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鴉魅影

山林裏連夜間都有官兵巡遊,他們既要盡快找到丟失的玉璽,又要防止林子外麵的江湖人士參與其中,所以整個林子似乎到處都有官兵。

酒癲要躲過那些官兵並非難事,甚至可以說輕而易舉。他來到拐子山的時候已是夜晚,然後發現,已經有人早於他來到了神廟。

那是幾名捕快,看衣著他們並不是普通的捕快,因為他們身穿的是六扇門裏特製的捕服。

六扇門裏的捕快酒癲隻認識一個,而偏巧,領頭的捕快就是他認識的那一位。

他是鐵楓,一年前在“血狐狸”一案中重逢過的一位友人,想不到如今在此地又一次相遇。

有大案的地方就有鐵楓,沈遊江遇害是大案,傳國玉璽丟失更是大案,所以在此時遇見鐵楓,也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但讓酒癲奇怪的是,鐵楓帶著他的幾位捕快守在了神廟之外,仿佛神廟裏躺著一位極為重要的人,他們像是在守護著那人,可又像是在看守著那人。

神廟是用巨大的石頭砌成的,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變得破敗不堪,可看上去更加了陰森恐怖。

酒癲站在高高的樹杈間觀察著身下的神廟,隻見鐵楓彎下腰隨意撿起了一顆石子,把玩了片刻之後突然猛地擲出。

酒癲還是被發現了,石子正是向他這邊擲來。他迅速翻轉起身子自樹杈間跳下,石子斬斷了一根樹枝然後深深地嵌進樹幹之內。

酒癲一落地,幾個捕快就迅速圍了過去,一把把長刀在月色裏閃著寒光。

“鐵捕頭,你就是這樣對待一個老朋友的嗎?”酒癲打開葫蘆裏的酒喝了一口說道。

見到酒癲之後的鐵楓又驚又喜,於是嗬退了捕快們,大步流星地走到酒癲身前。

“真沒想到,能在這深山老林裏見到舊識!”鐵楓笑著感慨道,“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別自作多情了!”酒癲不屑地說,“你身上又沒帶酒,我找你做什麽?”

“可你有啊。”鐵楓邊說著邊奪去了酒癲手裏的葫蘆,“別說,我現在特想喝酒,你來的真是時候!”

可鐵楓灌了一口就全吐了出來,好像他喝下去的根本不是酒,而是馬尿。

“這也算是酒?”鐵楓皺著眉頭道,“分明是水嘛!”

“客棧的美人摳得厲害,”酒癲道,“往酒裏摻了太多的水。”

“美人?什麽美人?”

“客棧的掌櫃。”

“她是個美人?有多美?”

“美到讓風流一世的花有情都死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芳草野花間,無處不留情的花有情?”

“正是那個花有情。”

“能讓花有情死的美人,的確不是一般的美人!花有情風流成性,最後卻還是死在了女人的手裏。”鐵楓道,然後繼續問酒癲說,“你也住進了那家客棧?”

“是的,”酒癲道,“不過現在那裏的人太多,我又討厭人多的地方,所以就出來了。”

“一家平日裏沒有多少生意上門的客棧,不會無緣無故地住進那麽多的人,他們都是為玉璽而來,你呢?”鐵楓問,“不會恰巧在人少的時候路過此地,在客棧裏住了下來,又在人莫名其妙地變多的時候,離開了擁擠不堪的客棧,然後就找到了這座破廟,想在破廟裏安靜地歇身一陣吧?”

“你的問題,好像比柳卿嵐的還要多!”酒癲搖了搖頭說。

“峨眉的柳卿嵐?”鐵楓驚訝地問道。

“除了峨眉,還有哪個柳卿嵐?”

峨眉派竟也參與了此事,鐵楓思忖著,他們要玉璽做什麽?難道真的像傳言那樣,峨眉派與誠王有勾結?像武當、山林、峨眉這些江湖中的大派,是很少參與朝堂政事的,而峨眉卻偏偏卷了進來。

“客棧裏不但有峨眉的人,”酒癲繼續說道,“好像從沈遊江手中逃脫掉的飛天猴也在客棧裏。”

“那此時的客棧,一定是江湖中最熱鬧的客棧了!”

“一點都不熱鬧,”酒癲說,“各自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各自睡在各自的房間裏,沒有娛樂、沒人喝酒,甚至都沒有人說話。”

“那倒更有意思了!”鐵楓道,“不過話說回來,飛天猴能從沈遊江手中逃脫,也的確有些本事。”

“中原第一大盜在你的眼裏就是有些本事?”

