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找到天亮,仍是毫無頭緒。英揚一定要勸裴明淮回去歇息,裴明淮歎了口氣,也隻得聽他的了。其實也隻睡了個把時辰,輾轉反側,夢裏又是電閃雷鳴的升天坪,又是霧氣迷漫的黃泉渡口。裴明淮從夢裏驚醒坐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出門,就看到杜如禹帶著幾個衙役,急匆匆地走來。裴明淮道:“杜大人一早便來了,想是已然知道昨夜的事了?”
杜如禹麵色凝重,道:“正是。”
他向裴明淮走近了一步,低聲道:“聽說……青囊昨夜……詐屍了?”
裴明淮臉色笑容也不覺斂去,此時一塊烏雲正移至頭頂,太陽也被遮得無影無蹤。“此乃我親眼所見。”
杜如禹不覺又變了色。裴明淮道:“杜大人,依我看來,可以找仵作來,替青囊姑娘驗屍。”
杜如禹失聲道:“驗屍?”
裴明淮道:“青囊姑娘死因不明,本就應該驗屍,這不須我提醒縣令大人。驗屍後,至少可以知道她的死因,也許還能知道昨晚她‘詐屍’的來龍去脈。”
杜如禹麵上有為難之色,沉吟道:“可是方老爺……”
裴明淮笑道:“你是縣令大人,這等事難道不該由您作主?”
杜如禹打了兩聲哈哈。“那是,那是。隻是起均兄年紀不輕,染病已久,我怕他……”
裴明淮道:“杜大人若覺為難,由在下去說便是。”
杜如禹忙道:“不必,不必,我自己跟起均兄說去。”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若杜大人不介意的話,驗屍的時候在下也想在場。”
杜如禹又楞了一下,方道:“自然,自然。”他又道,“下官還想起一事,英揚對我說,替你做的燈籠,馮老頭已做出了個大樣,讓公子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裴明淮渾忘了此事,沒想到眾人卻都將此事真當了一回事。當下笑道:“也虧他心細如斯了。也好,我就去看看。”
杜如禹道:“可要下官派人帶路?”
裴明淮笑道:“這黃錢縣人,又有哪個不認得馮老頭的?”
杜如禹遲疑了片刻,又道:“下官聽說……聽說公子是領了東道大使之職,出使監察,不知到這裏有何……”
裴明淮打斷了他,道:“我來這裏,隻是為了見老朋友英揚,杜大人不必這般小心在意。”又笑了一笑,道,“當然,若是此間有事,我行事也一般的方便,杜大人說是不是?”
杜如禹除了“是”之外,哪裏還說得出第二個字。
裴明淮辭了杜如禹出來,一直走到大街上,走了一陣,卻又悄悄地折回了方府背後的一條小巷。方府的院牆雖不矮,卻也難不住他,裴明淮眼見左右無人,縱身便上了牆頭,躍了下去。
他早看準了方位,這裏乃是方府花園中的一個背靜之處,少有人至。跳下去之後一看,果然四周清淨無人。裴明淮在方府住了兩日,早覺著從方起均到杜如禹甚至英揚,還有那個叫錦心的姑娘,都有些古裏古怪的。方府裏的氣氛就像是這幾日黃錢縣的天氣,明裏看是陽光明媚,其實天上的烏雲多著呢。
裴明淮忽然聽到有人聲傳來,忙一閃身躲到了樹叢裏。那是個女子聲音,嬌媚甜膩,裴明淮立時便聽出是錦心的聲音。
隻聽錦心嬌笑道:“那位裴公子總算是走了,他在這裏,我便渾身不自在。這人長得倒是很俊,待人也有禮,但我偏就看不慣他,總覺得他要壞我的事。”
裴明淮聽到有人回她的話,似乎是個男子聲音,但任他支起了耳朵,也聽不清說的些什麽。錦心與那男子,都遠遠地隱在花樹叢中。
隻聽得錦心又笑道:“你太小心了,有什麽好怕的?賽燈會一過,這裏的事兒便完了,我們就可離開這鬼地方了。什麽黃錢縣,依我說,是黃泉縣吧!”
