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出了大牢,吳震卻又帶他去了漳河,劃了船自蓮葉中緩緩穿過。

裴明淮忍不住道:“你就這麽喜歡替我當船夫?你若不請我喝酒,這船我可是不想坐的。”

吳震伸手一指,道:“就算有人請你喝酒,也不是我。”

裴明淮見對麵水閣上,一個白衣青年坐在那裏,正在飲酒。他年紀跟裴明淮相仿,劍眉朗目,頗為瀟灑。服飾華貴,冠上鑲了一塊白玉。

見裴明淮和吳震一起上來,那人一怔,道:“明淮,你怎麽來了?”

裴明淮這才明白吳震“非要自己幫忙”的用意,瞪了吳震一眼,對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笑道:“尉小侯爺,你怎麽大駕光臨鄴都了?”

那尉小侯爺看了一眼正在對他見禮的吳震,淡淡地道:“出了大事,我能不來?這次失蹤的十個囚犯之中,有一個跟些陳年舊事頗有幹係,我正打算來問話,那人便失蹤了。吳大人,這事你如何交待?”

裴明淮笑道:“我替他擔保,這事兒,一定給你一個交待。”說罷又看了那尉小侯爺一眼,道,“你為了這事親自跑一趟,不知那人跟哪一樁陳年舊事有關?”

尉小侯爺神情微微一變,道:“你還記得昔日平原王之事嗎?”

裴明淮沉默片刻,方道:“那時候,我年紀實在不大,你要說記得,定然是不記得。隻是前因後果,多少也聽說過。皇上少年即位,平原王乃是攝政,大權在握,卻暗中偕同諸王謀逆。後來功敗垂成,眾王伏誅,平原王不得不殺他義弟、羽林中郎將淩羽以自保……”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尉端輕哼了一聲,道:“怎麽了?我有什麽說錯了的,你不妨說出來啊。”

“平原王沒殺他。”尉端道,“我爹他後來奉旨誅殺平原王府眾人的時候,在他府上找到了淩羽,可不是個大活人!”

裴明淮道:“那有何區別?反正也是一死。”

“不知道,我爹諱莫如深,想必是皇上親審,怎麽說都是平原王的義弟,又是平原王舉薦的淩羽入宮。”尉端道,“淩羽當時是皇上親封的羽林中郎將,統管羽林郎,若不是他隨平原王謀逆,皇上又怎會遇險!”

裴明淮道:“平原王勢大根深,皇上就算明知道他有謀逆之心,也沒法子,隻得暫避其鋒銳,反而重重嘉獎於他,還賜婚……”

說到此處,卻不說下去了。尉端道:“我自幼喪母,上穀公主撫養我長大,我跟她雖非親生母子,卻比親生母子更親。皇上賜婚她跟平原王,她難道能抗旨嗎?好在幾年以後,皇上終於誅殺平原王,她也算是脫離苦海了。”

裴明淮道:“這些我都知道。誅殺平原王府裏的人,這事兒是尉世伯親手督辦,清清楚楚,怎麽又牽扯到今日了?”

尉小侯爺淡淡道:“明淮,在我麵前,你也不必避諱。你難道不知道,平原王屍體麵目全非,哪裏認得出來是不是他?”

吳震在旁邊聽著,背上已全是冷汗,想退下去,又不能走。裴明淮冷冷道:“吳大人,這事情,你已經陷進去了,現在要走,也晚了。”說罷又問尉小侯爺道,“你要找的那人,究竟是誰?他難道知道些什麽?”

尉小侯爺道:“那人本來叫左肅,是平原王手下的大將。我原以為他與平原王一同死了,可前些時候,慕容白曜的事出來,我才知道那姓左的,居然一直未死,改名換姓跟著慕容將軍……”

裴明淮一凜,道:“什麽?!”

尉小侯爺道:“所以我急急趕來,想問個究竟,卻沒料到人剛送到牢裏就失蹤了!”

吳震連額頭上都見汗,裴明淮道:“左肅也是有名有姓有品級的將軍,他在慕容白曜那裏藏了這麽多年,居然無人發現?”

