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厲兵秣馬

到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秀博在交大出沒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雖然他到交大的主要目的,是找阿飛和萬吉一起玩電子遊戲,但身為郵電學院圍棋霸主,總免不了要和交大的棋手較量幾盤。

他先和老李下了兩盤,一勝一負,戰後老李對秀博的棋力讚不絕口,像老李這樣自視很高的人,能對秀博如此不吝譽美之詞,這足以說明秀博的實力。

之後,秀博又分別和老沙、文鋒交了手,罕有敗績。再聯係到他曾戰勝過老宋的事實,秀博的形象在交大圍棋界眾將的心中逐漸高大起來。

秀博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皮膚白皙,文質彬彬戴著眼鏡,性格儒雅溫和,人品很好,不過他的棋品好賴卻一直是大家爭議的話題。中學時代有個棋力和威望都很高的學長曾經將秀博定性為棋痞,原因是他喜歡在對局形勢落後的時候輕聲唱歌。秀博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比賽讀秒時一手按鍾一手落子,有時候甚至是這手按了鍾後,那隻手還在拾取對方的死子,這種違規的行為不但節省了寶貴的讀秒時間,更重要的是偶爾能令對手火冒三丈並在讀秒聲中走出致命敗招。

秀博本姓王,“秀”是他在自己名字前加的雅號。這個“秀”字可不簡單,在日本隻有德高望重的棋壇泰鬥才敢用這個名號。比方說高川格本因坊戰九連霸後獲得名譽本因坊,改名為高川秀格;石田芳夫本因坊戰五連霸後改名為石田秀芳。日本棋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或許是本因坊秀策,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中國有個叫秀博的人這樣下棋,一定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

有一次文鋒輸給秀博後,偷偷跑來跟阿飛說:“喂,你覺不覺得你這位老鄉的笑容很眼熟?”

“他的笑容?”秀博生得斯文白淨,但阿飛一直覺得他的笑容有些陰險狡黠,隻是不知道如何形容。

“你不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鶴仙人嗎?就是《七龍珠》裏那個。”

聽到文鋒此話,阿飛登時如醍醐灌頂:“我靠,神似啊!”

對於秀博在交大的這些良好表現,阿飛是由衷地感到高興的。他甚至為此感到驕傲,仿佛因為有秀博這樣的老朋友,他也麵上有光。令阿飛困惑的是,比賽時如果聽到好友秀博落敗的消息,他有時會有暗暗竊喜的感覺,對於這種罪惡的念頭,阿飛把它歸因於秀博多年來在比賽中總是踩著他的屍體榮登獎台的副作用,也不知老段對阿飛有沒有這種想法。

遇到新的強手,文鋒總會主動找機會和這人切磋幾盤,就像這次認識秀博後便揮刀撲上去一樣。這個習慣使他成為了圍協對局盤數最多的人之一,他端著大鐵飯盆、穿著拖鞋在棋桌邊晃**的形象,成為鬼屋最常見的情景。文鋒還有個好習慣,就是堅持打譜。一年來在研習了大量棋譜,又在鬼屋和老李、花花這樣的人進行了大量對局之後,文鋒的棋力已經有了長足進步。從二年級開始,阿飛跟他下了六盤棋,以前對他勝多負少的阿飛,竟然一勝五負。要知道這一年阿飛也是在大大小小的比賽中飛快成長的。

花花的進步也是神速的,他是除了文鋒之外出沒鬼屋最多的人。身為後輩的他麵對鬼屋裏的各位前輩,很少有什麽思想包袱,在組織對他的立威行動過程中,他是一直懷著興奮甚至感激的心情參與其中的。有一天阿飛一時興起,跑到他宿舍想砍他兩刀,結果發現,短短半年,這小子的實力已經突飛猛進,特別是攻擊的套路已經頗有章法。一開局阿飛就被他殺的滿盤亂跑,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的窒息狀態,感覺就像一個欠了很多錢的人被債主提著斧子滿世界追殺,直到最後階段,才依靠卑鄙的偷吃僥幸獲得勝利。這讓身為前輩的阿飛惱羞成怒。

後來經過冷靜分析,阿飛覺得他們進步神速的原因有二。

首先是方法得當,研習棋譜是提高綜合實力的正道。每次去他們宿舍,總能看到各位名家的對局棋譜擺滿床頭。據說最用功的是老李,他能做到每天都堅持認真地擺一局譜。而阿飛,此時對騙著的研究已經爐火純青,同時也陷入了一種迷茫狀態。有時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就是使了騙著之後,無論對手上當與否,接下來該怎麽下,有些無所適從了。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對棋的態度。他們平時對局的數量遠大於阿飛,特別是花花,這小子幾乎每天都要下上幾盤,跟阿飛剛學棋的時候狀態差不多;而阿飛,則總是對一盤棋的勝負很在意,想贏怕輸有點放不開。換句話說,花花能完全地投入到圍棋中,享受著圍棋,而阿飛則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包袱。

對文鋒這些人來說,或許隻需要一場重大比賽的勝利來證明自己了。

重大比賽說來就來了。

二年級“交大杯”剛結束不久,便傳來了省高校首屆大學生圍棋聯賽即將舉辦的消息,比賽將由市圍棋協會主辦,交大圍協承辦!比賽第一名可定為業餘5段,前五名可定為業餘4段,前十名可直接定為業餘3段!

