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風波
遠遠看到客棧,就見客棧門口圍著一群人紛紛往裏張望,白、蕭二人對望一眼知道發生不妙,立即驅馬靠近,然後下馬,把馬拴在門邊,費了很大力氣從人群中擠進客棧,又從店堂穿到後院,後院裏人滿為患,多是來看熱鬧的百姓,把不大的天井擠的滿滿當當。
嘈雜聲中隻聽見有男子大喊:“三清教的了不起嗎,就可以一手遮天嗎,枉費江湖上英雄好漢稱頌三清教俠義為民,全他媽狗屁,屁都不如!”
又一群人跟著罵,罵三清教下流卑鄙,名不副實,欺世盜名,另夾雜著一兩個人的解釋。
白天宇心中一凜,三清教,山東青州嶗山的三清教,今時今日,三清教可是江湖上的泰山北鬥,自宇文山莊和棲霞山莊覆滅後,三清教漸漸取代兩大山莊統領江湖的地位,當今江湖,除了嵩山少林寺,泰山齊天教,勢力最大威望最高的就是嶗山三清教了。
來不及多想,白天宇和蕭冠良已一前一後擠到前麵,躺在地上的楊德慶楊舵主赫然入目,地上一灘醬油一般顏色的**,好像是血,黑色的血,楊德慶衣不蔽體,幾乎衣衫粉碎,腿和腹部全部**在外,頭發散亂如乞丐,雙目紅腫,圓圓的瞪著,嘴唇發青,嘴角還滲著黑血,死狀十分駭人。
白天宇二話沒說跑過去蹲下試探楊德慶脈搏,已經停了,也沒了呼吸,楊德慶已經魂歸西天了。
白天宇痛心地蒙下楊德慶眼瞼,魔蟹幫失掉一個年輕有為的舵主,正心痛間,魔蟹幫手下已經哭著撲向白天宇,悲切地問道:“白大夫,楊舵主還有救嗎?”
白天宇心情沉重地搖頭,問:“怎麽回事?”
他們紛紛指著兩個人,喊道:“是他們,是三清教兩個臭道士,是他們殺了楊舵主!”眾人你一眼我一語指責殺害楊德慶的人。
白天宇起身抬頭,眼前兩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人,不出三十歲,樣貌雖不怎麽樣,但氣勢還可以,一個方頭大耳體型微胖,一個膚色黝黑眼如銅鈴,二人身軀皆比周遭的江南人士高大許多,兩人身後還半躺著一個年齡更小一些的道士,年紀最小的道士臉如土灰,嘴唇又幹又白,似乎病入膏肓。
又來一個!
那個膚色黝黑的道士用劍指著魔蟹幫眾人,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們舵主自己撞上劍的,怎麽賴我們,我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麽殺他,你們舵主早就中毒已深,自己不想活了,不賴我們,你們南蠻子最狡猾無賴,什麽話都說的出來——”
兩方又吵起來,白天宇在吵嚷聲中大聲問他們:“到底怎麽回事,都冷靜冷靜。”
那兩個道士見一個白麵書生插手此事,肯定是向著魔蟹幫的,都對他不屑一顧,方頭大耳的道士提著那把帶血的劍對白天宇怒道:“你誰啊,三清教的事輪不到你管!”
“在下白天宇,和楊舵主有幾麵之緣,所以想問個究竟。”
那兩個道士一聽白天宇自曝姓名馬上頭低下來,眼睛眉毛都低下來,二人一同垂下長劍,方頭大耳的道士抱拳道:“原來您就是白神醫,幸會幸會,在下三清教李作祥,這位是我師弟甘文瑞,地上這位也是我師弟方榮,我們師兄弟三人師承三清教弟子莫虛散人餘致仁道長。”
他此言一出,旁邊圍觀者一片唏噓,不禁對這三人刮目相看,連白天宇也沒想到三名道士如此大來頭,是三清教餘致仁的弟子。
魔蟹幫眾人聽他們報上師承也微微氣短,餘致仁,江湖上響當當的英雄好漢,雖然一直行走在北方,但江南也有他的大名和他諸多鏟奸除惡的各種奇聞異事。據說他武功高強,鮮逢敵手,但是奇怪,響當當的三清教餘致仁的弟子怎麽找到這裏。
“原來是莫虛散人餘大俠的高徒,白某失敬了。”
魔蟹幫的人上來怒氣衝衝指著他們,仗著和白天宇比較熟悉,道:“白大夫,我們舵主確實被他們所殺,你也看到了,他們不僅不承認,還口吐髒話,蠻不講理!”
