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見無常

沒有誰的功夫能在一夜之間突飛猛進到這種程度,哪怕是極具天賦的人,而大刀會的這兩人更不可能,因為誰都看得出他們資質平平。

可他們的確與遠在他們之上的黑無常大戰了十數個回合,而且一次又一次接下了黑無常的鬱壘八寒斬。

與其說是“接”,倒不如說是“受”,因為他們是用自己身體接下的!

黑無常的每一刀都結結實實地劈砍在了他們的身上,每一處都是要害之處,而他們卻生龍活虎般繼續揮舞著手裏的大刀。他們似乎毫不畏懼死亡,也似乎沒有絲毫的痛感,每一次倒下之後,又突地跳起身子。

他們的身子早已被自己的鮮血染紅,一身足以致命的傷,換做是任何人早就是死人了,可他們沒有,他們好像是殺不死的人!

“有古怪!”鐵楓說道。

酒癲當然看得出有古怪,沒有人能夠在那樣的傷勢下活著,更別說是戰鬥。他們像是兩隻沒有生命和靈魂的提線木偶,不畏生死也不懼疼痛。

然而,更為古怪的事情發生了。

樹梢間突然跳下一位衣著白衣的青年,青年手裏握著把扇子。那不是普通的扇子,那是一把用來殺人的鐵扇。鐵扇在一開一合間,一把鋒銳的鏢刺向黑無常。

鐵楓認得那把扇子,也認得扇子的主人。

“花有情!”鐵楓喊了句。

沒錯,正是花有情!一個已經死去了的風流浪子。他加入了大刀會的陣營,三人一同對付起黑無常來。而以一敵三的黑無常,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你不是花有情已經死了嗎?”鐵楓轉向酒癲問。

“他的確是死了,”酒癲說,“我查過他的屍體。”

“那是我的眼花了?”

“你的眼也沒有花,拿扇子的就是花有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許我們看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厲鬼。”

“厲鬼?黑無常也是鬼?”

“無常本就是鬼,”酒癲道,“或許我們眼前的黑無常,就是來自陰間的那個黑無常,他來帶走死去的鬼魂,可鬼魂們不願跟他走,所以就打了起來。”

“你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鐵楓嘲笑了一聲說。

“那你來說個好笑的。”

“我又不是一個愛說笑話的人!”鐵楓道,“也許花有情真的死了,大刀會的兩個人在被趕進林子之後也死了。”

“然後他們就招來了無常鬼?”

“不,是他們在死後又活了過來!”

“還說你是一個不愛說笑話的人!”酒癲笑了笑說,“死人又怎麽可能複活?”

“你不也死過很多次了嗎?”

“我隻是睡著了,和死不是一回事。”酒癲說,“要死的人在臨死之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可我每次在快死的時候,都感覺不到自己會死。”

酒癲和鐵楓繼續觀看著四人的打鬥,黑無常一直是孤身一人在奮戰,白無常始終沒有出現,這也是讓他們感覺困惑的地方。黑白無常向來形影不離,未曾有過分開行動的時候,除非他們在密謀著什麽可怕的陰謀。

“你就沒有衝過去出手相助的想法?”酒癲問鐵楓說。

“助誰?”鐵楓問。

是的,這是一個問題,該助誰呢?玄冥教的殺手?名聲熏臭了半個江湖的風流浪子?還是大刀之下不分善惡的大刀會?身為神捕的鐵楓似乎誰都不應該去救,他要救的都是那些任人欺辱卻無力反抗的弱者,而眼前的這幾個人沒有誰是弱者。

那些人似乎也不需要外人的救助,黑無常不需要,無數次倒下去又站起來的大刀會不需要,而已經就是個死人了的花有情更不需要。

所以鐵楓選擇了遠遠地看著,看著這場讓他猜不透、想不通的廝殺。

黑無常的彎刀在三人的圍擊之中遊走,刀鋒一次次劃破三人的皮肉。三人身上的血告訴酒癲,他們並非是鬼混或者幽靈,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軀體,因為酒癲不曾見過這樣的人,就算他自己受了這樣一身的傷後,也絕不可能繼續打下去,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會有。

“‘渡鴉’!”鐵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對酒癲說道,“是‘渡鴉’在操縱著這三具屍體!”

