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裴明淮這一覺醒來,卻是紅日當頭了。這兩天天氣都極好,陽光燦爛得刺眼。他一麵揉眼,一麵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突然腦子裏晃過昨天夜裏的景象,猛地就從**跳了起來。他本來便是和衣而睡的,鞋都沒脫,當即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門,他就迎麵撞上了金賢。金賢在大白天裏,看起來也活像一個鬼,走起路來都輕飄飄的。一見裴明淮,金賢便像見到救星一樣,迎了上來。

“裴公子,我家老爺一直在密室裏沒有出來。”

金賢聲音嘶啞,額上冒汗。裴明淮呆了一呆,道:“你家老爺?”他昨天這一覺實在是睡得很不安穩,現在都有點昏昏的。他又問:“吳大人哪去了?”

金賢道:“吳大人昨夜將西院那些……屍首帶走之後,就再沒回來。”

裴明淮心想,把那些屍首運走,也足夠吳震忙的了。便道:“你家老爺在什麽地方?”

金賢道:“地室。”

裴明淮站在原處思索了片刻,道:“好,你帶我去。”

金賢在前麵領路,把裴明淮帶到了昨日那擺酒宴的園子裏。裴明淮仰頭看了一眼,日正當空,白光刺目,他身上也已微微地有了汗意。再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經縮到了腳邊,正是午時。

金賢見他站住,有些不解。“裴公子?”

裴明淮搖了搖頭,道:“沒事。往哪邊走?”

金賢道:“請裴公子跟我來。”

他走到了西樓之前。東南西北四樓,外麵皆無二致,金賢走到樓前,把一個金沙漏的樞紐一擰,金沙嘩啦啦地傾瀉而下。當沙漏裏的金沙全部漏下之後,隻聽卡嚓幾響,地板上裂開了一個大洞,裏麵有數級石階。

樓裏有機關,不出裴明淮意料之外。他瞟了一眼金賢,道:“看來金管家很得你家老爺信任啊。”

金賢如何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苦笑道:“裴公子,密室雖隻有老爺有鎖匙,但平日裏老爺若是要在裏麵呆久一點,便會要我送些酒食進去,所以我才會知道地方。”

兩人沿著石階走下,牆上嵌著幾顆明珠,珠光柔和,將青石板砌成的地道照得透亮。地道的走向非常分明,一直往下,想來密室便是建於西樓正下方。裴明淮問道:“除了這裏,還有別的入口麽?”

金賢道:“隻有這裏。”

走了數十步,便被一堵極結實的青石牆給堵住了去路。青石牆上開了一扇鐵門,鐵門上還有一個圓形鐵盤,看樣子應該是個小窗。鎖有兩把,一大一小,卻都是嵌在鐵門鐵窗之上的。裴明淮目注金賢,金賢苦笑道:“鎖匙小人是真沒有啊。”

裴明淮右掌推出,運力一掌擊在鐵門上,鐵門竟然紋絲不動。他一皺眉,劍已拔出,一道寒光讓金賢打了個羅嗦。裴明淮那柄劍乃神兵利器,向來是削鐵如泥,但他運勁一劍下去,竟然隻刺了半尺許就無法再刺。裴明淮珍愛兵器,怕劍折斷,也不敢繼續運力,隻得拔了劍出來,問金賢:“這門是什麽東西做的?”

金賢想了想,道:“這座密室是修上麵那四座樓的時候一起建的,前前後後修了數月。這道門,別的我不知道,但其中混有烏金。因烏金稀有,這門用得又極多,是我親自去采辦,故此記得。”

裴明淮苦笑道:“既然如此,就算你把我叫來,我也一樣是無能為力呀。”

金賢道:“小人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了。呂先生手下的鎖,公子難道不知道厲害?”

裴明淮長歎一聲,喃喃道:“呂譙呂譙,你這一死不打緊,留下多少的疑團。”黯然片刻,道,“你派人去請吳震,說是我的話,讓他即刻過來。再去我房中,將我的行囊取來。”

金賢忙應了一聲,急急走了,不時便帶著裴明淮的行囊過來了。吳震居然也隨著他一道來了,裴明淮道:“你怎的來得這般快?”

吳震道:“我剛過金家來,還好,這裏與衙門隔得不遠,省了我許多力氣。”

裴明淮隻得苦笑,道:“你不如就把衙門設在這裏更好。”

吳震轉頭問金賢道:“平日裏你家老爺會在這裏麵呆多久?”

金賢道:“最多也不過一夜,第二日必會出來。”

裴明淮道:“我看是出事了,還是想法子進去看看吧。”

吳震思忖片刻,道:“明淮,你那裏還有多少顆?”

裴明淮一呆道:“十顆。怎麽,你想炸開這鐵門?”

吳震不答反笑。“看來你麵子還真大,居然身邊都還有十顆。你跑不掉了,拿一半來。”

裴明淮道:“你知不知道我要討這些東西得是多大的人情?”

吳震道:“你麵子大,再去討十顆也不是難事。”

裴明淮無言以對,便從行囊裏取出了一個黑色的鐵盒。吳震笑道:“你本來就準備用了,又何必我開口?”