脾氣秉直的山東大漢瞪著雙眼,道:“我說了多少遍,是他自己撞上劍的。我們師兄弟三人剛進了院子,說要找白神醫,他們一群人滑頭滑腦,有的說白神醫走了,有的說不知道白神醫是誰,我一看就知道撒了謊,南方人點子多,心眼壞,所以嚇唬嚇唬他們,然後就從屋裏跑出一個瘋子,嘴裏亂喊亂叫,我以為他要對付我們,所以我們師兄弟二人拔劍自衛,這瘋子看到我們拔劍,直接衝上來,誰知道他要幹嘛,我舉著劍直對著他,要麽他出手打我們,要麽半路回去,誰知道這傻子也不抵抗,一個勁的往上撞,等我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死在劍上了,我的劍也跟著晦氣,師父要知道了這事,肯定饒不了我們。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們要是真心想殺他,殺了也絕不能不承認,可他確實是自己撞上來的。”
白天宇已經聽明白了,楊德慶雖然確實死在劍上,但不是三清教道士有意要殺的,定是楊德慶忍受不了折磨,從屋中跑出來尋找解脫之法,不巧遇上李、甘二人白光閃爍的劍刃,終於尋死之心爆發,直接撞上了,釀成難以挽回的悲劇。
兩方都在氣頭上,白天宇暫時無法平息兩方的情緒,隻有先緩一緩,他轉身對魔蟹幫人說道:“各位兄弟,楊舵主已經西去,現在天氣漸暖,蚊蟲出沒,還是別讓楊舵主遺體就這樣放著,各位兄弟盡量先妥善處理楊舵主的遺體,讓他趕緊入棺吧。”
在白天宇勸說下,魔蟹幫人不情不願地開始著手處理楊德慶屍體,有人去買棺木仍留下幾個人留在這裏,似乎不肯輕易放過三清教的道士,一定要好好清算一番。
此時客棧掌櫃的和店小二見平息了打鬥,都站出來把圍觀眾人往外趕,掌櫃的哭爹喊娘,大喊倒了八輩子黴,但麵對這群帶著武器會些拳腳功夫的練家子,不敢明著驅趕辱罵。
人群漸漸散去,稀鬆的人群中走出兩名身穿灰色僧袍頭印戒疤的和尚,均是弱冠年紀,神情謙恭,有氣無力,和三清教的兩名眉宇張揚的道士截然相反,他們衝白天宇走來,一起向白天宇行了個禮,單掌在下頜前豎放,垂頭念道:“阿彌陀佛。”
白天宇麵對他們微微點頭:“兩位小師父。”
剛才魔蟹幫和三清教兩個道士打的不可開交,沒人注意到有兩個小和尚,也不知道他們突然從人群中冒出來要幹嘛。
其中一個和尚靦腆地說道:“貧僧法號了難,這一位是了苦,我二人從少林寺雲遊至此,施主就是白天宇?”
旁邊的蕭冠良臉上笑開來,和白天宇對望一眼,白天宇能看懂蕭冠良的意思,他好像在說:你什麽時候開始揚名武林了,連三清教的道士和少林寺的和尚都慕名而來?
白天宇也納悶,自己本是臨安的一名大夫,隻在江浙一帶小有名氣,什麽時候把名聲傳到山東和河南了?白天宇突然想起了醜男子。
李作祥和甘文瑞兩名道士扶起地上臉色灰白的道士方榮,三明道士兩名和尚都站在白天宇麵前,一起行禮道:“請白神醫出手相救!”
蕭冠良心直口快,脫口呼道:“你們也被下毒了?”
三名道士和兩名和尚各自麵麵相覷,都頗為驚訝,然後,方頭大耳的李作祥不解地問道:“難道二位已經知道了?還有別人跟我們一樣?”
白天宇有點淩亂,蕭冠良代他答道:“剛才躺在地上的這位魔蟹幫楊舵主,也是被人下毒了,你們肯定都是被一個長的特別醜的人下毒了,然後又告訴你們,到這裏來找一個名叫白天宇的人,世上隻有白天宇能救你們,如果白天宇不救,你們就必死無疑,是嗎?”
三名道士搗蒜般點頭,連和尚也驚訝地說不出話。
五個人想起躺在地上的楊德慶,他也是被下毒的,難怪發瘋一樣尋死,肯定受不了毒發的痛苦。想著他的下場,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蕭冠良心底也開始微微顫抖,不知該怎麽說,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仿佛瞬間罩上一層烏雲。
圍觀的人慢慢走光了,但仍然留下一個滿眼驚惶畏畏縮縮的中年婦人,她蜷縮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周圍人群散去之後,大家才看到她,此時沉寂的空隙裏,這婦人抖著嗓子囁嚅道:“求求白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她聲音很小,也許沒從驚嚇絕望中緩過神來。不過在沉默中間,這細微的聲音也變得嘹亮了。
白天宇循聲望去,見到那婦人,乍一看就覺得眼熟。那婦人見到白天宇看她,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再次說道:“求求白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白天宇望著她懷裏的孩子,看不清孩子全部麵容,但依稀一歲多點,好像是個女童,身上綾羅綢緞,似乎生在富貴人家。白天宇走近,等見到女童的麵孔時,白天宇身子一陣發抖,衝上去叫道:“潤兒!”
