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魅靈蠱師
郭讓等人回到鴨嘴山腳下時,等在山下的人卻都倒在了地上。好在倒在地上的並不是屍體,他們隻是中了迷藥。
可那會是誰的迷藥?九環塢嗎?
郭讓開始懷疑芥川南宥搶走衝兒其實隻是調虎離山,以便九環塢的人翻查他的鏢車。他的確藏著一本天書,可那天書並不在鏢車裏。
施藥的人並沒有走,當他再一次出現的時候郭讓才知道,他不是九環塢的人,因為他是鍾堃。
陰魂不散!郭讓暗想著。可受了重傷的他此刻不便運氣,他雖為一代豪俠,卻一時間奈何不了那個魅靈蠱師,況且,鍾堃還是個施毒的高手。
酒癲不在,唐不悔不在,郭讓對於鍾堃來說也不再是個威脅,他真的是一個幸運的人。
可鍾堃忽略了一個人,一個從一開始他就沒放在眼裏的人。
朱老七在江湖雖然排不上名號,但他也絕非一個可以被忽略的人,他手裏的刀也是一把可以殺人的刀。他能憑借著這把刀盤踞在鴨嘴山數十年,自有他刀口下的實力。
所以,當鍾堃撲向郭讓的時候,卻差點喪命在朱老七的刀下。
“我的天罡刀打不贏郭讓,但要殺你,綽綽有餘。”朱老七怒眼盯著鍾堃道。
是的,體內沒有了蠱蟲,朱老七就不會再受鍾堃的操控,他的刀終於可以精準地砍向他要砍的地方。
而現在他最想砍的地方,是鍾堃的脖子。
“你真的就不想報割耳和挖眼之仇了嗎?”鍾堃問,“你有今天這副狼狽模樣,都是拜他所賜!”
朱老七不是不想報仇,相反,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報仇。
“我說過,報仇我會用自己的法子。”
“你的天罡刀就算再苦練十年,也不會是郭讓的對手,”鍾堃道,“你可以等,可他呢?他已經老了,十年之後你也許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是啊,郭讓已經老了,十年之後的郭讓根本不需要朱老七動手,他的仇恨也會永遠窩在心中,揮之不去。
鍾堃果然是個蠱惑人心的高手,有時候不需要蠱蟲,一樣能操控人心。
朱老七轉身看著盤坐在地上的郭讓,似乎真的要被說動了。
鍾堃嘴角勾出一絲得意的笑,慢慢走近朱老七。
就像前日在風平寨的酒桌上一樣,鍾堃又一次低估了朱老七。
當他靠近朱老七的時候,朱老七手裏的刀突然向他劈來,幸在他反應及時,一個旋身躲開,卻還是被刀劃破了背。
鍾堃終於不再試圖說服那個冥頑不靈的人。起碼不會在用嘴巴說服。
既然不再用嘴巴,那就用別的東西。要說服一個人其實有很多辦法,比如兵刃。可無論鍾堃手裏握著什麽樣的兵刃,它都未必是天罡刀的對手。於是,鍾堃還是用了他最擅長的法子。
蠱,鍾堃最擅長的是蠱,無論是誰中了他的蠱,都會任憑他擺布。
而朱老七的體內已經沒有了蠱蟲。
朱老七的刀又一次揮向鍾堃,這一次鍾堃並沒有躲,因為他不需要躲。
那一刀在距離鍾堃的脖子隻有兩寸的地方停住。不是朱老七不想殺鍾堃,而是他殺不了。
蠱蟲雖然被驅出,但他的體內還殘留著蠱毒。隻要還有蠱毒,朱老七手裏的刀,就是鍾堃的刀。
一個人不會被自己的刀殺死,除非是他想死。鍾堃不想死,所以那把刀轉向郭讓。
朱老七又一次被鍾堃控製,他討厭這樣的控製,也開始討厭他那隻持刀的手。
沒有了蠱蟲,鍾堃對朱老七的控製不像先前那樣得心應手。朱老七在反抗,同自己的手在反抗。
刀一點點壓向郭讓,朱老七的臉緊繃著,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
“你不想得到天書了嗎?”朱老七大聲對鍾堃喊著,“殺了他你還如何找到天書?”
