這句話時,辰良自己心裏也沒底,他也說不出到底喜歡一茹哪一點,而且在兩年前心裏就有她了。他喜歡一茹的性格,喜歡她的相貌,喜歡她的聲音,更喜歡與她在一起的感覺……總之,無論什麽都可以拿來當成喜歡她的理由。
“她人好!”
“你這就是廢話!我們哪個不是好人?哪個人不好?如果她這麽問你,你該怎麽回答?——還有,我想起來了,情書裏也沒有提到這個!”
“好像是的,那我該怎麽回答?”
“我——我哪知道你喜歡她什麽,難道這個也要問我嗎?總之,你的回答得有不同之處。”
“你教教我。”
“滾蛋,你自己想,對待感情,你最好用點心。”
“好吧,那我不喜歡她。”
“媽的,老子真想一腳踹死你!你怎麽這麽幼稚!很好玩嗎?越講越氣人!”
“好了好了,不說我,我知道該怎麽做。”
“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去網上找。。”
“好,你和一茹,真沒有什麽嗎?”
“媽的,什麽都沒有!”
“怎麽會?”
“媽的,老子本來想跟你說件事的,硬是被你氣瘋,沒心情講了。”
“我的錯,我的錯,你說嘛,我會保密。”
辰良仍不有所動,承宇繼續說道:“快說,磨蹭什麽!”
辰良絞著手道:“原本,我計劃在剛到稻城那天晚上告訴你一個秘密的,需要你在景區時幫我一個忙,後來我們沒去稻城,我也就沒跟你說了。”
“有句話叫做,有一個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最心愛的人一起去那裏,看蔚藍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色的草地,看一場秋天的童話。你聽過沒?”
“聽過,這就不是張嘉佳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拍成電影後的一句台詞麽?——喔,我明白了。”
“明白了吧,既然沒有機會實現,我也就不說細節了,你知道有這麽回事就行。後來,我又想到另一個地方。”
“哪裏?”
“珠峰大本營。”
“你想在那做什麽?”
“離開理塘那天,我還不知道她有對象,所以我就想跟她一起在珠峰大本營看看那裏最美的星空,對她說我藏在心裏的話,再有你們的配合,此行算是無憾了,我是有備而來的。”
“你本來想打算讓我們怎麽幫你?”
“這就不說了,沒意義了,隻會更傷感。後來,你不是跟我說你看到她有跟一個人聊微信嘛,我當時將信將疑。那天我們看完米堆冰川後,你又提醒了我,我忍不住去問她,她很快就承認了,我當時氣得想跳車,硬是死死坐好,太他媽難了!我知道你當時也聽到了,就是那時,我不想再去大本營了。”
“我是聽到了一點,但你後來不是又說要去麽?”
“因為那天之後,我氣消了,挺不爭氣的吧?我本來就喜歡她,所以,我沒忍住,當真想走近她,而她也在靠近我。於是,我就認為還有希望,後來你不是還給我分析了麽。”
“我記得。你今天總算親口承認你喜歡她了。”
“別打岔,這都不是重要的,你本來就猜得到!雖然我後來還想去珠峰大本營,還想跟她一起看看那裏最美的星空,對她說我藏在心裏的話,但我不會讓你們幫忙的。因為她有男朋友,我隻想把心裏話跟她說說就好了,當時我還寫了草稿的。隻可惜,我們又沒有去成,真可笑!”
“確實是個遺憾,當時的情形,你也沒辦法。稿子呢?什麽時候寫的?”
“偷偷寫的,已經刪了。”
“遺憾,真是遺憾,要不然我還可以借鑒一下!”
“就知道撿現成的!哎,這就好比我們去坐火車,快到火車站時,列車突然要晚點一個小時,沒一會,又提示說還要晚點兩個小時,最後幹脆停運了,始終到不了目的地,心裏很不痛快。”
“確實,換做誰都不會痛快!但如果我們去成了,你真的會對她表白?”
“為什麽不會?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麽。我要向她表白,跟她和她對象沒有任何關係。我隻知道,喜歡她就要說出來,讓她知道,無論她最後會做什麽決定,我都不管,指不定她會考慮我呢?不試試,一絲希望都沒有。這話,也是說給你聽的。現在回想之前,我自己都覺得可笑,我之前在心裏信誓旦旦地說計劃肯定可以實現,哪會想到她已經有了對象,如果我在稻城被她拒絕,豈不是好難堪?真不知道自己當時從哪來的自信。後來我想通了,不管她答不答應,我隻想說出我想說的話就好。”
“我並沒有深藏不露,隻不過不想過早說出自己的計劃而已,我不喜歡在還沒有成功前,或者不到最後一刻時,就對別人透露我的想法,這與信任無關,我不喜歡太高調。說白了,是愛麵子,怕失敗。我完全沒有備用方案,不會想到會有這麽多意外,我更沒有勇氣。今天同她去藏大和自然科學博物館,我倆沒說幾句話,現場氣氛很尷尬,更別想其他的了。”
“為什麽呢?”
