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吳震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壺酒和兩個酒杯。幾個身強力壯的捕快在那裏設法鑿牆,吳震卻和裴明淮坐在石階上,好整以暇地喝酒。

裴明淮笑道:“你倒悠閑。”

吳震一口飲幹一杯,冷笑道:“悠閑?尉小侯爺還等著我找回那個失蹤的左肅哪!我這顆腦袋,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你別笑,我這回就指望你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娶了景風,那可是皇上愛女,我可沒他好福氣。”

吳震哼了一聲,道:“論威望,誰比得上你母親清都長公主?昔年皇上年輕,平原王莫瓌謀逆,又有他義弟淩羽相助,險些害死皇上。公主暗中聯絡舊部,調兵遣將,才沒讓平原王得逞。皇上要不愛重這位姊姊,那才是奇了。”

裴明淮歎了口氣,不欲再說此事,隻道:“照我看,你那大牢中重犯失蹤,跟這金百萬之死,還真有點相通之處。你還是好好地查查你手下的那些人吧,既然大牢是真的牢不可破,那麽問題就一定出在裏麵的人身上。”

吳震歎了口氣,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接管這大牢也沒多久,對裏麵那些人的根根底底,實在並不那麽清楚,但我立了一套規矩,多少還是有用的。畢竟,那裏麵大都是死囚。脫逃一個,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我相信他們也都明白這一點。”

裴明淮道:“你既然如此說,心裏就必然是已經有所懷疑了,不是麽?”

吳震從懷裏摸了個冊子出來,道:“我已經把那幾天大牢裏發生的事情,無論大小都給記下來了。八月廿三,三名犯人收監,一名死囚處決;八月廿四,一名犯人收監;八月廿五,五名死囚處決,火化;八月廿六,三名犯人處決,火化,還有六名犯人收監,其中便有那水上飛……”他把冊子啪地一聲合上了,“然後,就發生了劫獄的事。如你所言,如果大牢確實沒問題,那麽就肯定是牢裏的人有問題。”

裴明淮聽著他在那裏報流水帳,心裏卻沒來由地動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抓不住。隻聽吳震又笑著道:“說不定是那個清虛幹的,也許他還真能把那些囚犯給變走。我這個神捕,這次算是輸得一塌糊塗。”

裴明淮打斷他道:“這個冊子能給我看看麽?”

吳震道:“自然。”

裴明淮接了過來,正想翻開,那邊鑿牆的捕快這時已經扒開了一個大約半人高的大洞,吳震便道:“你收著吧,看完了再還我。先進去看看金百萬的屍體。”

裴明淮把冊子收進了懷裏,跟吳震兩人一前一後,半弓著腰進了密室。

金百萬的屍首依然端坐在紫檀椅上,吳震見裴明淮想去動他的屍體,忙叫道:“別動,你一動,他的頭就會掉下來了。還是等仵作來了,讓他去看吧。”

裴明淮道:“還是你精細。”他細看了看金百萬脖子上那道傷口,咂舌道,“凶手真是狠哪,差點把金百萬頭都給割下來了,想來用的定是極鋒利的匕首。”

吳震沒有答言,隻是拿起了留在幾上的那兩把鎖匙。他走到鐵門處,分別用大小兩把鎖匙去試,雖然鎖匙能夠插入鎖孔,但不管他怎麽擰動都打不開鎖。他抬頭道:“呂譙的鎖,怎麽開?”

裴明淮道:“這我怎麽知道?他每一把鎖,開法都不一樣。你還記得黃錢縣那件事麽?以九宮會之能,竟也拿呂譙的鎖無能為力,非得大費周章不可。”

吳震道:“也許這房裏有秘道。”他揚起聲音,喝命捕快,“把這其餘的三麵牆也鑿開,找找有沒有別的暗道!”

捕快們應聲而動,那裏麵的牆卻是以青石塊砌成,鑿起來也並不輕鬆。裴明淮搖頭道:“這法子也未免太過粗魯了。”

吳震板著臉道:“卻是最簡單的法子。”

裴明淮聽著四壁鑿牆之聲,隻能苦笑。“我也隻能期望真有密道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這凶手是從哪裏逃走的。”他彎下腰,伸手用力去扳金百萬的左手。金百萬的雙手骨節粗大,握得極緊,裴明淮一扳之下居然未曾扳開。

“吳震,我恐怕得扳斷他的手指了。”

吳震道:“我也看見他手裏有東西了,你就扳開吧。隻是小心些莫搖動他,我可不想他的頭掉下來。”

裴明淮指上運力,隻聽“格格格”幾聲脆響,知道金百萬的手指已然被自己扳斷。五根手指盡數扳斷之時,一樣東西便自金百萬手中落了下來,還未落地,裴明淮一抄便抄在了手中。

他攤開了手掌,吳震也看了過來。

那是一隻金鐲,以金絲鑲鏤成金鳳。裴明淮立即認出,那便是他在小夏手裏所看到的那隻金鐲。

吳震見他臉色有異,道:“這難道便是你要找的東西?”

