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次會議對秦懷春來說,可以說是一個下馬威式的會議,大家憋在心裏這麽多年的苦一直在說,一直也都沒得到解決。省水稻所靠著北川稻1號,在過去二十多年裏,創下了數百億的利潤,在農科院十七個研究所中,絕大多數都靠國家撥款活著,要不是北川稻1號創下這麽多利潤,根本養不活這麽大一個體係。

但問題是,市縣級科研單位就得不到什麽好處了,也正是這類人在會議上發起了牢騷。

於向知是第一個站出來展開批評的。

“你們口口聲聲說品種壟斷,我問你們,要是你們手裏真有像樣的品種,老百姓能不接受嗎?今天秦院長在現場,大家也不用藏著掖著,誰敢站出來拍著良心告訴我,你們的品種有北川稻1號好嗎?要是沒有的話,你們今天沒有資格談這個問題,回去後抓緊努力,要是真有這樣的品種,那麽拿出來看看,咱們作為省農業院所,肩負著全身農業的發展和改良重任,難道會不知道考慮老百姓利益問題?”

於向知的話切中要點,他也清楚在座這些人的兜比臉都幹淨,果然話一出,沒有一個敢出來叫板的。

秦懷春一直沒機會站在這樣的場合說話,現在他身在其職,是時候說說自己想法了。

“同誌們,這些陳年舊事還是不要談了,如果說我秦某人在過去二十年做了對不住大家的事,那麽我給大家賠個不是。但有一點,我的良心清白,我對得起林海省生我養我的老百姓,省水稻所的工作幹得很漂亮,成功推廣了北川稻1號,給農民帶來了創收。從這方麵來說,我一點都不虧欠大家。咱們是幹什麽的?這個問題不考慮清楚就貿然行決斷,恐怕欠考慮。你們當中的一些人為什麽心有不滿?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在替老百姓不滿還是替自己不滿?成果得不到認可不代表咱們一事無成,隻能說明咱們做的不夠,但不管做到什麽程度,要是放下了人民的利益去談公平的話,我想不會有好結果的。老董沒做完的事我會繼續做下去,單一品種栽培風險的問題我會同省裏匯報,盡量從政策調控上鼓勵老百姓的積極性,你們一個個不就想把成果變成利潤嗎?你們走出去問問,北川稻1號利潤上百億,我拿過一分錢嗎?今天你們跟我要成果,我可以很負責人的告訴你們,隻要我在這裏的一天,你們不靜下心來好好幹事,錢的問題不用跟我談。”

秦懷春的發言讓在座的同行蒙上了一層望不到頭的恐慌,他的決絕和堅韌,他的立場和方向,完全將這些人心中的如意算盤打翻了。

不過,於向知不這麽認為,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秦懷春現在不搞育種了,但很快北川稻1號的授權期限就到了。他不相信秦懷春對這麽大一塊蛋糕不動心,二十年前就算是秦懷春一時糊塗把品種權無償捐了出去,但現在它變成了利益和財富,他不可能這麽幹淨和無私。這個錢,就算他拿,也拿的合情合理。

本著這樣的想法,於向知一直在找個合適的機會,卻遲遲等不來。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一旦成功,他們育種所便會如日中天,告別以前那種勉強度日的歲月。

他能想到的隻有劉君,這是他和秦懷春唯一的橋梁。秦懷春來到農科院之前,劉君一直在實驗室做些測量的事,自從秦懷春來的第二天,馬上把他調到生化栽培科室做了副主任。

於向知的手段和行徑自然令其下麵的人不滿,但大家也不能說什麽,副主任一職一直空缺著,人事部那邊當然也知道秦懷春和劉君的關係,這個麵子如果不給於向知的話,得罪的就會是秦懷春。當然了,那是他們一廂情願的認為,秦懷春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不敢輕易揣測。

“怎麽樣小劉,這邊工作還習慣?”

“於所長,習慣,怎麽不習慣。”

“那就好那就好,咱們這裏啊,場麵沒有你們學校水稻研究所鋪得大,你來這真是屈才了。”

“於所長言重了,能來你這裏是我的榮幸,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敢委屈呢,就怕我工作幹不好拖了所裏的後腿。”

“太謙虛,你們北川大學出來的人都這樣嗎?你啊,跟你們老師一模一樣,什麽樣的老師教出來什麽樣的徒弟,沒別的,就是優秀。”

於向知的嘴開始跑火車,劉君雖然初出茅廬,但也不是愣頭青,話裏話外聽得出於向知的意思。不禁在心中罵道:“我怎麽會跟了這麽一個勢利眼。”

“於所長才是我們的標杆和榜樣,來育種所的每一天我都在進步。”

劉君心裏罵著於向知,嘴上卻不得不奉承。

“對了劉君,你恩師如今成了咱們農科院院長,你怎麽看?”

“怎麽看?我自然是替老師高興了。”

“噢?除了高興就沒有別的?我可聽說秦院長走的時候把手裏的育種材料都給了崔挽明,真有這事?”

