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妖刀再現
共同愛好圍棋的人，很容易就能成為朋友，哪怕雙方之前僅僅有過一麵之緣。
阿飛和老宋就是這樣的朋友。
老宋年長阿飛幾歲，言談舉止中始終透出一股普通大學生所沒有的沉穩和睿智。他的棋亦如其人，穩健厚實，很少出現和對手你死我活的廝殺，但總能自然而然地獲取優勢，有人說他的棋風很像提出了“流水不爭先”理論的日本圍棋名宿高川格。
老宋是來告知阿飛一個比賽的消息的，此時他已知道阿飛成了交大圍協的負責人之一，他覺得有必要通知阿飛此事，這讓阿飛很是自豪。
而這個比賽的消息，無疑令阿飛喜出望外。
出於對交大圍棋水平的充分信任，市圍棋協會將主辦一次麵向大學生的圍棋定段賽，協辦方為交大計算機係，比賽規定第一名可定業餘3段，二至五名定業餘2段，地點就在交大的教一南。
假如把下圍棋看成一種工作，那麽獲得冠軍可以代表一個棋手的工作成就，而段位就是這個棋手的學曆和職稱，兩者都很重要。在昭和時期的日本職業圍棋界，段位更是棋手等級和身份的象征，不同段位的人不但待遇和津貼不一樣，低段者要想向高段者挑戰，還必須采取定先、先相先等表明自己低手身份的對局形式。即便在業餘棋界，段位也很受愛好者重視，對於高段者可以享受某些升學方麵的優惠政策的時期，那就更不用說了。
入學前為了獲取2段、與高小妹殊死搏殺的情景仍曆曆在目，如今再次衝擊2段的機會又來到了阿飛麵前。
比賽不僅僅是麵向交大學生的，附近幾所高校都會有人參賽。這讓阿飛很開心，因為剛剛修理完本校的老將們，現在又可以砍殺外校的老將了。
據悉，機械學院除了已有高段位的老宋，將有多名選手參加，諸如斌哥、黃曉等實力棋手，其中比阿飛高一級的斌哥是久負盛名的老將。交大這邊，青銅聖鬥士們悉數參戰，很快阿飛也從濤哥那裏得到消息，有一位潛伏很久的前輩高手——四年級的朱寧也將參加比賽。
朱寧是89級新生冠軍，據說實力絕不在濤哥之下，而且棋風穩健漏洞很少，如果他參加了上屆交大杯，絕對不會讓趙偉奪冠這樣的慘劇發生。他這次參加比賽，顯然是衝著升3段而來。
很快阿飛就在賽場見到了斌哥。斌哥個子很高，長得也很帥，挺直的鼻梁顯出一種剛勁，一雙眼睛也總能透出一種靈氣，這種人一看就不好對付。
朱寧的長相卻未給阿飛留下多少印象，似乎是不胖也不瘦，不醜也不帥。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棋力，他比阿飛想象的還要厲害，第三輪身體不適的阿飛幾乎毫無抵抗地敗給了他，慘遭**後灰頭土臉的阿飛又敗給了老對手老沙。
顯然這次升段賽進行得很不順利，阿飛已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要想升上2段，剩下五盤必須全勝才行。
中途放棄並不是阿飛的風格，他隻有一盤盤地來。他這個人有點奇怪，往往在逆境劣勢的情況下，他的狀態才會被激發出來。軍哥、琛哥……，接下來四關的對手都不弱，每一盤阿飛都經曆了施放飛刀、猛掏實空、慘遭攻擊、玩命治孤、四處混戰、施展高級掏糞坑大法、驚險獲勝的過程。
最後一盤，對局表一公布，阿飛的對手，正是斌哥！
對於這樣的結果，阿飛一點也不意外。似乎上天有意跟他過不去，在以往的正式比賽中，他總是在最後一盤棋麵臨關鍵的考驗。這要命的最後一盤，贏了則能奪得名次，獲得獎勵；輸了則往往以微弱的分差，名落孫山。而等待阿飛的，基本是悲劇性的後者。如果比賽取前十名，那阿飛一般是第十一；如果前八名升段，那阿飛一般是第九。
每次比賽的最後一局，都不堪回首。阿飛往往以下列兩種方式輸掉這盤關鍵的比賽：
一、大優的局勢被對手翻盤；
二、以細微的差距輸棋，比如半目，一目半。
有時候，阿飛是以這兩種方式的組合結果輸掉的，那就是：大優的局勢被對手逐漸趕上，最後不多不少輸了半目，或者因劫材不夠落敗……
最近的例子，就是交大杯上對趙偉，還有蘭州升段賽上對高小妹。
現在，斌哥，這位機院僅次於老宋的強手，擋在了阿飛麵前。在此之前斌哥已擊敗了文鋒他們，如果再擊敗阿飛，他將獲第一名並榮升3段。
即便是從業餘初段到2段這種微不足道的超越，也要先扳倒象斌哥這樣的強手，阿飛覺得命運對自己真是不公。
最後一輪比賽在晚上舉行，為此阿飛推掉了係裏的一次聯誼活動，專門跑去樓道裏的電視機房看了一集《聖鬥士星矢》，正趕上一輝打倒海皇波塞冬那集。在積聚了足夠的精神力量後，他鬥誌昂揚地來到了賽場。
對局開始了，小目、高掛、二間高夾、大飛壓！
妖刀定式！
全名“村正之妖刀”的妖刀定式，其典故來自於日本戰國時期一種充滿邪氣的名刀。
村正是室町時代到江戶時代初期，日本伊勢一帶的鑄刀人的名字，也是他們產品的名字。所有村正的名刀都有華麗的裝飾，且鋒利無比，刀刃兩邊一致的波浪形紋就是村正刀的特征。德川家康的祖父、父親以及長子均死於村正刀之下，從此村正刀又名村正妖刀，據說手持村正刀的人總會變得失去常性，嗜血而殘忍。