裴明淮緩緩點頭。“不錯。昨夜在西偏院裏,小夏的身上,我並沒有找到金萱送他的那隻金鐲,尋遍了也沒見到。”

吳震道:“金百萬既把這金鐲緊握手中,一定是想告訴我們些什麽。”

裴明淮將金鐲托在手中,鳳凰的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碧光閃耀。“我昨晚跟那畢夫人喝過幾杯酒。她曾說,這鐲子她十分喜愛,就算是拚了命也想弄到。”

吳震道:“你不會真認為是她幹的吧?”

裴明淮道:“畢竟天羅是她買的。”

吳震不再說話,去把那些合上的檀木箱子,挨個打開。箱子都是空的,除了隱隱散發出的檀木味外,一無所有。吳震呆呆注視半天,喃喃地道:“這些東西,凶手究竟是怎麽搬出去的?……”

裴明淮苦笑道:“倒像是那一回的事了。”

吳震道:“黃泉渡麽?還真是。難不成又是九宮會?”

裴明淮道:“九宮會又怎會跟金百萬扯上關係?金百萬雖當過幾年官,如今也隻是個富商,他們還不至於如此巧取強奪。”

吳震搖頭不語。裴明淮聽著敲牆的聲音響個不斷,甚是煩悶,便走到外麵想透口氣,卻見到吳震手下一個得力的捕快叫範祥的,正拿著一卷冊子跟金賢在說著什麽,便走了過去。金賢一見他,便道:“裴公子,吳大人讓我幫這位範爺去核查西偏院裏的屍體,西偏院裏共住了二十四人,我已逐一核點過。但是……”

範祥接了下去:“我還在院中發現了丫環小鳳屍體。按理說,二十四人加一人,應該是二十五人。”

裴明淮道:“不錯。”

範祥卻道:“我們反複地點過數次,卻怎麽數都隻有二十四具屍體。”

裴明淮一怔,道:“有誰不見了?”

金賢把手裏那卷名冊展開,指著一個名字道:“江平。”

裴明淮愕然,道:“誰?”

金賢道:“有些戲班子不是我找的,是盧公子找的。不過這人我也認識,是個年輕男子,一雙眼睛是瞎的。他們來了四個人,兩個老人,兩個年輕的。這四人裏的其餘三人都找到了,隻這個叫江平的不見了。”

裴明淮失聲道:“就是唱皮影戲的那幾個?”

金賢忙道:“正是,就是那人。”

裴明淮沒有說話。畢竟,金萱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北樓頂樓。最後見到她的,也是這四個人。那江平神情淡漠,十分鎮定,不像是個跑江湖賣藝之人。

範祥打斷了他的思緒。“裴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裴明淮啊了一聲,道:“你們可都把金府搜遍了?”

範祥道:“自然,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昨夜我們都是把守在四處的,如果有人離開……我們又怎會不發現?”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並不懷疑各位的本事,但試想想,那凶手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害死這麽多人,他很可能是個高手。”

他的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如果江平真是凶手,作完案後越牆而出,你們捕快也未必能發現。範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苦笑一聲作罷。

裴明淮道:“既然如此,這江平定然得好好追查一番。”

範祥道:“我這就去。煩勞裴公子告訴吳大人一聲,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裴明淮看著範祥走遠,忽然叫住了他。“範捕頭,多加小心。”

範祥頗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拱手道:“多謝公子提醒。”

裴明淮站在那裏不動,直到金賢叫他才回過神來,道:“金管家何事?”

金賢麵色慘淡,道:“我家老爺一死,姑娘也死了,現在如何是好?方才我去告訴表少爺,說老爺死了,他隻是呆了一會,又坐回去了,我再叫他也不應聲了。”

裴明淮歎道:“盧令兄與金姑娘是表兄妹,他心中自然也不好過。”

金賢道:“裴公子說得是。”

裴明淮道:“我有個問題想請教金管家。”

金賢忙道:“不敢當,裴公子盡管講。”

裴明淮道:“難道金氏族裏,沒有別的男丁麽?”

