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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鎮子也許沒有白天。他又一次看見那個穿黑衣的影子,從他麵前一閃而逝。
他不清楚那是誰。在百草門時,有個女人整日穿黑衣,吹塤,她樂意把蛇肉泡在雄黃酒裏,就像水與火相遇,留下的是一團灰燼。
他知道小鎮裏的是個陌生人,是個男的,不是那女人,也不是敵人。從陳明朝來之前,他就在這兒了。他是鎮子上的一個亡魂。
住戶的院門依然緊閉,偶爾聽見院中腳步聲啃噬土地,庭前的花壇土被翻了又翻。到郊外砍柴的男人和河邊浣衣的女人步上歸途,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
孫氏在庭院裏。
烤一條青魚,衣袖半卷著,使扇子不斷將煙霧揮走,那帶香味的煙霧就往陳明朝鼻子裏竄。
“有沒有生人來鎮上?”他問。
“沒有。”她回答。
他在她旁邊坐下,注視著被劃開的魚皮漸漸起卷,肉慢慢凝固。他想起馮清不愛吃魚,她燒魚的時候,要把魚燒糊才罷手。師兄弟們都不敢讓她下廚。他們說,要到你們府上吃飯,隻能吃明朝燒的菜。可惜陳明朝從沒能給他們燒上一回菜。
青魚滑進碟裏,孫氏手上握著半個果子,汁水灑在魚身上。
她照例在他吃飯時給他換藥。她說:“傷口幹淨多了。”
他點頭:“明日不必再換。我得走了。”
“是麽。我找些藥膏給你。”
她的手沿著繃帶卷動的方向在他身上繞圈,烤架未散去的熱氣掠過陳明朝的麵頰,他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
窺視的目光依然在牆壁外。
他又問:“真的沒有生人來?”
“是尋你仇的人麽?”她問。
“也許是。你會不會武功?”
“不會。不過我是個女人。”
“女人又如何?”
“女人不會死。”她答。
他沉吟。
“也許比死還不如。”
“來之前,你沒有聽過這兒的傳說?”
“什麽傳說?”
“人人都說我是個不檢點的寡婦。”
“你是麽?”
她沉默不答。
她的手按在他臂彎上。忽然,如同碰到了什麽東西,她低低驚呼一聲,縮回手指。
陳明朝一驚,回頭,問:“受傷了?”
她等呼吸平複,搖搖頭。
他說:“對不起,偶爾會這樣……”
“我曾經練過一種內功,沒練到家。有時會傷人。”
他屏氣凝神,散亂的氣息沉下去,順著身體沉到某個深淵裏去。一雙手臂從背後抱著他,這次,她沒再受到那種內勁的傷害。
“好像遭雷似的。”她說,“我以為被天譴了。”
“天譴?”
“嗯。”
“你為何會遭天譴?”
“不知道。”她答,“我常常忘記做過什麽事,忘記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紀……”
她望向屋中,那裏有一麵銅鏡:“每天醒來看到同樣一張臉,我想自己曾犯下一個嚴重的錯誤。我記得我愛過一個男人,卻想不起來他是什麽模樣……”
“未必是件壞事。”
“你有過女人。”
“有過。”
“她會武功?”
“她練得很好。”他說,“琴也彈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