“誰說我是要殺了他?”鍾堃陰笑著,“我隻是借你的刀廢了他持劍的手。他是郭讓,隻要他那隻手還能握劍,他就依然是讓人恐懼的郭讓!我不敢冒這個險。”
朱老七額頭的汗如豆般滴落。是啊,隻要他的手還能持劍,他依舊是郭讓。他的劍就插在他的身旁的泥土裏,他隨時可以拔出那把劍刺穿朱老七的心,可他沒有,一直就盤坐在原地。
持劍的手無法持劍,郭讓就不再有威脅。持刀的手呢?持刀的手若握不了刀,是不是就不會再受人擺布?
朱老七把雙目轉向那把劍,然後一腳將劍勾飛在半空。
他用左手接住了那把劍,大叫了一聲,劍向持刀的手砍去。
朱老七竟然斷了自己的手!他用仇人的劍,斷了那隻用來向仇人複仇的手!
朱老七倒在地上的刹那,郭讓突然站起身子接過了他的劍,然後一個躍起,劍鋒直指鍾堃而去。
原來,郭讓一直盤坐在地上並不是在坐以待斃,他是在療傷,用內力為自己療傷。
同樣,在郭讓接住那把劍的時候,鍾堃知道大事不好,所以他也躍起了身子。
但他不是逃,而是躍向了衝兒。他知道郭讓很在意那個孩子,很在乎無辜的生命,所以他知道郭讓的弱點。
郭讓的劍停了下來,因為衝兒已在鍾堃的手裏,他的手就掐在衝兒的脖子上。
被鍾堃推到在地的梁丘老伯驚恐地喊了句衝兒,他手裏抱著一把刀,那是芥川南宥送給衝兒的武士刀。梁丘生了一雙妙手,可那雙手是救人的手,不會殺人。刀在他的手裏同一根煮飯用的柴火沒有什麽區別,梁丘不會用刀。
“天書在哪?”鍾堃問郭讓說。
“我說過,在我這裏,”郭讓收起他的劍,“放了孩子,我給你天書。”
“先交天書,否則,他隨時會死!”
“他若傷了一根汗毛,別說你得不到天書,你的命也保不住。”
當正義與邪惡對壘的時候,如果雙方都握有彼方的命脈,那麽勝的總是邪惡的一方,因為邪惡是不擇手段的邪惡,它不懂仁慈。
可郭讓交不出天書,因為他身上根本就沒有天書。
天書不在郭讓身上,也不在鏢車裏,更不在唐不悔的身上,那麽天書到底藏在了哪裏?
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郭讓和他的鏢車的時候,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地方,那個看似與郭讓、與鏢隊無關的地方——鏢隊的後麵。
鏢隊的後麵藏著什麽?
什麽都沒藏。跟在鏢隊後麵的是一輛馬車,梁丘老伯和衝兒的馬車,他們一直光明正大地跟著,所以不能說是藏。
天書就在那輛不起眼的馬車裏!
所以,天書一直都在梁丘老伯和衝兒的身上。
郭讓交不出天書,也不能說出它的真實下落,因為一旦說了,鍾堃更不會放過衝兒。
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梁丘老伯卻做出了讓郭讓震驚的舉動。
梁丘老伯突然抽出了武士刀,揮向鍾堃。
從他揮刀的姿勢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確是不會用刀的,一個不會用刀的人,又怎威脅得住鍾堃?他的刀隻是多餘的刀。
可很快鍾堃就發現他錯了,因為那一刀並不是為了殺他而揮過來的一刀。
在鍾堃被那一刀分神的刹那,衝兒掙脫出了他的手掌,與此同時,武士刀也脫離了梁丘的手。
他把刀扔給了衝兒!
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要一把刀有何用?而且是同他的身形極不相稱的刀,那把刀幾乎與衝兒的身高差不多。
可就是那個孩子和那樣的刀,要了鍾堃的命!
“歸海流——豚魚躍!”
