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後生可畏
八月的蘭州，已是非常的涼爽。阿飛4段走在筆直的林蔭道上，身邊不時有放著音樂的本地特有的灑水車經過。
從北京歸來的阿飛，意猶未盡地報名參加了黃河杯預選賽。
自上次參加蘭州市的定段賽後，一晃已三年過去了。三年的時間，阿飛已從業餘初段成長為業餘4段，同時也成了一名屢經大賽考驗的棋手。
歲月幾經蹉跎，那個曾經怯弱的少年以4段的身份回來了！
他打算借這次黃河杯預選賽，試試自己的斤兩。
幾輪比賽過去後，戰績尚可，還砍翻了一二個以前蘭州小有名氣的棋手，阿飛不禁有點沾沾自喜。
如果拿下最後一輪，沒準還能獲得名次，不知最後這隻攔路虎是誰？
最後的對手出現了，看到這個人，阿飛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是隻攔路虎，而且是隻小母虎！
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最後一輪半目擊敗阿飛、從而導致他痛失2段的高小妹！正所謂，冤家路窄啊！
高小妹長大了一些，但還是那副文弱安靜且麵無表情的樣子。她正眼也不看阿飛一下，看來早忘了阿飛是誰了。
可是她化成灰阿飛都認得，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啊！
一時間，阿飛心情有些複雜。起初他有點心生膽怯，然後轉念一想，他突然覺得這其實是上天給他的恩惠。繼北京應氏杯慷慨賜予了多次好運後，可愛的上天又把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擺在了他麵前！
因為他已不是三年前那個阿飛了，三年來他身經百戰，棋藝精進，身份也變成了4段，現在上天把當年的小仇人擺在了他的麵前，看來是要讓他非常完滿地度過這個愉快的假期呢！
於是阿飛興衝衝地和高小妹砍了起來。
戰至中盤，阿飛占據了上風，但剛才的興奮之情卻減了大半，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了。
首先他發現，高小妹的棋也長進了不少，進步的程度竟似比自己還大；其次，上次的失敗告訴阿飛，這個小女孩的戰鬥力很強，其危險性主要體現在後半盤。
果然，局勢一發展到中後盤，高小妹就像突然長了三頭六臂出來似的，舉著斧鉞鉤叉，又不要命地殺了上來！
盡管阿飛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點低估了對方。這個小姑娘，其招法的凶悍程度比什麽花花、老蔣之流有過之而無不及，出招專揀狠的來，而且算路頗深，真是很難對付啊。阿飛被她在氣勢上壓倒了。
局勢又變得混沌不清起來。
阿飛看著目露凶光的高小妹，很想跟她說：
“喂，小妹妹，你有沒有搞錯啊，三年前你這麽對付我，今天怎麽還是這麽凶呢？抬起你的頭來！認出我是誰了嗎？！”
戰鬥同三年前那盤棋如出一轍，好幾塊棋絞殺在一起，到處是沒完沒了的劫。過程激烈而艱苦。
經過了天翻地覆的戰鬥後，又出現了細棋局麵。
此時阿飛有個預感：“要糟！”
果然，數子結果，阿飛以一目半的微弱劣勢再次敗北！
贏了棋的高小妹連蹦帶跳，興奮地滿賽場喊著：“我贏了！我又贏了！”
這位小女孩，就連慶祝勝利的方式也和三年前一樣。這種艱苦的棋，換誰贏下來都會很興奮，不過懊惱的阿飛有個疑問：“她為什麽說‘又贏了’？”
這次失敗並沒有增加太多阿飛的痛苦，在擊敗了黑暗不死鳥阿飛後，他的心態已經好了很多，但他認真思考了一個問題：
過去三年在大學校園裏，他大部分精力和熱情無疑是花費在圍棋上的，他麵對過形形色色的對手，經曆了大大小小的比賽，自感也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但這些仍不足以擊敗高小妹。
原因隻能是，在這三年裏，高小妹經曆了更多的對手，參加了更多的比賽，此外她還接受著很專業的訓練。
他想起了老宋臨別時兩人一起聊過的話題，看來在黑白世界裏，屬於高小妹這類人的時代，馬上就要到來了。而他阿飛，已經大四了，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老將了。
對於大學最後一年的生活，他更多的是惶恐。在黑白世界沉迷了三年的他，不知道畢業後麵對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他也無法想象畢業的時候，該如何割舍曾經形影不離的圍棋和他的朋友們。
此外，他還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那就是獲得一個冠軍，黑白世界的冠軍！
