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父子
鍾欲雪的眼眶中滾落下一滴清淚,劃過如詩如畫的臉頰,絕望地道:“你騙我,你壓根不姓楚,你……你就是江小邪!我想起來了,你使的那幾招三腳貓刀法,分明就是柴刀十二路!”
楚江秋低頭沉默了片刻,將薄薄的嘴唇抿了又抿,方才抬起頭來,朗聲道:“鍾姑娘,並非我有意隱瞞,實在是你不相信罷了。不錯,我本就是大俠江邪城的兒子,江小邪!”
鍾欲雪終於轉過了頭來,可那雙淒婉哀絕的眼神簡直可以把他割成片片,在楚江秋和那黑衣人之間看了又看,說道:“你既是江小邪,那他……他又是何人?”
楚江秋大聲道:“宮主娘娘,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
言罷,他幾大步來到黑衣人身前,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含淚道:“父親,原來您……您還活著,想死孩兒了!”
一聲“父親”,那人身上的黑色長衣情不自禁地抖個不停,顯是激動之極,沉默良久,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慢慢伸手將麵罩揭了開來。麵罩後是一張略顯蒼老的臉,兩鬢已有了叢叢華發,果然與楚江秋並不相像,但兩人眉目間都有一股勃勃英氣,倒真像是一個模子裏變出來的。
白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楚江秋一下子變成了江小邪,她也並不在意,隻不過是換了一個稱呼,就像是換了一身衣服一樣,有誰能不換衣服呢,因此對她來說,隻要人還是那個人,就都是一樣的。此時她想的是:“這兩個人都喜歡把自己的臉遮了起來,果然是父子,連秉性都是一樣的。奇怪,把臉蒙上是什麽樣子的,要不改天我也試試?不,我又不是鍾欲雪,憑什麽好端端的不讓人看我的臉?”
這時就聽那個一會兒死了,一會兒又活了的江邪城,對著鍾欲雪幽幽地道:“欲雪,你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這……這都是我的錯。”
白倩暗道:“看吧,這麽多年不見,第一句話就是問她的臉,男人怎麽都是這付德性!”
鍾欲雪捂著自己的臉,很多年了,她從來不照鏡子,但僅從手指間的觸覺,也能想像得出自己如今的模樣,淡淡地說道:“不,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願意這麽做的。邪城,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也以為你死了,想著有些話,再也不能對你說了,也再也聽不到你的回答了。現在,你又活轉了來,那就好,上天待我不薄,終究讓我在死前再見到你,還能與你說上幾句話。”
江邪城道:“欲雪,你有什麽話,就說吧,我決不瞞你便是。”
鍾欲雪道:“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十多年了,我日思夜想,就隻想問你三個問題……”
楚江秋和白倩同時想到:“定然是要問夜後刀的事,說不定第一個問題就急急忙忙地問了出來。”
誰知她問的卻是:“我和她,誰的容貌更加美些?”
江邪城似乎從未想過這件事,發了好一陣呆,想了幾遍,方才說道:“十餘年前,你就已經是武林第一美人,那些紈絝膏粱、大奸巨憝,為了見你一麵,或因你一言,大打出手,或死或傷的,不可計數。拙荊自然也有動人之處,但她膚色稍黑,若論相貌,又怎能和你相較?”
楚江秋暗暗點頭道:“父親倒也不隱瞞。你的模樣,不要說當年,那自然是極美的,就是如今,恐怕也比母親好看些。你心中亦是有數的,何必要多此一問,難道非要父親親口說了,方才甘心嗎?”
鍾欲雪又道:“好罷,那便不論長相,可是她的武藝比我高些?”
江邪城搖頭道:“你身兼西海派和青城雙英的絕學,獨步武林,莫與能抗。內子武功低微,更加遠遠及不上你。”
鍾欲雪笑了一笑,笑容很淺,稍縱即逝,但仍然透露出一絲得意之色,看來與她心中的答案相距不遠,於是繼續說道:“好極,你是個有良心的,既如此,我的第三個問題是:既然她的容貌武功皆不如我,那定是家世非同一般了?”
江邪城凝寂的容色中微露出一絲笑意,大概也覺得她的問題太過邪門,搖頭道:“她祖上世代以打鐵為生,隻因不願為官府效力,隱居山中,隻有山田數畝、屋宇幾間而已,哪裏談得上什麽家世?”
楚江秋明白了鍾欲雪的意思,早已按捺不住,不顧一切地大聲道:“鍾姑娘,你自以為樣樣都強過別人,可有一個女人,她溫和賢淑,明書知禮,強過你萬倍!不錯,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就算你容顏不毀,宮殿再大,也還是不如她,豈止不如,簡直拍馬也趕不上!”
江邪城也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我與內子在一起時,常有如沐春風之感,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端莊可愛,但與你在一起,卻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鍾欲雪又妒又恨,瞪著他倆道:“果然是父子,同氣連枝得很,先前不敢說,怎麽如今倒敢說了?”
江邪城歎道:“你性子太過激烈,我猶豫了幾次,終究沒有說出口。如果知道會是這樣,我就該早與你說明了就是。”
楚江秋想到一事,忙問道:“父親,你總說母親是生了急病死的,可我總覺得、總覺得……”話說到這裏,他並沒有說下去,而是狠狠地瞪了鍾欲雪兩眼,暗道:“如果母親的死與你有半分關係,我便是拚了性命,也要將你碎屍萬段!”
江邪城沉吟不語,半天才道:“你去把夜後刀拿來。”聲音疲憊不堪,好像這短短的一句話,已經耗盡了他一生的心力。
待楚江秋將刀取來,他卻並不伸手去接,說道:“江湖上人言道,隻有修習過咱們家獨門內功‘先天獨地功’之人,才能拔出此刀。我從你四歲起,就傳你此功,你便試著把刀拔出來看看。”
楚江秋答應了一聲,想到近來江湖上的曲折風波,自己累遇艱險,甚至數次麵臨生死關頭,盡是由此刀而起。而除了父親,可能還有母親之外,就連自己,也從未一睹過它的真麵目。想到這些,心情稍有起伏,等到寧定之後,這才屏息凝氣,潛運內功,右手緊握刀把,大喝一聲,向外便拔,隻見……
隻見——刀還在鞘中,紋絲未動!
楚江秋咦了一聲,又連拔了兩下。這兩下,他已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就算是一塊千鈞巨石,也都敲得碎了,可夜後刀還是呆在鞘中,連一寸都未能拔出來。
楚江秋大惑不解,麵露慚色,不僅是他,加上白倩、鍾欲雪,一共六道疑惑的目光,一同投向了江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