這是芥川南宥的刀法!隻見衝兒如豚魚一樣高高躍起,一刀劈在了鍾堃的頭部。
如果衝兒不是孩子,如果使出這一刀的是任何一個成年人,鍾堃的頭顱都會被生生斜劈成兩截。
刀自頭部一直劈到左腮,鍾堃的臉上又多了一道傷,但那道傷永遠不會像他左臉上的傷口一樣結成疤,因為他死在了衝兒的那一刀之下。死人的傷口,是不會結疤的。
最驚訝的並不是臨死之前的鍾堃,而是郭讓,想不到小小的一個孩子,這麽快就領悟到了歸海流的武學。
芥川南宥在衝兒麵前把歸海流的刀法演練了十遍,一邊演練一邊念著心法。
其實他不必演練十遍的,因為在第一遍的時候,衝兒就已經將所有的心法和刀法牢記於心。
將來這個孩子,無論是善還是惡,都會驚詫世人!郭讓這樣想著。
“你怎麽知道衝兒一定就能接住那把刀,並殺了鍾堃?”郭讓問梁丘道。
“我不知道,”梁丘道,“但我知道衝兒是識記的天才。”
“看來芥川南宥是幸運的,他選對了人。”
在梁丘老伯為倒在地上的人解迷藥之毒時,郭讓走到朱老七身旁將他扶起。
“為何不殺了我?”郭讓問。
“我何嚐不想殺了你,”朱老七麵色蒼白,看了看他那隻斷掉的手臂說道,“恐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還有左手,左手一樣可以握刀。”
“握不動了,”朱老七苦笑了一聲道,“而且我也不想再握刀。”
“你的仇不報了?”
“如果我說,我一直就沒有把你當做仇人,你信嗎?”
“我割了你的耳朵,瞎了你一隻眼,這也不算仇嗎?”
“你的確割了我的耳朵,也弄瞎了我的眼,”朱老七道,“可你沒有殺我,你兩次都可以殺我的,但你沒有。你對於我而言,有殘體之仇,卻也有不殺之恩!”
“能把恩仇看得如此分明的人,也隻有你朱恨天了!”郭讓道。
朱老七笑了,眼淚卻流了出來。
朱恨天?他都快忘了自己叫朱恨天了,想不到還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很久都沒有人這樣稱呼我了,”朱老七道,“我以為世人早已忘記了朱恨天,而隻記得朱老七。”
“叫什麽名字並不重要,”郭讓說,“重要的是,無論是朱老七還是朱恨天,都是響當當的一條漢子!等走完了這趟鏢,我會再來一次你的風平寨,到那時還要勞煩你再備一桌酒。”
“我會備好酒席等你,”朱老七笑了一聲道,“而且不再是有毒的酒。”
重新收拾好了鏢車,鏢隊還要繼續趕路。
“不等那位唐公子了嗎?”梁丘問。
“他會追來的。”郭讓回答。
“你們走吧,”梁丘老伯道,“我和衝兒留下。”
“為何?”郭讓驚訝地問。
“你已經把我們送到了地方。”
“可這裏距離武當還很遠。”
“有道士的地方就有武當,既然道士來了,那麽武當也就到了。剩下的路,就讓我和那位道人同行吧。”
聽了梁丘老伯的話後朱老七才突然想起,酒癲第一次進到風平寨的時候說過,他在等一個要死的人。隻有最老的人才是最接近死亡的人,梁丘已經足夠老了,所以他才是要死的人。原來酒癲要等的人並不是郭讓,而是梁丘。
郭讓這趟鏢的路線是經過武當的,這是他刻意挑選的路線,因為他的使命不僅是唐不悔的鏢,還有絕妙山莊裏一位畫師的鏢。那位畫師的鏢是一童一叟,正是攜帶著天書的梁丘老伯和衝兒。
“跟著他的確比跟著我們鏢隊安全多了,”郭讓道,“他看似一個瘋瘋癲癲的酒鬼,實則是一個大智大勇之人。”
世人之知酒癲之“酒”,卻不懂酒癲之“癲”。
“我陪你等他回來。”郭讓說。
他隻有把鏢親自送到才能安心,既然酒癲不在,那麽他就不會把他的鏢丟在這裏。
“不必了,”梁丘指著不遠處說,“接鏢的人不是來了嗎?”
郭讓尋著梁丘手指的方位看去,那裏果然有一個人,一邊搖晃著步子,一邊還喝著葫蘆裏的酒。
郭讓搖頭笑了聲,然後上了馬。馬是朱老七的馬,因為郭讓的馬已經被芥川斬殺了。
郭讓雙腿蹬了馬鞍,馬邁開了步子。
“有句心裏話我從來沒有和人講過,”朱老七對著郭讓的背影喊著,馬停了,朱老七繼續說道,“你是我最恨的人!可也是我最敬的人……”
馬走了,郭讓沒有回頭,隻是在馬背上喊了句:記得我的好酒!
接下來的鏢似乎變得無比輕鬆,因為郭讓隻需要把唐不悔的翡翠,送到八台山即可。這樣的鏢他不知道走過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