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噩夢連連
開飯了,就餐地點在蘭大逸夫樓一層,參賽者們邊吃邊討論著剛剛結束的這輪比賽。
文鋒又沒來,這已經是他連續第四次沒跟大家一起吃飯了。
大家發現了一個規律,那就是每當文鋒輸棋後,他總要跑到校外的電子遊戲廳發泄一番,隻有某輪比賽贏了,他才會有心情跟大家一起吃飯。
他在“電子保健杯”省賽最後四輪的連敗,其實是雖敗尤榮的:
二盤輸給強手,一盤已經基本獲勝然後被偷吃,最後一盤為了團體利益放水讓老沙贏了。
本次出征蘭州,文鋒被大家寄予厚望,代表一隊出戰,肩負著組織內外眾弟兄們的重托。
結果他發揮嚴重失常,又遭到了連敗,令人痛苦的連敗。
參加這種水平的比賽有一個特點,就是在你連續失敗二、三輪後,碰見一個跟自己戰績相同的人,還可能再次輸給他。因為大家都是來自各地的佼佼者,沒有一個是糞人。
比賽過程中,在經受連續幾次的打擊後,很多人已經沒有情緒繼續再下棋了,可這個比賽不能這樣。因為你代表著你的學校,甚至代表著你的省。所以你必須硬著頭皮把比賽進行下去,拚盡最後的精氣神去爭取勝利。
阿飛等人曾經討論過圍棋比賽最折磨人的失敗是什麽樣子,那就是先連勝,眼看就要獲得成功了,然後開始連敗,敗,敗,最後一盤棋,以大好局麵被偷吃或者最微弱的半目差距告負。文鋒在“電子保健杯”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現在大家發現還有一種很痛苦的方式。那就是做為團體賽隊員參賽,背負著光榮的使命和沉重的壓力,麵對著隊友們信任或懷疑的目光,在比賽中被砍得體無完膚,然後在奄奄一息的情況下繼續跟人砍殺。文鋒在蘭大“應氏杯”就是這樣的。
因此往往有這種情況:在進行了若幹輪激烈殘酷的比賽後,一盤棋的勝負幾乎已經與雙方的棋力無關,而取決於哪個人的精神先垮掉。
文鋒遭遇了連敗,這次連敗似乎給他的心理留下了陰影。
花花也遭遇了連敗,這位後起之秀雖然天賦異稟,但顯然還是缺乏大賽曆練,一開賽便慘遭連續打擊。積分循環製的慣例,參賽者的座次是按比賽得分的高低從前往後排的。花花從比賽一開始,就一直在賽場最後幾排的角落裏和一些同樣失敗的人一起掙紮著。
老宋遭遇了三連敗。
秀博,這個屠殺了兩個隊友的家夥,天怒人怨,擊敗老宋後,也遭遇了三連敗。
而阿飛,二連敗後二連勝,然後三連敗,然後三連勝,這種結果令阿飛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大花貓捉住的小老鼠,而命運就是那隻大花貓。花貓先狠揍了阿飛兩下,似乎覺得這樣不夠好玩,就故意讓阿飛贏了兩盤,看阿飛有了點精神後,再接著連續三記猛擊,打得阿飛氣息奄奄命若遊絲了,心說哎呦還沒玩夠呢,趕緊讓阿飛一盤接一盤地贏了回來,把一條小命也續了回來。阿飛快被這種時死時活,時絕望時有希望、反反複複大喜大悲的比賽折磨得虛脫了。
但是,這些人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三位女將。
參加“應氏杯”大學生賽的女生雖然隻有二十幾個,但整體實力非常強,除了幾個專業棋手外,很多都是曾受過專業訓練的人。
在國級比賽賽場上,三位初學圍棋的女孩子麵對著比她們的師父還要強的對手,每盤棋都麵臨著被吃光的窘境。她們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人前一樣,躲避著高手們看著她們走棋時震驚而詫異的目光,一把又一把地將自己的死子從棋盤上拿走,一次又一次地紅著臉說著“我輸了”這三個字,這簡直是做噩夢。
女孩子都是柔弱、好麵子、需要嗬護的。可這幾位天真的女孩子當初被不懷好意的阿飛等人騙到圍棋這個勝負世界裏後,滿心歡喜地跟著阿飛們來到陌生的蘭州大學,然後被同齡人一盤又一盤的**、摧殘,喪失了自信、勇氣甚至尊嚴,阿飛有一種犯了罪的感覺。
比賽這幾天,性格開朗的阿春和阿珂變得很沉默,而且越來越沉默,而阿飛等人則是泥菩薩過江,根本沒工夫去安慰她們。
好在主辦方在最後一輪比賽前,組織了一場踏青活動,大家終於得以喘了口氣。
當天晚上,大家在甘南草原的一條清澈的小河邊紮下帳篷,開始了篝火晚會。
晚餐吃的依然是肉,喝的依然是酒,不過肉是烤全羊,酒是青稞酒。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喝青稞酒,他們並不了解它。這種酒入口很清淡,但後勁極足,是真正的烈酒!