雖然他心裏明白，論功底和實力他不如秀博和老李，論才華和天分他又不如文鋒和花花，更不用說還有小魏這樣的人；他也清楚，在強手林立的大學棋壇，他一直都隻算是個小人物，奪冠的機會在一年級交大杯被他拱手送人之後，其實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但他心裏依然保持著這個奪冠的夢想，這個夢想在他奪得六項校內外比賽亞軍後，在他成功升上4段後，變得更加強烈。而留給他實現這個夢想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回到了交大校園。
95級新生賽是小魏組織的，信控的王偉和電氣的陳冰脫穎而出，總體水平跟93級差不多，照92級還是有很大差距。
這似乎再一次印證了阿飛之前的那個判斷：擂台賽後的自發學棋潮過去了。
阿飛曾深入思考過這個現象。第一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時候，他在上五年級，差不多是自發學棋年齡段的下限；當時一起下棋的夥伴裏，帶頭大哥是勇哥，他和濤哥是一個年齡的，這也側麵說明了為什麽90級師兄的總體實力會很強大。到了80年代末期，港台影視和歌曲開始充斥大陸，電子遊戲這樣新鮮刺激的東西也出現了，娛樂活動不再像以前那麽單調，自發學棋的人數減少也在情理之中。
每當他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總會想到，以後大家在賽場上的對手，越來越多地將是高小妹這樣科班出身的人，這讓他有一種惶恐感。
很快就有一件事情，再次令他惶恐不已。
在老宋和老胡畢業後，老蔣就成了阿飛這些人碩果僅存的大哥了。
老蔣輝煌的年代似乎是93年“電子保健杯”省賽前後，到了阿飛四年級的時候，大家發現曾經的“天殺星”老蔣狀態逐漸下滑，威猛程度大不如前。
弟兄們明白，這一切恐怕都歸功於老蔣給大家找了位大嫂。
不過，有空老蔣還是會來參加圍協活動的，在一個周六的下午，圍協攢了隻隊伍，去城西一家新開張的圍棋道場進行交流活動。
這次活動屬於率隊出征的性質，印象中上次和老蔣一起出校門參加圍棋活動，還是很久以前去科技大學進行科大—交大對抗賽，當時阿飛被唐七劈頭一刀。
經過一番波折，大家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所小學的活動室，周末學生不上課，就被當本地的幾位業餘高手借來搞圍棋活動，同時也開辦圍棋班教小孩學棋。
幾個弟兄開始找人切磋起來，阿飛和小魏則旁觀道場教練的複盤講解。
活動室內還有很多孩子家長，阿飛聽到身旁有人對一個家長說：
“你家女兒穿這件藍毛衣真好看！”
那位家長一聽高興地笑了，並慈愛地望向活動室的一個角落。
阿飛循她的目光看去，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藍衣少女正坐在那裏跟人下棋，看上去是蠻俊俏的。
可是更吸引阿飛注意力的，是這個小女孩的對手——老蔣！
阿飛心裏暗笑，我的大力神啊，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找一個小女孩下手，狀態再下滑，也不至於沒出息到這個地步吧？
他饒有興趣地走了過去，看看他們戰況如何。
兩人都沒有落子，不知道是誰在長考。盤麵上，白棋正對黑棋窮追猛打，黑棋已接近潰不成軍，看來老蔣依然寶刀不老，攻擊力仍然很強大。
阿飛在一旁得知，小女孩叫王銳。這盤棋王小妹雖然處於較大劣勢，但從棋形上看，她的水平應該也是不錯的。
良久，終於有人落子了。
那一刻阿飛差點驚叫出聲來，簡直就像當年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老蔣用的是黑棋！
一直在長考的是他！被砍得豕突狼奔的也是他！
怎麽，老蔣跟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小女孩分先嗎？還被砍得這麽狼狽？！
王小妹的招法很犀利，砍得老蔣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麵紅耳赤的。從棋的內容上看，王小妹的實力似乎還在高小妹之上，否則也不會殺得老蔣這麽慘。老蔣最終投子認輸了。
前有自己和高小妹的對陣經曆，後有老蔣此番麵對王小妹的慘敗，阿飛總結出了三條真理：
一、小女孩一般都不下棋，但下棋的小女孩都很厲害。
二、外表越柔弱的小女孩戰鬥力越強。
三、永遠不要和小女孩下圍棋。
返程之路成了大家揶揄老蔣的專場之路，圍協的“天殺星”、“大力神”被一個小妹妹像切菜一樣砍了，這是多麽好的笑料啊。
隻有阿飛沒有笑話老蔣，當然他也沒有告訴大家自己不久前也被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妹妹砍了，他隻是最後淡淡說了句：“我想要不了幾年，等藍衣少女這樣的人上了大學，省賽的賽場上就會是他們的天下了吧。”
……
車窗外樹影婆娑，夕陽正是無限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