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夜遊

到了客棧,白天宇直接睡下,蕭冠良怕他情誌錯亂,也在這簡陋的房裏另一張床榻睡下,他不敢深睡,此時的白天宇仿佛變了個人,在他沒完全清醒之前一定看著他。

兩張床榻相距兩大步,每一點動靜蕭冠良都能觀察到,蕭冠良點著長長一根蠟燭,以便時刻睜開眼就能看到白天宇。

深夜裏,蕭冠良正沉沉睡去,突然聽到什麽動靜,蕭冠良有預備似的趕緊睜眼,隻見一根蠟燭快燃到底,但屋子裏什麽動靜都沒有,隻有蠟燭上的火舌印在牆上,一跳一跳,變得十分恐怖。

白天宇仍側身躺在**,蕭冠良以為是旁邊的楊德慶又毒發難受,正要準備再閉眼,突然聽到白天宇低低地說了什麽,是白天宇說夢話了。

蕭冠良全神貫注,睜著眼盯著白天宇,見白天宇翻了個身,又來回翻了幾遍,口中喃喃叫道:“爹,爹。”

雖然說的不很清楚,但蕭冠良能分辨出來,白天宇在喊“爹”。

蕭冠良深知白天宇的生活習性,白天宇雖然為人深思遠慮,但身為大夫的他,一向睡覺很踏實,很少說夢話和翻來覆去睡不著,今天他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想到他爹?

火舌一跳一跳,影子留在牆上,如同暗夜裏的幽靈一樣,發著無聲的怒嚎,一向膽大的蕭冠良也感到了害怕,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終於再次昏昏睡去。

又睡了不知多長時間,蕭冠良無故的渾身抖了一下,把自己嚇醒了,醒來身上全部是汗,睜眼看看,蠟燭已經滅了,空氣裏隻彌漫著燒蠟燭時發出的氣味,蕭冠良打算再閉眼,昏暗中,模糊看見一個黑影直直立在屋子中間。

蕭冠良幾乎尖叫出來,但恐懼使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呆了片刻,在他呆住的時間,那個黑影動起來,穩步走到門口,輕輕打開房門,月光下,那人似乎穿一身白衣,蕭冠良隻能模糊見一團白色背影,別的再也見不到。

白影飄出去,蕭冠良翻個身從**滾下來,趕緊到白天宇**摸摸,怕白天宇出什麽意外,但床是空的,隻有一個單薄的被子。

蕭冠良一拍腦袋,罵道:“怎麽那麽蠢!”剛剛出去的不就是白天宇嗎?真是嚇傻了。

蕭冠良匆匆拿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追了出去。追到客棧門口,蕭冠良跟在身後,輕輕喊道:“天宇,天宇,你去哪?”

那人沒聽見一樣沒有任何反應,開門,走出去。

蕭冠良猛然想到“夢遊”一說,莫非白天宇夢遊了,曾經聽白天宇提起過,對於夢遊之人,千萬不能硬將夢遊之人叫醒,否則很容易經脈逆轉傷及人命,不管是不是夢遊,先跟著他。

一路跟著那人,到了敞亮的地方細細分辨那人後背,白色長衣長褲,正是白天宇睡前的裝扮,看背影,確定是白天宇無疑。但他怎麽會夢遊呢,從沒聽他說起過,也從沒見過。不知他要去哪裏,如果任由他走,能不能走一會兒自己回來?

夜風陰冷,蕭冠良披了件衣服仍起雞皮疙瘩,難道白天宇試不到冷?

蕭冠良漸漸膽子大起來,跟的越來越近,最近隻有四五步遠,黑夜中辨不清他往哪個方向去,也不知道什麽時辰,隻是周圍一片荒涼,似乎越走越偏僻,越走地勢越高,且周圍灌木叢生,好像走入一片山林。

山裏深夜有狼,蕭冠良害怕野狼出沒驚醒白天宇,但怎麽讓他回去呢,又不敢貿然上去跟他說話,怎麽是好?

