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江湖情深
似乎是夜晚，卻分明有陽光。
金色的夕陽，尚在山那邊揮灑著奪目的餘暉，遠方是一座雄偉的城市，高樓鱗次櫛比，樓外是一片美麗的海灣。
阿飛又來到了那個山崗，看到了那位高個男子。這次他穿的不是風衣，而是筆挺的西裝。人看上去也比上次精神多了，大背頭梳得油光鋥亮的。他手扶一輛敞篷卡車望著遠方，眼中盡是無奈和蒼涼，低聲說道：
“這個世界變了，我們都已不再適合這個江湖，我們太念舊了。”
高個男子還有個朋友在場，中年人，但不是上次那個，聽到他這麽說，便走上前按住他的肩頭，說道：
“或許我們很幸運。我不想一個朋友都沒有，就離開這個世界。我最遺憾的是我欠你的太多。”
高個男子笑了，他搖搖頭，拍了一下中年人:"朋友之間無所謂誰欠誰，不然要朋友做什麽？”
這句話阿飛聽得深以為然，正要鼓掌叫好，天突然黑了，星光撒滿了大地，那兩個人也不見了。
阿飛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條河，那條薄霧籠罩、蜿蜒曲折、看不到通向何方的長河。他連吃驚都沒來得及，便又看到了那條船！
船上有兩個人，正微笑著向他揮手，是老宋和老胡！
老宋臉上依然是那種淡淡的笑意，遠遠對阿飛說:"他說的對，這個江湖已經不適合我們了。”
“可我們很幸運，我們有很多朋友，不是嗎？"阿飛笑著回答。
“沒錯，別忘了，關鍵的時刻要把握好!"老胡說話了。
“老胡，我正要問你，什麽才是關鍵的時刻啊？”
老胡微笑不語，人與船漸漸遠去。
“等等，你們要去哪裏啊！”
老宋和老胡已消失在白霧中，隱隱傳來一句:"關鍵的時刻，要把握好。”
……
“第三屆省大學生圍棋聯賽將在工業大學舉辦，經組織研究決定，阿飛同學因在北師大‘應氏杯’上的良好表現以及本屆省賽選拔賽的優異成績，將同小魏、文鋒、花花一起組建交大一隊，代表交大出征工業大學。在此，組織衷心希望阿飛同學能在本屆大賽裏獲得突破性的好成績！”
阿飛是在鬼屋得知這個消息的，然後他就走出鬼屋，徘徊在白樺林裏，回味著昨晚那個怪異的夢。
不知為什麽，越臨近畢業，這種色彩單調且略帶傷感的夢出現的次數就越多。
風吹過林中枝葉，宛如妙齡的少女在輕笑，幾片落葉在風中飄舞，就像那調皮的精靈。遠處校園的廣播喇叭裏，唱的是那首《同桌的你》。
大四了，改變最大的是心情。大一熱情，大二勤勉，大三迷茫，大四惶恐。是不是這種告別的夢境造成了他的惶恐？這些夢是不是在提醒他，大學時代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要把握關鍵的時刻了？阿飛不得而知。
現在，他終於成為了一隊成員，要征戰這個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省高校聯賽了。這個比賽一直是老將們完成夙願的地方，濤哥和老胡都是在畢業前的最後一次省賽裏摘得團體冠軍的。
阿飛自我感覺，現在是他入學以來狀態最佳的時候。剛剛升上4段的他士氣正盛，選拔賽上居然破天荒地五戰全勝，隨後跟花花的第二次五番棋大戰也獲得了勝利，報了一箭之仇。
他的心態也變好了。
以前他總是覺得圍棋對自己不公、運氣太差囿於宿命、讓他嚐盡了痛苦，現在他已不這麽想了，他覺得其實圍棋對每一個棋手都是公平的。
升2段同斌哥決鬥的那盤棋，他打破了自己大賽中從未半目獲勝的宿命；在“電子保健杯”依靠老李的幫助，他打破了自己大賽最後一輪運氣一向很差的宿命；就在他懷疑自己好運已經用完、在棋藝上已無前途的時候，他又在北師大“應氏杯”上獲取了奇跡般的連環好運，並在最後一輪的生死決戰中擊敗對手，打破了自己大賽中成績從未超越秀博的宿命。
對於“古城棋院杯”上輸給小洪那盤棋，雖然輸得刻骨銘心感覺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可後來他平心靜氣想了想，那盤棋雖然曾經優勢巨大，但小洪在劣勢時能保持冷靜，隱忍而不發；在優勢時能抓住時機，一舉奠定勝勢。光是這種素質，就是他阿飛遠遠不如的。技不如人，輸了棋還有什麽好說的。