尉小侯爺歎了口氣,道:“你是沒見到人,若是見了就明白了,他的臉被火燒過,聲音也怪,隻說是在戰場上受的傷。慕容將軍長年在外,姓左的也跟著,哪裏會被發現了?這回慕容白曜謀反之事一發,牽連得多,姓左的是他的得力手下,自然也被抓了。慕容白曜身邊有人供出這左肅的來曆,我吃驚之極,趕緊趕了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他已經從牢裏失蹤了。”

裴明淮笑了一聲,道:“當年傾國之力,居然沒把他們一網打盡,倒也難得。行了,尉端,我知道了,這事情,我必定會出全力。”

“我也不必說限多少時日了,這事的輕重,你心中有數。鄴都如今隻讓進,不讓出,剩下的事,都是你的。”尉端轉向吳震,一字字道,“八個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震答了一聲,道:“是。”

尉端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裴明淮,道:“我跟你也有些時日沒見麵了,什麽時候有空,我們找個地方喝上兩杯。”

裴明淮笑道:“那也得等這件事料理完。我剛才去看過屍首,實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朝尉端拱了拱手,跟吳震一同走了。待得船一劃遠,裴明淮怒瞪了吳震一眼,道:“吳大人,你真夠朋友啊!你自己料理不了這事,便把我拖進來?你難道不知道,平原王那樁事,當年累了多少人,我根本不想去趟這趟渾水?”

吳震苦笑。“若不拉你下水,我必得人頭落地!”

裴明淮聽他如此說,倒不好再說什麽,隻歎了一聲,道:“當年平原王謀逆被殺,尉家出了大力,現在尉世伯是漁陽公,他兒子尉端也貴為侯爵,又尚皇上愛女景風公主,頗得皇上器重。吳震,你這真是叫我為難哪。”

吳震道:“明淮,你心裏有數,這事就算沒有我,你也必須得查個水落石出。”

裴明淮沉默半日,眼望遠處,隻見湖上蓮葉碧綠,一葉葉小舟**在其中,隱隱聽到女子歌聲傳來。

“我倒寧可自己是江湖中人,真能快意恩仇。不必慮那許多……”

吳震苦笑一聲,道:“你說這話,實在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又知道有多少人,拚命往那官場去擠,爭權奪利?”

裴明淮笑道:“說的就是你吳大人罷?”

吳震也笑,道:“尉小侯爺娶了公主,你怎麽還不成婚?說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穆氏那位慶雲公主對你青眼有加啊。難不成你想娶個江湖女子?哦……莫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裴明淮道:“你消息還真是靈通!少管閑事,我看,你還是多顧著怎麽保住你那顆頭吧,否則恐怕你等不到吃我喜酒的那一天!”

吳震笑道:“你這是咒我?”

裴明淮道:“隻是提醒你。不過吳震,我看你最近脾氣是越來越壞,是不是出了什麽不順心的事?若真要幫忙,隻管說。”

吳震歎了一口氣,道:“明淮,說句實話,你是真夠朋友,倒教我如今有點不好意思了。”

裴明淮道:“你終於知道不好意思了?我真是多謝你了!你倒說來聽聽,那些犯人押送過來後,可有何異處?”

吳震搖頭道:“並無異處。自那大牢重建之後,一批批的都送過來,都是按律辦事,也沒出過什麽亂子。你也自然知道,再有本事,一旦進了死牢,那也是,嘿嘿……哪怕你在外麵是隻猛虎,進來了也就是等死的病貓。”

裴明淮想到那牢裏麵的情狀,不由得也覺得身上一冷。吳震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否則,鬧將起來,如何收場?進來了,本就是等死罷了。那晚進來的囚犯有六個其中一個便是這左肅——自然,那時我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平原王的手下,隻當是慕容白曜的餘黨,也並無什麽稀奇。一切都全無異樣,也輪不到我親自去管啊。”

裴明淮忽道:“為何要把那晚來的人,都安排到最裏麵一進?”

吳震道:“這又不是我管了!”頓了一頓,他也明白裴明淮的意思,道,“也罷,我去查上一查。”

裴明淮道:“若非是在最裏麵一進,恐怕還要麻煩許多。這雖是牢裏最安全之處,卻也是最能避人耳目之處。你該問上一問,誰安排的在這裏麵。”

吳震道:“照我看來,必是朱習自己。”

這一回,裴明淮實在是笑不出來了。難不成去問個死人?

他想了一想,又問:“朱習提的,是那晚來的犯人之一麽?”

吳震搖頭道:“不是!那個犯人在那裏久矣,因為案子還有些疑問,我想再審上一審。”

裴明淮道:“這人是犯了什麽案?”

吳震道:“殺了仇人滿門一十五口。”

裴明淮道:“這你還有疑問?”

吳震道:“隻要稍有疑點,我便會再查一遍。總不能冤枉了好人吧?”

裴明淮笑道:“這話總算有點神捕樣子了。照你看,你要提的這個人,與此案是否有關?”

吳震搖頭道:“我看無關。我叫朱習提人,絕對隻是巧合。我晚上翻閱卷宗,覺得有些疑問,又正好有空……”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這般說來,朱習之死,實在也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