“那要看他的對手是誰。”

“如果是你呢?”

“鐵楓手裏還沒有逃脫掉的人。”

“你能用一個月的時間,在偌大的江湖裏找到飛天猴,奪回玉璽?”

“你是說沈遊江的案子破得有些蹊蹺?”

“他的死才更有蹊蹺。”

“江湖中能殺死沈遊江的人的確不多,”鐵楓抬頭望著銀色的月,走了幾步說道,“可他是被傳說中的野獸殺死的。”

狼人隻是本地的一個傳說,此刻想必已經傳的天下皆知了吧。傳國玉璽是在沈遊江死的時候丟失的,而殺死沈遊江的是傳說裏的狼人,那麽一定是狼人帶走了玉璽。所以,隻要找到了狼人就找到了玉璽。

鐵楓能來到神廟,也是尋著清涼寨裏得到的線索才來的。如果是在過去,他是斷然不信有什麽狼人和詛咒這些妖言惑眾的話語的,可自從“血狐狸”一案之後,他開始信了。因為他親眼看見了一位傾國傾城的女人,在臨死的時候變成了一隻狐狸。

如果真的有狼人,能輕而易舉地殺死沈遊江的狼人,絕對是可怕的狼人。

酒癲的突然出現對於鐵楓來說也算是件幸事,因為酒癲是個專業降妖的道人,他終於不用獨自一人去麵對整個黑夜的恐慌了。

然而讓酒癲擔憂的不僅僅是傳說裏的狼人,也不僅僅是客棧裏那些魚龍混雜的江湖中人,還有一直躲在林子裏的一個可怖的影子——“渡鴉”。

在殺手裏,“渡鴉”絕對是最讓人心驚膽戰的一個,他始終躲在暗處,但又像是一直身在最明亮的地方。在門口向你作揖的人,在茶館為你倒茶的人,大街上與你擦身而過的人都有可能是“渡鴉”,沒有知道他長什麽樣子,直到他說出他就是“渡鴉”的時候,可那個時候,聽他說話的人就要死了。

他可能是你身邊最沒有防備的人,也有可能是你一直最信任的人。你看不到他,可他又無處不在;你不知道他是誰,因為他可能是任何人。有時候鐵楓對他跟身的捕快們都疑心重重,因為他們之中的一個就有可能是“渡鴉”。

當然這都是“魅影”不在“渡鴉”身邊的時候。

渡鴉魅影!

渡鴉魅影似乎成了兩個不可分割的詞匯,看到渡鴉就會讓人想起“魅影”,看到了“魅影”,“渡鴉”就已經在你的身邊了。

當“魅影”出現的時候,也是“渡鴉”要殺人的時候,他殺人可以很隱秘,也可以比誰都正大光明。“魅影”就盤旋在你的頭頂,而你永遠跑不出“渡鴉”的影子,那時你能夠做的,唯有收起內心的恐懼與之一戰,抑或是放下手中徒勞無用的刀,等死。

沈遊江就算不死在狼人的手裏,也很有可能死在“渡鴉”的手裏,因為鐵楓是為數不多的,見過“渡鴉”出手而且還活著的一個。

“渡鴉”從不失手,唯有那一次例外。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鐵楓還隻是六扇門裏一個普通的捕快,那時的六扇門裏也沒有“七絕”。

十年前的“渡鴉刺架”一案轟動了整個天下,“渡鴉”也就是在那之後銷聲匿跡的。

天子四季行獵,春搜、夏苗、秋獮、冬狩,那是一年一度的春搜,冰雪初融綠芽新生,一切生機盎然的景象。然而人們絕對想不到的是,在那生機盎然的背後,卻隱藏著一股可怕的殺機。馬背上的天子在尋找他的獵物,而早在天子進入獵園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別人的獵物。

天子勒住了馬韁,慢慢抽出鑲金雀羚箭搭在弓弦上,然後把弓拉到最滿,箭頭直指草地裏覓食的一隻野兔。

在天子以為獵物就要到手的時候,樹梢間突然俯衝下來一隻渡鴉,渡鴉的利爪抓向馬背上的天子。

箭射偏了,天子的獵物跑了。受驚的天子從馬背上摔下,被渡鴉抓傷的手臂尚在流血。

一聲“護駕”,十數匹馬刹時間趕來,一隊全身戎裝的金甲護衛把天子層層護住,就連蒼蠅都飛不進去。緊接著趕到的,還有數幾征戰沙場的將軍,每一位將軍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那次春搜,六扇門也有幸隨架,鐵楓亦在其中。他目睹了那次驚天動地的一戰,也永遠忘不了在人群中來回廝殺的黑影,以及在枝頭嘶鳴的渡鴉。