說到痛苦，雖然那些失敗曾經令他痛苦之極，但比起“電子保健杯”上的老李，蘭大“應氏杯”上的文鋒，和北師大“應氏杯”時的秀博，他的那些痛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除了狀態正佳，心態變好之外，還有個更大的利好，那就是他聽說秀博因為有事，將不參加這屆省賽了。雖然在北師大“應氏杯”上，他的成績超越了秀博，但這不代表秀博在他心中造成的陰影就消失了，他依然沒有信心在比賽中戰勝秀博。現在看來，這位好兄弟還想最後幫他一把。
似乎萬事俱備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出白樺林，走到那條青石板路上。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校園喇叭裏整天都在放這首歌，阿飛卻百聽不厭。
如果到了明天，想想今天的自己，會怎麽樣？那些賽場上的酸甜苦辣，在明天看來會是什麽樣的？會後悔嗎？會遺憾嗎？
想著這些問題，他就看到了自己的朋友，小薇。
小薇瘦了，一頭長發飄在肩頭，正微笑著看著他。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在忙什麽？”
“沒忙什麽，剛在白樺林裏轉了轉，你呢？”
“剛從教室回來。”
“你戴隱形眼鏡了？”
“是的，有一陣子了。看上去怎麽樣？”
“差點沒認出來。”
“嗬嗬，不會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慢慢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走。
阿飛突然想起一個人，一個被他夢中暴揍了無數次的人，他鬼使神差地問：“你男朋友呢？好久沒見他了。”
小薇沒想到阿飛沒頭沒腦地這麽問了一句，她愣了片刻，淡淡笑道：“你們下圍棋的，果然不夠朋友。”
“呃，我就是隨便問問。”阿飛窘迫不已，他非常後悔自己問了這麽個問題，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哪裏冒犯了對方。
“我們分手很久了，你居然還不知道，你說你是不是不夠朋友。”小薇依然淡淡笑著，隻是笑容裏已多了些許苦意。
“……”
那一刻阿飛隻覺得嘴裏被人塞了個大饅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於是兩人就這麽並肩緩緩向前走著，彼此都保持著沉默。
傍晚的陽光將他倆的影子斜斜映在青石板路上，高音喇叭裏的校園民謠聽起來浪漫又動人。
似乎過了很久，兩人終於走到了熊貓館，走到了當初阿飛等候小薇的地方，空氣中的茉莉花香依然沉醉而迷人。
小薇終於開口了：“下周同學給我過生日，你有空參加嗎？”
“我，哦，有，有空。”小薇的話令阿飛意外之極，他覺得自己一顆心砰砰直跳，說話都磕巴起來。
“那就下周五中午十一點，咱們在這裏碰頭？”小薇臉上似乎多了一抹紅暈。
“好！”阿飛連連點頭，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激動。
可是沒等他的心跳恢複正常，突然有一件事如閃電般在他腦海裏劃過。
“等等，是下周五中午嗎？”
“是的。”小薇笑著點點頭，“我的舍友們為此籌劃了很久了。”
那一刻阿飛糾結不已，他從未如此困難地做出一個選擇，這個選擇甚至比他當初決定緩考數理方程還要困難十倍。
沉默良久後他終於苦澀地說道：“可是下周五，我要參加省高校聯賽，恐怕趕不回來。這次，我是交大一隊的。”
小薇依然保持著笑意，但眼中的光芒卻暗淡下去。
“省賽嗎？我明白，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她說。
“對不起。”
“不要這麽客氣。加油！拿個冠軍回來。”小薇說完，靜靜地轉身離去。
茉莉花香似乎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