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畢業前夕,對水稻研究所的這幾位同學來說,可謂異常煎熬。但在秦懷春心中,卻早已經將幾個孩子的命運掂量好了。

其他人都好辦,唯獨崔挽明留校的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擾。生命科學學院副院長胡全安對於秦懷春上報學院用人計劃一事提出了很嚴肅的抗議。

這天,他和秦懷春前後腳來到校長辦公室,就崔挽明留校一事展開了言辭激烈的辯論。

“王校長,咱們學校現在處於原地踏步階段,教職工水平問題很嚴重,年年從咱們學校選拔留人,根本實現不了人才交流的目的,沒有交流,咱們就永遠停在老的理論上做文章,永遠接觸不到外麵的新東西和新技術。這個問題去年我就找過你,你說以後會考慮。到了今年,用人計劃還是沒有變,我們的秦懷春院長不但不做好帶頭人,反而明知故犯,非要把他學生崔挽明留下來,這個問題,我希望王校長可以謹慎處理,關係到學科建設和發展,也關係到我校綜合實力的提升,這不是小事。”

“老胡啊,你把問題考慮複雜了,我秦懷春也不是草包糊塗蟲,我留人自有留人的目的和用意,不管是學科也好,發展也好,原則的事我保證不破壞。要說崔挽明能力上有問題,老胡,我可以這麽說,在整個林海省高校裏,哪怕是地方市縣級科研院所裏,你找不出幾個像他這樣的。我是真認為這個孩子不錯,能夠踏實下來搞大田育種的人不多啦,育種學是生命學院的重點學科,也是省重點學科,要想幹事業,沒有人手怎麽幹?”

“老秦,你別扭曲我的意思,你留人可以,我的建議是從其他高校引進人才,形成學科上的互動和交流,對你們水稻研究所是好事。”

秦懷春一抬手,打住胡全安。

“王校長,老胡的意思我很理解,從心裏也很支持,誰不想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問題是,咱們的水稻育種學科在林海省來說是特色學科,首先,咱們不搞雜交稻,你數著手指頭看看,全國有幾家高校在搞常規稻育種研究,這決定了選擇麵變窄了,我自己也有個底線,我留的人,必須對我搞的東西熟悉,其二,事業心要有,選擇工作不是選擇生活,如果這個人隻是為了單純的留在高校,把高校當成一個工作的平台,這種人我堅決不要。我之所以留自己的人,一來,他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我做什麽他清楚,再者就是信任問題,這樣的人用起來順手。從學科發展的角度來講,崔挽明最適合不過。”

王校長談不上為難,但兩位各執一詞,都有幾分道理,他端起水杯,半天不喝一口,望著主樓下麵那塊大石頭上的校訓——博聞強識,富民禮國。

“人才,何為人才?英雄應有用武之地,適合的即是合理的,我同意懷春同誌的看法,咱們一個蘿卜一個坑,但一定要相互契合,隻有互為利用,才能發揮出人才效應,反過來,便是損人不利己,北川大學不幹這種缺德事。”

“王校長,這……”

“老胡啊,這兩年你在生命學院主抓科研,心思都花在學術理論建設上了,咱們的老本行可丟不得啊,有時間啊,多到下麵看看,看看咱們的育種基地,看看這些育種家都在做什麽。學科發展離不開理論研究,但解決林海省吃飯問題也是個很有意義的主題啊,不但現在不能放,以後將繼續加大這方麵的扶持力度。希望你啊,回去後好好總結,你的顧慮我們校黨委會已經討論過了,近期我們會有通告出台,不同學科不同對待,引進人才也是,會考慮到你的意思,但育種學科這方麵,還是讓懷春同誌自己定奪,專業的事他比我清楚,在留人問題上,他恐怕比你我都要明智,這件事就到這裏。”

王校長的蓋棺定論雖然沒有讓胡全安信服,但也算是站在中間立場,均有顧及了。

這樣的結果,秦懷春是滿意的,對於胡全安的質疑,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學校還沒出公示,秦懷春便大張旗鼓的在實驗室宣布了崔挽明留校的事實。

這樣一個時刻對崔挽明來說得來不易,這是他用七年青春換來的一個新起點,但同時他又感到痛苦,他沒有能力和辦法說服妹妹留在林海省從事專業領域的工作,沒有辦法和劉君繼續在同一個戰壕工作,更無力挽回劉君和崔小佳的愛情長跑。

崔小佳領完畢業證,沒參加畢業典禮就要走,幸好崔挽明發現及時,才在火車站堵住了她。

“你真是不聽哥話,事到如今說什麽也沒用,你也不是孩子了,隻是你連句告別的話都不說就走,怎麽,就這麽討厭我?”