劉君心裏一掂量,悟出了於向知的心思,“於所長,秦老師的事我還真不清楚,畢竟我不在那邊,他們怎麽處理的我也沒打聽過。我現在是育種所的一員,不能總想著北川大學的那檔子事,對吧於所長。”

“你小子,人不大,腦瓜子倒是轉得挺快的,我就是跟你簡單閑談,你用不著緊張。不過說實在的,秦院長的北川稻1號可惜了,這麽多年,你們做學生的也不勸勸他,拿回來啊,拿回來落到你們北川大學名下,一年那麽大利潤,你們學校領導也太不會算賬了,給省水稻所幹什麽,你們一分錢撈不著,不白幹這麽多年工作了嗎。”

劉君這才聽出來於向知想要什麽,為了不繼續討論下去,他隻好借故離開。

“所長,我忘了個著急事,先出去一下。”

劉君的逃走也讓於向知清楚的意識到做這件事的難度有多大,要想勸說秦懷春從省水稻所拿回北川稻1號的品種經營權,下放到他們省育種所,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於向知坐在辦公室裏如同熱鍋螞蟻,怎麽都覺得不自在。他幾次想請水稻所的張所長吃頓飯都被拒之門外。張所長最近也撓破頭皮在想北川稻1號經營權的事,按理說,他們水稻所經營了二十多年,掙得缽滿瓢滿,期限到了應該還給秦懷春才對,但現在張所長無疑是起了野心,這麽大的肥肉,不爭取一下,怎麽知道留不下來。

秦懷春這些年豈會不知道水稻所的盈利情況,他隻是不關心也不過問,看到老百姓收入上來了,至於中間誰把錢賺取了,他一概不管,隻要合法經營,沒有損害品種名聲,他絕對不會追問的。

就因為這樣,秦懷春的無私換來了他今天在林海省的地位,聽說最近省裏正幫他組織材料,用於申報國家科技進步獎,而且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個獎發不發都無所謂,功績擺在這裏,誰都撼動不了,也無從懷疑。

但於向知想打他品種主意的事,他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而這個時候的於向知已經連續兩天沒來單位了,他去了一個他認為很有意義的地方。

鳳凰城百優米業離省農科院也就十五分鍾的車程,這家米業注冊法人不是別人,正是秦懷春之子秦誌傑。

於向知老謀深算,動不了老子,竟然開始從小子身上動手。據於向知了解,秦誌傑畢業這半年來,一直忙著這家米業的事,忙到現在,連成本都沒賺回來,他這次過來,就是來雪中送炭的。

“誌傑啊,最近生意怎麽樣?”

秦誌傑坐在櫃台後麵翻看著一本雜誌,聽見有人叫自己,略微的抬起了頭。

“你是?”

“哦,不好意思,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於向知,你父親是我的……”

“知道了,原來你就是劉君領導,找我幹什麽?”秦誌傑一向這樣,他爹在處級幹部位置幹了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這種人的套路。

於向知以前隻是聽說秦誌傑是個怪人,但沒接觸過,現在他算是領教了。

“不幹什麽,我聽說你在這開了家店,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幫忙。”

秦誌傑把雜誌往桌上一拍,不客氣的說,“好啊,於所長這麽給麵子,那我就不客氣了,既然你走進了這裏,想必這裏的情況你比我都清楚,要怎麽幫?你來拿主意。”

於向知做夢都沒想到,秦懷春一身浩然正氣,居然生出這麽一個兒子。不過,這也正和他意。

“做生意嘛,當然要跟市場銜接,咱們都不是幹這個出身,做起來當然吃力了,不過,咱們可以尋找合作嘛。”

“跟誰合作?”

於向知點了根煙,胸有成竹的說,“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金懷種業?”

“金懷種業?幹什麽的?”

“哎呀,你看,你啊,早就應該出來跑跑市場,金懷種業是現在林海省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去年剛剛並購的,做的就是從種子生產,銷售,再到大米回收和加工為一體的產業鏈,你要跟他們合作,這點米還愁賣不出去?”

“怎麽合作?你說說看?”

“巧了,他們的銷售總監是我朋友,他要是肯幫忙,不說別的,從他手裏隨便分你點客戶,你這點東西都不夠賣的。”

“好,那我等你消息。”

秦誌傑明知於向知在打小算盤,還是接納了他的橄欖枝。他明白,不管於向知做什麽,那肯定是要從他父親手中得到點什麽,要不然,憑什麽來這裏無事獻殷勤,他們兩之前都不曾照麵過,初次見麵就要幫這麽大的忙,沒有鬼才怪。

也好,反正秦懷春一直都反對他做大米生意,因為這個事,父子兩現在鬧得很不愉快,更別提想辦法幫他提高銷售額了。於向知既然送上門來,他又何必拒絕呢,反正人情都是他爹的,他用不著操心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