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戰將如雲

仙雲昨夜墜庭柯,

化作翩躚萬玉娥。

映日橫陳酣國色,

倚風小舞**天魔。

……

不知不覺,冬去春來,交大的櫻花開了。

幾乎是一夜間,錢學森圖書館兩側的東西花道邊,姹紫嫣紅的花兒便堆滿了枝頭。雖然花香滿園,但那些盛開的繁花似乎生怕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還要緊攀那調皮的花枝,直探到人行道上,借著春風在行人麵前輕舞,就像一個個粉紅色的精靈。

據說這是交大最美的景色,的確令阿飛沉醉不已,但他始終認為,校園裏最美的景色,還要屬那些花下綻放的一張張年輕的笑臉。

伴隨著櫻花季的到來,交大圍棋協會也開始了新老換屆的行動。

一般來說,大學社團的負責人會在自己二年級末的時候將社團交接給下一任接班人,但因為交大91級的圍棋愛好者總體實力較弱並且缺乏熱心參與者,濤哥和輝哥直到三年級還奮戰在第一線,為了圍協的工作犧牲了眾多打麻將的時間。也難怪他倆看到阿飛這些新生時,就像困在陷阱裏餓了很久的老狼突然發現掉進來一群鮮嫩的小羊羔一樣。

這一屆新生裏,戰績較好的是老沙和阿飛,兩人棋風也差不多;老李和文鋒風格相近,行棋正統紮實,屬於名門正派。從對圍棋的理解和所下棋的內容來說,老李被認為高出其他人一籌,於是濤哥將新一屆交大圍棋協會會長的職位交給了他。因為濤哥認為,協會就如江湖上的幫派,老大一定要是最能砍的。阿飛被任命為圍協秘書長,接的是輝哥的班。

為了慶祝順利交接,濤哥組織了他作為圍協會長的最後一場比賽:和鄰居冶金建築學院的對抗賽。對抗賽是校際圍棋比賽最常見的形式,一般主客場各有一次,雙方按台次一起上陣,最後看總勝局定勝負。阿飛、老沙、文鋒、老李和阿健都參加了比賽。

賽前輝哥擺出了高姿態,主動要求打最後一台。

“該讓位給年輕人了,我老了,坐最後一台玩玩好了。”他說話的神態就像一個即將退出江湖的堂口大哥。

這些三年級的師兄們,大學生活對他們早已不再新鮮,組織各種活動的**同在棋盤前獲勝的渴望一樣,一天一天地減少,倒是打麻將的興趣日漸增長,這似乎符合那個時代大學的一般規律。

冶院的最後一台也是一個新生,此人看上去總是哭喪著個臉,一副很麵的樣子。輝哥看到他,眼中突然閃爍出一種久違的光芒。

……

比賽以交大的絕對優勢告終,大家基本上都贏下了自己的那盤棋,除了輝哥。

他的對手很弱,但他在巨大優勢下,連走漏著,結果被對手逆轉。

漏著,專業棋手稱之為“打勺”。“打勺”輸棋,或許是一個棋手最為痛苦的事情。阿飛上次輸給趙偉就是因為打了一連串勺。

這盤棋輝哥輸得可以媲美阿飛在交大杯上輸給趙偉那盤,輸棋的輝哥很鬱悶,他漲紅著臉,一臉懊悔,看來他並不象賽前表現的那樣,對棋局的勝負看得很輕。

局後輝哥一個人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目視遠方,用他那特別的手勢一口一口地抽著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看著輝哥優雅而寂寥的背影,阿飛突然覺得現實對輝哥有些殘酷,他相信當初的輝哥同自己一樣,鬥誌昂揚一心想在棋盤上證明自己,幹勁十足一心要為交大圍棋貢獻力量。然而如今的他,在鬥誌更加昂揚、幹勁更加十足的阿飛們麵前,以接連慘敗的方式告別了自己曾經揮灑青春的舞台,個中滋味或許隻有他自己清楚。長江後浪推前浪,或許一名老將應有的結局,就是被拍死在沙灘上。

晚上大夥兒在學校東門外的一村路邊攤舉行了慶功宴。喝的隻有一樣,啤酒,漢斯啤酒,略苦,德國配方;吃的也隻有一樣,烤羊肉串,本市特有的一毛錢一串的烤串,孜然用得特別足,當然辣椒也不少。

幾瓶啤酒下肚後,濤哥打開了話匣子。他的重點仍在圍協工作上,主要講的是目前的形勢和今後的任務,頗具感情的發言令阿飛想起了電影《上甘嶺》開頭的一個片段,那位一隻眼受了傷的七連指導員換防時說:“這塊陣地,長500英尺,寬不到300英尺,此刻一寸不失,我將它交給你們了。”