天上星光漸漸暗淡下去,似乎再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白天宇已走了很長時間還沒回頭的意思,他身上衣服屢屢被灌木荊棘拉到,破了好幾處,肯定傷著皮肉了,怎麽不覺得疼?

此時不遠處傳來狼嚎,蕭冠良急躁起來,想張口喊他但就是不敢,急的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白天宇身後,隻差一步距離,此時,突然,白天宇猛然轉身,蕭冠良幾乎撞上白天宇的鼻子,蕭冠良輕呼一聲,白天宇仍呆立不動。

蕭冠良後退兩步,毛骨悚然,他怔怔望著模糊不清的白天宇,輕輕叫道:“天宇,天宇。”

白天宇好像沒有動靜,直直站著,蕭冠良見沒有異狀往前走了兩步,走近了才發現,白天宇渾身瑟瑟發抖,蕭冠良以為白天宇開始清醒感覺到冷了,於是除下身上衣服披在白天宇身上,但白天宇依然抖個不停,且越抖越厲害,最後連頭也微微晃動。

蕭冠良暗叫不妙,莫非自己叫了一聲把他嚇著了,現在是不是經脈逆轉了?

蕭冠良正不知所措,白天宇雙腿一軟倒下了,蕭冠良趕忙蹲下抱著他,叫道:“天宇,天宇——”

白天宇開始抱著頭呻吟,似乎很痛苦。呻吟聲越來越大,慢慢變成叫喊,他使勁的抱著頭來回搖,蕭冠良急道:“天宇,你醒醒,告訴我怎麽了,告訴我怎麽做。”

蕭冠良抱著白天宇軀體,兩手不知該幹嘛,此時真是痛恨自己為什麽不跟著白天宇學習一下治病救人呢,若現在兩人對換一下,倒地的是蕭冠良,白天宇一定有法子讓蕭冠良安定下來。蕭冠良就抱著白天宇幹著急。

白天宇終於開始嗚嗚輕聲叫起來,好像在哭,好像在喊,一邊發聲一邊嘴裏振振有詞念著什麽,蕭冠良細細傾聽,但聽不懂,不過白天宇嘴裏幾聲“爹”卻聽的一清二楚。

白天宇似乎越來越痛苦,抱著頭蜷縮在地上,言語漸漸清楚起來,他念叨著:“爹,爹,到底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爹,爹!”接下去說的什麽又聽不清了,依稀能聽懂幾個字,但聯係不到一起。

蕭冠良實在不解,認識白天宇很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子,什麽刺激了他,難道他有隱疾而自己不知道,他身為大夫,怎麽突然今天大腦出了問題,他清醒的時候知道自己有這方麵原因嗎,還是最近太多憂心的事讓他變得不正常了?

白天宇一直不願提到自己父親,明明有意隱瞞,包括白天宇自己如何從醫如何學到如此高明的醫術也從沒對蕭冠良說過,仿佛天生就會一般。

原來這麽多年,和他做推心置腹的生死兄弟,他還有很多事瞞著自己。蕭冠良心裏有點淒涼,扶著蜷縮著的白天宇,低聲道:“天宇,到底有什麽事,你跟我講,不要叫我亂猜,天宇,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蕭冠良有點責怪白天宇不夠坦誠,但更多的,是擔心。

白天宇痛苦的呻吟聲越來越大,他口中大聲喊“爹”,然後突然起身大叫道:“放開我爹,放開他,快走,我們快走,壞人,壞人,別殺我,別殺我,別——”