於是很多人很快就喝高了,比如秀博。秀博酒量不行,也很少喝酒,但今天心情頗佳放量豪飲,須臾就倒下了。
古龍常說,最危險的敵人就是自己身邊的朋友。不錯,阿飛一直認為自己最可怕的敵人就是秀博,但是對於這位多年來一直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撒尿的發小,他並無嫉妒之意,因為他知道秀博在圍棋上的成績是怎麽來的。
或許一件小事就足以說明問題:中學時代秀博樓下的鄰居,時常在半夜被樓上掉落的圍棋子敲擊樓板的聲音吵醒,為此他去秀博家抗議了好幾次。
憑借自己的努力付出獲得的成績,總是令人心服口服的。
比賽到了這個階段,老宋、秀博、斌哥、老胡、阿飛成績是五勝,文鋒和花花隻贏了三盤,總體來說大家的成績都不理想,但明天的最後一輪,無論為了團隊、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名譽,每個人都不容有失。
老胡在跟一群山東大漢一起大塊吃肉,看上去很開心,這次他的目標和阿飛一樣,也是六勝,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麽?
阿珂和阿春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她們也在喝酒,阿飛忍不住上前問了她們一個問題:“圍棋比賽,好玩嗎?”
聽到這個近乎殘忍的問題,兩位女孩子的笑意馬上消失了,用一種苦澀的聲音答道:
“不好玩,但是很純粹。”
“純粹,恩,這是聽誰說的?”
“聽你說的。”
“哦對。”
阿飛打了個哈哈,回來坐在文鋒身邊,這段時間哥倆兒常在一起,或許因為兩人期末考試都遭到了沉重打擊,而這次比賽也遭到了連敗,所不同的是文鋒作為交大唯一的省高校一隊成員,肩上還背負著團體賽的重任。
“明天,決不能輸。”已醺醺然的文鋒突然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如果明天文鋒再輸的話,一隊已絕無可能獲取本次大賽的名次,這就是文鋒發狠的原因。
“明天你也不能輸。”阿飛默默給自己說。
隻要明天這盤棋能拿下來,就能殺進前四十名升上4段,完成這次比賽的目標。從而令團體賽上的失敗、五番棋的失敗、期末考試的失敗、以及首輪麵對秀博的失敗,真正在他心裏畫上一個句號。如果輸了,那隻能在前述的痛苦失敗基礎上,再增加一次失敗。
勝則升入天堂,敗則墜入地獄。阿飛不明白,為什麽每次比賽他都要在最後一輪麵臨如此境地,或許這就是勝負世界的真正麵目。
篝火邊響起了歡快的歌聲,阿飛看著那一張張被火焰映紅的笑臉,心情也跟著歡快起來。
他相信這些年輕的朋友們,也有很多人跟他一樣,在這次比賽中、在之前的生活中,遭到了各種失敗和打擊。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現在享受快樂。
一邊痛苦一邊快樂,因為痛苦所以快樂,或許這就是青春的特權。
歌聲有些熟悉,是某個港片裏的插曲。那片子阿飛在錄像廳剛看過,古天樂演的,原唱好像是蔡琴。
時光一逝永不回,
往事隻能回味。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
兩小無猜日夜相隨。
春風又吹紅了花蕊,
你已經也添了新歲,
你就要變心,
像時光難倒回,
我隻有在夢裏相依偎。
……
不知為什麽,聽著這首歌,阿飛的思緒又飛回到了交大校園裏,想起了那位白衣飄飄的女孩子。
他舉起酒杯對文鋒說:“來,咱倆繼續。”
不管明天到來的是痛苦還是快樂,他相信這次在蘭州比賽的經曆,在多年以後一定是值得回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