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拐子山

被清涼寨人世代視為禁地的拐子山竟然住了一位和尚,這是讓酒癲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事。

當酒癲走進神廟的時候,和尚正盤坐在地上手撚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詞,酒癲聽得出和尚念的是佛門的《波若波羅密多心經》。

酒癲沒有去打擾,安靜的在一旁等待,等待著和尚把心經念完。

和尚把心經念了五遍終於停下,睜開雙眼慢慢抬起頭看著身前的道人。

一個奇怪的和尚,一個古怪的道士,多麽有趣的邂逅。

“和尚也有心事?”酒癲開口說道,“以至於把靜心的經文念了五遍。”

“道士也懂和尚的經文?”和尚問。

“不懂,”酒癲說,“我連《道德經》都背不全。”

“為何?”和尚又問。

“沒用。”

“什麽有用?”

“酒,”酒癲回道,“要不要來一口試試?”

“和尚不飲酒。”

“做和尚一定少了很多的樂趣。”

“和尚也沒有樂趣。”

“那和尚有什麽?”

“和尚什麽都沒有。”

“怪不得你們和尚老是稱自己為‘貧僧’!”酒癲笑道。

“不知一個連《道德經》都背不全的道人,來我這破廟做什麽?”和尚問,“是喝醉了酒迷了路麽?”

“這廟是你的?”酒癲問。

“荒山裏隻有一座破廟,破廟裏隻有一個窮和尚,那麽破廟不是和尚的又會是誰的?”

“可廟裏沒有佛。”酒癲看了看神廟,廟裏的確連一尊佛像都沒有,隻有一個狼頭人身的石像伏在一塊石墩上,石像身上纏著粗壯的鐵鏈,鐵鏈早已鏽跡斑斑。

可這座破廟很幹淨,沒有雜草也看不到蛛網,看來是常有人打掃。

會是這個和尚嗎?酒癲暗想著。

“我就是佛。”和尚說。

酒癲還沒見過如此狂傲的和尚,竟敢稱自己是佛。

“你是佛?”

“我當然是佛,”和尚道,“這座廟是佛,廟外的荒山是佛,荒山外的草原是佛,草原外的沙漠是佛,沙漠盡頭的綠洲是佛,綠洲流向的瀚海是佛,瀚海映著的藍天是佛,藍天綴著的日月是佛,萬物蒼生,往複循環,這個世界本就是佛的世界。”

“想不到你心中裝下了整個世界!”

“不,”和尚道,“我隻裝下了一個佛。很多人一邊信佛一邊又問著佛究竟在哪裏,其實隻有當他們閉上眼睛的時候,才看得清他們要找的佛。”

“閉上眼睛才能看清?”酒癲輕聲嘀咕著,他開始覺得眼前的這個和尚不僅是一個奇怪的和尚,還是一個大徹大悟的和尚。

可一個大徹大悟的和尚,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座破廟裏?偏偏又是在這混亂了是非的時候?他也是為玉璽而來的嗎?還是他一直就在這裏?

“你是來找我的?”和尚問。

“也許是也許不是。”

“‘是’怎解?‘不是’怎解?”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看來你也是一個是非不分的糊塗道人!”和尚道,“你連你要找什麽都不知道,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清楚。”

“你知道我是誰?你也知道我在找什麽?”

“你要找的是一個答案。”

“世上的每一個人,究其一生都是在尋找答案,各種各樣的答案。”

“可你要找的是一個沒有問題的答案。”

“沒有問題談何答案?”

“奇怪麽?”

“太奇怪了!”酒癲笑了一聲說。

“因為隻有在你知道答案的時候,才會去回想問題。”

“你知道答案嗎?”酒癲問。

“在你踏進破廟的時候,我就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什麽?”

“不可說。”

“那就說點你可以說的。”

“不要去碰那塊石頭。”

“什麽石頭?”酒癲疑惑地問,而後他突然明白,和尚所指的那塊石頭就是所有人都要爭搶到手的傳國玉璽。

“你也知道玉璽的事?”酒癲道,“它的丟失是否與你有關?”