縱然如此,錦心的聲音卻也小了,裴明淮也再聽不清了。過了片刻,錦心一個人自花樹叢裏麵出來了,搖著團扇嫋嫋娜娜地走了。
裴明淮皺了眉頭,等了半日,也沒見著別人出來。他知道再等也無用,便小心翼翼地朝正堂的方向走去。他總覺得杜如禹是有意想把自己支開,如果自己感覺無誤的話,杜如禹是想做什麽?
大白天的,方府上上下下人也不少,裴明淮雖然輕功了得,但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下飛簷走壁。他見有個丫環捧了一個食盒,正往西花廳走去,想必是送早飯的。他便悄悄尾隨在那個丫環身後,到了西院。
西院花廳裏不僅坐著方起均和杜如禹,英揚也在場。裴明淮隱身在紗窗之外,心中疑惑不定。這幾個人一大早就聚在這裏,有什麽極重要的事情要商議麽?
那丫環將食盒放下,把碗碟一樣一樣地放了下來,然後退了出去,掩上了門。杜如禹咳了一聲,道:“兩位,你們看怎麽辦?”
方起均臉上老態畢露,揮了揮袖道:“到了今日,還能如何?就依了那裴公子吧……唉!我失了孩兒,就算心願得償,又有何意義?”
英揚笑了一笑道:“怎地頹然如此?”
方起均神情黯淡,隻苦笑道:“我早年喪妻,養這兩個孩子,不容易啊……不容易……”
杜如禹道:“走到這一步,難道還能回頭?”
英揚道:“正是,我們已不能回頭。”
杜如禹卻道:“我說英揚,那位裴三公子可是跺一跺腳都能地動山搖的人物,你是從何處結識的?”
英揚道:“實在是偶然認識的。隻是他從沒什麽架子,要他自己不說,我都不知道他是裴家三公子。”
杜如禹看了他一眼,又看著麵前熱氣騰騰的清粥小食,歎了口氣,道:“這幾日我也疲累得緊,唉,這夜裏都睡不好。連平日喜食之物,都吃不下。”
方起均道:“不如我幫你把把脈,開副方子吧。”
杜如禹苦笑搖手道:“我這乃是心病,看也無用。”
方起均道:“心病有時也是由身病起來,讓我瞧瞧吧。”
杜如禹果然伸了手去,方起均把了一把脈,便道:“我替你寫副方子,叫小午替你煎好送去。縱然不能治心病,至少也能吃下飯,能睡個安穩覺。”
杜如禹笑道:“起均兄還是一般的妙手回春。”
方起均慘然笑道:“妙手回春?杜兄啊,你是在取笑我麽?哈,哈哈……妙手回春,在姓方的手裏,做的那事……我這眼瞎了,也是報應……”
杜如禹立時截道:“此話斷斷不可再說。”
英揚卻重重哼了一聲,道:“那等傷天害理之事,最好莫提。”
方起均果然不再說話,隻是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長歎,苦澀之極。裴明淮在窗外聽著,也是心緒起伏不定。聽起來,這三人似乎在做一樁事,為了此事,連方起均的一對兒女都送了命。方起均已然心灰意冷,英揚與杜如禹雖也憂慮重重,卻仍堅持不肯放棄。他見杜如禹起身出門,英揚也隨後跟上,隻有方起均仍是怔怔坐在那裏,也未起身相送。
裴明淮知道已聽不到什麽,便沿著原路悄悄離開方府,一路上隻覺得疑惑,究竟這三人要做的,是件什麽事?
大約是這日縣裏集市未開的緣故,裴明淮一路上仍沒見著幾個人,但路邊都插著香燭,燒有紙錢。街上無人,店鋪關門,路上他見著一家門麵極大的藥鋪,寫著“方氏回春堂”,想來便是方起均的家業了。
裴明淮好不容易見到街角一間鋪子的門板後麵,有個人影晃了一晃,連忙過去,用力敲了敲門板。過了好一陣,一個老人才自門板後露出頭來。見那老人又想把頭縮回去,裴明淮一把將他給揪住了。
那老頭嚇了一跳,顫聲道:“這位公子……您有什麽事麽?”
