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得貪勝
第二天天氣很好，羊毛般的白雲朵朵飄在天邊，天空是藍寶石一樣的顏色，秋日清爽的空氣令人心情格外舒暢。阿飛特意睡了個飽覺，精神抖擻地來到了賽場。
今天，是個超越的好日子。
從中學時代起，阿飛就開始參加各種各樣的圍棋比賽，但從沒有象本次交大杯這樣，離冠軍寶座如此之近。阿飛無比渴望獲得最後決賽的勝利，因為這意味著他將獲得冠軍，人生中的第一個冠軍！相信每一個專業或業餘的競技比賽參與者，都知道冠軍兩字的份量，何況，這是一個代表交大學生最高水平的賽事冠軍！
對於濤哥們倒在趙偉腳下的詭異結果，阿飛產生了一絲懷疑。他有點懷疑小組賽中趙偉是故意輸給自己的，目的是掩藏自己真正的實力，但這也太離譜了。
趙偉來了，還是那個趙偉，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著，高度的近視眼鏡，典型的博士模樣。阿飛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仿佛是頭一次見到他。
“你好。”趙偉漠然打了個招呼，看上去也仿佛是第一次見阿飛。
“恭喜你啊，贏了濤哥。”阿飛忍不住試探了一句。
“恩，那盤棋我本來稍稍落後，但他後來走得有點過分，就讓我贏了。”趙偉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言談舉止裏儼然已有高手的風範。作為一個淘汰了圍協會長、圍協秘書長和知名棋手唐小鬆的人，他似乎認為自己已是個高手了。
“喂喂喂，你有沒有搞錯。”阿飛在心裏已經忍不住要開罵了，“你真以為你能和濤哥平分秋色嗎？看來你已經忘了小組賽被我怎麽切的了？就你那個臭棋，還稍稍落後？還有點過分！？”
阿飛突然間有了一種使命感，雖然隻是個圍協的新人，但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維護交大圍協神聖的尊嚴，若是讓眼前這個糞人得了冠軍，那組織的顏麵何在？黃金和青銅聖鬥士們的顏麵何在？
決賽開始，雙方猜先，趙偉持黑，阿飛持白。
幾十手過去後，阿飛不由鬆了口氣。
多慮了多慮了，趙偉的確還是那個趙偉，稀鬆的布局，菅弱的戰鬥力，明顯拙劣的招法，憑這棋力是怎麽殺進決賽的，這著實讓阿飛費解。或許隻有“中邪”兩字可以解釋濤哥們的失敗了。在開局一個定式走得大損之後，趙偉的基本空也被阿飛打破，他孤注一擲去殺阿飛的一塊棋，卻讓阿飛走了個先手活。很快阿飛就確立了巨大的優勢，甚至比兩人小組賽時那盤棋的優勢還要大。趙偉開始頻頻陷入長考，而阿飛的思緒則已飄到了窗外的青蔥校園了。
“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你就要獲得生平第一個冠軍了呢！同學們一定會對你羨慕嫉妒恨呢。”一個聲音在阿飛腦海深處對他說。
他仿佛看到閃閃發光的冠軍獎杯就擺在自己麵前，仿佛看到自己捧著那個精美的獎杯春風得意地走在校園裏，仿佛聽到有同學在說：“瞧，那個下圍棋的，哦不，瞧那個冠軍！他隻是個新生呢，就得了冠軍……”
阿飛強行控製住自己興奮的心情，觀察了一下局勢。
白棋實空遙遙領先，領先到即便剩下的地盤全部送給黑棋也能獲勝的地步。而黑棋卻還有兩塊孤棋沒活。
看著對麵苦思冥想的趙偉，阿飛決定給他來個痛快的，再殺掉一塊黑棋，讓他徹底絕望。阿飛已經受夠了這個糞人的長考了。
“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阿飛幾乎要唱了出來，他開始向對方的孤棋發起了猛烈進攻。
他要以一場完美的全勝來奪得自己人生的第一個冠軍！
幾招過後，黑棋看起來已經要死了。可就在這時趙偉臉上卻現出一絲淡淡的喜色，稍現即逝。他慢條斯理地走了一手棋，這是他最近幾手棋中唯一引起阿飛注意的一手。
那一刻阿飛整個人就像突然掉進了冰窖裏，冷汗卻一下子從後背冒了出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的一塊棋筋死了……
趙偉吃它的手段可以說極其愚鈍，隻是那麽一手一手地，目的極其明顯地，緊氣、緊氣、再緊氣。可是，這麽明顯的意圖，得意忘形的阿飛居然都沒有重視。
這塊要命的棋筋被吃之後，黑棋那兩塊孤棋就都活了，白棋實空也損失巨大，由盤麵領先三十目變成落後十幾目！
阿飛意識到自己被偷吃了。這位糞人趙博士，他布局差，中盤戰鬥力低，官子臭，但是他會偷吃！