“它既然是在這裏丟的,那就與這裏所有的人都有關。”

“不過是一塊石頭罷了,我為何不能碰?”酒癲繼續問。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

“我此刻倒還有一個問題。”酒癲說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我是佛。”和尚笑了笑回答,然後突然站起了身子,雙腳跳起輕踩了下狼人雕像的石墩,灰影一閃飛出了神廟。

當酒癲跑出神廟時早已不見了和尚的影子,門口的鐵楓望著還在晃動的樹枝尚未緩過神來。

是少林的“一葦渡江”。

“一葦渡江”乃少林的輕功絕學,身若浮萍,隻需些許的助力便可橫渡長江大河。和尚的輕功竟然不在酒癲的“縱雲梯”之下。

“他是妖嗎?”鐵楓問酒癲道。

“比人還像人!”

“如果他不是你要找的妖,我倒懷疑他是另外一個人。”

“誰?”

“‘渡鴉’!”鐵楓道。

他的懷疑不是毫無根據,“渡鴉”一直就躲在這片山林裏,而那麽多官兵出出入入的山林,卻一直未曾發現“渡鴉”的身影。這個被視為禁地的拐子山,這個傳說中鎖著一個惡靈的神廟,不會無緣無故地就多了一個和尚。

十年前鐵楓雖然僥幸勝了“渡鴉”,可他並不以此為榮,甚至他以此為恥,因為他贏得毫不光彩。若不是當時的“渡鴉”因為多時的打鬥而疲倦,況且又是在身負重傷的前提下鐵楓萬萬不會是“渡鴉”的對手。別說對手,那時的他連成為“渡鴉”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事到如今,鐵楓在心底還是懼畏“渡鴉”的,雖然他早已不再是十年前的他,可誰又知道十年之後的“渡鴉”又會強大到何種程度。

雖然畏懼,但鐵楓還是希望再次遇見“渡鴉”的,然後來一場真正的較量,一場讓他畏懼又讓他期待的較量。人很多時候就是如此矛盾,明明害怕一件東西,卻還是希望那件東西快點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他真的是‘渡鴉’,你有多少把握能贏?”酒癲問鐵楓說。

“沒有把握,”鐵楓如實回答道,“隻要輸得不是太難看,就足夠了。”

“沈遊江是被‘渡鴉’追到這片山林的?”酒癲又問。

“從現場留下的痕跡來看是的,”鐵楓回道,“任何人一旦成了‘渡鴉’的目標,那麽他就永遠擺脫不了‘魅影’,直到他被影子吞噬。”

“既然‘渡鴉’是為玉璽而來,玉璽當時又在沈遊江手中,”酒癲說,“可最終殺死沈遊江的卻不是‘渡鴉’,那麽這山林裏真的有讓‘渡鴉’都害怕的東西。”

“傳說裏狼首人身的妖畜!清涼寨族人恐懼的惡靈!也是把沈遊江等一行捕快碎屍的野獸!”

“如果和尚就是‘渡鴉’,而狼人又是讓‘渡鴉’都害怕的東西,為何‘渡鴉’會敢住進這狼人的老巢?”酒癲看著神廟說道。

“你是說和尚並不是‘渡鴉’?”

“隻不過是一種猜測,也許他就是‘渡鴉’,但他知道此時的狼人對他並沒有威脅。”酒癲又喝了一口酒說,“別忘了,清涼寨的惡靈隻有在十五的時候才會出現,平日裏並不見其蹤跡。”

“沈遊江死的時候也正是十五!”

“所以狼人隻會在金秋八月的十五才會現身。”

“可狼人要那玉璽做什麽?”鐵楓不解地問,“莫非它也相信什麽祖皇寶藏一說?而找到寶藏的方法就是集齊十二道神符。”

“你不信嗎?”

“無稽之談!”鐵楓道,“祖皇根本沒有留下什麽寶藏,他留下的隻有一片破碎的山河,以及金戈鐵馬下的生靈塗炭,不知道是誰製造出了這等謠言。”

“一定是別有用心之人。”酒癲道,“寶藏隻是製造謠言的人拋出的誘餌,他憑一己之力難以完成的事,就引誘天下的人一同去做那件事來幫他完成。倘若真的有人集齊了神符神符指引他找到的也許不是寶藏,而是拋出了誘餌的那個人。”

“拋出誘餌的人,一定是影州的妖,”鐵楓道,“因為隻有妖才會想方設法去集齊神符對嗎?他要打開被封印的缺口!而要打開缺口的妖又分為兩種,一種是想家想瘋了的妖,比如血狐狸。另一種是讓你最忌憚的妖,它們要讓那缺口成為影州通向中州的大門。”

“看來你從我這裏聽了太多聳人聽聞的故事。”酒癲笑了笑說。

“不止是你,上次與你一別之後,我特意搜羅了很多關於影州和中州一些古老的傳說。”鐵楓道。“我倒希望那和尚就是‘渡鴉’而非你要尋找的妖,神符落在人的手裏總比落在妖的手裏好。”

“你又怎麽知道‘渡鴉’不是妖?抑或是他背後的人不是妖?”