這塊陣地麵對的敵人,當然指的是其它高校的對手。

濤哥認為,在92級新生加盟後,交大圍棋的整體實力已傲視全市各大高校,短板在於缺乏絕頂高手。當時全市高校棋界有兩大高手,一個是工業大學的老杜,還有一位就是機械學院的老宋。

機械學院就坐落在交大斜對麵,簡稱機院(不知為什麽,每次阿飛聽到這個名稱腦子裏反應出來的都是雞院兩個字)。老宋生得厚壯富態,笑容就像彌勒佛一樣,據說為人大度寬厚頗有大哥風範。當時的省高校棋界沒聽說過老宋名頭的人,簡直比沒聽說過彌勒佛的佛教徒還少。當阿飛還在為升上業餘2段同高小妹殊死拚殺時,老宋已經代表省高校參加了應氏杯全國大學生圍棋賽,並取得了第十二名的好成績,被定為業餘5段……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阿飛和老宋打過交道。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阿飛在位於蓮湖公園的市棋院,作為一個旁觀者,目睹一位大漢把自己的老鄉秀博暴切了幾盤,當時阿飛隻覺得這位大漢走棋如行雲流水,風格厚重紮實,是個很厲害的高手。但作為一個不知道彌勒佛的佛教徒,他並不知道這位大漢便是大名鼎鼎的機械學院老宋……

除了老杜和老宋,阿飛還知道三位強手,他比薛濤要更了解這三個人,因為他們和阿飛都是來自同一所中學的同年級同學,號稱西北師大附中圍棋“三王”的三員驍將!

一位叫王淩,當年的年級第一高手,就讀於冶金建築學院,阿飛不清楚為什麽這次對抗賽沒有遇見他,但阿飛清楚王淩的棋力強於這次對抗賽冶院代表隊的任何一個人。或許王淩還在潛伏,但阿飛相信,冶院圍協會長如果發現了王淩,做夢也會笑醒的。

另一位叫王健,就讀於交大機械係。王健的實力不亞於任何一位交大92級戰將,但他屬於喜歡潛伏起來的那種人。“九星名人杯”新生賽的亞軍便是這位王健,但比賽後他就從棋界消失了。這種人任何時候冒出來,都是一匹黑馬。

最後一位,便是秀博,是的,就是那位在蓮湖公園被老宋狂虐的秀博。

秀博不但是阿飛的同學,還是同一家企業的子弟。阿飛比秀博接觸圍棋要早,算是他的前輩,但自從有一次秀博趁阿飛不注意,偷偷拿走棋盤角落上阿飛的一顆子、從而首次戰勝阿飛後,阿飛便對他罕有勝績。與秀博一起參加比賽的經曆,對阿飛來說就是一部血淚史。以往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賽,秀博往往能春風得意地過關斬將獲得好名次,而與他並肩戰鬥的阿飛,卻總是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名落孫山。早在阿飛惜敗高小妹之前一年,秀博便以蘭州定段賽第一的身份升上了2段;在阿飛失手惜敗交大杯後,秀博獲得了郵電學院圍棋賽的冠軍,成為郵電學院第一高手!

或許每一位棋手都有自己發自內心懼怕的對手,阿飛也一樣。這個人不是老沙,不是老李,也不是濤哥、老胡,甚至不是老宋,而是秀博!

阿飛掌握的騙著很多,但大部分是從秀博那裏學來的,那本《圍棋定式大辭典》,也是阿飛發現秀博有這樣一本寶典後,連忙去書店買來的;阿飛鬥誌頑強善於攻殺,但比起纖瘦文弱的秀博來說,好像還差一點;此外,秀博官子功夫細膩、形勢判斷準確,對圍棋的理解要勝過阿飛不少,在阿飛陷入騙著過後如何走棋的迷惑中時,秀博已經能夠融會貫通,槍法一致地走出自己的風格。在多年的交手過程中,秀博在阿飛心中留下的陰影麵積幾乎已經跟一個足球場那麽大,足以媲美阿飛在老段心中留下的同樣的東西。

需要說明的是,在蓮湖公園秀博雖然被老宋虐得很慘,但局麵並非差距很多,輸了四盤,但也贏了一盤。

這幾個人或者已名動江湖,或者仍深藏不露,但阿飛知道,遲早有一天,自己和交大這些弟兄們會和這些強手在棋盤上展開較量,他也渴望能夠結識老宋和老杜這樣的名將,可他並沒想到會那麽快……

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欞,暖洋洋地照在正睡著奢侈懶覺的阿飛身上,他本打算去上自習的,卻睡過了頭。這時來了一位他的訪客,當阿飛睜開惺忪的雙眼看清來人時,突然睡意全無,騰地一下跳下床來。見到這個人,他就像多年後見到聶衛平時一樣激動。

他們之前見過,當時彼此都是陌生人,現在阿飛知道這人是誰了,於是來人的笑容在他看來簡直如彌勒佛般充滿了善意和溫暖。

是老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