劉君站在兄妹兩跟前,站在陪伴了他六年的女孩麵前,重重的垂下了頭。

崔小佳看了眼劉君,又看看她哥。

“我不討厭你,我恨你。我恨你做了不該做的事,要不是你,劉君不會留在這。”

“我說過,這件事……”

“我不想聽你解釋,我知道,你們兄弟情義嘛,理想嘛,你們是有抱負的人,是要幹大事業,是要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人,是林海省的未來和希望,你們多牛啊,一個被老師爭著搶著留在學校,一個被老師推薦到省農科院,哦對了,還有蘇慧,就連蘇慧都被安排到了農科院品質檢測中心。我是最不讓老師操心的一個了,不用老師管我,多好啊。你們就活在你們的雄途偉業中吧,我走了。”

說完,崔小佳轉身就要上火車。

“小佳。”劉君大喊一聲,崔小佳沒有回頭,隻是稍微頓住腳。

“我會去看你。”

她冷笑了一聲,噙著冰涼的眼淚上了火車,劉君手裏拎著的一兜水果和食品被她拒之門外,從今天起,劉君將成為崔小佳此生最大的遺憾和痛苦,而崔小佳將成為劉君最沉重的負擔和悔恨。

她怎能不恨他哥,怎能不恨這段糊塗的情感,當理想遇上生澀的愛情,這顆不成熟的炸彈迸發出的火光畢將放射到他們內心深處,為他們青春的尾巴留下堅實的一串烙印。

“劉君,後悔嗎?”

“挽明,火車走了,你說,她真的不回來了嗎?”

“她?她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我為她高興,就像你和我,也為自己的夢想而活。何必要她回來呢。”

“秦老師有了你,他可以慢慢退下來了。你要加油。”

“使命遠大,吾輩望洋興歎,恐怕要辜負老師一片栽培了。”

“你發什麽神經,說你胖你還喘了,我馬上也要到農科院了,走前兄弟囑咐你一句,多跟咱們的鍾實老先生學學,他雖然不是北川大正式職工,但在秦老師跟前幹了三十多年水稻育種,咱們研究所有今天,他功不可沒,你要拿他當榜樣。”

“羅裏吧嗦,這還用你說,你以為我瞎還是聾啊,這點事我還看不明白?在他們麵前,我永遠是個小學生就對咯。”

兩人望著火車離開的方向,那是他們夢想的背麵。而一回身,屬於他們真正的生活和現實才迎麵襲來。

於向知朝秦懷春要人可不像他的作風,曆來都是耍滑頭的行家,這麽多年也沒捧過秦懷春的麵子,這次卻在董俊芳去世的節骨眼上主動上北川大要人,心裏打著什麽算盤,隻有他自知。秦懷春嘴上不說,林海省搞水稻的這些人,誰脾氣秉性如何,他基本了如指掌。

像於向知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秦懷春從來不主動結交,雖然他和省農科院來往密切,但也就在一些省裏組織的農業專家座談會上有過照麵的機會,論說私下的交情,幾乎沒有過。若不是看重省育種所在水稻上麵打下的堅實基礎,若不是看重農業部和科技部在科研項目上對省農科院傾斜力度大,他是不會讓劉君到於向知手底下的。

總之,對於劉君,秦懷春從職業規劃和個人發展上都對他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考慮,劉君的圓潤能夠讓他很快融入育種所的體係中,隻要幹好了,掙錢的事根本不用擔心。這恐怕是秦懷春唯一能補償劉君的地方了。按理說,劉君和崔挽明,他留誰在身邊都無可厚非,但再三權衡,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但不管他如何下決定,秦懷春對他們兄弟二人,可謂仁至義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