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崔挽明剛留校,忙完十月收獲,秦懷春一聲令下,他便趕忙準備好南繁的種子,在鍾實老同誌的陪同下,一起來到了三亞市崖州區的南繁育種基地,因為北川大學名下沒有育種基地,隻能租借中國農科院的一塊園圃進行種植。

這是崔挽明第一年來三亞,說實在的,要不是鍾實帶他過來,很多事他都應付不過來。落腳的第一天晚上,行裝剛放入秦懷春租賃好的三居室小屋,外麵就有人過來敲門。

“鍾叔,誰啊?”

“還能有誰,馬屁精。去開門。”

門一開,三五個人推搡而進,差點給崔挽明擠倒。進門便朝鍾實走去。

“大教授啊,才知道你們過來,快快快,慶春樓的鮮羊鍋已經燉上了,就等你過去指示工作了。”

“別別別,你們可別來這套,我可不是什麽大教授,我就是北川大學的一個臨時工,另外,喝酒的事就免談了,我們工作要緊,明天就要耙地劃小區,本來時間就緊張,耽誤不得了。”

“哎呀,我說鍾教授,工作要幹好,酒也要喝好嘛,我們的育種材料也沒育苗呢,今年氣候好,後期溫度肯定能上來,不著急這三五天的,咱們吃飽肚子好幹活嘛。”

“我說小峰,你們該幹就幹,你們省農科院和我們理念不同,你不著急我著急。”

“老教授啊,你們不幹,我們哪裏敢幹啊,都等你指示呢。”

“放屁,我看你們一個二個天天跟在於向知屁股後麵,專業的事沒幹好,拍馬屁的本事倒是飛上了天,你們年輕人要抓住機會好好務實,不要把心思花在這些耍滑頭的事上麵。”

崔挽明站在旁邊看了半天,一句話都插不上,作為剛進行業的小輩,他心裏有自己對行業的看法和見解。

“峰哥,我叫崔挽明,很高興認識你。”崔挽明明知鍾實不喜歡這樣的交際方式,還是拉下臉來去攀扯何峰。

“喲,你好啊,崔挽明?你就是秦老師剛留下來的崔挽明?”

“嗯,第一次來三亞南繁,很多事不懂,還要靠大家多照顧。”

“哎呀呀,那還照顧什麽,咱們就是一家人嘛,自古以來,在咱們林海省,誰不知道農科院和北川大學親如弟兄,來到這裏啊,比在家方便,領導不在,沒人管咱們了,媳婦又見不著,自由得很。我聽我們於所長說啊,要不是秦老師護著你,他都想把你搶到農科院來,你是人才啊,還沒出校門就名聲在外了。我聽說這幾年,你幫著秦老師開發了幾個品質不錯的高產品種?”

“何峰,張口閉口秦老師,那不是你叫的,秦老師跟你們於所長也從不往來,別往一起扯。”鍾實一麵教訓著他們,一麵盯著崔挽明。

鍾實也知道這南繁大隊的文化,這屁大的崖州區,遍布全國數十家育種單位的繁種基地,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這些人,不管是來自高校還是企事業單位,平時都沒有在一起交流的機會。但來到這裏就不一樣了,以前兩家隔了幾千裏的距離,現在走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從不認識到認識,從不熟悉到熟悉,有時候,就是一頓酒的事情就解決了。

崔挽明剛接觸行業,這些人雖然沒幾個好鳥,拿著納稅人的錢在這裏不務正業,但要是真不去接觸,就等於自斷門路。溝通是每個行業力求發展的根本,鍾實雖然對此深惡痛疾,但崔挽明還年輕,他不能斷了他的發展。

“挽明啊,你跟何峰去吧,少喝點,我就不去了,明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鍾叔,去吧,咱們簡單吃點就回來,不耽誤太長時間。”

“何峰,我可告訴你了,挽明是秦老師親自留下來的人,你給我好好照顧,少打歪主意,否則我饒不了你。”

“老教授,您放一萬個心,別人我敢糊弄,我就是長了天大的腦子也不敢打秦老師的主意啊。”

崔挽明到崖州區的第一夜就這樣獻給了他日夜向往的事業,到了慶春樓才知道,除了林海省農科院的三位哥,還有來自湖南,河北兩家單位的共五位同行,加上他一共九人。

到了崖州區南濱農場,當然要用當地酒菜為崔挽明接風。菜上齊之後,何峰從桌子底下掏出來二十斤裝的塑料桶,裝的全是當地黎族人釀的米酒。崔挽明看著這通酒,再看看在座各位,他們個個臉上透著一股殺氣,頓時心中起了一層毛色。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行業隱藏著一股可怕而戾氣十足的怪味。

酒過三巡,入口的米酒甜的發苦。崔挽明在北川大念書的時候,喝的都是純糧小燒,屬於高度酒。突然換成這種“飲料”,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哎呀,諸位,再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北川稻1號的名聲不但在我們林海省有名,在全國範圍來說也是劃時代的一個品種啊,國家一級米,畝產突破常規,秦老師作為林海省首席專家,不虛此名。今天呢,秦老師不在場,但挽明來了,大家可以看看,熟悉秦老師的人可能也看出來了,挽明從上到下,言談舉止,就連酒量都跟秦老師一模一樣,名師出高徒啊。我看啊,將來林海省的水稻育種就要交給挽明這樣的人了。”