白天宇一邊叫一邊哭,蕭冠良摸他的臉,滿臉是水,不知是淚還是汗。他身體輕輕抽搐蜷縮,似乎要把自己縮的小一點,小到沒人看見。

蕭冠良不懂穴道經脈拿捏按摩,就這樣束手無策抱著白天宇防止野狼,一直抱到東方泛白,然後山的那頭現出絲絲紅光。

白天宇折磨一夜,終於在天亮時漸漸平靜,他上身衣服全部浸濕,鬢角也被汗透濕。蕭冠良借著熹微的晨光掃視周圍,此時已有早起砍柴的樵夫出現,樵夫見到這兩個奇怪的人相互依偎不禁側目。蕭冠良問了這是哪兒,樵夫嘲笑著回答說是棲霞山,身在棲霞山卻不知道,可笑。

蕭冠良心裏一驚,怎麽到棲霞山來了,他左右看看,自己對棲霞山如此熟悉,怎麽先前沒看出來,這就是棲霞山!

他背起半昏半醒的白天宇往他熟悉的方向走,憑著對地形的熟知,這裏離大哥蕭冠閩平時居住的青陽觀大概一個時辰的腳程,他們先到那休息安頓一下。

半路上,白天宇的肢體明顯有了力氣,蕭冠良背起來也不那麽吃力,蕭冠良試圖叫醒白天宇,連連和他說話,白天宇終於無力地應了一聲。

聽到白天宇有回應,蕭冠良立即心花怒放,道:“你沒事就好,害我那麽擔心。”

白天宇似乎抬了抬頭,到處看了看,不解地問道:“這是哪兒,你帶我去哪?”

蕭冠良突然有些生氣,道:“你昨晚夢遊了你不知道嗎?”

白天宇意識渾渾噩噩,他掙紮著從蕭冠良背上下來,蕭冠良把他放下,白天宇扶著一塊岩石,神色憔悴,眼圈發黑,半信半疑地問道:“我真的夢遊了?”

蕭冠良見他這副神情氣不打一處來,道:“拉倒吧你,你是不是坑我,我一夜給你折騰的,嚇的不輕,你就一點都想不起來?”

白天宇兩手來回按頭上太陽穴,試圖清醒一些,但仍舊昏昏沉沉,他倚在岩石上說道:“你把昨晚的事告訴我。”

蕭冠良仍有些懷疑,但不敢表現出來,觀察了一陣,白天宇徹頭徹尾的疲憊委頓是裝不出來的,這才相信白天宇確實什麽記不起來了,又扶起他,道:“慢慢跟你說吧。”

二人一同在山路上行走。

蕭冠良把所有細節全部告訴白天宇,包括他的夢話和夢遊之後在難以辨別方向的情況下直奔棲霞山,又在棲霞山上發作,飽受痛苦,口中喃喃不休。他的夢話,但凡蕭冠良聽懂的,一字不落地轉告給他。

白天宇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臉上並無特殊表情,隻有疲憊和晦暗。臨近青陽觀門口,蕭冠良膽怯地問:“你爹到底發生什麽事?”

本以為白天宇能對蕭冠良吐出掩藏已久的真言,誰料白天宇來回搖頭,道:“我不知道。”

蕭冠良斷定白天宇沒對自己說實話,所以憋了一肚子氣,當下悶著頭不再言語。

他們到了青陽觀,此時青陽觀還沒開門,小道童也剛剛起床,蕭冠良連連敲門,道童早和蕭冠良熟識,開門讓他進來,給白天宇安排一間簡陋的房間。

蕭冠良仔細詢問了大哥蕭冠閩有沒有回來,道童回答目前沒見到大公子,隻有師父赤蟬子道長閉關清修。問明白之後,道童離去,蕭冠良臉上浮現擔憂之色。

開始他確實責怪大哥不顧兄弟情義,到現在都無法原諒大哥,但聽說大哥在琅琊山山頂離去之後就杳無蹤跡不禁擔心起來,大哥處心積慮找的精鋼劍是假的,這對大哥打擊太大。

白天宇坐在**閉目打坐,臉色慢慢變回來。再次睜眼時,又變回以前風姿卓越的白天宇了,蕭冠良從眼神中見到白天宇完全恢複,心中石頭落地。

蕭冠良在道觀內找了件大哥蕭冠閩的衣服給白天宇穿上,二人又從道觀內借了馬匆匆離去,他們必須趕回客棧,如今兩個無辜之人仍受怪毒折磨,事情明顯衝著白天宇而來,白天宇必須回去觀察事態變化。