這是一次真正的大賽,相比之下,前麵的新生賽、交大杯、定段賽等等,都隻像是為了迎接這次比賽而進行的預備賽。屆時全省高校棋界的各路精英,有名的無名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將首次匯聚一堂,來一次真正的較量!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阿飛就像打了一劑雞血一樣興奮,入會時濤哥說的是真的!如此規格的校際比賽,在當時高校的競技體育項目裏,印象中也隻有足球可以和圍棋媲美了,這無疑是對阿飛這些浸**於黑白世界中人的最大支持和肯定。

為了迎接這次大賽,圍協搞了一係列熱身活動,首先請來頗有名氣的金中5段,來交大進行了一次多麵打。

金中曾是著名神童,在交大附中畢業後,考上了交大少年班(就是小繼恩上過的那個班),在校期間就任交大圍協會長。濤哥就是從他手裏接過會長職位的,可以說他是前輩的前輩。比賽中他竟然以一敵九,小跑著將包括濤哥在內的九員戰將斬落六名,一時技驚四座。

他行棋時那敏銳的感覺,精確的計算,漂亮的手筋,給阿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來這就是5段啊。”傾羨之餘,阿飛對圍棋求道之路的漫長和艱辛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在那個時代,一個貨真價實的業餘5段,已夠得上地方強豪的層次。而成為一名業餘5段,基本上就是對這個人在圍棋上的造詣的足夠肯定。如果想更進一層樓,成為一名專業棋手或業餘天王,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和汗水,承受多少失敗和痛苦,是很多人無法想象的。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二十多年後,當一個名為阿爾法狗零的東西僅用三天時間自學武藝,便超越了人類在圍棋上四千年的研究和積累,成為地球上第一圍棋高手之時,每一個人類棋手都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心酸和苦澀吧。

緊接著,圍協又搞了一次內部循環賽,以選拔團體一、二隊參賽人員,新老戰將們以極其認真的態度參加了這次選拔賽。其中阿飛和老蔣的那盤棋,兩人在宿舍裏鏖戰了七個小時,創了交大棋界對局時間最長記錄,這盤棋老蔣小負,但最大的受害者是旁觀者秀博,秀博那天興衝衝地來交大,想玩玩電玩什麽的,結果在觀看了這局單調乏味且無比漫長的選拔棋戰後,又困又餓地憤然回去了。

在一片厲兵秣馬的備戰氣氛裏,阿飛麵臨著一個獨有的難題,那便是本專業的數理方程結業考試和比賽日期衝突了。

時至此刻,阿飛早已違反了入學前跟父母約法三章中的第一條和第三條,當然第一條“不曠課逃學”的違禁也是因為第三條“沉迷圍棋”,每當想起這個阿飛總有些惶恐。吳清源曾有句名言:不博二兔。對阿飛來說,學業和圍棋卻是兩隻都不得不博的兔。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申請緩考。但這樣做的話,意味著阿飛隻剩下一次補考機會,一旦通不過就得重修,按交大的規定,兩門以上重修就有延期畢業甚至退學的風險……

更要命的是,這門課他學得如騰雲駕霧一樣。

為了一次圍棋比賽放棄考試,同學們一定覺得阿飛已經瘋了,這完全是玩物喪誌的表現,但如果他們聽說過當年廣島第3期本因坊決定戰時,挑戰者岩本薰和橋本宇太郎在原子彈爆炸後,依然從容下完對局的故事後,或許對“這個下圍棋的人”的瘋狂行為會有一定的理解。

成為一個金中那樣的高手,或許是每一個圍棋愛好者的夢想。但是,沒有經過大賽的洗禮和磨練,這種夢想將永遠隻是夢想。現在大賽的機會來了,盡管隻是一位區區業餘2段,阿飛也很清楚自己差距還很大,但他對圍棋、對勝負世界的熱愛和迷戀,足以讓他做出緩考參賽這樣瘋狂的行為。他渴望這次比賽,他渴望這場戰鬥,這場發生於黑白世界的戰鬥!

他毫不猶豫地申請了緩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