這個定式之所以被稱作“村正妖刀”，恐怕也是因為變化複雜難解，殺氣畢露的緣故。在大大小小的圍棋比賽中，死在村正妖刀上的棋手不計其數，新生賽上的老李就是其中之一。
靠、扳、退、頂、團、扳、連扳！
雙方走出一種複雜的變化，擲出飛刀的人，是斌哥！
看到這裏，阿飛心裏不禁冷笑，對方竟然對自己使了一記騙著，一記他非常熟悉的騙著。
騙著如果讓對方識破，往往是要吃大虧的。
又拆了幾招，斌哥看到阿飛沒有上當，意識到對手也是對妖刀定式有研究的人，於是意外發生了。
斌哥突然不下了，開始在賽場裏溜達，觀看別人的棋。愕然的阿飛幹坐在那裏，等了半天不見對方有落子的想法，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他從斌哥狡黠的目光中看出，對方並非不知道該如何走，而是在等待時機。就像那鞘中的利劍，將出卻未出，隻是隱隱透出點鋒芒。阿飛幾乎已感覺到利刃的寒意，卻隻能被動地等在那裏，不知道對方這一劍會刺向自己何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小時的公用比賽時間就這麽過去了，棋盤上隻擺著寥寥二十來個子。接下來，裁判員一聲號令，半分鍾一步棋的讀秒階段開始了。
這時斌哥出手了！
落子的聲音清晰甚至有些刺耳，一顆發亮的黑子落在完全出乎阿飛意料的地方。
這是一步阿飛所知之外的棋，直到此刻阿飛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把這裏的變化研究透徹，他低估了斌哥！接下來的變化非常複雜，但阿飛已經沒有時間細想，給他的時間隻有三十秒一步！於是，在這個局部，阿飛的白棋很快就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斌哥對村正妖刀的研究比阿飛還深，他選擇讀秒階段出手，是不想給阿飛思考的時間，他此舉屬於合理利用規則，雖然有些令人不齒，但這種在黑白世界裏努力爭勝的執著態度，是喜歡掏糞坑的阿飛能夠理解的。
可是，令斌哥想不到的是，阿飛雖然應對有誤，卻走出來一種他也沒研究過的變化，此時雖然他已有機會將阿飛一舉擊敗，但由於變化複雜需要時間計算，在讀秒聲中他也沒走出正確招法！
這就好比一個獵人給獵物挖了個陷阱，獵物上當掉了進去，他自己不小心也掉了進去！
於是接下來，兩人從這個妖刀定式開始，你爭我奪、寸土必爭，展開了一場遍及全盤的大搏殺，每個角落幾乎都有激烈的白刃戰。
棋盤上交鋒的同時，心理上也在較量。為了向對方表達自己的鎮靜同時也為了盡量算清楚變化，阿飛每一步棋都要等到裁判讀到第二十九秒時才落子。斌哥也一樣。
其它棋局早已結束，剩下一群人圍觀著這盤最後的決戰，整個賽場隻有裁判的讀秒聲和清晰的落子聲。
25、26、27、28、29，啪！25、26、27、28、29，啪……
所不同的是，負責讀秒的阿健，在輪到阿飛落子時，聲音總是緩慢而清晰，而輪到斌哥落子，他的聲音卻急促而刺耳。
很快，在斌哥的抗議下，阿健被另一個人代替。
沒有時間判斷形勢，沒有時間點目，但憑著大致感覺，雙方都知道退讓就意味著輸棋。
兩人就像兩位危樓上決鬥的劍客，在隨時都要垮塌的高樓之巔，展開著一場令人目不暇給的激戰，那一聲聲清脆的落子，就是他們一記記刺出的劍招！
到了晚上十點半，按照學校的作息製度，教室停電了，可棋局還沒有結束，於是大家將課桌搬到走廊裏，借著走廊頂燈的微弱光芒繼續比賽。圍觀的人很多，幾乎將課桌圍成了兩圈，但所有人都保持著安靜。
午夜時分，教一南501教室走廊昏黃的燈光下，兩個年輕學生為了爭取一盤棋的勝利，殫精竭慮地忘我拚殺，周圍是眾多專注於棋局進程而忘記了睡覺的旁觀者們。此情此景，做為那個時代青春校園的寫照，或許很難重現了。
經過了五個半小時的激戰，終於輪到主裁判出場、為這盤棋數子定勝負了。阿飛此刻已筋疲力盡，癱坐在那裏等待命運的安排，按以往的慣例，他這盤棋多半會輸半目。
雖然時候已不早，但裁判仍很精神，他認真而仔細地數到最後一個子，然後用莊嚴的語氣宣布：“半目，白勝！”
比賽名次很快就出來了，阿飛以比賽亞軍的身份升為2段！沒有什麽詞藻能夠形容阿飛此刻激動的心情，也沒有人知道這盤棋的獲勝對他多麽重要。他激動，並非僅僅因為自己升上了2段，更重要的是他打破了自己的宿命！
一個現在看來很多人都不屑一顧的業餘2段，竟然也是經過了如此艱苦而反複的拚搏才獲得的，真可謂來之不易！
朱寧因小分很高從而獲得第一、榮升3段，老沙、文鋒獲第三、四名，也升上了2段。青銅聖鬥士們成長的步伐很快！
此時夜色已深，繁星高照，空氣中飄**著浸潤了露水的木葉清香，踏著星光返回宿舍的阿飛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超越自己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