裴明淮笑道:“我隻是想問問,馮老頭住在那裏?”
“就那條路。”老頭伸手一指,“順著一直走下去便是了。”
裴明淮謝過了他,聞到那鋪子裏穢臭撲鼻,便道:“老人家,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裏?也沒個人照料?”
老頭歎了口氣。“原本是跟我侄子住一起的,他得急病死啦,剛剛下葬。現在鋪子也開不了了,我這日子,也沒法過了……”
裴明淮抬頭一望,這鋪子上掛著一塊“洪氏香燭”的招牌,敢情這洪老頭和他侄子是靠賣香燭為生的。
本章知識點
十六國到底有多少個涼國?
五個。前涼後涼西涼南涼北涼。
在《九宮夜譚》裏麵,重點出場的是北涼沮渠氏,滅國的部分遵照史實。莫瓌自然是虛構的小說人物,但是他那個入朝的身份不是編的。莫瓌的人設原型有部分來自於獻文帝朝擅權的乙渾,有興趣的可以查查這個人,雖然《魏書》裏麵他的部分一定是闕失了很多的。莫瓌的入朝身份使用的是乙渾可能(隻是可能)的身世來源。所以,莫瓌也不姓莫。建北涼的實則是段氏,後來沮渠蒙遜奪了權。
南涼禿發氏,目前在《九宮夜譚》裏麵還是一個名字——隴西王源賀。
西涼李氏,有個後人在北魏很出名——李衝。不知道他說明你曆史課在睡覺。
後涼由呂光所建,最有名的事跡就是他到西域搜羅珍寶了,《黃泉渡》用的是真事。
在《九宮夜譚》第四部《朝天闕》和第七部《鎖龍魂》裏麵,會有不少十六國人物出場。到底十六國的殘餘政權要怎麽要才能徹底消失在曆史洪流裏麵?那是《鎖龍魂》討論的話題。
6
裴明淮按著洪老頭指的方向走去,卻是越走越荒僻。這黃錢縣本是座落在山間的一個縣城,附近都是大山,黃錢縣算得上是最繁華的一個所在,方圓百十裏的百姓都是到此處來趕集的。黃錢縣就是一個平壩,被大山環繞,走出黃錢縣,前也是山後也是山,左也是山右也是山。裴明淮是從西邊進來,一路上全是參天古柏,走到接近黃錢縣時便見著了靠山的升天坪,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之,往東而行。
裴明淮抬頭望去,隻見茫茫一片樹林,卻沒看見一所房舍。他心裏很是懷疑自己走錯了路,但也隻得硬著頭皮走下去。好在進了樹林,沒走多久,就看見了一間相當破舊的茅草屋,孤零零的,看來著實不太像有人住的地方。隻是茅屋旁邊,掛了不少大紅燈籠,倒是光鮮得緊。
裴明淮走到茅屋前,伸手推那柴門,柴門“吱呀”一聲便開了。他叫了一聲:“有人在麽?”
等了片刻,裴明淮不見回音,便走了進去。這茅屋內連件象樣的家什也無,四周胡亂堆著尚未完工的燈籠和各色各樣的彩紙、綢緞,還有不少砍下來的竹子,看得裴明淮眼花繚亂。一張長案正中,放著一盞已做好了骨架、糊上了一層素絹的蓮花形狀的燈籠,大概是馮老頭正在做的。
窗台上卻收拾得格外整潔,上麵擱著一個小盆,盆中盛滿清水,灑了一些白色花瓣。
“是你?”
一個蒼老的聲音出其不意地在裴明淮身後響了起來,裴明淮吃了一驚,一轉頭就看到馮老頭站在一扇開著的門後麵。以裴明淮的武功,就算是輕功高明之人,也很難逃得過他的耳目,這馮老頭居然能夠無聲無息地從外麵進來?
馮老頭徑直走到案前,指著那個蓮花狀的燈籠骨架說:“這就是給你做的燈籠,可中意麽?”