此刻阿飛已不再去想那座冠軍獎杯了，他又變成了跟老沙對局時的阿飛，開始使盡渾身解數，瘋狂反撲。
不知為什麽，每到這種落後的時候，阿飛總是變得很冷靜，此刻棋局已進入小官子階段，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留給他掏糞坑的空間也不多了，但似乎還有機會。
他細細判斷了一下局勢，經過一番反撲白棋追回來不少，但盤麵仍差九目，算貼目還差三目半。
他決定跟趙偉開劫，因為他知道，“臭棋怕打劫”。
這個戰術果然奏效，因為一個價值一目的小劫，趙偉上當受騙，唯唯諾諾地在自己的空裏補了兩手，白白損失了兩目，然後居然又找了個瞎劫，給阿飛送了一目不說，還讓白棋把那個劫粘上了。
這樣一來一去，已成白棋勝半目的局麵！
大喜之下的阿飛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這個冠軍來得太不容易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走出了最後敗招。
為了爭搶最後的官子，他鬼使神差般地漏算一招，致使自己空裏出了個大劫，終於因劫材不夠而落敗。
不得貪勝！阿飛此刻才明白，自己犯了之前和老沙一樣的錯誤，這個錯誤令他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冠軍，這個教訓太深刻了！
趙偉獲得了本屆交大杯的冠軍！獲勝後他長出一口氣，遙視遠方，目光悠悠，那表情仿佛在說：“交大的水平不過如此。”
阿飛死死盯著誌得意滿的趙偉，如果目光能殺人，趙偉此刻已經被他眼中噴出的怒火燒死了。
這個趙偉，就象華山腳下一個砍了很多年柴的樵夫，聽說山頂上有一幫人在搞什麽華山論劍，便提著他的破柴刀興衝衝地跑上山去想跟人比劃比劃，在眾人輕蔑的目光中，他就這麽一刀一刀地把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的什麽掌門啊大弟子啊全給剁了。
他布局稀鬆，戰鬥力菅弱，官子很臭。但是，他能忍，會偷吃。
他能忍受阿飛和濤哥們的輕視、不耐煩以及對局過程中殘忍地砍殺，隻為等待一個一舉製勝的機會，偷吃對方！或許他知道，這些目中無人的高手們遲早會得意忘形、犯下大錯的。或許，他什麽都不清楚，隻是運氣實在太好。又或許，濤哥和阿飛這些人輸的人並非是他，而其實是輸給了另一個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他在棋盤上贏了！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圍棋，屬於“武”的範疇。下圍棋，不用弄虛作假吹牛拍馬，也不用八麵玲瓏搞人際關係，規則簡單明了，裁判評委想幫也幫不了什麽忙，一切長短高低都是靠棋盤上的輸贏來衡量的。一個人即便口碑很差，所有人都說他棋臭是個糞人，隻要他真刀真槍地在棋盤上贏了，那這些人都得閉嘴。當年日本的田村保壽，性格古板無趣，連他的師父秀榮也不喜歡他，想把本因坊之位傳於他人，可就是因為保壽的棋力高超，最後他仍然眾望所歸地成為了第21世本因坊。
這一屆“交大杯”圍棋賽，競技體育所特有的戲劇性在其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對局心態和詭異的運氣決定了最後的結果。這次比賽，既非老將們悲壯慷慨的衛冕之役，亦非新人們氣衝鬥牛的成名之戰，而是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偷吃成功史；主角隻有一個人，既不是黃金聖鬥士，亦不是青銅聖鬥士，而是糞人趙偉。新老棋手們之間那些激烈的交鋒，最後都成了這位神秘的糞人傳奇登頂之路的鋪路石。類似阿飛和老沙那樣激烈而經典的對局，最終都因為笑到最後的是趙偉而黯然失色。
這，就是圍棋。
此後趙偉再也沒有在交大棋界活動中出現過，他似乎是專門為了羞辱大家才突然來參加這次比賽的。他連續戰勝多位名將的戰績至今仍是個謎團，而他的最終奪冠也使得這次比賽很少有人願意提及。
阿飛的第一次爭冠之戰，就這麽失敗了。
不過沒關係，大學生活才剛剛開始，比起後來那些更加激烈精彩，更加戲劇傳奇，更加令人回味無窮的比賽來說，這次交大杯隻是一個小插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