天子身邊的守衛絕對稱得上是世間最讓人心安的守衛,任何一名護衛一旦踏出皇宮步入江湖,都可以成為威懾一方的豪俠。在那樣的守衛之下,別說是麵對一名刺客,就算是在敵人的千軍萬馬中也能全身而退。

而那時的“渡鴉”麵對的不僅僅是這些金甲守衛,還有幾位萬馬之中可去上將首級的將軍,以及六扇門裏挑出的三個最強的捕快。那時的鐵楓隻是捕快裏的跟班,他隻能遠遠地站著,似乎連護駕的資格都沒有。

鐵楓眼睜睜看著“渡鴉”的黑影在人群裏閃爍,金甲護衛一個個倒下,他臉上玄鐵打造的麵具成了當場所有人的恐懼,也成了天子十年來一直揮之不去的噩夢。

按那樣的陣勢,別說是一個“渡鴉”,就算是一百個“渡鴉”也該倒下了,可倒下去的始終不是“渡鴉”,他非但沒有倒下,而且還在一點點逼近驚恐的天子。

那場廝殺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天子也被困住了兩個時辰。鐵楓也就是在那場廝殺中嶄露頭角的,他雖為小小的捕快,功夫絕對不是等閑之輩,隻不過沒有晉升的機遇。

鐵楓擋住了“渡鴉”刺向天子的一劍,把疲憊和負傷的“渡鴉”又一點點逼退。在眾人無力應戰的時刻,竟然是一個無官無爵的小捕快同“渡鴉”糾纏了起來,並在幾招之內敗了“渡鴉”。鐵楓雖勝之不武,但護駕有功,還是得到了天子的重用。

“渡鴉刺架”一案中一共死了十個金甲護衛,一位將軍,以及六扇門裏兩名精挑細選的捕快。重傷而退的“渡鴉”自此失去了蹤跡,天子通緝了整整十年,卻一直杳無音訊。

很多人說“渡鴉”在重傷之後就已經死了,當人們用了十年的時間把“渡鴉”漸漸淡忘的時候,他卻突然再次出現。

有人猜測刺架一案是圖謀不軌的誠王一手策劃的,就連天子也偏信這種傳言,於是他把誠王分封到了嘉州,名為分封實為發配。

“渡鴉”此次是為玉璽而來,而皇族裏,敢覬覦傳國玉璽的也隻有誠王了,看來“渡鴉”的確是誠王的人。一個“渡鴉”就已經讓鐵楓捉襟見肘,再加上峨眉的楊長風和柳卿嵐,誠王這次是誌在必得了!

鐵楓突然伸出雙手在酒癲的身上摸索起來,酒癲下意識地推開他問:我身上怎麽藏得了玉璽!

“我不找玉璽,”鐵楓道,“我想借你的‘妖追盤’一用。”

“妖追盤”是酒癲用來追妖的羅盤,也正是那個羅盤把他指引到了這裏,可走到這裏的時候,羅盤卻莫名其妙地丟了!

“丟了?這麽貴重的寶物也能丟?”鐵楓問,“還是被人偷了?”

可鐵楓轉眼一想,能從酒癲身上盜走東西的人,江湖中的確沒有幾個,也許是他這個醉鬼不小心拉在了哪裏,醉鬼丟東西也是很正常的事。

鐵楓本想借助酒癲的指妖盤尋到狼人的下落,看來這下又要失望了。

“你進了神廟?”酒癲問鐵楓道。

“當然,”鐵楓道,“既然來了,哪有不進去的道理。”

“可曾看到清涼寨的人所謂的惡靈?”

“不曾,這不過就是一座普通的破廟。”

“既然是破廟,那你們為何又要守在這裏?”

“我們守的不是廟,而是廟裏的人。”

“廟裏有人?”

酒癲回想起了長者對他說過的話,寨子裏年過六十的人都會走進這座廟,把自己的靈魂獻給惡靈。

但當他走進神廟看到神廟裏的那個人時,酒癲陷入了困惑。那人根本不是年過花甲的老人,而是一個中年。

神廟裏竟然坐著一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