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傳功

黑衣人見他們麵有不解之色,於是說道:“夜後刀是我偷來的,確有對不住你之處。但我們都是武林中人,不管有理沒理,總是要在拳腳上說話。這樣吧,你們兩個平手過招,誰贏了,誰就把刀取去,怎樣?”

鍾欲雪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他早已是我的手下敗將,就算再練十年,也未必是我的對手,難道,我要在這裏等他十年不成?”

黑衣人的話,就連楚江秋都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隻聽他繼續說道:“這小子雖然有些糊塗,但悟性還不錯,我看不用十年,一刻鍾就好,我就在這裏教他兩招刀法,大概就可以和你鬥上一鬥了。”

鍾欲雪哈哈笑道:“好,我就等你一刻鍾,兩刻鍾夠嗎?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達摩轉世,還是孫猴子投胎!”說罷,轉身坐了下來,麵孔朝外,不去看他們教招。

楚江秋看了鍾欲雪一眼,走近幾步,悄聲說道:“你們快點下山去,我來拖住她,那夜後刀,不要也罷!”

黑衣人不去理會他,就在冰上盤膝而坐,沉聲說了句:“沒出息,坐下!”

楚江秋一怔,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了下來。黑衣人未曾開口,先回身對白倩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一個字也不要說,我保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郎君,可以嗎?”

白倩點點頭,臉上一紅,正想說:“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就是讓我一天不說話都行!”幸好及時用手捂住了嘴巴,當真是“一個字也沒說”。

黑衣人想了想,盯著楚江秋的眼睛,緩緩說道:“你的記性很好,眼下我所說的,你要心無旁騖,用心記憶,一個字也錯不得,記著,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了。”

楚江秋嗯了一聲,立即微閉雙目,寧神思慮,以心問心。刹那間,身周的一切物事,巨大的冰川,黑衣人,白倩……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他的世界,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心之所念,全都變成了黑衣人沉重而緩慢的一句句、一聲聲:“道有門戶,亦有陰陽,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杳若日,偏如脫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直複不聞……”

黑衣人毫不停頓,接連不斷地念下去,一直說了有三百來字才住了口,而這時已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白倩也在後麵默記,不過隻記了百來字,就再也記不得,連前麵剛記的也忘了不少,急得她搖頭咬指,緊張不已。

正焦急間,楚江秋自己默念了兩遍無誤,已將它牢牢地記在心間,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喜道:“好了!”

黑衣人眉宇間也露出欣喜之色,說道:“你能記下來,勝算便又多了三成。世間的刀法,像你剛才用的日月乾坤刀,用的多半都是展、抹、鉤、剁、砍、劈這幾種套路,再加上若幹變化而成。而我現下教給你的,與其他人的全然不同。這兩路刀法,看似古拙笨重,但往往能夠後之以發,先之以至,就是因為它全以自身深厚內力為基,全是進手招式,一出手便不再回招,乃是世上最堅韌霸道的一門功夫。因此你手裏拿的是不是刀並不重要,可以是一根木棍,一束稻草,甚至什麽都不拿,任意為之,隻須牢牢記住飄忽如雲,隨方而止這八個字即可。”

“飄忽如雲,隨方而止……”楚江秋默念這幾個字,看看頭頂隨風而動,變化形狀的雲朵,又看看周圍刀霜劍雨,巋然不動的冰川,似乎若有所悟。

黑衣人看著他眉宇漸次舒展開來,滿意地點點頭,看了看一刻鍾時間已過,可仍不起身的鍾欲雪,說道:“她太大意了,你的勝算又多了兩成。”說罷,比手劃腳,將這兩招刀法的精要細細地說了一遍,一直到將將兩刻鍾的時間快要到了,才拍了拍手站起來,對楚江秋說道:“行了,你這便去吧!”

楚江秋卻不急著起身,又閉上眼睛,把這兩招刀法的口訣、招式,再想了一遍,直至有了些融會貫通之感,這才睜開眼睛,說了一聲:“是!”提起雁翎刀,跑到鍾欲雪身後,大聲道:“鍾姑娘,我勸你就把我們放下山去便算,要不一會兒輸了,你的麵上須不好看!”