“因為,她不怎麽想跟我說話,身在曹營心在漢,和上次從冰川上下來後的情形一模一樣。我心寒了,就想著既然這樣的話,那就算了吧,不管我再做什麽,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真不知道她為什麽還要和我一起去。”
他省去了在車上和一茹拉手的那一段,一旦他說出來,承宇肯定會說他和一茹還有希望,因為她願意給他牽手,很可能會動惻隱之心。他知道不會的,所以沒必要多說。
“我估計你昨天已經死心了,但這跟有沒有勇氣沒有關係。”
“怎麽會無關?如果我像其他一些人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厚顏無恥死纏爛打,擁抱一下,或者親一口,又能怎麽樣?我就是下不了這個狠,我不想,也不敢。”
“不想,是因為你太失望。不敢,是因為你知德行。”
“別說這些虛的。總之,就這樣吧。你要是喜歡佳儀,你就要主動點,死不了人。”
“我知道,明天我把信先藏好,等到了家,再進行下一步吧。我建議你可以再爭取一下。”
“不做毫無意義的掙紮了,結局很明顯。”辰良沉默會繼續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承宇盯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之前有想過,如果在稻城或者別的地方,我和一茹在一起了,我肯定會拉上她撮合你跟佳儀。但我沒成功,所以就不做這個紅娘了。因為,我連自己的事都搞不定,哪還有勇氣幫你,隻能靠你自己了。”
“我應該感謝你,是我自己的原因,不說了,早點休息。”
辰良心有不甘,但現實擺在麵前,他隻能接受。優柔寡斷和沒有快刀斬亂麻的勇氣,使他錯過了羊湖和藏大,說不後悔是假的,但他隻能道貌岸然地欺騙自己,安撫自己的心。他把《遇見》轉發到朋友圈,配上八個字:清歌一曲,曲終人散。
佳儀看到他的朋友圈時,心如刀割,但她不會去打擾他,心再怎麽痛,忍一會,睡一覺總會好很多的。
一茹看到後,心在糾結,想著要不要跟他聊幾句,她總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和他好好聊聊,卻不知怎麽開口。
她想起還沒評價他的唱功,眼前一亮,趕忙在群裏回複道:
“我沒有生氣,你們覺得好聽就行,好多人說我五音不全呢。”
“怎麽會呀,他們是嫉妒。”
“是嗎,可能吧,你怎麽還不睡?”
“馬上。”
一茹沒有繼續和他在群裏對話,而是轉為私聊。
“我聽了你的歌,流淚了,怎麽睡得著呢?”
“不會吧?有這麽難聽嗎?”
“討厭,你又說笑話了。我是認真的,你唱得很用情,好像有心事。”
“我不管唱什麽歌,都很用情。”
“我知道。但你今天唱的這首,有點不一樣,佳儀也說了,你好像被傷過,而且傷的不輕,是麽?”
“沒有。”
“你就這麽不願意跟我說一說嗎,你到底有什麽煩惱?”
“真沒有。”
“我可要生氣了,如果你還把我當好朋友,你就跟我說說,我想替你分擔一點。如果你不說,說明我們不是好朋友,算是我一廂情願吧,你自己決定。”
辰良心說,如果她能把好朋友說成女朋友,那就好多了。
“你又威脅我。”
“不敢!你可以拒絕。”
辰良醞釀一會,決定豁出去了,他說:
“你真想聽?”
“快告訴我吧,興許我能幫幫你。”
“你幫不了我。”
“你不說,怎麽會知道我幫不了?從你發的朋友圈,以及你的神情,我知道你並不是真正的開心。”
辰良決定脫口而出,說個痛快:“是的,我確實不怎麽開心,有好些朋友看到我的朋友圈,紛紛來問我怎麽了,在煩什麽,你不是在旅遊麽。我沒有對他們說實話,隻說路上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已,影響不大。”
“實話是什麽,你為什麽沒對他們說實話呢?”
辰良做了兩次深呼吸,飛快地把字發過去:
“你要我怎麽跟他們說實話呢,我既不敢說出你的名字,也不敢告訴他們關於你我的故事,我怎麽說?”
一茹驚住了,心一陣絞痛,怎麽會是這樣。
“對不起。”
“你無需再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原因。當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後,就應該堅決主動與你劃清界限,很抱歉,我沒有做到。”
“我知道。我有錯,不怪你,希望你不會恨我。”
“我不恨你,我隻恨我自己。你早點睡吧,你倆記得明天要早點起床把行李整理好。”
“我知道了,晚安。”
辰良沒有回複她,越說越來火,他關掉了手機,隻想安安心心睡一覺。一茹想象著辰良煩惱的樣子,難過至極,她害怕如此安靜的夜,她想聽聽大街上的喧囂聲,想沐浴在清晨的太陽裏,她祈禱白天盡快到來,讓黑夜把無盡的痛苦通通卷走。她的室友雖然已經疲倦不堪,卻隻能迷迷糊糊睡著,心終放不平穩,像躺在小舟上,浮浮沉沉,隨處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