白天宇趕忙接過婦人懷中的孩子,孩子像昏睡一樣沒有任何意識,還好身體是暖的,四肢綿軟,白天宇顫聲叫道:“潤兒,潤兒!”
蕭冠良見白天宇如此激動被嚇了一跳,上來問道:“怎麽了?”
白天宇啞著嗓子,道:“潤兒,承影和小姮的孩子。”
蕭冠良從沒見過宋承影和伏小姮的女兒,此時初次見麵,細細打量,果然有伏小姮的影子。娘死了,爹瘋了,這孤苦的幼女讓蕭冠良為之動容。
那婦人抓住白天宇胳膊,白天宇想起來她就是負責照顧潤兒的老媽子,大家都喊她張婆,在宋家莊曾經見過她,不知怎麽竟然出現在這裏,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然在這裏遇到失蹤的潤兒。
原來那天在宋家莊,陸致雋挾持白天宇走後,宋萬劍懷抱年幼的孫女,似乎有了某種預兆,把孩子交給張婆,讓張婆帶孩子離開宋家莊,張婆眼見宋家莊似乎要遭一場滅頂的劫難,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帶著小姐跑了。
此時張婆祈求道:“白公子,求你看在和我們少莊主結義兄弟的份上,救救小姐吧。”
白天宇腦中“嗡”的一聲響,問:“她,怎麽了?”
張婆哭哭啼啼說道:“我帶小姐躲在我鄉下的親戚家,村裏人跟我說,宋家莊被人殺的隻留下少莊主一個活口,我心裏害怕,不敢帶小姐出去,躲了兩天,聽說沒風聲才敢偷偷摸摸帶小姐回去找少莊主,快到莊子的時候,遇到了陸公子,就是那個陸公子,”張婆的聲音顫抖起來,白天宇知道她口中的陸公子就是陸致雋,他潛進宋家莊時就大家都這麽稱呼他,“那天陸公子在莊裏借宿,我看他特別喜歡我們小姐,所以以為他能幫助我們,所以就上去找他,誰知道,誰知道。”張婆哭的說不出一整句話。
白天宇懷抱著孩子,焦急地等著張婆說完,天,仿佛徹底暗下來。
張婆哭了一會兒,接著說:“陸公子抱著我們小姐,叫我跟他走,然後他把我們帶到一個木屋裏,到那木屋裏和一個臉上蒙著布的人見麵,我這個老糊塗,早就覺得事情不對勁,但還是聽了陸公子的話。陸公子對蒙著臉的人說了幾句,我沒聽見,蒙著臉的人朝我們走來,我們小姐見到蒙著臉的人就大哭,我怎麽哄都不行,那蒙臉的人拿出個瓶子,叫我把瓶子裏的東西喂給小姐,我不肯,陸公子就走過來跟我說:‘捏死你們比捏死隻螞蟻都簡單,你乖乖聽話才有活路,你一把年紀,總該知道個輕重緩急。’我現在腸子都毀青了,怎麽就沒看出來陸公子的蛇蠍心腸。我沒了辦法,把瓶子裏的東西喂給小姐,然後蒙著臉的人就跟我說,小姐現在已經中毒,中毒之後如果不解毒,就會永遠昏睡,再也醒不來。”說到這裏,張婆不住捶胸頓足,口中支吾不清地咒罵自己老糊塗,老不死。
白天宇抱起孩子,和蕭冠良對望一眼,眼波交流,好像都在說:陸致雋又攙和進來了!
張婆說的蒙麵人,必定是醜八怪了。
白天宇越想越氣憤,氣的渾身發抖。蕭冠良接過潤兒抱在懷裏,咒罵道:“禽獸不如,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白天宇抬手檢查潤兒的脈搏,又翻看她的眼睛,他的手微微顫抖,變了聲音道:“為什麽這麽說,為什麽這麽做,到底為什麽這麽逼我,為了什麽,為什麽不直接找我,為什麽對這麽小的孩子下手。”
白天宇氣的心痛,就這樣被人擺弄,連對方什麽目的都不知道。情緒激動之下,他的手也不聽使喚,他一個眼神示意蕭冠良進屋,白天宇、蕭冠良一前一後進了他們昨夜休息的房間,後邊三清教的道士和少林寺的和尚也跟進去,誰都想不透到底怎麽回事。張婆也連滾帶爬跟進來。
進了房間,就聽到旁邊屋子裏傳出女人的哭聲,吚吚嗚嗚,哭的絕望無力。
蕭冠良這才想起昨天被她從棲霞山帶下來的凶巴巴的粉衣女子。蕭冠良放下潤兒後跑出去,“支”的一聲開門,同時女子尖叫起來,哭喊道:“不要進來,不要進來,進來我殺了你——”
很快蕭冠良又回來,焦急地說道:“她渾身長滿了瘡,臉上,手上,還淌著膿水,那種味道——”蕭冠良忍不住幹嘔了幾聲,什麽都沒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