金賢歎道:“金家人丁本不旺,老爺一直無子,但因極愛夫人,也不肯納妾。老爺的夫人,原是盧家人,算來,也實無比表少爺更近的親戚了。”

裴明淮道:“也因此,你家老爺讚成他們成婚,畢竟是親上加親。”

金賢道:“正是如此。”他說這話的時候,卻似乎口不對心,臉上流露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表情,裴明淮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金賢留意到裴明淮的目光,苦笑道:“裴公子為何如此看我?”

裴明淮道:“我剛才說得有什麽不對嗎?”

金賢搖頭道:“姑娘怎麽想,我們又怎會知道?照我看,姑娘對那呂先生,便是十分愛重呢。”

裴明淮苦笑,又是呂譙!便問道:“你家姑娘請呂譙來修這園子,一應諸事,想必都是金姑娘在費心了?”

金賢笑道:“裴公子,我家姑娘精於算數,長年來老爺的帳都是姑娘在管。姑娘可是跟老爺一樣能幹。隻不過她溫和善良,對人大方,不如老爺那般……那般……”

裴明淮道:“想來金姑娘必然跟其母極其相似。”以金百萬的尊容,年輕時想也好看不到哪去,金萱自是長得像母親了。

金賢道:“正是,姑娘長得跟夫人很像。夫人也跟姑娘一樣,待我們下人極好,她病故之時,老爺傷心得不得了。”

就在這時候,東院那邊響起了錚錚琴聲,卻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金賢道:“是表少爺。”

裴明淮與盧令相識已久,又如何辨不出盧令那張琴。隻淡淡道:“奏琴以泄胸中鬱積之氣,也是常理。”

金賢垂頭,道:“公子說得是。”

7

金賢慢慢走開,裴明淮見著一群捕快在西樓裏進進出出,吳震又在下麵監工,自己也插不下手,便信步走到了東樓。東南西北四樓修建得一式一樣,若不分辨方位,實難看出區別。這四座樓均修建未久,彩漆輝煌,看來亦是常常修葺,連塊漆都未見得掉。裴明淮進了東樓,便看見也擺放著一座金沙漏。裴明淮閑著無事,便把沙漏裏的金沙全部倒下,但東樓的地板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這裏的沙漏隻是個擺設而非機關了。以沙漏計時是富人家喜用的,隻是金百萬財大氣粗,沙子都是金沙罷了。

“你在幹什麽?”

裴明淮一抬頭,吳震正大步過來。見裴明淮手裏抱著個金沙漏,吳震道:“你莫不是想要偷東西吧?”

裴明淮道:“我像這種人麽?”

吳震不得不承認的確不像。“那你這是在做什麽?”

裴明淮道:“西樓進入地下密室的機關,便是金沙漏。我想看看別的幾座樓有沒有相同的機關。”

吳震道:“沒有?”

裴明淮道:“沒有。”

吳震道:“你剛才跟金賢在說些什麽?”

裴明淮道:“照我看,金萱常常出去與人相會,恐怕是在外麵另外有情郎。”

吳震道:“當真?我看你那朋友盧令,對金萱十分鍾情,難不成是他因妒成恨,設計殺了金萱……”

裴明淮苦笑。“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吳震道:“畢竟他一直在金府,熟悉情況。外人恐怕幹不了這事吧?”

裴明淮有些疑慮地道:“不會吧?……”

吳震冷冷地道:“表麵道貌岸然實則心如蛇蠍之人我見多了,什麽人沒有?不過,我們現在這猜測,實在是沒什麽根據。”

裴明淮道:“你也知道無憑無據!你查得如何了?”

吳震道:“我在門後發現了幾點血跡,想來,金百萬一進門,那人便自門後轉了出來,對他下了手。那個凶手恐怕一直就藏身在密室裏麵,等著他來呢。”

裴明淮道:“他怎麽進去的?若金百萬進去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看他必定會叫人。金百萬這個人,可不是蠢人,若是密室有異,他不會貿然進去。”

吳震皺眉道:“但那血跡,明明是在密室之內,金百萬那時候,一定是正在朝那椅子走去。”

裴明淮不語。吳震道:“照我看,你去會一會那成伯成仁,若他們並無嫌疑,想離開金家倒也無妨,隻是暫時不要離開鄴都。”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再去一趟飄香齋,想辦法探知金萱究竟到那裏是在會見何人。”

吳震搖頭道:“不勞煩你大駕了,我自己去查。”

裴明淮道:“也罷,那我便去找成伯成仁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