“剛才我們在追的那隻鳥?一隻鳥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一隻鳥當然不會有這麽大的本事,我說的是殺手‘渡鴉’,不是黑鳥‘魅影’,”鐵楓道,“傳說‘渡鴉’會用巫術,也許他的巫術不僅可以讓他以‘魅影’之眼為眼,還可以操縱死去的人為他所用!”

“你真的相信世間有這樣的巫術?”

“沒見過的東西不代表就沒有,”鐵楓道,“在見到血狐狸之前,我也不相信世間真的有妖的。”

“如果真的是巫術,真的是有人再操縱這些死去的人,”酒癲說,“那麽看來隻有把操控者殺死才能解除巫術,從而讓死者安寧下來。”

“可要找到有四隻眼睛的‘渡鴉’又談何容易?”鐵楓歎道,“不過,要讓這些死人安寧下來還有一種法子。”

“什麽法子?”

“再殺一次!”

“都已經是死人了,如何再殺一次?”

“我相信無常對付死人有他自己的法子。”

無常對付死人的確有他自己的法子,連讓厲鬼都要忌憚的無常又怎麽會對付不了幾個死人?

黑無常果然使出了他的殺手鐧,一股陰冷的氣息在幽暗的林子裏散開,鐵楓嗅得出,那是讓人驚顫的殺氣!

似乎有一道寒光突然自黑無常的彎刀下破開,寒光如電般射向大刀會的青年,青年頓時被撕成了兩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花有情最後一個倒了下去,頭顱卻高高地掛在了樹枝上。

讓鐵楓驚奇的是,黑無常使出的並不是他領教過的“彼岸花”,也不是玄冥教裏十殿閻王慣用的“獄變乾坤決”,那是他未曾見過的詭異而陰狠的功夫,形似“彼岸花”,卻仿佛又遠勝“彼岸花”。

看來,黑白無常還隱藏了更多的秘密!鐵楓想著,他們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絕學?萬幸當初在與黑白無常交手的時候,他們沒有使出這門奇功,否則的話他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看夠的話,就出來吧!”黑無常冷冷地道。

原來酒癲和鐵楓等人早就被黑無常察覺到了,於是他們從樹蔭處走了出來。

看到走出來的人是酒癲和鐵楓的時候,黑無常把彎刀收了起來,用同樣冷淡的聲音說:想不到鐵神捕也有偷窺的喜好。

“是人都愛看熱鬧,”鐵楓道,“我們隻是路過此地,見有熱鬧可看,於是便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好看嗎?”黑無常問。

“好看,出奇地好看!三個死人和一個無常糾纏了起來,怎麽會不好看?”鐵楓道,“我隻是好奇地是,專收惡鬼的無常千裏迢迢地來到這裏,不會就是為了收服這幾個遊魂野鬼的吧?”

“我說是,你信嗎?”

“不信,你沒那麽無聊。”

“我說不是,你信嗎?”

“也不信,”鐵楓道,“無緣無故地同三個死人打架,你也沒那麽無聊。”

“既然我說什麽你都不信,又何必來問!”

“不是我不願意相信,而是你身上的疑點實在是太多。”

“我有什麽疑點?”

“黑白無常向來形影不離,為何今日你孤身一人出現在了這裏?”鐵楓問,“玄冥教要傳國玉璽做什麽?”

“此次我並不代表著玄冥教而來,”黑無常道,“也不是因為玉璽。”

“那是為了什麽?”

“一些私人的恩怨。”

“黑白無常也會有私人恩怨?”

“有公就走私,人在江湖,難免會被恩怨纏身。”

“既然是你的恩怨,那也是白無常的恩怨,他為何不來?還是他已經來了,隻不過還有別的打算?”

“他不會來了。”

“為何?”

“因為他已經死了。”黑無常道。

死了?白無常死了?這是讓鐵楓完全沒有想到的事情。同樣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黑無常說話時的表情,他根本就沒有表情!

那可是他孿生的兄弟,一位至親的人,體內流淌著一樣的血,可他說出他死訊的時候,臉上竟然沒有悲傷,也沒有仇恨。鐵楓知道黑無常是個冷血的殺手,可他絕對不會想到他會冷血到這種程度。

也許此刻黑無常的心情,隻有那個看似瘋瘋癲癲的酒癲讀得出來,他雖然整日爛醉,卻總是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知道黑無常的內心是痛的,無論他如何掩飾,酒癲都感覺得出來。

黑白無常一旦死了其中一個,那麽黑白無常就不再是黑白無常,他們的位子會有下一任無常接任。活下來的那一個隻有一條路可走——自裁!