鍾欲雪站起身來,不怒反笑,指著楚江秋道:“先幹掉你這個小賊,再幹掉那邊那個老賊,兩個無恥之徒,今天叫你們下不了玉城雪嶺山!”她還不知道,除了大小二賊,就連白倩都曾去鑄劍山莊偷過夜後刀,天下就有這樣的巧事,三人齊集山上,等著她一一去收拾,倒也不必費心再去找了。

二人再無閑話,各舉兵刃,二度鬥在一起,不過這一番拚鬥卻與前次的大不相同。鍾欲雪的綢緞看似極柔極軟,但卻是綿裏藏針,源源不絕。古語道,頭發絲縛得老虎住,她的武功,正是世上一切硬功的克星,如五虎斷門刀、金剛力功,在她麵前無不束手束腳,難以施展。但楚江秋新學的兩招刀法,至剛至強,硬到了極處,又不是鍾欲雪所能克製的住了。

白倩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問黑衣人道:“前輩,你剛才說他多了五成勝算,那如今他的勝算能有多少?”

黑衣人頭也不回地道:“五成。”

白倩瞪大了眼睛,驚道:“那原來……”

黑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廢話,我若不教他,他已經是一個死小鬼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楚江秋和鍾欲雪已經分出了勝負,可比剛才快了許多。楚江秋隻學了兩招刀法,是以變化不得,隻好將這兩下子輪流使出,可就是這樣,已經讓鍾欲雪措手不及,隻覺得身前似有千鈞之力,壓得她每呼吸一下都十分困難。倉促間,手上稍慢了一慢,楚江秋瞅準時機,身形一矬,立時卸力反攻,刀柄在她腰間一撞,鍾欲雪全身酸軟,眼中流露出萬難相信的神情,慢慢地躺倒在了冰麵上。

楚江秋又驚又喜,飛奔回黑衣人身邊,他看來也很滿意,對楚江秋言道:“你點了她的天樞穴,少說也要在冰上躺上小半個時辰。她練的是陰蹺的內功,冰是至寒之物,對她大有害處,你先用這個把她裹上,再來與我說話。”說著將身上的鬥篷解下來,交給了楚江秋。

白倩正想說:“幹脆凍死她好了,何必假惺惺的冒充什麽好人?”卻見楚江秋早已跑了過去,將鍾欲雪好好地裹了起來,偶爾碰上她那兩道怨毒的目光,仍是心間一顫,側過頭去不敢再看。

待他回來,黑衣人續道:“武術之道,不在教之授之,而是感之悟之,嗯,你很好。這次她醒來之後,定已想出了對付你的辦法,我便再教你五招,與你方才學的兩招配合,就可有萬千變化。一切運用之法,存乎一心,不可拘泥於形式,任意揮灑,隨方而止,當可以內力勝之。”

楚江秋這些年來,南來北往的武功,學了不少,但黑衣人此時傳授的這套刀法,卻與他先前所學大相枘鑿。說是“刀法”,其實乃是“刀意”,就像他說的那樣,感之悟之,那麽手中有沒有刀,其實已無多大差別。

楚江秋聽得越多,就越是驚喜逾恒,每到精微奧妙處,更是心癢難耐,簡直立時就想站起身來手舞足蹈一番。

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晨光熹微,天將黎明,冰川之頂,白氣杳絕,陽光在其間穿行繚繞,光華流轉,宛如仙境。楚江秋學得用心,不覺時光之流逝,猛然間就聽見鍾欲雪在身後喝道:“好小子,快來與我再戰三百回合,這回若再輸與你,就將我一刀砍死算了,何必虛情假意地賣什麽人情!”

楚江秋提刀上前又鬥,這一次比先前更快。不出數合,上步抽身,老規矩老套路,照樣用刀柄撞中她腰間“天樞”穴。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往前轉了一轉,鍾欲雪如出一轍的,目中含著憤怒、驚訝、不信,千種愁緒,慢慢地再度躺下。

黑衣人把他叫回來道:“好,這就又多了半個時辰,我再教你五招,隻是你如今的功夫,已能勝過她,今後不必再懼怕她。因此這五招且不忙學,你隻要將招式、步法、身位,牢牢記住,以後再慢慢揣摩不遲。”

楚江秋自然是應允了,原來這最後五招甚是繁複,很多時候他隻能硬生生地先行記下了,日後再細細地揣摩。這一學又不知過了多久,鍾欲雪也不來召喚,楚江秋心下奇怪,徑直來到她躺臥的地方。卻見鍾欲雪早已站起,眼望著遠處的巍然崇峻的群山,隻能看得到半張側臉。就是這半張側顏已然是極美的了,可楚江秋還來不及覺其美,先自嚇了一跳,問道:“鍾姑娘,你這是怎麽了?”