行了一陣,二人途徑昨夜白天宇夢遊發作的地方,老遠白天宇就有意識地慢下馬步,蕭冠良自然識得那個地方,那還有昨晚被二人踐踏後草木狼藉的現象。

白天宇不是說了自己毫無印象嗎,怎麽又特地注意這個地方呢,咱們兄弟赤誠相待那麽多年,今日卻開始瞞我!蕭冠良也不真傻,故意說道:“咱們快走吧。”

白天宇道:“等等!”

驅馬走到昨晚事發的地方,果斷下馬,握著馬韁挪著小步打轉,似乎又犯魔怔了。蕭冠良也下來,走上前,他心裏焦急,不知道究竟白天宇怎麽回事,問:“怎麽了?”

白天宇看著地上亂草橫躺,道:“我昨晚是不是就走到這地方?”

蕭冠良點頭,急等白天宇給他一個答複。

白天宇又閉上眼睛,皺緊眉頭,頭腦輕輕搖動,自語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什麽都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來過這地方,到底有什麽事,我爹在哪裏,我跟我爹來過這地方,但發生了什麽事我記不起來了。我爹失蹤了,失蹤十年,他為什麽失蹤。”

蕭冠良凜然一驚,很少聽白天宇提起他爹,原來他爹失蹤了,蕭冠良見白天宇如此痛苦,怕他再走火入魔,趕緊說話提醒道:“天宇,想不起來別勉強自己想。”

白天宇睜開眼睛,望著蕭冠良歎息道:“在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但我怎麽都想不起來。”

蕭冠良道:“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如果真的發生什麽,你怎麽會隻記得地方不記得事情,你別多想。”

白天宇搶道:“不,冠良,相信我,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麽,我以前總是做夢,夢到這裏,可我不知道在哪裏,那個對楊德慶下手的奇怪的醜八怪,我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樣,但從他下毒的手段,還有他留給楊德慶的瓶子,我覺得,和存在我腦子裏很多混沌的東西不謀而合,我也想不通怎麽回事。”

蕭冠良聽他胡言亂語,而且語氣堅定,蕭冠良迷糊了,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爹到底怎麽了?”

白天宇突然變得淒涼無助,道:“我爹失蹤了,十年,十年來沒有任何消息,我記得住他的樣子,記得住他教我的許多東西,記得住他不止一次帶我來棲霞山采藥,但就是想不起來到底什麽時候失蹤,失蹤時發生了什麽,還有,在這個地方,我斷定我爹在這個地方出過事。”

蕭冠良想了想,道:“這麽多年你都把這些事藏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有個醜八怪出現,你這麽反常?”

白天宇細細分析,堅定地說道:“這個醜八怪,也許跟我爹,還有我腦子裏奇怪的回憶,有什麽聯係。”

蕭冠良一聽,不自覺的渾身汗毛倒豎,想起醜八怪令人作嘔的臉貌,怎麽能和白天宇的父親有聯係?蕭冠良道:“你自己都說你不認識這樣的人,一次沒見過,怎麽會產生這些奇怪的聯想?你再好好想想,說不定這都是你的夢,也許是你的錯覺,以前聽你說過,人的大腦會造成很多假象,有的人會信以為真。”

白天宇胸有成竹地說:“不是夢,不是假象,絕對有事情發生,但我記不起來。”

蕭冠良也滿腹狐疑,他急於知道事情的真相,道:“那快回去吧,去看看楊德慶還有那個代我受傷的姑娘,那醜八怪不能就此罷休。”

他一言提醒了白天宇。白天宇連忙跨上駿馬,快馬加鞭趕回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