這是玄冥教的教規,殘忍無道的教規,它之所以被稱作魔教,自由它的道理。

玄冥教並不把死亡看作是一件可怕的事,相反,他們認為死亡才是靈魂得以解脫的唯一方式,死而後生、魂魄長存,而人們在人間不過是一種修行,唯有身死之後魂魄所到達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黑無常沒有自裁,因為他認為還不到時候,等他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情之後,他也會選擇自裁。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他所謂的私人恩怨——複仇!

白無常在一年前就死了,死在了他們從血狐狸那帶走了神符趕回玄冥教的路上,他是被人殺死的!一個讓世人畏懼的殺手,最終卻死在了另一個殺手的屠刀之下。能殺死白無常的殺手,必定不會是尋常的殺手。

“渡鴉”!是“渡鴉”殺了白無常!

當黑無常說出“渡鴉”的名字時,鐵楓並不覺得驚詫,因為他心目中的“渡鴉”的確有這個本事。“渡鴉”的名字,是讓殺手都膽顫心驚的名字!

可為何“渡鴉”隻殺了白無常而卻放過了黑無常,他能殺了一個無常,就可以殺掉第二個。

“原來‘渡鴉’在一年前就重現江湖了。”鐵楓說道。

“‘渡鴉’並沒有世人想象得那麽可怕,”黑無常道,“他不過是一個卑鄙齷齪的小人!”

“渡鴉”是卑鄙齷齪的小人?這倒是鐵楓第一次聽說,那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獵場刺架,一己之力大戰金甲護衛和諸多高手甚至大將軍的人,竟然被黑無常說成是小人?

“他不敢光明正大地與黑白無常一戰,”黑無常道,“因為他並沒有把握能勝了我們,所以才使出了卑鄙下流之法,暗殺了白無常。”

“我見識過‘渡鴉’的身手,”鐵楓道,“絕對不是你說的那麽不堪,就算是黑白無常聯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可他還是使用了卑鄙下流的法子,”黑無常說,“他易容成了我的模樣,在白無常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一刀刺進了他的心髒!”

黑無常永遠記得那個時刻,他去打水回來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另一個“黑無常”把匕首紮進了白無常的胸口,白無常驚訝地看了看不遠處正真的黑無常,然後倒了下去。

黑無常也永遠記得殺手臨走之前,留給他的那一抹陰險的笑。

然後,黑無常追了殺手整整一年,終於當他得知“渡鴉”又在此地出現的時候,便匆匆趕到了這裏。

“這的確不像是‘渡鴉’的做派。”鐵楓說。

“也許,殺掉白無常的‘渡鴉’,甚至此刻藏在這林子裏的‘渡鴉’,根本不是十年前的‘渡鴉’。”酒癲說,“也許,真正的‘渡鴉’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可你當時看到的隻是另外一個你,你並沒有看到那人的臉,你又如何如何確定那人就是‘渡鴉’?”鐵楓問黑無常道。

“因為我看到了‘魅影’。”黑無常回道。

“你也無法確定你看到的就是‘魅影’,”酒癲說,“天下的烏鴉不都長得一個樣子麽?也許那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渡鴉,恰巧在殺手殺人的時候飛落在了那裏。”

“不,我不會看錯,”黑無常堅定地說,“沒有哪隻烏鴉會長著一雙人類的眼睛!”

鐵楓也相信,見過“魅影”的人一眼就會認出“魅影”,它的確長著一雙人類的眼睛,和當年藏在麵具下“渡鴉”的眼睛一模一樣。

“可他為什麽要殺掉白無常呢?”酒癲問,“為什麽選擇了白無常而不是黑無常?”

“因為當時玄冥教的神符在白無常的身上。”黑無常道。

原來“渡鴉”是為了猴符!原來猴符已經落在了“渡鴉”的手裏!

酒癲突然明白,“渡鴉”殺了沈遊江並不是因為傳國玉璽,而是為了龍符!

“渡鴉”想要集齊十二道神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