“好極。”裴明淮笑道,“老人家果然手藝精湛,名不虛傳。”
馮老頭淡淡地說:“英老爺已經幫你付過錢了,老頭子自然會替公子做好。”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詭秘的笑意,“公子一定會喜歡的。”
裴明淮看到他的笑意,忽然覺著有點涼意,竟不想在這茅屋裏多呆下去。當下起身道:“在下就不打擾老丈做活了,先告辭了。”
隻聽那馮老頭在他背後道:“公子為人不錯,隻是不該到這黃錢縣來。”
裴明淮不自覺地停了步,回頭道:“此話怎講?”
馮老頭臉上的笑容更是古怪,緩緩地道:“公子是個好人,看得出身份不一般,卻對人人都禮貌有加。公子,恕老頭子多嘴說一句,趁鬼門未關,您還是早些離開黃錢縣的好。這黃錢縣……嗬嗬,不是好人來的地方啊。”
裴明淮道:“在下實不明白,煩請老人家解惑。”
馮老頭又是一笑,從柴門外射進來的陽光在他臉上投下了幾道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聽說公子膽大無比,竟一個人到了那黃泉渡。老頭子實在佩服公子的膽量哪!”
裴明淮笑道:“隻是不知黃泉渡乃是禁地罷了。”
馮老頭道:“我勸公子,莫要再去了,那去處,死的人太多,陰魂不散哪!……嗬嗬,我馮老頭是活得太長了,跟我同輩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哪……差不多了……”
裴明淮道:“老人家還記得?”
馮老頭眼中露出了一絲又似回憶又似怨毒的光芒,那張老臉也驟然生動起來。“記得?自然記得!死了那麽多人,怎麽不記得?怎麽死的都有!隻要是萬教中人,要麽被鄉民給亂棒打死,要麽被沉到江裏,要麽被活生生地把頭給割下來掛著風幹……被剝了皮跟教眾們一起在剝皮坪陳屍的,也大有人在。我還記得……嘿嘿,康老四掄著把鋤頭便上了,對著自己鄰居的頭一陣亂打……那頭啊,最後血漿跟腦髓混在一起,哪裏還看得出來是頭?”
他說得活靈活現,裴明淮心中卻微微一動。卷宗中有提到:凡出首者,不但免罪,還可得賞錢。供一人,得絹五匹,供二人,得十匹。若是供出一家人,賞的便是金子了。對普通百姓,**實在不小,也難怪這告示一出,被供出來的“同謀”便層出不窮。
馮老頭還不罷休,又道:“老頭子偷偷去過剝皮坪,看那裏掛著的屍首,還有砍下來扔在一旁的頭。看過被剝了皮的兔子麽?紅滲滲的,隻有肉,沒有皮!平日裏是沒有烏鴉的,那些時日,黑壓壓的烏鴉就一群一群地聚在剝皮坪,黃泉渡……那叫聲,陰慘慘的,叫得人心裏發寒……我就看著它們一口,一口地把人的肉從身上給啄掉,但是人死久了,沒有血了,一滴血都沒有了……隻有黃泉渡,翻起的水花,就像血一樣,聞起來也像血,又腥,又臭……”
裴明淮強笑道:“老人家好大的膽子,敢去黃泉渡。”
馮老頭眯縫著老眼,瞟了他一眼,道:“這位公子不也去過了麽?老頭子當年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換了如今,嘿嘿,嘿嘿,我是一步也不敢踏進去的。那黃泉渡,可遍地是冤鬼啊!”
裴明淮試探道:“不是說那些人妖言惑眾,聚眾謀反,眾百姓追隨他們,才會被處死?”
馮老頭又是一笑,老眼裏滿是異光。“那時候,供出一個‘同謀’,可是有賞錢的,十分豐厚的賞錢哪!誰不想要呢?於是,大家都想方設法地要供出一些‘同謀’來,這樣的話,沒有也變成有了……”
裴明淮忽道:“老人家怎知我去過黃泉渡?”
馮老頭道:“是我那當大夫的兒子告訴我的。”
裴明淮道:“胡大夫也住在這裏?”
馮老頭嘿嘿笑道:“他住在城裏方老爺的鋪子上呢,我這裏,他哪裏住得慣?”