“相傳‘渡鴉’是誠王的人,誠王怎麽會是妖!”

“那也隻是相傳罷了,也許‘渡鴉’一直就不是誠王的人,而是一個遠遠要比誠王還要可怕的人。”

“渡鴉”是個謎,而“渡鴉”背後的人更是個謎,酒癲很害怕他的猜測是真的,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渡鴉”的背後真的是妖,那麽他絕對是一個讓妖都害怕的妖。

酒癲和鐵楓走在黑夜的山林裏,一邊推測著種種可能,一邊尋找著和尚的蹤跡。

不管和尚是“渡鴉”還是狼人,他都與玉璽有關,而關係著天下的傳國玉璽,斷然是不可落在旁人之手的。

當一隻黑色的大鳥撲扇起翅膀從樹梢間飛走的時候,鐵楓知道他們被監視了,而監視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害怕見到又渴望見到的“渡鴉”!

雖然是在夜裏,鐵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隻黑色的鳥,它是“魅影”。

十年過去了,“魅影”還是那個“魅影”,它似乎比所有的渡鴉壽命都要長久,又似乎它根本就不會死。它至少有二十年了吧,可飛翔的動作和靈敏度絲毫遜於輕壯的鳥兒。

傳說“渡鴉”懂得秘術,他可以以“魅影”之眼為眼,“魅影”看得見的東西“渡鴉”便看得到。

山林間,又有什麽是展翅高飛的鳥兒看不到的呢?所以,鐵楓他們的一舉一動盡在“渡鴉”的掌握之內,他們一旦找到了玉璽的下落,“渡鴉”便會第一時間出現,然後搶走玉璽。

也難怪“渡鴉”可以輕易地躲過林子裏諸多的官兵,因為他長著四隻眼睛。

“追著那隻鳥走!”鐵楓對酒癲說,“它會帶我們找到‘渡鴉’。”

“可我要找的不是渡鴉,你要找的也隻是玉璽不是嗎?”

“你要找的是狼人,我要找的是玉璽,而玉璽就在狼人的手裏,”鐵楓道,“說不定‘渡鴉’會先於我們找到狼人和玉璽。”

他們最終還是追著“魅影”飛去的方向而去,可他們並沒有找到“渡鴉”,而是遇到了一個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人。

黑無常,他們竟然遇見了黑無常!

無常索命,彎刀勾魂!

為何玄冥教的無常也來到了這裏?他要鎖的是誰的命?

更讓酒癲和鐵楓奇怪的是,一向形影不離的黑白無常卻分開了,他們看到的隻有黑無常一人。

他一身的黑衣在這山林間像是一個隱身的人,黑白無常出沒的時候就是他們要殺人的時候,他要殺誰呢?如果玄冥教也是為玉璽而來,那麽他們不會隻派出了黑無常。

酒癲和鐵楓他們趕到的時候,黑無常正在與人打鬥,一把彎刀應對兩把大刀。但鐵楓知道黑無常要殺的人絕對不是此刻與他交手的兩個人,因為他們是與玄冥教毫無關係的人。

酒癲認得那兩個人,他們正是被趕出江湖客棧的大刀會的兩人。

自從被峨眉的楊長風和柳卿嵐敗了之後,他們便進了這山林,沒想到此刻竟然與玄冥教的黑無常交上了手。以黑無常的功夫,要對付大刀的兩人是綽綽有餘的,可他們雙方看上去已經打鬥了很久,卻依然分不出個輸贏。難道黑白無常一旦分開,就變得奇弱了嗎?

不可能,鐵楓領教過黑白無常的功夫,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小覷,別說對付大刀會,就算讓黑無常一人去對付打敗了大刀會的楊長風和柳卿嵐也足夠了。

酒癲看得出來,並不是黑無常弱了,而是大刀會的兩人突然變得強了。兩個被趕進林子裏的人,一夜之間完全換了一副模樣,林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