“這,峰哥,你這是折煞我啊,我一個小年輕,初生牛犢,你們都是我前輩,今後啊,言傳身教的事少不了大家操心,我別的本事沒有,但有一肚子使不完的氣。當然了,更歡迎湖南和河北科研所的幾位前輩,歡迎你們到北川大學做客指導工作,我的南繁育種圃就在中國農科院基地裏,大家沒事可以多聚聚,這一杯我幹了。”

誰也沒想到,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酒量居然如此驚人,在座的好歹也是混跡行業十多年的老手,今天卻遇到了對手。特別是何峰,抱著虛情假意的心態想教訓一下秦懷春的弟子,沒想到反而打了自己一耙。

何峰踉蹌走去買單的時候,沒想到被崔挽明一把攔了下來。

“哥,今天必須讓我來,這頓飯,老弟我受益匪淺,就當老弟交的學費。”

“你小子,看不出來啊,秦老師眼光不錯,終於挑了個會幹事的人,有發展,有發展。”

九月和十月的工資剛發下來,一個月七百塊錢,屬於他的第一個教師節剛過去兩個多月。他沒有用這筆錢報答他的恩師,也沒給家人郵寄回去,而是拿出來請一群不相幹的人吃飯。

崔挽明清楚,方才這些人之所以跟他稱兄道弟,看的都是秦懷春的麵子,大家也都是各懷鬼胎。他不想欠這些人什麽,也不想活在秦懷春的影子底下,他想有朝一日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得到別人的尊重和認可,這也算不辜負恩師寄予的厚望。

“峰哥,於所長怎麽不把劉君派過來南繁啊?”

“他?家裏那麽多事,他當然要忙著那頭了,再說了,年紀輕輕的,來這裏幹靠著幹嘛,我們於所長通情達理,還是很照顧年輕人感受的,讓他在家熟悉熟悉業務,貿然出來,恐怕會出差錯。”

何峰的這幾句話說得崔挽明氣從心來,他不但把秦懷春給否定了,也把崔挽明否了。言外之意就是秦懷春不照顧年輕人的感受,年輕人也不該來這個地方。

不管怎麽說,酒局散了,天一亮,又回到了現實之中,酒桌上奉勸人的話隻能是一種虛擬世界裏的遐想,雄心壯誌的話誰都會說,但真正要去做,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崔挽明雖然準時起了床,但昨晚上米酒的後勁上來後,他一連跑出去吐了好幾次,生平第一次吃進肚裏的馬鮫魚就這樣可惜掉了。

鍾實約好的農機已經在地裏作業了半小時,那邊鍋裏的麵條也剛剛好。鍾實煮好麵,往裏扔了一把地瓜葉,過了幾分鍾水,將地瓜葉拌進麵條,遞給崔挽明。

“喝多了吧?這些人啊,我之所以不願意接觸,就是對他們犯惡心,我讓你跟他們去,也想讓你看看目前的行業環境。秦老師的北川稻1號雖然無償捐給了省水稻所經營,但馬上期限就要到了,你以為這幫人無事獻殷勤是為什麽,都打著北川稻1號的主意呢。”

“原來是這樣,鍾叔,秦老師什麽意思?把品種經營權收回來自己幹?”

“挽明啊,這些事還不到你考慮的時候,你就記住了,不管到什麽時候,咱們的秦老師永遠是站在人民立場看問題的人,他和董俊芳老先生一樣,視百姓如親人,他們兩個,一輩子什麽都不怕,就怕老百姓吃不飽肚子。現在種子行業還沒有形成規模,但照現在的情況看,馬上暴風雨就要來了。我聽說咱們林海省有幾家私企正在搞合資經營,做的就是糧食種子。一旦有企業參與進來,市場肯定會形成競爭。”

“競爭反而能激發市場活力,對老百姓也是有好處的。”

“嗯,道理倒是這個,就怕形成壟斷局麵。哎,這些事都太宏觀了,挽明,把心打開,平靜下來,好好看看咱們的育種圃,今年你我二人擔子不輕啊,咱們帶了三千份種子材料,除了低世代遺傳不穩定的品係,還有高世代鑒定材料,海南島氣候潮濕,冬天在這裏搞繁種,最容易發生低溫冷害和稻瘟病,所以說,在這裏搞抗性鑒定是最適宜的。要想通過品種審定,耐低溫和抗稻瘟病這兩道門檻一定要通過,否則,產量和品質再好的品種也沒有發展。”

“是啊,鍾叔,不光這些,明年三月中旬之前就要往省種子管理局提供品種申報的原原種,預備試驗,區域試驗和生產試驗的種子量要求也都不一樣。秦老師還等著咱們把繁殖好的種子郵回去呢。鍾叔,我第一年來,各方麵業務也不熟悉,你就多帶帶我,什麽事都讓我接觸接觸,跑腿出力的事都交給我就行。”

“農機耙完地之後,咱們兩就抓緊把苗育上,這裏不是林海省,海南島的水稻都是水田育苗,跟咱們的旱育苗不是一回事,但水育苗相對簡單,做好苗床,把種子按照號碼順序依次排上,往裏灌水就行,不像旱育苗那麽複雜。我帶著你幹一次你就都會了。”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時間,鍾實和崔挽明便進入了工作狀態,早起簡單吃點,一直幹到十一點半,回來炒個飯,一人一瓶啤酒,休息二十分鍾,便一直幹到太陽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