裴明淮道:“這豈非太過不孝?這地方實在太荒涼,我看周圍,就隻有老人家這一座房子……”
馮老頭卻搖頭。“不是,不是。這你可冤枉了我那好兒子了,他倒是一直勸我去他那裏住。隻是,我不願意,不願意哪……他常常帶了好酒來看我,可沒有不孝啊……”
裴明淮問道:“聽說胡大夫是老人家的養子,您就沒有別的親人嗎?”
“有啊。”馮老頭點了點頭,說道,“我四十多歲才有了個兒子,可聰明了。但他死了……生病死了。我妻子傷心得很,沒過半年也死了。”
他朝周圍看了一看,笑道:“我那以後,也沒什麽好掛心的了,就一個人搬到這裏來了,離人遠遠的最好。”
裴明淮道:“胡大夫想必醫術甚高,難道也治不了?”
“他倒是想盡了辦法在治,可是,醫術再好,沒有藥,那又有什麽用?”馮老頭坐了下來,聚精會神地開始糊那盞燈籠。裴明淮見他再沒跟自己搭話的意思,隻得輕輕走了出去,掩上了柴門。
裴明淮一抬頭,隻見日正當午,天氣極好。他心裏一橫,便大步朝升天坪的方向走去。心道反正是正午,管你什麽妖魔鬼怪,隻怕都不敢出來吧?
走到通向升天坪的那條古柏密密的山路,裴明淮略停了一停。古柏依然蒼青,隻是那夜柏樹上掛著的那一盞盞精美絕倫的燈籠卻不見了蹤影。裴明淮隻恨當時自己不曾多看幾眼,如今想再細察,竟不得了。
他一走進那條路,陽光頓時被古柏遮得幾乎沒了漏下來的。裴明淮走了十餘步,回頭看了看入口尚在,方才放了心繼續往裏走。他沒再回頭,這一走,便直走到了升天坪。
那山壁坍塌了一小半,多半卻是完好無損。裴明淮定睛看去,上麵果然有大幅壁畫,繪有羅刹。有個羅刹像正好在石壁崩塌之處,隻餘了身子,少了個頭。裴明淮數了一數,果然有十個。
裴明淮曾在一處寺廟中見過十羅刹的畫像,占了一滿壁,據說是僧侶們畫了數年方完工的,十分精美細膩。這山壁上的十羅刹像雖曆經風吹雨打,損毀不少,但裴明淮看得出其中所花的心力。
他又記起了杜如禹的說話,“羅刹的天眼發光”,“來的人出去後都嚇瘋了”。這石壁上的羅刹像雖說麵目如生,十分傳神,但也隻是壁畫罷了,又怎能“眼睛會轉”?裴明淮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日,也不曾見著哪個羅刹的眼睛轉了一下。
裴明淮站在當處,心裏隱隱地倒有些盼著發生些兒怪事。但他站了半晌,也沒見著一絲異動,隻得歎了口氣,打算原路返回。
他正要轉身,忽然心裏一動,又回過了頭,對著壁上羅刹凝視了半日,眉頭蹙得越來越緊。
忽地聽到一陣輕微破空之聲,似是有人在施展輕功之際衣袂飄動,依稀還聽到叮當響聲。裴明淮心中一凜,知道這聲響是從黃泉渡那邊的蘆葦叢中傳出來的,便朝那邊掠了過去。心裏想著,我來過一次,難道還怕來二次?
他自蘆葦叢頂掠過,左右四顧,卻又沒見著人影。落到那“黃泉渡”的石碑之前,裴明淮伸了手,再次去觸摸“黃泉渡”三個字。那三字跟尋常石碑一般,是鐫刻之後又上色的,隻是日光下看來,色呈暗朱,著實像幹涸了的血跡。裴明淮在石碑前看了片刻,隻見那河水甚是湍急,翻湧間濺出暗色泡沫,聞之有股腐臭之味。裴明淮暗自嘀咕:這河裏的水,想必是喝不得的罷?
裴明淮呆了半日,又在蘆葦叢裏尋了片刻,並無絲毫收獲。他歎了口氣,朝來路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