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背水一戰
酒喝完了，歌也唱夠了，殘酷的最後一輪決戰也要開始了。
文鋒早早坐在棋桌前，等來了他的對手，一個同樣輸了七盤隻贏了三盤的人，但也是一個可怕的人。
此人是阿飛的老熟人，蘭州高校棋界的風雲人物，阿飛的半個啟蒙老師。他的名字，跟王健差不多，但比王健多一個字：勇。
勇哥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直以來，被阿飛和秀博等眾多後輩們奉若神靈。在中學時代，圍棋圈子裏的人聽到勇哥的名頭，那感覺就像一記春雷在耳邊炸響一般。
勇哥已經大四了，本屆比賽他以蘭州大學生聯賽第一名的身份，入選蘭州高校代表隊，被領導和同學們寄予厚望。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高校圍棋比賽，他勢必也想用一次全國比賽的好成績給自己的大學生涯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令人意外的是，勇哥在本次比賽中慘遭連續打擊，於是他碰上了文鋒。
將勇哥打擊得最深最痛的人，或許就是秀博。
是的，秀博，不但屠殺了兩名隊友，還屠殺了自己的前輩勇哥。
以前秀博一直是以被讓三子、讓二子的身份跟勇哥對弈的，這次在比賽中遇見勇哥，終於能夠以分先的身份和前輩交手了。
麵對後輩，勇哥並未輕敵，事實上他早就聽說秀博已今非昔比了，但還是沒料到交戰過程如此刻骨銘心。對局中勇哥一直處於苦戰中，兩條小龍被秀博分別追殺，終於千辛萬苦勝利會師成為了一條大龍，勇哥長舒一口氣後定睛一看，這條大龍還是隻有一隻眼……
以這樣的方式被一個後輩擊敗，除非親身經曆，沒有人能夠體會其中的苦澀滋味。
現在勇哥和文鋒坐在了對麵，兩人看著對方，眼中都露出一種食屍鷹一樣的目光，仿佛麵前擺著的棋盤是世界上最後一塊腐肉。
這兩個曾經誌得意滿如今卻遍體鱗傷的高手，恐怕都沒想到在輸了這麽多盤之後，還要和一個強手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他們兩人都已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這盤棋的勝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精神上誰能最後挺住。
老胡信心十足地來到了賽場，看到對手後臉色一變，是老宋……
阿珂和阿春，這兩位患難姐妹，在經曆了全敗的噩夢後，坐在了同一張棋桌前。她們兩個，注定要以其中一個人的徹底失敗來安慰另一個已經飽受傷害的心。
太殘酷了，圍棋實在太殘酷了。
阿飛的對手也來了，他看了阿飛一眼，阿飛也看了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出“絕不能輸”的決心。
比賽開始了。
阿飛持白，對手不是很強，當然也不弱，水平和他在伯仲之間。
阿飛不太擅於用白棋打開局麵，但好在應氏棋規黑棋要貼八點，這足以彌補白棋的後發劣勢。不知不覺中，雙方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老胡和老宋的棋很快就結束了，為了團體利益，老胡又與老宋下了一盤五子棋，然後認了輸……
這是老胡第二次在大賽最後一輪為了團體利益而下五子棋。他已經研三了，這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全國比賽，命運使得他不能在最後的決戰中為自己拚搏，隻能略帶悲壯地再下一盤五子棋。
兩位女將的比賽也結束了，阿珂擊敗了阿春，獲得了本次大賽唯一的一場勝利，阿春下完棋後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經過緊張的對殺，阿飛的對局成為了大殺小輸贏的局麵，這盤棋將進入官子決勝的階段。
秀博贏了，斌哥也贏了，兩人本次比賽出色地發揮了自己的水平，殺進了前四十名，升上了4段！
文鋒也贏了！
最後關頭，文鋒終於挺了過來，有驚無險地擊敗了勇哥。勇哥，這位昔日的棋界傳奇，收拾完棋子，失魂落魄地低著頭離開了賽場，再也沒有回來。
阿飛的棋也進入了最後階段，盤麵很細微，收官時他犯了個小錯誤，但緊接著對手也犯了個小錯誤。雙方比賽用時都已用完，誰也不清楚自己能否獲勝，隻能等待最後裁判的判決了。
阿飛收完最後一個單官，裁判過來了，去掉雙方死子，開始用應氏圍棋的獨特方式，往棋盤上雙方各自陣營裏填子。
沒有人知道此刻阿飛心裏有多麽煎熬，隨著一顆顆白子的填入，他隻覺得命運之神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心髒也隨之跳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急……
仿佛過去了很長時間，白棋的地盤終於填完了，可是還有一顆白子，就像致命的子彈一樣，紮眼地躺在棋盒裏，那一刻阿飛如五雷轟頂！
裁判確認了一番，然後鄭重宣布，黑棋一點勝！
宿命，又是這個宿命，阿飛再一次在關鍵的最後一輪比賽中，以最微弱的劣勢敗北。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標誌著本學期他的征戰生涯以徹底的失敗告終，學業上慘遭不及格打擊的代價，換來的是比賽中掙紮失敗的結果。
學業和圍棋，就像兩個用繩子吊在一個支點上的大鐵錘，在高處自由落下，劃著弧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終於轟然撞到了一起。
阿飛就是中間被撞得稀巴爛的那個。
……
慶祝大賽圓滿結束的晚宴開始了，阿飛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酒桌前，見到了同樣跌跌撞撞的文鋒，他們是來找酒的。
由於最後一輪一隊成員均獲得了勝利，省高校聯隊驚險地獲得了團體第六名，但這個成績並不能令文鋒釋懷，他知道如果自己正常發揮的話，應該能贏六盤，而且團體成績還能更好。支撐著和勇哥下完後，他幾日來備受壓抑的情緒終於得到了釋放。
那就喝酒吧！
一杯杯美酒灌下肚，心裏的愁苦一絲絲化作虛無，他們開懷大笑，在這失敗的時刻。
文鋒醉了，阿飛也醉了，兩人互相攙扶著回到房間。一路上，文鋒不斷地說：
“我幹了些什麽啊？對不住弟兄們。”
阿飛聽著他的話，好象是在問自己。
“你又幹了些什麽？這麽長時間來的努力，瘦了好幾斤，換回來的難道就是兩門不及格和一次次的挫折感嗎？”
“我幹了些什麽？幹了些什麽？！”宿醉的文鋒呆坐床頭，眼中已隱隱有淚光閃現。
阿飛從來沒有見過文鋒的眼淚，即便是酒醉以後。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團體成績，文鋒絕不會這樣。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電子保健杯”時的老李。
看著獲得佳績的隊友，用酒精澆滅自己心中的苦愁，這種感覺阿飛並不陌生，但他覺得，作為一隊成員的文鋒，此刻的這種感受一定更加刻骨銘心。
這就是圍棋，這就是勝負世界。
因此，在阿飛心目中，這次比賽的主角，不是發揮出色運氣頗佳的秀博，也不是力克名將又慘走麥城的老宋，而是麵前沉醉失意的文鋒。
阿飛由衷地在心裏感謝這位好兄弟，是文鋒，在他極度失意和痛苦的時候，用自己血淋淋的遭遇告訴他，還有一個比他更加失意，更加痛苦的人與他為伴。
第四屆“應氏杯”大學生圍棋賽就這樣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