鐵盒一打開,便聞到一股硫磺味。隻見在厚厚的絲綢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十顆黑色的鐵丸。裴明淮取了五顆,又將盒子蓋好放了回去。“這案子破了,你欠我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吳震道:“我寧可欠你這個人情。”

裴明淮拖了他後退,一直退到了石階盡處。他手一翻,五顆鐵彈飛出,啪啪啪地擊在鐵門裏的小窗之上。隻聽數聲巨響,鐵屑四濺,過了半晌方才煙霧散盡,地室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再一看那鐵窗,竟然隻是被炸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洞。

吳震卻不驚奇,道:“看樣子跟大牢裏的鐵門一般,即使炸也炸不開。不過既然有了些洞,再把洞口掀大也是容易的了。”

他說著便把臉湊過去看,把從洞裏透出來的光完全給遮住了,裴明淮見他久久不動,忍不住催他道:“看到什麽了?”

吳震還是不說話,良久才回過頭來,慢吞吞地讓開了。裴明淮急忙湊上去,一看之下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洞雖窄,卻也能把密室裏麵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雖說隻是地下密室,但卻布置得極精致,有榻有幾,幾上還有美酒佳肴。一口水晶缸中,盛著綠瑩瑩的葡萄,另一隻瑪瑙杯裏,有半杯胭脂一樣的酒液。每麵牆上都有一盞燈,裏麵卻未曾點火,各鑲了一顆明珠,光芒柔和,照得整間屋子如同白晝。靠牆堆著一溜檀木箱子,大半關著,有一兩口是打開的,裏麵卻是空無一物。

金百萬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椅上。他兩眼圓睜,眼裏充滿了驚異、恐懼、憤怒。他的咽喉被人割開了,此時血已流盡幹涸,隻在脖子上留下一圈鮮紅的血印。若非他是靠在椅背上,他的頭恐怕早已滾落了下來。他身上依然穿著裴明淮白日裏所見那件金繡錦袍,前襟上沾滿了鮮血,兩手垂在一旁,五指緊握。

吳震的聲音從他背後響了起來。“他死了。”

裴明淮慢慢地點了點頭。“不僅死了,還死了好一段時間了。他的血已經流盡了,血也也完全幹透了……”

吳震道:“待仵作驗屍後,我們就可大約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死的。”他瞪著那壁青石,道,“看來,還得找人把這青石牆給鑿開,我們才能繼續。”

金賢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麵色蒼白地道:“兩位,我家老爺他……”

裴明淮歎了口氣,指了指牆上的那個洞。“你自己去看吧。”

金賢湊過去一看,便發出一聲驚恐至叫的大叫,連退了數步,直到退到石階處,一跤便跌倒了。

“老爺!老爺他……”

裴明淮道:“你家老爺想來昨晚便已被害了。”

金賢大叫道:“是誰?是誰害死我家老爺的?害死了姑娘還不算,還要害老爺?”

裴明淮苦笑道:“你這個問題,也是我們想問的。”

金賢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裴明淮又道:“方才看那些檀木箱子,都是空的。”

吳震冷冷地道:“難道原本是滿的?”

裴明淮道:“這裏本是金百萬收藏寶物之處。難道他就放些空箱子在裏麵了?”

吳震道:“也許是金百萬運出去了。”

裴明淮轉頭問金賢道:“你家老爺這兩日可有運東西出去?”

金賢此時渾身仍在發抖,半日方顫聲道:“我從不知曉。”

裴明淮見金賢這副模樣,便揮了揮手道:“金管家,你先下去休息吧。”

待金賢出去後,裴明淮道:“依你看,這金賢與金百萬之死可有關係?”

吳震道:“難說。別看他樣子難過,心底怎麽想的,我們又怎麽知道?”

裴明淮道:“那你認為他說的話,是否可信?”

吳震道:“你指他剛才回答你的話?說他家老爺並沒有運過東西出去?應該可信,這麽大批珠寶,要送出去不會一個人都沒注意到,說這種謊很容易被揭穿。”

裴明淮道:“那這些珠寶是如何失蹤的?”

吳震注視著他。“你究竟想說什麽?”

裴明淮淡淡地道:“我看到的,你自然也已經看到了。”

吳震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他早已注意到,金百萬椅旁的小幾上,在水晶盆和瑪瑙杯旁邊,有兩把串在一起的鎖匙,一大一小,式樣都十分古怪,跟尋常鎖匙大不相同。

“你是想說,鐵門鐵窗都鎖了起來,金百萬卻死在了密室裏。鎖匙也在他自己手邊。”

裴明淮道:“而且,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找到凶器的影子。不過,也許在那些箱子裏也說不定。”

吳震冷笑。“金百萬是被人割斷喉嚨斃命的。他難道還能站起來把凶器扔到箱子裏,再把箱蓋合攏?是他的鬼魂幹的嗎?”

裴明淮無言。吳震說的,他自然也早已看出來,隻是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不願承認罷了。

吳震又道:“依你所見,凶器是什麽?”

裴明淮道:“匕首。短劍。”

吳震點頭道:“不錯。”一頓道,“你在這裏守著,我去找人來把這道鐵門弄開。”

裴明淮道:“不知道你那大牢之中的鐵門,是不是也用同樣的法子給弄開的?”

吳震冷冷地道:“那除非大牢裏的獄卒全都死絕了。”

裴明淮苦笑,還想說點什麽,吳震早已從地道裏走了出去。裴明淮再次把眼睛湊到了洞前,那金百萬肥壯的身軀一座山似地端坐在紫檀椅上,他的臉正對著裴明淮。裴明淮看著金百萬臉上的表情,眼裏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金百萬的臉上,除了無比的驚異恐懼之外,似乎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裴明淮又把眼光移到了金百萬緊握的左手上。他的手裏,似乎緊抓著什麽東西,閃著一點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